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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神筆小福娘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標題: 綠光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神筆小福娘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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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穿到自己沒寫完的故事大綱並成了沖喜的炮灰女配,毛知佳覺得倒楣透了!
幸好穿越大神同情她,讓她帶了能改大綱的神奇小鋼筆,
於是她快樂開外掛讓她擅長的行書草書成為流行,靠賣字畫賺了一筆,
就是那個被她續命成功的男主夫君范逸有點難搞,
她想開金手指助他查案都能被懷疑到天上去,態度忽冷忽熱又老愛逗她,
明明說好當對假夫妻日後和離,他卻對她愈來愈好,甚至說她很像他的心上人,
可惜小鋼筆無法改結局,她再垂涎她筆下的男主,女主也不會變成她……

【出版日期】    2020/5/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7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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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8 11:45 PM 編輯

【楔子】  雙面人竹馬

        車子急馳而來,在毛知佳面前停住時,揚起入夜後依舊散不去的暑氣和沙塵。

        她用手搧了兩下,走近車子,車窗滑了下來,露出一張溫柔得足以驅逐黑夜卻嚇得她連退三步的燦爛笑臉。

        「毛毛,上車。」范姜逸笑瞇眼,看似無害,卻透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霸氣。

        當下,毛知佳超想轉身就跑,但是不行,因為她還得趕到刑事局的法醫室,有很多後續的資料都還沒整理好,明明讓二哥來載她的……

        察覺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她忙用指輕揉著眉心,她要是不這麼做,這個惡人一會就會衝到她面前戳她的眉心。

        很無奈的,她拖著千斤重的腳步上了車,道了聲謝後立即從包包裡取出筆來,假裝忙碌地填寫資料以避免兩人可能的交談。

        不是她不想跟他說話,實在是這個人太棘手了。

        生得一副無害又溫煦的鄰家大哥哥模樣,可是骨子裡藏著惡魔,他的性子和外貌是百分之百的反差,唯有她這個可憐的小女子才得以窺見他不為人知的這一面,可天曉得,她一點都不想發現,是他喜歡在她面前扮雙面人的!

        「你不問為什麼不是你二哥來接你?」他開著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

        「……一定是因為二哥忙啊。」她二哥是偵三隊的,這幾天忙到沒日沒夜,會點名要他這個偵一隊的過來載她一程,她也不會太意外。

        畢竟二哥跟他是同學,現在是同事,兩個人二十幾年的好交情,已經比親兄弟還要親,可是二哥從沒發現他的好兄弟是個可怕的雙面人,有著嚴重的雙重人格。

        她曾經試圖告訴家人,偏偏沒人信,讓她好挫折。

        范姜逸懶懶的睨她一眼,徑自道︰「我聽人說,人的愚蠢是有底限的,可是人生嘛,總是要眼見為憑,才會發現有人的愚蠢是沒極限的。」

        毛知佳再怎麼少根筋也聽得出來隔壁這男人是在損她,而她最聰明的應對方式就是保持沉默,因為她從小到大就沒辯贏過他半次,而且她愈是爭辯,只會遭受更多無情的攻擊。

        所以,沉默吧。

        見她沒吭聲,范姜逸也不以為意,在紅燈前停住車子時,從後座拿了一只小紙袋遞給她,「生日快樂。」

        毛知佳傻愣愣地看著他,拿出手機一瞧,驚覺再過一個鐘頭她的生日就要過了。「……謝謝。」她囁嚅地道,突然生出腹誹他人又受人好意的複雜情緒。

        是了,這個怪人,每年一定都記得她的生日,自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年年都送她禮物,送的通常都是她喜愛而且實用的,可她真搞不懂他為什麼總知道她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本來早上要拿給你,可是我忙你也忙,好不容易現在才擠出一點時間,先看看禮物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再找時間去換。」

        男人俊逸的面容淡淡的沒表情,專注在開車上。

        她應了聲,拉開紙袋一看,裡頭是只很精美的木盒子,打開盒蓋,藍色絨布上躺著一支她最喜歡的品牌鋼筆,她驚訝極了。

        「你怎麼會知道?」她正打算買一枝鋼筆犒賞自己呢!

        范姜逸嘴角微翹,黝黑的眸子噙著她沒察覺的溫柔。「很難猜嗎?聽說你稿子過了,你忙得要死還有時間寫稿,真是服了你。」

        毛知佳直睇著他的側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二哥那裡知道她寫稿過稿,就能知道她想要什麼東西?她連二哥都沒說呢。姑且不論他怎會知道,但他到櫃上幫她挑,這點倒是教她很感動。

        因為他比她還忙,可他竟然還親自幫她挑禮物……

        曾經,她是欽慕他的,畢竟他這個人不管做什麼都行,既是個學霸又是個跆拳道國手,好像沒什麼事能難倒他,而且科班出身的他當了警察後,就連晉升的速度都比二哥快,最可怕的是,他長得好看,陽光男的外表和無敵的親和力幾乎橫掃每個年齡層的女人,這樣幾乎零缺點的男人,誰不青睞?

        可是,壞就壞在他嘴長壞了,壞到她什麼粉紅泡泡都消失不見,只想退避三舍。

        「……我都是用筆電寫稿的。」好半天她才移開目光,要自己別痴心妄想。

        「是,但是你了得,你是用鋼筆打草稿的。」

        他又知道了?又是二哥那個叛徒跟他說的?「我只是喜歡鋼筆而已。」不要說得好像她多揮霍。

        「我知道。」

        又知道了?她到底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覺得不能再對話下去,她乾脆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拿起鋼筆試寫了幾個字,覺得如自己猜想般的好用,便自顧自地寫起她剛擬定的大綱。

        她喜歡羅曼史,喜歡編寫一個個屬於自己的故事,哪怕每天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只要能夠進行她喜歡的工作,累也開心。

        前兩天她剛開的稿子才設定好幾個角色,大綱也只有開頭跟結尾,她得趕緊把一些橋段擺進去才成。

        「毛毛、毛毛。」

        「不要再叫了,都被你叫毛了。」她沒好氣地道。

        范姜逸笑得愉悅,徑自道︰「毛毛,還記不記得你五歲時跟我做了個約定?」

        她正書寫的字體狠狠往旁邊撇去,垂著臉壓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聽,有誰會跟個五歲小女孩做約定的?怪人,他就是個怪人!

        「其實,不管你記不記得,你的家人應該都記得,偶爾想起就會提一提,而現在你都三十歲了,又沒有男朋友,是不是該跟我定下來了?」

        她嚇得手一抖,把筆給掉了,彎身撿起筆,頭偏又往車門的方向撞了下,教她吃痛地低嘶了聲。

        「要不要緊?」他問著,大手探過來輕撫著她的頭。

        她回頭瞪去。「你好好開車,你——」話還沒說完,她的餘光瞧見車子正前方有四道強烈的光線襲來,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是——有沒有搞錯,在這種路上逆向行駛還尬車嗎?

        「小心!」

        幾乎同時,她被人緊緊護住,然後耳邊爆開物品撞擊發出的轟然巨響,不過瞬間,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她不禁想問,發生什麼事了?

*             *             *

        靜寂的屋內,燈燦如晝,映照出床褥上幾乎失去氣息的身影。

        床邊,一名男子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床上面泛死氣的男人,而離床幾步外,另一名男子手持卜具卜算,在紙上一一寫下卦象。

        眼見他正寫下最後一筆,站在床邊的男子突道︰「醒了!羅與,二爺醒了!」

        羅與把筆一丟,一個箭步來到床前,欣喜若狂地道︰「二爺,您總算醒了。」

        被喚為二爺的男子虛弱地微張眼,連話都尚未說出口,雙眼又隨即一閉。

        「二爺?」

        「羅與,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二爺只要醒了就沒事?」

        「重恩,你冷靜一點,我方才卜了卦,這才發現卦象有異。」

        「又怎麼了?二爺到底要不要緊?」

        「得先找個人才行。」

        「朱太醫?」

        羅與翻了個大白眼。「不是,得找個能替二爺續命的,橫豎這種事又不是沒幹過,你別吵我了,盯著二爺就是,我先把這個人找出來才行。」

        「羅與,二爺真的不能有個三長兩短。」紀重恩沉聲喃著。

         羅與瞧他一臉悲憤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二爺的命硬得很,這些年什麼劫沒遇過,還不是一路過關斬將?」

        雖說總拿別人的命來頂替有損陰德,但如果不能成事,老天也不會讓他卜得卦象,既然卦象現了,那就是老天允了。



【第一章】    穿成筆下人物

        毛知佳張眼看著陌生又逐漸熟悉的擺設,再看向內牆上她貼著的紙,上頭標的是月日和她已經待了幾天的記號。

        第十天了啊……她還在這兒啊。

        「夫人,起了嗎?」

        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響,她無聲哀叫了聲,拉起被子蒙著臉,企圖逃避這不真實的一切。

        雖說這一切極不真實,可她偏偏就是存在這裡。

        初來的三天,她日日夜夜期盼這不過是一場荒謬的夢,可是一覺醒來,她還在這兒,於是她花了三天的時間要自己冷靜以對,再用三天的時間發現那荒謬中更荒謬的極致。

        因為,她不只是穿越了,還是穿越到她筆下還未成書的故事!

        老天啊,別鬧了,她還有兩份報告沒寫,還有幾臺解剖沒做,甚至稿子才剛開,不過就寫了個開頭,她都答應編輯會如期交稿的!

        更可惡的是,她誰不穿,竟穿成了她筆下那個一上場就掛點的炮灰配角!

        這個該死的角色被她頂替活下來了,後面的故事要怎麼走?

        老天啊,可不可以讓她回去?她想家人,想念工作,也想念隔壁的惡人了……只要是屬於她世界的一切,她想得心都疼了。

        鬧夠了,就放她回去吧。

        「夫人,該起了。」

        外頭的催促聲再起,毛知佳癱著一張臉坐起身,丫鬟打扮的姑娘端著水盆入內。

        這位姑娘正是她穿的配角佟熙妍的嫡親姊姊身邊的二等丫鬟采薇,在她出閣前嫡姊指給她當大丫鬟的,誰讓她在家就是個沒人疼的小小庶女,身邊自然是連個像樣的丫鬟都沒有。

        也正因為采薇和她醒後被告知的處境,才讓她驚覺自己穿到筆下的故事。

        她那個至今素未謀面的相公,就是她筆下的男主角范逸,而且在她嫁進范府沖喜的當天,他人就清醒了,而且前幾天還進宮當差,至今都沒見上一面。

        正常的,因為設定就是如此。

        糟的是,她這個該死卻沒死的小配角賴在這裡,她那女主角嫡姊是要怎麼嫁進范府?而她又該怎麼走下去,她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心好煩又好累,再睡一覺能不能讓她一路睡回去?

        毛知佳最終還是在采薇的服侍下洗漱完,挽了髮髻換了衣裳,然後,坐在床上……發呆。

        采薇已經很習慣新主子的作息,畢竟這位庶出的六姑娘在家中就不顯,早早沒了姨娘,性子更是怯懦,要不是四姑娘將她發派到她身邊,還真不知道這段時日她要怎麼過呢。

        才嫁進范府頭一晚就發了高熱,氣色灰敗得像是要死去,是她求到侯爺夫人姜氏面前,才請了府醫過來,吊詭的是,就在府醫說夫人沒救時,院子另一頭傳來二爺清醒的消息。

        當下,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心底的感受。

        也不知道范家二爺是被沖喜給沖醒的,抑或是剋妻惡名史上要再添一筆,橫豎她這個奴婢只能盡心盡力地照顧,就盼夫人能清醒,畢竟能給范家二爺當正室,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換來的。

        慶幸的是,天一亮,夫人也跟著醒了。

        她因而鬆了口氣,儘管這些日子老覺得夫人更加寡言冷漠,但人得要先有命活著,走到最後才知道是福是禍。

        「夫人,早膳還是不沾葷嗎?」她忍不住問。

        也不知道是侯府太過苛待夫人,導致她清醒的頭一頓飯菜要的就是素菜,往後的每日早膳也都只吃素食,雖說大病之後要清淡養身,可都十天了,沒必要日日吃早齋吧。

        毛知佳木著臉點了點頭,采薇不由輕嘆了聲,到外頭吩咐了。

        采薇離開後,毛知佳才從枕頭旁取出鋼筆。

        她清醒時就發現這擱在她身旁,是唯一證明她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證據,儘管她並不明白怎會帶著東西穿越了,盡管這枝鋼筆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但至少留給她當紀念,也許哪天她是回得去的。

        對不?要不讓她帶枝鋼筆幹麼。

        看著鋼筆,她不禁想,先不管回不回得去,她已經逃避太多天了,該想想這當頭她還能做什麼。

        假如,她真的回不去,得用佟熙妍這個身分繼續活下去的話,她勢必得要先有錢傍身,她已經嫁人了,而且還是沖喜用的,可想而知不會有什麼嫁妝,再加上她不是女主角,有可能隨時被踢下正妻之位離開這裡,更得要備上一筆錢,好無後顧之憂才行。

        那她有什麼才能能賺錢?

        她不是學商的,沒有生意頭腦,不善經營,更別提她沒有本錢能動用。她有兩項長才,一是正職的法醫,二是兼職的小說家,仵作……這不是想做就可行的,恐怕需要一點機緣,而寫小說……這個年代流不流行話本啊?

        思及此,她有些沮喪了。

        為什麼羅曼史中的女主角在穿越之後總能混得風生水起,她卻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生路呢?

        她入錯行了……

        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的話,她會學商,再不然也要訓練自己有雙巧手……她猛地抬起臉來,只因一道光從腦門閃了過去。

        對呀,她有巧手啊,她不但能解剖大體還能寫了一手好字,這也是才能啊!

        她從小就愛寫字,被隔壁的惡人氣到跳腳時,她就會跑去寫毛筆字讓自己靜下心,不要跟一個恐怕有人格支離障礙的惡人一般見識。

        托他的福,她的字不是她自誇的好,曾經拿下全國書法大賽亞軍,尤其她的草書更是無人能敵,有不少長官透過她的兄長們牽線想買她的作品,只可惜她沒興趣,畢竟藝術是無法用金錢「算計」的。

        但是,現在可以。

        愈想她就愈覺得可行,雙眼為之一亮,整個人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當采薇拿著食盒進房時,瞧見她這模樣,疑惑地微蹙著眉脫口問︰「夫人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她才出去多久的時間,夫人臉上的灰敗之氣竟一掃而空,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毛知佳笑瞇眼,不答反問︰「采薇,一會你能不能幫我準備文房四寶?」

        原以為該是很簡單的事,豈料采薇秀眉一蹙,有些為難地道︰「可是夫人的陪嫁裡頭並沒有文房四寶。」

        「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屋子裡並沒有文房四寶?」她驚訝不已。

        她一直以為文房四寶是每個家裡理所當然有的東西,尤其她這個角色佟熙妍是侯府庶女,而她嫁的也是武定侯府,和一般人家比較起來,這環境已經好上太多,怎可能沒有文房四寶。

        「夫人帶過來的東西確實沒有文房四寶,至於侯府這兒……」采薇沉吟了下,斟酌著字句,道︰「因為二爺雖已經清醒,可至今也沒探望過夫人,所以……」

        接下來的不用采薇贅言,她也猜出是怎麼一回事。

        簡單來說,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恐怕也沒識得幾個大字,何必浪費文房四寶當嫁妝?再者,她的身分確實尷尬,雖說是成親,但她是沖喜的嫁娘,清醒後的相公算是對自己不聞不問,下人自然是上行下效,沒把她當正經夫人看待。

        可是她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寫字是她目前想到在這個世界賺錢的最佳出路,也是她的活路。

        正當毛知佳邊用膳邊想著要怎麼跟她那個沒見過面的相公遞消息,外頭傳來腳步聲,采薇打了簾子走出去,一會便領了個人進來。

        「二夫人,奴婢是侯爺夫人身邊的海棠,得侯爺夫人的意思過來探望一二,要是二夫人身子好些了,可到大房那頭走動走動。」

        海棠說起話來不卑不亢,沒有顯露半點逢高就捧逢低就踩的勢利模樣,讓毛知佳不由微漾笑意。

        對了,她筆下的侯爺夫人姜氏是個好人,如果跟她開口要文房四寶,相信她應該不會拒絕才是。

     「我知道了,一會就到侯爺夫人那兒問安。」她笑道。

        老天都肯幫她了,她也得加把勁才成。

        用過膳後,毛知佳讓采薇領著前往主屋,一路上采薇擔心她不懂規矩,所以對她小聲交代著,哪知她左顧右盼,儼然像是初進城的鄉巴佬。

        不能怪她,當筆下的文字描述實體化,從平面變成立體,任誰都會為此狂喜難遏吧。

        她想驕傲地吶喊,這是她構築的世界。

        采薇微蹙起眉。雖說夫人向來待在小院子裡,但好歹也逛過自家園子,怎麼表現得像是頭一回見這景致似的?

        「怎麼了?」毛知佳徑自賞景好半天才發現采薇直盯著自己,不解地問著。

        「夫人……」采薇欲言又止,思索了下才斟酌字句開口。「雖說這園子造景挺別致,但遠不及咱們平安侯府裡的櫻園和梨園,是不?」

        毛知佳愣愣地瞅著她,直覺她話中有話卻一時參不透,只能呵呵乾笑兩聲虛應。

        可她這反應采薇很不滿意。「夫人這般笑太不得體,沒有大家閨秀模樣,更別提侯府二夫人應有的作派。」她知道自己不該以下犯上,但夫人已經出閣了,不能再像以往什麼都不懂,得有個正經夫人的氣勢。

        「呃……那我該怎麼做呢?」毛知佳虛心請教著。

        采薇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夫人只需要端出氣勢,好歹是出身侯府的姑娘,總要有侯府姑娘該有的姿態。」以往四姑娘一出現,她們幾個姊妹就不自覺的繃緊身體,認真以待。

        問題是她不知道侯府姑娘該有什麼姿態啊……毛知佳俏臉上掛著笑意,內心卻是焦急不已。忘了踏出院子就有人事得應對,她是不是縮在院子裡別見人較好?

        雖然她寫羅曼史,但不代表她對古代姑娘們的基本禮儀知道多少,她會的都是從書裡、從電視看來的,還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夫人……」采薇瞧她一副不上心的模樣,心裡更急了。早知如此,這些天她該在屋子裡多跟她講講的,而不是走在半路上才擔心她進了主屋丟了臉面。

        「別怕,既來之,則安之。」最終,毛知佳這麼安慰采薇和自己,只是她說得好心虛。

        「夫人,不管怎樣,您就記得,但凡侯爺夫人問話,您只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對了,福身只要微微屈膝就行。」采薇只能臨陣磨槍,揀幾樣比較簡單的提點。

        「這樣?」毛知佳略略勾唇笑著問。

        「嘴角再縮一點。」

        「這樣?」

        「不要抿住,輕輕的淡淡的,有點疏離又有點親切。」

        「……」要不要這麼難?想要疏離又親切的笑,這種高難度的要請她隔壁的惡人示範才行,她沒慧根,學不來,饒過她吧。

        正當采薇想再說什麼,前頭有一丫鬟走近。

        「夫人,來的是侯爺夫人的大丫鬟芙蓉。」采薇小聲說著。

        「二夫人原來已經在路上了,侯爺夫人怕二夫人初來乍到,要奴婢芙蓉前來引路。」芙蓉面貌甜美,朝她福了福身。

        「多謝。」她應著,努力地展現疏離又親切的笑。

        然而這句多謝一出口,身後的采薇立刻掐了她的後腰一把,嚇得她險些跳起身,只能不解又委屈地轉過頭去。

        不用說謝!采薇咬牙切齒地無聲道。

        那也不用掐我啊……毛知佳可憐兮兮地垂著臉,像個做錯事的小媳婦,後頭還有個惡婆婆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毛知佳主僕隨芙蓉進了主屋,望向主位的第一眼,毛知佳真有些猶疑。

        怪不得她,實在是身為當家主母的姜氏打扮得太樸素,被坐在兩旁明艷灼人的姨娘給比了下去。

        不過要是論氣質,姜氏是無可挑剔的,那般端莊大氣,分明就是自己的活範本,只是她又不是侯爺夫人,不用學到這個層級吧。

        她的目光直直對上姜氏,壓根沒把其他人打量的目光放在眼裡,不自覺地展露於外的冷傲勁,讓屋裡幾個姨娘略微意外。

        「弟妹,身子可好些了?」姜氏打量著她,原以為新嫁娘會是個畏首畏尾、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可瞧她一雙眼剔透黑亮、坦蕩無垢,一張俏臉端得勾人,是讓人不覺得反感的柔媚樣。

        用眼神示意坐在下首的姨娘讓座,她對毛知佳招了招手。

        「大嫂。」秉持著少說少錯的最高原則,毛知佳只客氣地喊了聲才朝她走去。「多謝大嫂關心,我的身子已經好了。」

        「看起來是如此。」姜氏瞧她的笑臉帶著幾分憨甜,不禁打從心底喜歡她。「往後要是得閒了,就常到我這兒走動,下個月府裡辦牡丹宴,你也跟著露露臉,多與一些官家婦人往來。」

        「好。」她輕點著頭。雖然剛才出門時有點後悔,但現在還是慶幸自己踏出第一步,要是能跟姜氏打好關係,她往後在府裡的路也會好走些。

        「姊姊這麼說就不對了,要是常到姊姊這兒走動,那小倆口的感情要怎麼好得起來?聽說二爺都能進宮了,卻連自己的小妻子都沒瞧上一眼,姊姊得想個法子,讓他倆能好好相處。」

        毛知佳朝那說話的人看去,那身花枝招展的打扮配上一張理應很美卻顯得俗氣的臉,她猜想此人可能就是……

        「孟姨娘,二爺是有公務在身,進宮至今都還未回府,自然沒能瞧上弟媳一面。」姜氏口氣淡淡地回應。

        「二爺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哪怕有傷在身也是忙得馬不停蹄,可是這才新婚,總不能就把人冷落在一旁。」孟氏笑得張揚,儼然沒將姜氏這個當家主母當一回事,公然叫板了。

        毛知佳在旁觀察著,慢慢消化兩人的對話。

        這孟姨娘是在嘲笑她?偏偏她才不在乎,她只想賺飽自己的荷包,讓自己面對未來的變數能夠挺直腰桿應對,畢竟兩袖清風踏出侯府大門這事她絕不能做。

        不過,換個角度看,筆下的角色在她面前槓上,私聊旁人八卦……真是太真實了,就像所有的人物者有了自己的靈魂,恰如其分地扮演自己的角色。

        看著看著,倒教她好奇自己筆下的男主角是不是真如她設定的那般完美。

        「不管怎樣,那都是二房的事,再說,主子們的事不是你一個姨娘該說嘴的。」姜氏神色淡淡的,出口的教訓頗重。

        毛知佳在心裡默默地歡呼了聲,覺得姜氏真是厲害,看似性軟溫柔,可實際上有身為主子的底限在,絕不會讓一個姨娘爬到她的頭上,壓了她當家主母的身分。

        孟氏的臉色變了變,沉住氣,捏著手絹笑道︰「姊姊說的是,我這不就是擔心二爺與二夫人相見不相識罷了,再加上二夫人這般稚嫩的容貌,二爺要是瞧見了,說不準還拿她當丫鬟看待呢。」

        字句說得真情實意,可話裡卻藏著嘲諷,暗暗嘲笑佟熙妍太過樸素、太過窮酸,活像個丫鬟似的。

        姜氏眉頭微蹙,正要啟口時,便聽佟熙妍心無城府地道——

        「孟姨娘,我長得稚嫩,那是因為我年輕,待我到了你這個年紀,想要稚嫩也稚嫩不了。」

        雖然她喜歡與世無爭的平淡生活,但如果有人欺到她頭上,她也不會當啞巴,尤其她十分清楚孟氏是什麼貨色,就連男主角會坐實剋妻之名,也是她在外頭造謠,才導致流言四起,所以對她壓根不需要客氣。

        姜氏微詫地看向弟妹,有點摸不準她這話意是譏諷還是無心。

        反倒是孟氏黑了臉,臉上燒辣辣的,正要出口諷刺時,外頭有丫鬟打起簾子,急匆匆地通報。

        「夫人,二爺來了。」

        一句二爺來了,教一屋子的女眷全都瞠圓了眼。

        毛知佳也跟著張大眼,心想自己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那怎麼她想銀錢銀錢不來呢?

        丫鬟接著轉向毛知佳。「二爺說是來接二夫人的。」

        房裡數道目光立刻射向她,她一臉懵懂,搞不懂她那位相公怎會來接她?他倆還未曾見過面呢。

*             *             *

        主屋外頭的院門前,范逸直盯著目光專注於主屋的羅與,羅與察覺後回過頭來,朝他嘿嘿乾笑。

        「二爺,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只是想確認是怎麼一回事罷了。」面對二爺那張似笑非笑、惹得他頭皮發麻的俊俏臉蛋,羅與只能無奈嘆口氣。

        「我也很想確認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讓人去通報了。」范逸噙著溫和且無害的笑,讓那張本就俊美無儔的臉更顯灼人風采。

        羅與咽了咽口水,只能低著頭。「二爺,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是個該死之人,可她撐了過來,這事就不對,趁著今日她踏出院子,我才尾隨在後,想要好好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他自誇,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極擅長卜卦,從不曾出過差錯,偏偏之前他親手卜算找來的沖喜嫁娘甩了他一臉子,他實在是不服氣,不釐清狀況他就吃不下睡不好。

        范逸聽著他沒吭聲。他對昏迷時所迎娶的姑娘半點興趣都沒有,只是他的命是藉著沖喜要回來的,總得關照對方一二,不過近來公事繁忙,很自然地就把對方的存在給忘了,剛才回府,聽人說羅與闖到後院來,他怕鬧出事端過來領人,也正好會一會他那新娘。

        「往後不管如何,你都不能擅闖後院,我不希望任何人在這當頭鬧出亂子。」手頭上的差事辦得正頭痛,要是連府裡都不消停,他乾脆別回來了。

        「二爺,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羅與只差沒指天立誓了。

        別瞧二爺總是笑得溫吞,能在錦衣衛裡當差的,有哪個是溫良恭讓來著?二爺就是個披著菩薩外皮的惡鬼呀!

        「最好如此。」

        看著范逸笑瞇的眼,羅與後背莫名地爆開惡寒,心想該不會是二爺手上的案子又出了什麼岔子了吧,回頭卜一卦瞧瞧就是。

        正忖著,院門那頭已傳來聲響,羅與隨即退到范逸身後。

        范逸瞧著一票女子走來,正思索他的沖喜娘子是哪位時,目光一掃,定在一名小姑娘身上。

        他確定是她。

        倒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而是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太不知遮掩且太過……痴迷,而這行徑絕對稱不上是什麼大家閨秀。
   
        毛知佳驚艷極了,只因眼前的男人和她所設定的長相一模一樣,花美男,濃眉搭上噙著笑意時像會說話的深邃眸子……果真是禍水一枚!

        她的內心貧乏到搜刮不出任何字句形容這一瞬間,只能說神仙大概就是這模樣吧,尤其是那般溫煦的笑意,沒有半點架子,親和力十足,然而再仔細一瞧,漾著笑意的眸如冰凝,教她不由得一頓。

        奇怪,有點熟悉。

        她覺得很眼熟,雖然是不同張臉,但那種笑法……不就是采薇要求她的親切又疏離的笑?

        而這種笑法她只在一個人臉上看過……

        「二弟看來氣色不錯,親自過來接弟妹呢。」

        姜氏的話打斷毛知佳的思索,微蹙著眉的她下意識地抹了抹眉心。

        范逸瞧見這一幕,濃眉微攏了下,隨即揚笑道︰「近來公事繁忙,今日好不容易能回府,就聽說她到大嫂這兒來了。」

        「我們妯娌兩個也要熟悉熟悉。」姜氏瞧佟熙妍有些出神,忙推了她一把。「弟妹不用害臊,跟二弟一道回去吧。」

        毛知佳回過神,朝她點點頭,緩步走到范逸身旁。

        范逸看了她一眼,跟姜氏告辭後先一步走在前頭,步伐不大,約莫就是她跟得上的速度。

        毛知作一直盯著他的背影,不住地回想當初自己是怎麼設定這個角色的,面貌當然是她喜歡的,至於個性……她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嵌入了隔壁惡人的個性,就連名字也是相近的。

        隔壁惡人叫范姜逸,而他叫范逸……奇怪,當初她怎麼會做這種設定?

        她思索著,突然發覺身後有道目光灼得她背發痛,以為是采薇又用眼神恐嚇她,哪知一回頭對上的竟是陌生男人探究的目光。

        這是……哪位啊?

        「……你是羅與?」她脫口猜道。

        話一出口,羅與瞠圓了大眼,就連走在前頭的范逸都停下腳步。

        「你識得我?」羅與疑惑問著。

        「呃……」毛知佳腦袋空白了下,隨口搪塞著。「只是曾經聽聞你的大名。」

        這麼說,應該可以滿足他的虛榮心吧。

        如她所料,羅與馬上忘了要追究她為何該死又沒死的命格,瀟灑地撢了撢衣袍,道︰「我倒沒想到我的名諱已經傳進了閨閣之中。」

        毛知佳呵呵乾笑著。果真是羅與啊!

        其實並不難猜,畢竟她當初設定在范逸身邊的策士就只有羅與啊,而羅與也憑著一手卜卦的好本領幫范逸不少忙,才讓范逸從一個將軍一路被拔擢為從三品的指揮同知。

        這濃眉大眼的倒也挺賞心悅目,只是跟范逸一比就顯得不值一哂了。

        但這遭人吹捧就會忘了東南西北的個性,要不是她手下留情,他早晚會闖禍,他應該感謝她。

        她徑自想著,壓根沒發現有雙審視的眼一直觀察著她。

        直到她一抬眼撞進那雙會勾人的眸裡,嚇得她心頭一顫,生出一種荒謬的錯覺,他的眼彷佛彿能夠看穿她似的。

        「佟熙妍。」他喊道。

        「……有事?」她頓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現在的名字。

        「回院子裡,我有些事想與你說。」

        「好。」她也想跟他談談。

         只是……她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好像有點重要,一時卻想不起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12:30 PM 編輯

【第二章】  相似的容貌

        一回到院子,她才知道這兒是有名字的,叫擎天院……有趣,就算她沒設定,每個細節倒是自動補足了。

        進入院門可見屋子寬五間,裡頭什麼擺設如何安置她還不知道,她就住在後頭的屋裡,稍早出門時只來得及看過一遍,贊嘆古代建築之美。

        范逸一路往右梢間走去,她就乖乖跟著,走進裡頭瞧見整面的書牆,她心道原來是書房,瞧見書案上擺放的紙張時,她不由輕呀了聲。

        范逸瞅了她一眼,才在一旁的太師椅坐下。「怎麼了?」

        「呃……」她有些懊惱,自己竟忘了要跟姜氏商借文房四寶,目光一定,她乾脆的直問道︰「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借文房四寶?」

        「可以。」

        這麼大方?「我可能要不少紙,筆的話要三枝,我要親自挑,如果有未使用過已裝訂好的冊子也要。」既然他都這麼大方了,她也要大氣一點,多借一點,等她賺到銀兩了再還他。

        范逸微揚起眉,她實在不像是養在深閨的小姑娘,看來也沒有企圖憑藉身為他的妻子多做什麼要求,對他而言,這倒是一樁好事。

        盡管他並不喜歡醒來多了個妻子,但就當是多養了個人也無妨,前提是,她必須遵守他的規定。

        「你要拿多少都可以,可是我要你與我約法三章。」

        「好。」她隔著條案在另一張太師椅坐下。

        「你壓根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卻應承得這麼快,就不怕後悔?」

        毛知佳笑了笑。「橫豎也不可能更糟了。」她也想知道他想跟自己約定什麼,這可關係到她未來要怎麼走下去。

        范逸噙著慣性的笑意打量她,心想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面對命運倒是挺豁達的,這點他還滿欣賞的,但就僅止於此。

        「雖說我很感激因為你的沖喜讓我得以醒來,但你並不是我想娶的人,所以……咱們暫時做著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你不能過問我任何事,等待適當的時機我會與你和離,屆時會給你一筆讓你後半輩子無虞的銀子,你認為如何?」

        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要說嫁妝有多豐厚那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就是盡其可能地彌補,至於這藉由皇上金口賜下的婚,他會想辦法解決。

        「好!」很好,她覺得好極了!夠爽快,毫不拖泥帶水,果真像極了惡人的行事作風!

        「當真?」

        「你要是不信,不如咱們簽一份契約。」他的提議對她而言簡直就像是天下掉下來的禮,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還是說,你直接給我足夠的銀兩,我可以馬上離開這裡。」

        雖說他是她的男主角,但她畢竟不是女主角,身為炮灰女配自然是快快退場,好讓女主角上位。再者,她也不想跟毫無感情基礎的人過完下半輩子,彼此磋磨難受。

        范逸微瞇起眼,瞧她的神情再真誠不過,恨不得他立刻給銀兩,她會馬上走得遠遠的。

        既是如此,她一開始瞧見他露出的痴迷樣,是他眼花不成?

        但現階段他無法讓兩人遂願,除了對平安侯不好交代,更遑論賜婚的皇上。

        「再緩段時日吧。既然你身體無恙,明日我帶你回門。」他道。

        掩住失望,她輕訝的問︰「回門?」

       「你出閣都十日了,至今還沒回門,是我不好,待會我就差人到平安侯府遞個消息。」

        毛知佳無聲嘆口氣,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去啊。

       她不喜歡應付陌生人,但是女主角確實該上場了,不過……

       「不知道二爺能不能先給我文房四寶?」太多她無法掌控的事可能發生,她還是先抓緊自己能做好的。

*             *             *

        在羅與踏進書房時,瞧見的就是盯著書案出神的范逸。

        這情況有些特別,因為二爺的警戒心向來很高,不可能在他踏進書房時還在出神,於是他放輕腳步走到書案前,想知道上頭到底擱了什麼教他出神的物品,一瞧……他攢起了眉,難以參透。

        二爺盯著這一桌的筆做什麼?

        「……二爺,這筆要不要收?」瞧他依舊回不了神,羅與只能硬著頭皮問。

        范逸這才轉頭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問:「羅與,你寫字時慣用什麼筆?」

        這問題太沒頭緒,羅與思索了下便照實道:「不拘泥,順手便可。」

        「那是因為你的字醜。」

        「……」為什麼無端端地羞辱起他的字來?他又不走仕途,不過是當個幕僚門客而已,也要要求他的字好嗎?

        「常用筆的人會有慣常使用的愛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當今的字畫大師魁乙向來是不拘泥於筆,只要字寫得好,什麼筆都能用。」羅與帶著幾分意氣跟他槓上。

        范逸不置可否地輕點著頭。「對了,你今日見過她了,覺得她如何?」

        「二夫人真是個好姑娘。」思及她那般誇獎他,羅與心裡一陣心花怒放。

        「你不是說她該死而未死,覺得古怪才要會一會她?」

        羅與這才想起就是為了一解謎團才闖進後院,餘光瞥見范逸笑得嘲諷很讓人感到恥辱的臉,他一下覺得羞恥。

        「是啊,照理二夫人命該殞於二爺清醒之時,偏偏她就是好好的,這點真教人想不透,但我那樣瞧她也沒瞧出端倪,不過想想,這事不要緊,橫豎只是我覺得古怪罷了。」

        二爺的命格奇特,遇劫能重生,前提得要先找到命格能與二爺相輔相成的姑娘,以沖喜之名迎娶,二爺便得以續命。

        這法子之前已經用過兩遍,也因而外頭傳言二爺有剋妻命。

        事實上,要說是剋妻也是成立的,畢竟是取彼命代此命之意,不同的是佟熙妍竟只是病了一場就好轉,這點教他參不透。

        「還是她並不是佟熙妍?」

        「二爺是懷疑她是代嫁?但那是不可能的,當初聖上賜婚,要的只是個小小庶女,平安侯不可能為了個不重視的庶女找人代嫁。」

        他是不好意思直說像平安侯那種四處攀關係的牆頭草,為了自己的仕途什麼都能出賣,不過是犧牲一個庶女罷了,有什麼好心疼的,他哪來的膽子敢換人欺君?

        范逸沒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一桌面的筆再次出神。

        巧合吧,姑娘家在閨閣裡總是會練字,不過是挑筆的習慣相似罷了。

*             *             *

        從書房離開時,毛知佳的手上捧著一大捲的紙,而采薇則提了個大籃子,裡頭裝了一塊硯和幾錠墨、幾本裝訂好的小冊子,至於幾隻長木匣裡裝的是毛知佳親手挑的筆。

        一回到院子,她立刻將紙攤在桌面,動手磨墨。

        采薇看得一頭霧水,但沒有讓主子自個兒磨墨的道理,她自動自發地替了手,忍不住問:「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夫人總算跟二爺碰頭也私下相處了,她為此寬心不少,可誰知道夫人離開書房時竟是拿了這幾樣東西。

        「寫字。」

        「寫字?」她的聲音忍不住拔尖了些。

        毛知佳拿茶杯充當紙鎮的手一頓,疑惑地問:「不成嗎?」

        「沒有不成,奴婢只是不知道原來夫人還會寫字。」

       「怎麼說?」她不甚在意地問,從木匣裡取出一枝紫毫,先沾了水在紙上輕壓了幾下,確定這紫毫的彈性頗佳。

        她挑筆向來不看重多餘的贅飾,因為她要的是真材實料,紫毫的毛較剛硬,最適合拿來寫行書或草書,也是她最慣常使用的筆。

        采薇偷覷著她,有些欲言又止。她要真說了,那可是不敬主子。「只是以往沒見過夫人寫字罷了。」她更想說的是,夫人出閣前樣樣都短缺,哪可能再給她紙筆練手?講白一點,她懷疑夫人識的字說不準還沒有她多。

        「嗯……妳以前不在我身邊當差,自然沒機會看到。」她隨口應著,眉心微皺了下又趕緊鬆開。

        不能皺不能皺,眉心要是跑出紋路,好運就跑光光了。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運氣和東風,沒時間糾結明日回門的事,她得要先練個幾幅字,再想個法子送到府外兜售才成。

        只是,有時光應付采薇都教她覺得頭痛了,更何況府裡還有其他姊妹……她要是裝病不回門,不知道會不會被識破?

        瞧采薇墨已經磨得差不多了,她便拾筆蘸墨,思索了下,默寫出她最喜歡的一句詩。

        她的草書如行雲流水,亦剛亦柔,一行字不過是眨眼功夫就完成,她起身看了下,尚覺得滿意。自己應該找時間到外頭瞧瞧,如今流行的是哪一種字體。

        「采薇,妳瞧這樣寫得可好?」她知道采薇識字,所以就詢問她的意見當參考。

        「……嗄?」

        「嗯?」

        「這……這是字嗎?」分明就是鬼畫符吧。

        毛知佳微揚起眉,思索著是采薇字識得不多,還是沒看過草書。「妳等一下。」說著,她拿了兼毫寫了同樣的幾個字,只是換了行書的寫法。

        「如何?」

        「這……字跡潦草了些,但是看得懂。」采薇自認為委婉了,夫人以往沒啥機會練字,潦草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只要多練練也是能寫得好的。

        毛知佳掀唇苦笑了下,暗叫不妙。

        采薇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鼓勵,說是潦草,分明是不懂行書之美,這下真是大大的不妙,她得要找個機會上街瞧些字畫才行。

        只是她最擅長的是草書和行書,如果要寫楷書,恐怕得要再多練練了。

        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她就該在大綱裡設定這朝代正流行草書。

        想著,她也懶得再練手了,讓采薇把東西收好,就又坐在房裡發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樂觀,就算她真寫得一手好字,也不代表她能靠賣字畫為生。

        任何藝術家成名前,總得要有經紀人打理,總得要有人幫著炒作才有機會成名賺錢,可是她一無錢脈更無人脈,又是個姑娘家,想靠賣字畫為生,好像太異想天開了。

        這是她創造的世界,如今卻困住她。

        要是能修改大綱,不知道該有多好……

        忖著,她驀地從架上取了本從范逸那兒拿來的小冊子,翻開空白頁,拿來枕邊的鋼筆在上頭寫出之前沒有完成的大綱,給自己添了個疼愛自己的表哥,給他取了個名字,並給他一個富商的身分,旗下產業林林總總寫了一大堆,彷彿寫得愈詳細,財富累積得愈多,對她的助益就更大。

        寫好了,她從頭再看過一遍,確定有無遺漏之處。

        這做法看似有些荒唐可笑,可誰知道呢?

        大綱是她擬的,而她現在身處在這世界裡,她要是修改了大綱,也許就能改變她現在的命運。

        至於成不成……找個時間上街瞧瞧就知道了。

*             *             *

        一整晚,毛知佳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想著這種可能性,以至於到天快亮時才有了睡意,可是才剛睡著,采薇就來喚她。

        她哀怨地坐起身,任由采薇給她梳洗。

        「夫人,二爺剛剛派人說了今日要帶您回門。」采薇替她梳髮髻時邊說著。

        「嗯。」她有氣無力地應著,只想再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覺,等真正聽進采薇的話—— 回門,那就是她能出這武定侯府的大門,她雙眼突地亮起,抓著采薇問:「采薇,咱們城裡有沒有一條街叫東坊大街?」

        這是她昨晚設定的地點,如果采薇說有,那就是設定成功了。

        「有啊,就在距離平安侯府兩條街遠的那條大街。」

        「真的?」毛知佳雙眼亮晶晶,激動得都快要掉淚了。

        采薇不懂她為何激動起來,只能照實道:「真的,東坊大街是京城最熱鬧的一條街,聽說牙行當鋪酒樓茶肆什麼的都在那條街上,雖然奴婢沒去過,但以往還在咱們府裡時,聽灶房的嬤嬤說過。」

        「牙行?老闆是不是姓周?」她急聲問。

        「奴婢不知道,奴婢賣身為奴後就沒上過街了。」

        「這樣啊……」毛知佳瞬間像是蔫掉的花兒,可一會又恢復生氣,勸自己不要得失心太重,反正就算她什麼都做不了,至少還有跟范逸的那筆交易保全她,不可能再更糟了。

        采薇看不懂她的患得患失是為哪樁,謹守著做奴婢的分寸,不該她問的就不開口。

        然而替夫人挽好了髮後卻苦惱了起來。

        「怎麼了?」從鏡子裡瞧見采薇皺眉的模樣,毛知佳不由得問著。

        「就……覺得夫人的裝扮樸素了些。」

        毛知佳瞧了眼鏡裡的自己,大概明白樸素指的是什麼意思。她的髮上只有一根金釵,看起來並不新穎,至於她這身衣裳,雖然她不懂如今的品味,但也看得出來衣服並不是新的。

        她身邊的陪嫁就只有采薇一個,連個嬤嬤或是其他二等三等丫頭都沒有,就知道她嫁得有多寒傖。

        如今想來,她本就是炮灰命的庶女,別說嫁妝了,連幾件新衣都沒有,也更別說多餘的首飾。

        不過,她還真的不在意,要她把自己的頭髮當成針山,她是打死也不要。

        「好了,去拿早膳吧。」

        「還是不要加點葷嗎?」

        「不用。」說起吃早齋,隱約記得是二哥考上警校那年發了宏願,所以她就陪二哥一起,這一吃也已經有十幾個年頭,現在要她在每天第一頓飯吃葷食,她還不習慣呢。

        采薇沒轍,打了簾子出去,端膳回來時剛好遇見范逸,忙朝他福了福身。

        范逸擺了擺手,逕自進了屋內,就見佟熙妍坐在榻上發呆。

        「夫人,二爺來了。」采薇一進屋就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連二爺站在面前都沒發覺,趕忙出聲提醒。

        毛知佳一回神就看見范逸那張帶著疏離的笑臉,有一瞬間的恍惚,等正了正臉色,起身問他,「二爺,要出門了嗎?」

        「不急,待妳用完膳再出門。」

        毛知佳輕點著頭,也就不招呼他了,逕自在桌前落坐,看著采薇將食盒擱好。

        「夫人不問二爺用膳了沒?」采薇靠近她時,用氣音說著。

        毛知佳剛拿起筷子,聽她這麼一說,整個人更沒勁了。「二爺用過膳了沒?」

        「用過了。」范逸目光落在食盒裡,裡頭只有三道菜,不見半點肉末。「怎麼吃得如此清淡?」敢情是大廚房的人剋扣她?

        「我大病初癒,吃清淡一點較好。」毛知佳挑了最能說服人的說詞。

        她吃早齋是她的事,沒必要跟不相干的人多做解釋。

        范逸微揚眉也沒再多問,而是從身後隨從手裡取了木匣遞給采薇,道:「一會給妳主子戴上。」

        「是。」采薇接過手便打開一瞧,雙眼不禁微瞠著—— 

        是一整套的紅寶石頭面,連耳鐺都有。

        采薇開心極了,她正愁夫人沒件像樣的首飾,二爺就送了一整套過來,由此可見二爺前些日子冷落夫人,真的是因為公事繁忙所致,往後,兩人定會和和美美的。

        采薇逕自想得美美的,可是一回頭就發覺主子要真是戴上這套頭面,衣裳反倒顯得更樸素了,心裡不禁糾結起來。

        毛知佳哪裡知道采薇在糾結什麼,只想趕緊加快速度吃完早膳,倒不是想趕緊去平安侯府,而是覺得有點尷尬。

        就她一個人吃著飯多不自在,害得她不禁想起隔壁的惡人總是喜歡在她吃飯時坐在她對面看著,故意鬧她氣她,現在回想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生氣了,反倒有點懷念。

        近來她想起惡人的次數似乎比想起父母還要多,她真是太不孝了。

        忖著,她吃得更快,沒發現在她另一頭坐下的范逸正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采薇才剛想好一會怎麼替她打扮,回頭就見她狼吞虎嚥的模樣,整個人都傻住了。

        這些天,夫人用膳時都姿態端正,舉措優雅,為什麼如今在二爺面前卻故意吃得這般難看?

        無人能給她解答,她只能等到夫人用完膳,將她帶進內室重新打扮時才對她叨絮了一番,要她注意言行舉止,不能讓人挑出錯處,唸到她沒有半點反擊能力,只能像個小媳婦似的一再點頭求饒。

        幸好,范逸在外頭等著,采薇哪怕有滿肚子牢騷也不敢一鼓作氣說盡,妝扮好了就趕忙把人推到外間。

        范逸抬眼,未置一詞起身就往外走。

        毛知佳像個小媳婦般地跟在他身後,繞過一座湖泊、兩座園子時,差些因為賞景太過忘我,是采薇在身後咳了好幾聲才回神。

        然而,更難熬的是上了馬車之後。

        馬車極為寬敞,可是只有她和范逸,兩人相見無語偏同處一處,要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不過在馬車駛動之後,她的尷尬便丟到一旁,她掀了車簾子一角,想著瞧瞧外頭的街景。

        人潮如流水移動,她靜靜地注視這一幕,心裡是說不出的百感交集。

        是她的筆創造這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自己有血有肉有秩序地行進著,無論她有沒有編排到的細節,或是每個無名的角色都各自運作著。

        可是她並不眷戀這個世界,一點都不想待在這裡,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回去那個自己生活的世界。

        她是真的想家了。

        想著,莫名地感到悲傷,神色悵然。

        范逸不動聲色的觀察她,見她神情鮮活,從一開始的喜笑顏開到令人難以理解的惘然,和昨日與他談判的模樣大相逕庭,這也許是因為她己身的際遇,才教她多愁善感了起來。

        對她,他能做的就是多點彌補,除了感情之外,能給的,他會盡量給予。

*             *             *

        打從昨日范逸讓人捎了信息,告知今日要帶妻子回門,平安侯府便動了起來。

        侯府裡外早因先前的賜婚煥然一新,這會就連佟熙妍出閣前的小院子也特地差人重新裝設了一番,以防范逸在席上多喝了酒後能小歇一會。

        算著時候,平安侯領著府裡大小在廳裡等著,一聽門房來稟人已經到了,他趕忙踏出廳外迎接。

        雖說兩方都是勳爵之家,但平安侯空有銜卻無實權,而范逸雖無爵位,卻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是皇上破例拔擢,一路升到從三品指揮同知這個位置,他自然要親自迎接這位貴客,替兒子鋪路。

        而且他家中女兒多嬌美,他要是能看上其他的,自然是娥皇女英,親上加親。

        「賢婿。」

        毛知佳讓采薇扶著下馬車,就見一個四十歲開外的男人走來,熱情地張開雙臂狀似要拍拍范逸的肩膀。

        豈料范逸的動作更快,腳步往旁一步朝他作揖道:「侯爺,遲了多日才陪同熙妍回門,還請見諒。」

        平安侯的雙臂還熱情地抬在半空中,心裡有點難堪,可經他這麼一解釋,那丁點的難堪瞬間消失無蹤,忙道:「你有公務在身,遲了幾日又何妨?裡頭請,廳裡已經備了筵席。」

        「是。」

        毛知佳看著那男人就這樣領著范逸走了,心裡只覺得好笑。男人表現得很想拉攏范逸,可是范逸很巧妙地避開,連聲岳丈都不肯喊,一嘴好說詞還能讓對方心裡覺得舒坦……真的是像極了隔壁的惡人。

        「侯爺真的是……」

        耳邊聽見采薇刻意壓低的聲響,她不由得看過去。「怎麼了?」

        采薇欲言又止,瞧見范逸停下腳步回頭,忙提醒道:「夫人,二爺等著呢。」

        「嗯。」她不在意原主的父親把她忘到天涯海角去,但有人會停下腳步等著自己的感覺還不錯。

        采薇也很可愛,惱在心裡也不敢在她面前數落那位平安侯的不是,像是怕她心裡難受,她不禁慶幸有她,否則真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難捱。

        范逸瞧她嘴角揚著笑意,不禁挑了下眉。敢情她在馬車上顯露的惘然並不是因為父親,而是另有隱情?原本是怕她遭冷落而心傷,如今看來,她根本就不在意。

        「怎麼了?」瞧他直盯著自己,她不禁懷疑自己的臉髒了。

        「沒事,走吧,只要我在場時,盡量站近一點。」

        她乖巧地點著頭,不用他吩咐,她今天一定會緊緊地黏著他。

        走在前的平安侯對這一幕很滿意,這六女兒還不是自己女兒中長得最好的,他的成算希望頗大。

        進了廳裡,裡頭男男女女皆有,毛知佳的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怪了,是她搞錯民俗風情不成?通常這時候在廳裡的不是應該只有男子,而她一會就該隨嫡母回後院休憩等開席嗎?

        眼前這陣仗……應該是府裡還未出閣的姑娘都來了,而且……就在她目光觸及一人,驀地瞠圓了眼,懷疑自己出現幻覺。

        幾乎同時,范逸也看見了同一人,目光閃動了下。

        「來來來,你們都來跟范大人見禮。」平安侯手一招,讓嫡子領著幾個妹妹走向前,好讓他一一介紹,當是認親戚,省得往後走在街上不知道彼此關係,笑掉旁人的大牙。

        平安侯到底還有幾個庶女庶子,毛知佳沒興趣知道,她的目光只定在她那位嫡姊佟熙嫻臉上。

        太詭異了……佟熙嫻為什麼會跟她長得這麼像?

        這個她,指的是毛知佳原本的面貌,更教她渾身爆開雞皮疙瘩的是,佟熙嫻笑起來的樣子簡直跟她一模一樣。

        她是這樣設定的嗎?

        不,她設定的頂多是個性,面容再怎麼樣也不會跟自己長得那麼像。

        就好比她設定范逸時,把范姜逸的個性帶進去,但五官則是隨她所想,再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設定了五官,也不可能寫得這麼精準。

        她突然覺得有點毛,有種怪怪的感覺。

        「六妹。」佟熙嫻來到她面前,輕拉起她的手。

        毛知佳直瞅著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恐怖的感覺,下意識就抽開了手,然而這動作卻教佟熙嫻不解地蹙起眉。

        「六妹身子還不適嗎?」她擔憂的問著,甚至以眼神詢問站在她身後的采薇。

        「我已經沒事了。」毛知佳勉為其難地噙笑應對著。

        「我原本是要到武定侯府探視妳,可又想太過貿然,於禮不合。」她的嗓音輕軟悅耳,棉花般柔軟,光是聽聲音就讓人想親近。

        毛知佳笑了笑沒說什麼,餘光瞥見范逸的目光落在佟熙嫻臉上,再見佟熙嫻落落大方地喊了聲范大人,他便漾開笑意。

        看著范逸溫煦柔和的笑臉,她內心五味雜陳。

        其實,她有點想念隔壁的惡人了,透過范逸總是能看到他的影子,可是范逸終究不是他,只是她創造的一個酷似他的角色。

        看他端著無害的笑容和佟熙嫻交談,她心裡真的很複雜。

        不知道是她從未發現,還是她早就發現但潛意識地藏在心底,但不管怎樣,她現在倒是把自己的心思看得很清楚。

        雖然她嘴上老嫌棄他,但其實心裡明白,他對她很好,她對他也不是沒有過那份情愫,只是他太容易招蜂引蝶,她乾脆地把他拋到腦後。

        表面上,她像是把心情收拾乾淨,實際上還是將他放在某個角落裡,才會寫進書裡頭,才會有著酷似他倆的男女主角,范逸和佟熙嫻。

        看著這兩人,覺得自己內心不為人知的那部分被揭了開來,讓她想起深埋的記憶。

        那年,剛升上高中的她,目睹了他與警大女同學的互動,女同學大方開朗,兩人談笑風生,而後他離開了一下子,那位女同學對她說,她配不上他。

        那瞬間她的愛戀被點破,讓她覺得很羞恥,從此以後,她將情意深深地掩埋起來。

        可是在故事裡,她給了范逸和范姜逸一樣的個性,卻給不了一樣的五官;她給了佟熙嫻八面玲瓏的性子,完美極致的手段,卻給了與自己一樣的五官……佟熙嫻詮釋著她心目中最適合范姜逸的女人,而她在潛意識裡想成為佟熙嫻這樣的人,才會將內心世界投射在這個角色上。

        她不敢在現實世界表白心意,怯懦地把心思藏在故事裡,彷彿藉此就能滿足內心的渴望。

        這份醜陋的心思教她越發討厭起自己,也越發地想念范姜逸,但她無法找到他,愈是思念只會讓她越發陷入痛苦的迴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12:53 PM 編輯

【第三章】 新設定的表哥

        「夫人,怎麼了?」

        耳邊傳來采薇的輕喚聲,毛知佳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經意地沉溺在自己的內心世界,用力地把那些雜訊全都甩開,用局外人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鬧劇。

        看著范逸被佟家幾個姑娘包圍著,毛知佳有一瞬間的錯覺,像是回到當年,瞧見范姜逸被很多女孩子包圍著。

        她看得眼疼,心想在這裡她跟個隱形人沒兩樣,便想到廳外透口氣,一轉身剛好對上采薇怒其不爭的表情。

        又怎麼了?

        「采薇,妳怎麼了?」

        「夫人,您得站在二爺身邊才行。」采薇壓低音量道。

        「可他身邊已經有很多人了。」人多會缺氧,她會頭痛。

        「再多人都比不上您,您才是二爺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往她總瞧夫人怯懦地躲在其他姊妹身後,那時的她會怯懦情有可原,但是現在她已經是二爺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怎麼還老是躲在後頭呢?

        毛知佳不解地看著她,琢磨了會才壓低聲音道:「采薇,妳不會是認為她們想搶他吧?」采薇的表現就像是某個正宮身邊的閨蜜,正替正宮打抱不平。

        「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如今不少大臣家裡也是姊妹共事一夫,還被引為佳話。」采薇氣憤極了,就為了侯爺這種下作作派。「那種佳話都是假的,全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下作行徑。」

        毛知佳呆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朝代允許姊妹同嫁一人……天啊,那多怪啊,那些男人也太噁心人了。

        她那個侯爺父親竟然要自己的女兒們同時伺候一個男人,她光是想像就想吐。

        「其他姑娘也就算了,可四姑娘怎能與二爺站得那麼近,還交談得這麼愉快?」雖說四姑娘是她以往的主子,可她現在的主子是夫人,她自然要向著夫人,再者四姑娘向來知書達禮,怎會犯這種不該犯的錯?

        「嗯……緣分吧。」總不能說是她書中設定的吧。

        人家是男女主角,就算有她從中作梗,只怕他們最終還是會在一起,她是無所謂,橫豎她已經和范逸協議好了,和離後會給她一筆錢,她相信他一定會做到。

        「夫人,您和二爺才是緣分。」

        毛知佳笑了笑,又看了兩人一眼,以她來看,她是真心認為佟熙嫻態度落落大方,行事率真,沒什麼好讓人詬病的。

        反觀她,她就是那個彆扭長不大的幼稚孩子。

        如果有一天,她再遇見范姜逸,她再不會彆扭……如果有那麼一天,也許她會告訴他,其實她是喜歡他的。

        「采薇,妳想太多了,也許事情不是如妳想的那般。」她並不想跟范逸有什麼緣分,該斷則斷就行了。

        「哪是?妳瞧,府裡的姑娘瞧見二爺就跟瞧見上等肉沒兩樣,恨不得將他給拆卸入腹。」采薇忿忿不平極了,雖說她以往是在侯府裡當差,但她還真的不知道府裡的姑娘這般不要臉,竟打算搶自個兒姊妹的丈夫,而且還是侯爺默許的。

        毛知佳不禁被她氣憤的模樣給逗笑,覺得這丫頭真是有趣,成了她的丫鬟之後就真的視她為主子,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如此關心她。

        「沒事,走吧,陪我到外頭走走。」她拉著采薇就要往外走。

        「不成,夫人,這當頭您怎能到外頭去?」采薇說著反扣住她的手,直往范逸的方向走去。

        「采薇,妳別拉我……」拜託,在這個故事裡她才是真正的小三,別把她當成正宮!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腳踢到了椅腳,身子失去平衡,眼看著要往前撲去,卻被一條有力的臂膀撈起還順手將她納入懷裡,她瞠圓了眼,下意識要掙開,卻被那人按得死緊。

        「熙妍,小心點。」

        她聽著,心尖顫了顫,直覺范逸這把醇厚的好嗓音實在是太有魔性了,天生就極富感情,像是裹著濃濃愛戀,話語如網,輕易地把人心給網住。

        再配上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蛋,分明就是殺手級的人物,太可怕了!

        「有沒有磕著哪?」他微鬆了擁抱,垂眼柔聲問。

        毛知佳眨了眨眼,瞧他雖然噙著笑意,可雙眼冷靜極了,像是透過那雙眼對她傳遞訊息,而不可思議的是,她好像看得懂他的訊息,簡單來說,他現在是要求她跟他演一場戲?

        換言之,他並不喜歡現在的處境,所以要求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與他共進退?

        為什麼不喜歡?佟熙嫻是她安排給他的女主角耶!

        她不解到了極點,覺得自己有義務將他導回正途,可是他的眼神很堅持,等待她的共同演出,於是在基於同盟的基礎之下,她也只能臨時客串了。

        「……我的腳有點疼。」她氣若游絲地道。

        她沒演過戲,要是演得不好,他只能多擔待了。

        范逸噙笑的魅眸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勾彎唇角。「這可不成,得看大夫才行。」

        話落,他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險些尖叫出聲。

        「賢婿,你這是要去哪?已經要開席了。」平安侯見勢頭不對,趕忙擋在他面前。他啥事都還沒開口,哪能就這樣放他走。

        「熙妍傷了腳,我得帶她去找大夫診治。」范逸笑意依舊如春日煦陽,但是眸底冷意直逼山巔之雪。

        「咱們府裡有府醫,喚一聲就來了,坐坐坐,一點小事而已。」

        「侯爺……」

        正當范逸要開口拒絕時,外頭已經有身穿蟒袍的錦衣衛飛步而來。

        「同知,皇上召見。」

        范逸微揚眉,轉頭對平安侯道:「侯爺,皇上有旨,我等先走一步。」話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可以放我下來了。」走到廳外,毛知佳小聲地道。

        這裡沒人,沒必要繼續扮恩愛,她很不習慣與人這麼親近,渾身都不對勁起來了。

        范逸瞧也沒瞧她,直接把她抱進馬車裡。「我有事在身,妳先回府。」

        「喔。」她才應了聲,他已經放下簾子離開,一會便聽見一陣馬蹄聲遠去,她掀開簾子一角,瞧見他離開的身影。

        嗯,他真的挺忙的,說來她不該在故事裡給他那麼多任務。

        最糟的是,他好像對佟熙嫻沒感覺,沒有感覺的男女主角要怎麼繼續走下去?

        「夫人,腳還很疼嗎?」采薇這當頭才跑上馬車,氣喘吁吁著。

        「不疼。」不過是助他抽身的說詞罷了。

        「真的嗎?那現在是要去醫館還是回府?」剛剛聽她說疼,二爺也一副心疼極了的模樣,怎可能這麼快沒事。

        「當然是……」她突地打住,喜笑顏開地道:「采薇,咱們去東坊大街!」

        這是老天給她的絕佳機會,她怎能放過!

*             *             *

        馬車緩緩地停在東坊大街的一家牙行前,采薇扶著毛知佳下馬車,讓車伕在轉角處等著,兩人便進了牙行。

        「不知道夫人想要做什麼買賣?」牙郎稍稍打量她的裝束,噙著和氣生財的笑意迎了過來。

        「請問牙行的老闆是不是周正沇?」

        「正是,不知道夫人是—— 」

        聽牙郎說老闆確實是周正沇,毛知佳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強行壓抑快要竄出胸口的喜悅,她沉著聲道:「他在牙行嗎?」

        「是,不知道夫人是哪個府上的?」

        「我家夫人是武定侯府的二夫人,還不去通報一聲。」采薇代她開口,直覺得這個牙郎問得可真多。

        牙郎一聽是武定侯府的二夫人,趕忙差小廝通報一聲。

        武定侯只是在兵馬司掛了閒差,連應卯都不用,可是武定侯府的二爺就不同了,他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惹不起的人物。

        「夫人找牙行是要在府裡添些人手嗎?」采薇低聲問著。

        其實就連她都覺得院子裡的人手實在太少,二爺那裡也沒半個丫鬟,哪怕侯爺夫人撥了些人手,但都是些粗使婆子和灑掃丫鬟。

        「不是。」

        采薇不解的看著她,既不是要買丫鬟,為什麼要上牙行?「奴婢以為依剛才二爺的舉措,二爺對夫人是有些心思的,所以把權放給了夫人,讓夫人採買些下人。」

        毛知佳嘆口氣,只能說采薇的道行還是太淺了,看不清那個男人每個動作背後的用意。不過,她也知道采薇是擔心自己,畢竟這年代,女人出閣了自然要倚仗自己的丈夫,要是不得丈夫疼寵等同沒有活路可以走。

        所以,她也不打算讓她太擔心,隨口道:「他自然會待我好,只不過我今天到牙行並不是要買下人。」她覺得有一個采薇就很棒了,沒心思從頭培養心腹,況且她也不喜歡身邊跟著太多人,到時候她要是離開了也沒辦法帶走。

        「難道夫人真想和牙行做什麼買賣?」難道是二爺把手中的私產交給夫人了?要不依夫人上不了檯面的嫁妝是沒有辦法與牙行交易的。

        「祕密。」笑了笑,她如是道。

        都問到這分上了,既然主子不說,采薇自然不會再追問,畢竟主僕之分,她心裡明亮得很。

        不一會,小廝急步走來,附在牙郎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牙郎的臉色微變,態度比剛才更好地將她往牙行的後院帶。

        經過一段園中小徑,毛知佳餘光就瞥見不遠處的樓臺上站了個男人,待走近時,才發現男人面貌非常俊朗,帶著幾分書卷味,但眉宇間有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凌厲。

        牙郎領著她拾階而上,周正沇微擺手,牙郎隨即退下。

        就在毛知佳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著她。

        毛知佳有點緊張,畢竟他是個新捏造憑空出現的人物,哪怕她在他身上下了很多關於他倆之間的設定,加強兩人的情感羈絆,但不知道管不管用,害她一聲表哥含在嘴裡,卻找不到好時機喊出口,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真不知道要瞪到什麼時候。

        「表妹近來可好?」周正沇先開了口,往裡頭一指,示意她入座。

        「甚好。」她應著,卻笑得很心虛。

        她內心真的有諸多滋味,感覺自己像是主宰了別人命運的神,可是為了己身而設計別人的身分,這才發現自己挺會利用人的。

        「怎麼突然來了?」

        「今日剛好得閒,所以就過來看看表哥,二則是因為……表哥有收字畫,對不?」

        周正沇微挑起濃眉,給她斟了杯茶。「怎會問起這個?」

        她接過茶杯,嗅著淡雅的茶香。「我有些字畫想請表哥代賣。」

        「誰的字畫?」

        「我的字畫。」

        周正沇拿起茶杯的手頓了下,似笑非笑地望去。「表妹何時也懂字畫了?」

        「表哥,咱們多年不見,這其間我也苦練了字,頗有心得,也許表哥能替我鑑定一番。」

        「姑娘家的字畫無市無價。」

        毛知佳眨了眨眼,直覺好像跟設定不太一樣……照理說,他倆小時候感情好,長大後她有所求,他就算不想幫,也不用這麼直接,一點情面都不給。

        她是不是哪裡沒寫好?

        不過眼前沒閒功夫回想問題出在哪裡,她必須先確定目前的字畫市場流行的是哪種字體。

        「表哥何不先看過我的字再做定奪?」看在兩人兩小無猜的情分上,給點機會吧,表哥。

        周正沇沒有嘲諷也沒有鄙視,忖了下,起身帶她往旁邊的房間走。

        「妳隨意寫幾個字。」

        毛知佳看書案上剛好擺著紙筆,就連墨也都是剛磨好的,許是他剛剛正好在寫什麼東西,如今倒是方便她了。

         她也不客氣,從筆架上選了枝筆後,一手抓著袖口,一手形如疾電般地在紙上飛快落下幾個字,教站在書案邊的周正沇錯愕不已。

        「……曾經滄海難為水?」他喃喃唸著。

        「表哥,你看得懂?」毛知佳驚喜不已地問。

        「妳怎會寫狂草?」

        她愣了下,挑了個說詞。「……自學。」

        「狂草是取其字體首尾銜接而成,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懂,而妳會寫就代表妳看得懂……妳當時在平安侯府裡過得並不好,又怎會有機會自學?」

        呃……毛知佳有點詞窮,可她好歹也是作者,哪可能解釋不了?但最高竿的是根本不需要解釋!「表哥,你怎麼知道我在侯府裡過得不好?」抓住問題丟回去就是。

        「我……」顯然沒料到她會問上這麼一句,周正沇有一瞬間的錯愕,但很快地回過神來。「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毛知佳咂著嘴,暗惱這人真是緊抓著問題不放。「平安侯府裡有一間書庫,我爹不讓我習字,四姊人很好,所以常常帶我進書庫裡看書習字。」他既然知道她在侯府過得不好,但一定也知道佟熙嫻待她好,這麼說總該相信了吧。

        這真是極其古怪的體驗,她竟然得跟自己創造的角色辯論。

        周正沇微瞇起眼,看似信服了,目光隨即落在她書寫的字上。

        「妳的狂草瀟灑不羈,落拓狂放之中又藏著幾分拘謹,剛硬的筆觸又帶著幾分柔美,如風遠颺卻又頻頻回首,矛盾共處,倒是少見。」

        一句矛盾共處讓毛知佳微愣了下。

        他這麼一句話就簡單地點出了她的個性,他究竟是對字體有多深的研究,才能以字體推論筆者的性情?明明是她臨時捏造的角色,怎麼厲害到已經脫離她能掌控的範圍了?

        想想也是,聖經裡上帝造人,也不是人人照他的心思去活。

        看來,她必須稍稍糾正先入為主的觀念了。

        「表哥認為這樣的字還是無市無價?」

        「有價有市,但只要是姑娘家所寫,哪怕寫得再好都無市無價。」周正沇說著,思索這樣的字怎會出自一個才剛及笄的姑娘家之手,但她是在他面前親手寫下,要不是親眼目睹,他還真不敢相信。

        毛知佳輕抿了抿嘴。「那就別讓人知道是個姑娘家寫的,有的時候身分愈是隱密愈吸引人注意,是不?」

        「倒是可行。」周正沇總算露出一絲笑意,但抬眼瞅著她笑意斂去,眸裡藏著憂愁。「先前妳在侯府過得很苦時,我不是不想幫妳,而是真的幫不了妳,而今妳出閣了,卻到我這兒賣字畫……」

        「表哥別誤會,二爺待我很好,我賣字畫純粹是想攢點私房罷了。」千萬別誤會范逸,她可不想把任何黑鍋都往他身上扣。

        「是嗎?」

        「是,是我自個兒異想天開又帶著幾分自負,心想就算是姑娘家也能賣字畫,所以才想試試。」

        「多年不見,妳的性情倒是變了不少。」

        「不好嗎?」難道會太狂妄嗎?

        「我覺得極好,不過妳這幅字就只寫一句嗎?我覺得這詩句的意境相當好,難不成也是妳自個兒做的?」

        毛知佳眨了眨眼,疑惑他竟不知道這是元稹的詩,難道說因為是架空的歷史背景所致?要真是這樣,她應該也能當詩人喔,因為她腦袋裡還有好幾首詩,不過剽竊別人作品的缺德事她是不幹的。

        「是二爺作的詩。」但推到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是可以的。

        「范同知……倒是不知道他在詩詞方面造詣如此高超。」

        毛知佳呵呵乾笑,權充回答了。

        「所以是首完整的詩?」

        「是啊,我可以把它寫完。」

        周正沇站在一旁,看著她蘸墨落筆,強勁又極具韌性的在紙面上似書似畫地完成了一首詩,教他讚佩不已。

        「半緣修道半緣君……范同知看不出來是這般情長之人,看來待妳該是極好,我也放心了。」周正沇低聲喃著。

        原本周家就是京城的富戶,所以平安侯對周家也相當客氣,小時候母親就常帶他進平安侯府與表妹玩耍,可後來父親經商失敗,平安侯便與周家斷了往來,姑母病逝時就連喪禮都沒有,更別想表妹會過得好了。

        想起性情怯懦的表妹,在侯府裡沒了娘親,獨自一人,他就擔心不已。

        正因為如此,更加激發他向上的念頭,他放棄仕途專注於商場上,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本想著往後能照拂她一二,誰知道她竟被送去沖喜。

        還好,范逸待她是好的,要不怎會有這首詩?

        毛知佳聽他這麼說,也只能報以呵呵兩聲乾笑掩飾心虛。

        這首〈離思〉是范姜逸很喜歡的一首詩,他常說,所以她就常拿來練手,久了她也很愛這首詩。

        「對了,起個別號,明兒個我讓人依妳的別號刻個章。」

        「別號……」就是筆名了,要想個男人的筆名倒是不容易。她在取名字方面相當的弱,通常她都比較喜歡借別人的名字一用,省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

        「不急,妳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這字畫我可以先裱,到時候妳再補落款就成。」

        可是毛知佳認為這事要是不打鐵趁熱,待她回去之後也不一定有厲害想法,倒不如……「就叫范姜吧。」說著,她提筆寫下落款。

        「怎會取范姜?時下的別號以花木或星辰為主,這個范姜教人不知所謂。」

        「不知所謂才好,要是大夥都一樣,在一片花林星空之中,誰記得誰是誰?」

        取別號范姜,就當她把這幅字畫獻給范姜逸吧,因為他一直跟她討要一幅書法,她卻從來沒送給他。

        「有道理。」周正沇輕點著頭,眸底笑意濃。「表妹,妳說這字畫寄在我這兒,咱們要怎麼拆帳?」

        「表哥說了算。」她只是寫字而已,行銷是要交給他的。

        「這般信我?」

        「當然,你是我的表哥,還能誆我不成?」當人兄長的,自然是要疼妹妹的。「橫豎只是想攢點私房,表哥別給我剋扣太多就行。」

        「放個幾天,要是有消息了,我會讓人通知妳。」

        「這可能比較不方便,不如我讓我的丫鬟到牙行找你好了。」她指著一直守在外頭的采薇。她不是掌家的人,要是有面生的人進府裡走動,就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行,就這麼著,咱們七三拆帳,妳七我三。」

        「多謝表哥。」雖說不知道一幅字畫能賣多少錢,但只要有市有價,就是她累積財富的第一步。

*             *             *

        毛知佳回府時,手中又多了不少戰利品,各式各樣的紙張和紙箋,筆墨硯更是樣樣不缺,交給采薇放在寢房旁充當小書房的暖閣,她便獨自回房,吩咐采薇不需要伺候。

        她迅如狡兔衝向床,抓起藏在枕頭底下的鋼筆。

        寶貝啊!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會帶著這枝鋼筆穿越了!

        老天關了她一扇門,卻為她開了一扇窗,只要有這一枝筆,她根本不需要擔心往後的生活。

        哪怕剛剛和周正沇並沒有討論出一個價碼,只要等一會她拿著鋼筆寫下價格,肯定就會是那個金額成交,所以不管是一百兩還是一千兩,只要她親筆寫下,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

        而且,她還可以卑鄙地附加設定,如今正是狂草盛行之時,所以狂草叫價狂飆,她甚至不需要靠范逸給的銀兩就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想著,她立刻從枕頭邊抓出小冊子,趴在床上就要執行她完美的計劃,猛地一頓,她看著手中的鋼筆。

        如果,這枝筆可以決定她在故事裡的命運,那麼……她要是直接寫上,送她回原本的世界?

        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她整個人狂喜到渾身發顫。

        她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去了!

        狂喜到最後,她已經熱淚盈眶,她總算明白什麼是喜極而泣的滋味,原來人在開心到喜悅的極點時真的會掉淚。

        她抹了抹淚,吸了吸鼻子,抓著筆的手有點微顫,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雖說覺得就這樣一走之了對采薇很抱歉,但沒關係的,在她離開之後故事還能繼續下去,等她回到她的世界,一定會給采薇一個幸福的人生。

        稍稍平緩了情緒之後,她握著筆,在小冊子上寫……

        咦,怎麼沒有墨水?

        毛知佳直瞪著筆尖,懷疑眼淚模糊了視線,胡亂抹了抹臉,確定視野清晰了才再一次地寫下……

        「怎會這樣?」她突地低吼出聲。

        怎麼沒有墨水?還是……斷水?她有摔到嗎?不可能,她寶貝得很,可是不管她怎麼寫,就是寫不出字。

        還是不能寫送她回去,而是要寫讓她回去?

        她再試一次,沒有,還是沒有!

        她絞盡腦汁地擠出無數不同的用詞,可是始終一點墨水都沒有……

        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在這緊要關頭筆居然寫不出字……老天是在整她嗎?毛知佳忍不住又哭了,這一回是氣哭的。

        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把她送到天堂又瞬間讓她摔到地獄,沒這樣整人的!

        她氣到用力地捶著床褥,依舊發洩不了這股悶在胸口的怒火和失落。

        她真的以為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以為可以回家的……嘴一扁,她再也遏抑不了地放聲哭泣。

         「夫人?」聽見低泣聲的采薇在門外敲著門。

         「……采薇,我沒事。」她噙著濃濃的鼻音說。

        「可是……」聽起來不像沒事,她無法理解夫人回府前還喜笑顏開的,怎麼回來沒多久突然哭了起來。

        夫人大病一場後也沒掉過半滴淚,沒瞧她為什麼事憂愁過,今天不過見了個表哥就……她猛地抽了口氣,暗想著莫非夫人心怡周表哥,所以在見過他之後無法再壓抑悲傷?

        她攢眉深思,愈想愈覺得是如此,否則在平安侯府時,怎會放任二爺被人拆卸入腹?

        身為大丫鬟,她本就該替夫人分憂解勞,可這事她要怎麼幫她排解?

        都已經嫁人了,別說侯府丟不起這個臉,就怕二爺那兒也過不去呀。

        唉,怎會如此?

        「采薇,妳不用管我,我一會就沒事了。」

        她吸了吸鼻子,盡情發洩過後,知道自己只能面對現實。反正已經回不去了,那她還是照原計劃,和表哥合作賣字畫,相信也能闖出一片天的。

        看著手中的筆,就算寫不出字,她也會好好珍惜,畢竟這是范姜逸送給她的。她輕柔地套上筆蓋,哪知手抖了一下,筆尖往指頭上一劃,留下一條墨水痕,教她死死地瞪著指上的痕跡。

        她抓過冊子立刻再寫,還是沒有水,於是她不死心地攤開手心,見鬼的依舊寫不出字!

        這是怎樣,到底是怎樣!

        毛知佳火大了,狠狠地瞪著筆。「你現在是要跟你的主人一樣整我就是了?」

        她用力地在小冊子寫著「范姜」,眼見清晰的筆跡,她瞬間瞠圓眼,緩緩地瞇起水亮的杏眼,再一次地寫下「送我」,該死的還是沒有水!

        這是什麼意思?她坐在床上思索著,秉持著科學實驗的精神,拿起筆緩緩地寫下范姜狂草即將名聞天下。

        看著上頭的筆跡,她不禁打個哆嗦,覺得這枝筆有點邪門。

        可是再邪門也邪門不過她穿越到書中這檔子事!

        這肯定意味著什麼,她得要一一試過才成,也許她才能從中找到破解之道,說不準她還有回家的機會!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01:22 PM 編輯

【第四章】 不小心犯了職業病

        一早,毛知佳被采薇喚了好幾聲才醒來,實在是她昨晚試筆試得太晚,導致她嚴重睡眠不足,但無所謂,她似乎已經推敲出一套邏輯。

        簡單來說,想回去?幾乎不可能。

        她昨晚試了幾種寫法,發現只要她刻意更改原本設定好的大綱方向,鋼筆就寫不出字,但只要順著大綱主線再添副線,那就可行。

        至於她這個角色的最終命運,鋼筆也寫不出來,她沒有辦法替自己決定結局。

        她有點沮喪,但是換個方向思考,她至少還能混得不錯又不愁吃穿,已經是謝天謝地,再要求更多恐怕連老天都不容。

        采薇替她挽著髮,從鏡裡瞧她神情蔫蔫的,無聲嘆了口氣,看樣子夫人深知分寸,已有定奪,她也跟著鬆口氣。都已經出閣了,實在是不好再惦記其他男人,夫人得把心思都放在二爺身上才行,可不能傻傻地放任其他姑娘覬覦二爺。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問問二爺要不要一道用膳?」采薇突道。

        毛知佳一臉傻樣地回過頭。「為什麼要問他?」

        「夫人,夫妻一同用膳天經地義啊。」采薇總算明白她為何不爭,可問題嫁都嫁了,那是非要爭到底,否則夫人真以為二爺會只守著她一人嗎?得趁著二爺身邊還沒有人的時候,把二爺的心給拴住才成。

        「可是……」說范逸是陌生人是有點過分,頂多就是盟友的關係,連朋友都談不上,一起吃飯多奇怪。

        「哪有什麼可是?奴婢看得出二爺對夫人是不錯的,所以夫人得加把勁,要不都成親多少日子了,二爺都還沒在夫人屋裡歇過,那怎麼成?」之前還能拿夫人病了一場搪塞,可現在還能用這說詞嗎?

        毛知佳抽了口氣,無法容忍和范逸躺在同一張床上,相信范逸亦是如此,她絕不能讓采薇胡亂點鴛鴦譜。

        「采薇,我是說,說不準二爺還沒回來。」別鬧了,他們這對假夫妻早已經私下協議好了,她別亂插手。

        采薇頓了下,昨天皇上召見二爺,昨晚二爺到底有沒有回府她也不清楚……「一會奴婢再去前院問問。」

        毛知佳無力地翻了個大白眼。「先別忙了,一會去備膳,吃完早飯我還要趕緊寫幾幅字畫呢。」

        「夫人真的要賣字畫?」采薇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夫人執意這麼做,雖說她大字識得不多,但怎麼看都覺得夫人的字跟鬼畫符沒兩樣,那種字怎麼賣得出去?

        「是啊,我想攢點私房錢,妳可別對外說去。」

        她跟誰說去?采薇無力地搖了搖頭。夫人那種大字,她真的不敢對人說。

        「好了,趕緊去準備。」

        采薇無奈,決定去廚房一趟時順便問問二爺回來了沒。她是沒成過親,但也聽人說過許多,夫人他們這對新人壓根不像別人口中說的,畢竟沒有一個新嫁娘絲毫不在意相公不在自己的屋裡歇的。

        毛知佳沒心思理睬采薇,滿腦子想著賣字畫的事。她的頭一幅字畫已經很卑鄙地剽竊人家的詩,接下來的絕不能再這麼做,她得想其他的法子,就算不寫詩詞,也能寫個橫幅或什麼的,得想些較合乎京城時興的成語頂一頂。

        她一邊用膳一邊想,等她一頓飯吃完,也差不多有個輪廓,二話不說就到小書房裡著手。過去少有機會讓她寫得盡興,她這一寫就幾乎一個時辰,其中還包括了用行書寫的一小段佛經。

        「夫人,該歇息了。」

        采薇端著茶水進來時瞧見夫人寫的大字,努力不露出鄙夷,免得傷夫人的心。

        「喔。」她也正好累了,是該歇一歇。

        拿起擱在條案上的茶水,她才剛坐下,便聽采薇道—— 

        「夫人,二爺剛剛回來了。」

        「妳怎麼知道?」

        「奴婢讓巧兒去前院守著,一瞧見人就回來跟我說。」

        毛知佳眼角抽搐了下,對於采薇這般忠心耿耿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然後奴婢就讓廚房做了雞湯,一會夫人給二爺送去吧。」

        毛知佳視線游移,心想要找什麼理由拒絕,又聽她道—— 

        「夫人,不管怎樣,二爺待夫人是極好的,總不能二爺在外頭忙了一晚回來,夫人卻不聞不問,這事要是讓侯爺夫人知道,不知道要怎麼苛責夫人了。」

        毛知佳儘管不愛聽,卻也不得不說采薇觀察入微。自己畢竟不是古代人,不會在意那些後宅裡無聊的八卦,可是身為盟友,似乎應該去關心他一下,畢竟他連贍養費都幫她準備好了,她要是不聊表關心,好像顯得太冷漠了點。尤其這時候他辦的差事……那是大綱裡有寫的,說不準她還能給他指點迷津,加深彼此盟友的情誼。

        「好吧,雞湯熬好了再跟我說一聲。」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不瞞夫人,雞湯已經熬好了,奴婢就擱在外間。」采薇笑得眉飛色舞。

        毛知佳咂著嘴,這分明是趕鴨子上架嘛。

*             *             *

        提著食盒,毛知佳來到前院,見書房外有錦衣衛守著,正忖著要不要回頭時,有個男人大步流星地從大門那頭走來。

        她本要退開,誰知男人卻朝她恭敬地作揖,喊了聲夫人。

        毛知佳疑惑地看著他,心想這人是見過她不成?可他要是見過她,她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男人長得眉目清秀,看起來二十出頭而已,氣質溫雅,身上穿的並不是錦衣衛的袍服,直教她搞不懂他的身分。

        見過她,代表他定是跟在范逸身邊的人,可她設定裡,范逸身邊只有羅與一個策士而已,這號人物到底是誰?

        「屬下紀重恩是二爺的隨從,夫人如果想進書房的話,屬下去幫夫人通報一聲。」

        話落,也不管毛知佳是怎麼想的,他已經大步朝書房而去,守在門外的錦衣衛通報了聲,他便直接進去了。

        隨從?范逸身邊怎會有隨從?

        毛知佳偏著頭,心想故事設定是平面的,可故事的世界是立體的,所以就算她沒設定,角色也會自動延伸各種可能性以及補全合理性。

        是說……她心理準備都還沒做好,他怎麼可以馬上替她決定呢?

        但她只能眼睜睜看他走進去,再眼睜睜看他走出來,躬身請她進書房。

        「夫人,走啊。」采薇見她動也不動,不由輕推她一把。

        深吸了口氣,毛知佳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慢過一步地走。瞧書房外站了錦衣衛,她就覺得不該去打擾人,可是她身邊的一男一女卻壓根不懂什麼叫做尷尬,都不知道她臉皮很薄。

        硬著頭皮踏進書房,毛知佳看了眼空無一物的桌面,二話不說把食盒一擱就想走人。

        可是采薇那期盼的眼神從書房外投射進來,逼得她只能再附加一句話。

        「二爺事務繁忙,喝點雞湯,記得多休息。」

        這樣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多謝。」

        聽著他略嫌沙啞的聲嗓,她才抬眼瞧去,發現他眼下有點陰影,彷彿一夜未眠。

        「二爺不會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睡上一覺吧。」

        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跟人家又不是多熟的關係,問這種涉及隱私的問題實在太過頭,她恨不得能收回這句話。

        「嗯。」

        「喔……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她表達充分的關心,差不多該走了。

        范逸輕應了聲,她轉身就走,可是才走了兩步,她猛地想起自己是想給他指引迷津才特地走這一趟的,只是眼前這狀況,她該怎麼提點他?

        不能明示,否則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要是用暗示,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出來?

        思索片刻,她看向他,道:「二爺可知道城郊外有間山興寺?」

        范逸微揚眉,道:「如果妳想去,儘管去便是。」

        「不是,我想說的是,也許二爺可以到山興寺走走,燒香拜佛,或許能有所發現。」她本來是想假藉燒香拜佛的名義邀他一道去,不過她認為他意願不大,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提點。

        誰知道站在一旁都沒吭聲的羅與卻突地嗤笑出聲。

        「夫人,大人是為了近來發生的案子發愁,不像尋常的女眷為了祈求闔家平安去拜佛,要是照夫人這種說法,難不成二爺遇了事都去燒香拜佛,案子就迎刃而解?」

        毛知佳側眼瞪去,心想這傢伙怎麼有膽子這樣跟她說話?那天讓她哄得忘了東南西北的,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就算吞了炸藥,說話也不需要這麼衝,怕人知道他情緒控管有問題是不是?

        「話不是這麼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求個心安理得也不成嗎?況且誰知道會不會去了一趟山興寺會有意外的收穫?」

        毛知佳語帶暗示的說法,讓范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能有什麼收穫?」羅與的語氣越發不客氣。

        近來二爺為了追查一件案子遭到暗算,受到重傷,不得已才使了沖喜這種做法,偏偏先前的案子未破,失蹤的人又添了一個,而且還是首輔大人的金孫,老首輔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臉都黑了,把二爺召進宮裡狠訓了一頓。

        如今要是再找不到人,二爺指揮同知這個職位八成要丟了。大夥心情正愁著,偏她一臉天真地要二爺上山興寺,教他一肚子火都冒出來。

        「天曉得呢?也許月黑風高時走一趟,效果更好呢。」毛知佳撇了撇嘴,決定點到為止,省得讓他們以為她是來找碴的。

        就在毛知佳走到門口時,坐在案後的范逸突道—— 

        「妳也懂卜算?」

        她頓下腳步,烏亮的眸轉了圈,回頭乾笑道:「略通一二。」對喔,她怎麼沒想到其實她也有本錢兼職當神棍的。

        羅與詫異了,心想那日她說在閨閣裡久聞他的名諱,如今恐怕並非如此。「不知夫人師承何處?」

        「……無師自通。」他問師承何處不是在找碴嗎?她一個閨閣女子是要上哪拜師學藝?明知故問。

        「在下從未聽過卜算可以無師自通的。」羅與哼笑了聲,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個詐欺犯沒兩樣。

        「這是造詣問題,講究天分的。」毛知佳皮笑肉不笑地道。

        「這話可笑,卜算如醫,講究的是勤學和拜師,要是沒有師父啟蒙,空有古籍在手……並非在下看不起夫人,而是卜算的書冊稀少便罷,就算有,只怕夫人也看不懂,倒不如就承認是隨口說說,何苦逞一時之快?」

        毛知佳瞪著他,幾乎要跳腳了。

        這小子,她怎麼不知道他竟是這般伶牙俐齒來著?不就是個會卜算的術士,嘴巴竟這麼臭,拐彎抹角地嘲諷她,還說並非看不起她……根本就是很看不起她!

        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她可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造物主,敢惹她,她就讓他提早下架!

        「當初二爺就是在山興寺附近遇劫的不是嗎?就往那兒去走走吧。」她很意興闌珊地說著,覺得好人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殊不知她此話一出,一屋子三個人都直盯著她。

        目光太熾熱了,毛知佳沒辦法不當一回事,儘管她不知道自己哪個地方說錯,但反正就是這樣啦!

        「橫豎我話都說了,信者恆信,不信者不信,由著你們。」話落,她也不糾結了,反正到最後還是會破案,她不過是好心要他少累一點罷了。

       范逸瞅著她離去的身影,黑眸微微瞇起。

        「二爺,你不會是真打算去一趟山興寺吧?」羅與瞅他那眼神,就猜到他是想要試上一試。

        「有何不可?橫豎也沒線索,而她給了方向,也點出了我是在山興寺附近遇到埋伏。」他遇人埋伏一事是眾人皆知,但除了身邊的人,並無人知道他是在山興寺出的事,而她說得那般篤定,彷彿真會卜算似的。

        一句沒線索讓羅與臉上火辣辣的,誰讓他怎麼卜都卜不出個所以然,案情這般膠著卻不能給個指引,雖說二爺辦案向來憑自己的本事,但偶爾卜個卦總是能事半功倍。

        就不知道他近來是怎麼搞的,有些事就是卜不出來,好比剛剛離開的夫人,他完全卜不出卦象。

        「二爺,現在就要整隊出發嗎?」站在身旁的紀重恩低聲問著。

        「不,等月黑風高。」他露出個耐人尋味的笑,掃了眼桌上的雞湯。「重恩,把雞湯喝了吧。」

        紀重恩應了聲便將食盒給撤下。

        范逸坐在案桌後頭,從窗子看著佟熙妍離去的身影,既然人家已經把線索給得這般明確了,那就姑且照辦,讓他瞧瞧是不是能逮著人。

*             *             *

        毛知佳氣呼呼地回後院,再次拿筆平息怒氣,沒一會就能平心靜氣地繼續寫字。

        可不是,她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氣什麼?不就是她設定的角色,她給予他能力,他反倒質疑她,真是可笑。

        是她人太好心太軟,否則她真的大筆一揮,讓他下臺一鞠躬。

        說歸說,她可不敢這麼做,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在活生生的故事裡,哪裡敢左右別人的生活,那種俘逆天意的壞事,她不敢做。

        於是,一個下午她都努力地寫字攢錢,在天色暗下之前要采薇把字畫全都送到周正沇那兒,晚膳隨意用用,洗了個香香,她就沉沉睡去。

        然而,到了快要起床的時間,采薇就準時喚醒她。

        「好采薇,再等一下。」她嘴裡咕噥著。

        她覺得自己好像才剛躺下,看在她昨天那麼勤快地工作一天,應該讓她多睡一會,應該不過分吧。

        「不成,夫人回門回來,今日該到侯爺夫人那裡,將回門帶回的禮送過去。」采薇嗓音很軟,態度卻很堅持,不容許夫人賴床壞了規矩。

        「我有拿禮回來嗎?」她半張眼問著。

        「有,前兒個回門,二爺帶了禮過去,雖說只待一會就走,但後來侯爺也差人送了禮過來,奴婢昨天已經作主替夫人挑好禮,一會夫人去瞧瞧,順便再把那些禮單對一對,再放進庫房裡。」

        在她看來,夫人實在是太懶散,雖說府裡有兩房,但是分兩個院子生活,好歹也要整頓整頓二房這頭。

        「喔……」她無奈地起身,打著瞌睡讓采薇洗漱挽髮。

        「天氣開始熱了,夫人應該也要再做幾身新衣裳才好。」采薇挽好了髮,看著夫人身上桃紅色的襦衫長裙,這是新婦喜愛的顏色,但是樣式不新穎,看起來半新不舊,瞧著就覺得不該是她穿的。

        「沒關係,將就一點。」她打了個哈欠道。

        范逸又沒把月俸交給她,她也沒想跟他拿,橫豎他都供膳宿養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了她不想再要求更多。

        「奴婢的意思是,府裡的花用是走公中的,所以一會去跟侯爺夫人請安時,再順道提提,由公中支出。」

        毛知佳眨眨眼,真沒想到還能這麼做。

        她不得不說,家有采薇,如添一寶。

        用過早膳後,她便帶著采薇往主屋的方向走,路經人工湖泊時,卻見有不少下人圍在湖畔,有人低聲斥喝著,一會所有人都退了開來,還發出陣陣的驚呼聲。

        「撈到大魚了?」毛知佳好笑道。

        就見下人們往旁退了幾步,剛好讓她瞧見有個男人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而坐在湖畔的兩個男人亦是渾身濕透,這狀況……

        「難不成撈起的是人?」她喃著,就見有人急步朝這兒跑來,她忙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廝不知道她是誰,但看她的打扮,猜想她是剛進門的二夫人,忙道︰「二夫人,陸管事溺死了,小的得趕緊通報侯爺。」話落便急急忙忙地跑了。

        「溺死?這不算是很尋常的事吧,采薇。」

        「這也難說,大宅裡頭陰私事不少。」采薇怕得很,催促著她先到主屋。「夫人走快一點,記得別往那頭看。」

        毛知佳心裡覺得好笑,因為她看過的大體有數百個呢,一個溺死的人是腫了些,但不至於……走過那處時她瞥了眼,突地停下腳步。

        「夫人?」采薇緊張地貼在她身後,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停下腳步。

         毛知佳直瞅著那具屍體,忖了一下,腳尖轉了個方向走過去,注視半晌後,蹲下身來細細查看。

        「夫人!」采薇嚇得嗓音都拔尖了不少。

        圍在一旁的下人更是竊竊私語,毛知佳壓根不睬,甚至從懷裡抽出手絹,隔著手絹拉開死者的口。

        采薇嚇得倒抽口氣,摀著胸口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下人們見狀嚇得退得更遠。

        毛知佳專注著手邊的工作,像是職業病發,細細地檢查每個細節,再起身沿著湖畔走了一小段,心裡已經有了結果。

        「這是在做什麼?」

        低醇的嗓音傳來,毛知佳一抬眼見是他,隨即起身。「二爺,我只是在看這位死者。」

        「看他做什麼?」范逸看了過去,難得地微蹙起眉頭。

        「我本來是要去踉大嫂請安的,可是路經這裡,聽人說有人溺死,瞧了一眼,卻愈看愈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

        「他不是溺死的。」

        「何以見得?」他濃眉微挑。

        「因為——」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突地一道吼聲爆開,毛知佳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就見個中年發福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走來。

        呃……難道這位是他大哥,武定侯?

        「大哥,我們夫妻路過這兒,發現了這位死者。」

        武定侯范遇瞧也不瞧他一眼,徑自走到屍體旁,看了眼後眉頭狠狠攢起。「這家伙,跟他說過多少回,要他酒少喝一點,他偏是不聽,這回可好了,竟這樣溺死了。」

        「他不是溺死的,是死後被人丟進湖裡的。」毛知佳快語反駁。

        范遇瞇起眼瞅著她。「你是誰,你又懂什麼?你一句他是死後被人丟進湖裡的,他就是如此嗎?」

        「我是二爺的妻子,雖說我懂得不多,可這事我剛好懂一點,大哥最好請官府仵作相驗,確認死因,查清他為何被殺。」

        聽她說陸管事是被殺的,范遇沒來由的眉頭跳了一下,嘴上仍強硬地道︰「你胡說什麼?這府裡的事還輪不到你作主,范逸,還不將你的妻子帶回院子。」

        見范逸不置可否,毛知佳心裡更不服氣,畢竟家裡出現凶殺案,這不是鬧著玩的,得先清楚究竟是針對誰,是有動機還是無動機,要不她怎能住得安心?

        「大哥,如果他是失足落水,那麼他的眼口鼻必有水沫,甚至血絲,拳頭緊握,肚皮脹,失足後用力掙扎,其指尖、腳底鞋襪裡應該有泥沙,可我剛才看過了,這些癥狀都沒有。」

        「我剛才說了,他肯定是飲酒過多,喝醉酒失足跌入,他自然不會掙扎。」

        「大哥如此肯定他飲酒過多,莫不是昨晚他與大哥一道喝酒了?」

        「我沒和他一道飲酒,是昨晚聽他說與人相約長慶酒樓,我還特地叮囑他,結果卻是……」范遇心裡懊惱得很,畢竟陸管事是他的得力左右手,他底下一些事都是交給他打理的,如今他死了,許多事都得要再重新安排。

        「可知與誰相約?」

        「你當你是官爺審案不成?」范遇口氣不快地道。

        「她不是官爺,我是,這事,我管了。」范逸噙著笑意淡聲道。

        「你……你竟然跟著她胡鬧?」

        「難道大哥不覺得她剛才說得有憑有據?府裡出了這種事,得先查清楚到底是誰殺了陸管事,又是為何殺了他,是為財還是……」

        「不是為財,因為他的荷包還在身上。」毛知佳截了他的話,指著死者還繫在腰帶上的荷包,荷包早已浸濕,可見裡頭放的碎銀銅錢。

        「如果不是為財,恐怕事情更嚴重,究竟是失手殺他,還是……」

        「不是失手,而是預謀,且凶手與陸管事熟識。」

        范逸忍不住看向她,倒不是惱她一再截斷他的話。「從何處看出?」

        毛知佳指著死者的頸部。「死者頸部有黑色的勒痕,那是因為他先被人勒斃後再丟進湖中,淤血浸在湖水中後凝固較快,成了黑色的痕跡,也是重要的跡證,再看死者的指甲縫裡並沒有任何殘留的皮屑,代表他被人掐住時完全沒有機會反抗,也因為他沒有半點防心,所以熟人所為的機會較大。」

        「皮屑也許被湖水給沖散了。」他道。

        「只要他有奮力掙扎過,求生之人必定會胡亂抓扯,皮屑定會緊緊地卡在指縫裡,可是他的十指都相當乾淨,故而如此研判。」

        「倒有點道理。」

        「而且殺他的人應該是慣用左手。」她指著死者頸部的痕跡。「凶手左手的痕跡比較深,而且依壓下勒痕的角度推算,他應該比死者高約半顆頭左右,而且力氣相當大,可以用雙手直接將人提起,瞬間造成頸骨斷裂。」

        她一一解說,隔空指著每個留下證據的細節。

        「……你這番研判似乎和南鎮撫司的仵作能相比擬了。」他意味深遠地道。

        毛知佳頓了一下,心想自己職業病又犯,會不會不小心把自己的底都給倒光了?這年代當仵作的姑娘不知道有沒有?

        「我小時候無人相陪,就只能看我娘親留下的一些書,剛好有本書上也提及一些相驗方面的事,多看了幾次也就記得了。」先使點苦肉計再娓娓道來,應該可以博取一點同情心吧。

        「倒是特別。」

        她呵呵笑得很心虛,正不知道怎麼接話時,范遇沉聲道——

        「范逸,這不過是家裡的事,犯不著鬧到錦衣衛裡去。」

        陸管事替他經手太多事,他可不希望讓范逸把那些事給揭了出來。

        「大哥此言差矣,要是不細查,又怎能知道凶手真正想殺的到底是誰?也許他是想殺陸管事,但又是為何要殺他?又或者是……殺雞儆猴,抑或是犯了什麼錯,被殺人滅口?」

        范遇瞠圓了眼,咽了咽口水,臉色凝重了起來。

        難道是出了什麼差錯,陸管事真是被殺人滅口?

        范逸瞅著他半晌,直到范遇察覺視線狼狽地移開眼,並惱聲道︰「隨便你,要查就查,趕緊讓人將屍體弄走,別擱在府裡晦氣!」話落,像是身後有毒蛇猛獸追趕似的,急步離開。

        「那我也先到大嫂那兒了。」

        毛知佳朝范逸福了福身就想走,誰知他卻一把扣住她的手。她瞠圓眼,從他的手指慢慢地往上看,對上那張笑若桃花舞春風的俊臉,有一瞬間看得入迷。

        「大嫂那兒隨時都能去,不急於一時,倒是我有些事想問你,你先跟我過來。」

        范逸嘴著和煦到了極致的笑,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使了個眼色讓身後的人去處理陸管事的遺體。

        「二爺,其實我懂的真的不多,那些驗屍的法子都是從書上看來的,真的。」她急聲解釋著。

        「我要問的不是這樁。」

        「咦?不然二爺想問的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03:20 PM 編輯

【第五章】  他的心上人

        昨兒夜裡,範逸帶著麾下千戶和十數名錦衣衛,縱馬上山。

        山興寺位在城郊檀梁山上,依山勢而建,因為皇室公主曾到山興寺為當時病重的皇上祈福過,所以城裡的世家女眷此後也跟著上山祈福,至今數十年,香火依舊鼎盛,後院提供香客休息的廂房院子不斷擴建,腹地極廣。

        一行人下了馬,在夜色裡如鬼魅般進了後院,卻見後院外頭停著數輛馬車,一行人隱在暗處裡,見有人帶著一行人魚貫上了馬車,不一會馬車便朝山下駛去。

        范逸一個手勢,留下幾人在後院裡繼續盯著,其餘的隨他上馬跟著馬車。

        一路跟到了渡口,渡口那兒已有一艘船等候,馬車裡的人被帶出,看似要被帶上船了他們才現身。

        一番打鬥後,扣押了對方幾人,其余的交給錦衣衛帶回北鎮撫司。

        至於馬車裡的人,正是這段時間裡失蹤的人,只可惜裡頭並沒有老首輔的孫子,范逸命人刑訊,相信不久必定有消息。

        只是,她如何會知道這些事?

        他就是為了問這事才去找她的。

        范逸把她帶回擎天院的書房後才正色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山興寺上的事,甚至知道我是在山興寺附近遇劫的?」

        「……卜算啊,我昨天不是說了?」

        「你當我像羅與那麼好糊弄?」他看起來像傻子嗎?

        「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范逸微瞇起眼,斂笑的俊臉更具魔性,毛知佳卻一點都不臉紅心跳,因為她現在滿腦子都想著要怎麼讓他信任自己。

        不要以為她是可以被色誘的!

        「那些人連朝中大臣的子嗣都敢擄,可以想見後頭的勢力相當龐大,而他們行事這般隱密,我追查了兩個月餘也不得線索,你卻一語就道破了關鍵……這到底是為什麼?」他臉上笑意不減,可嗓音冷了兩分。

        毛知佳傻愣愣地看著他,敢情是懷疑到她身上了?是怎樣?她好心幫他卻被誤以為是間諜?還有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

        「二爺,我問心無愧。」她惱道。果然當好人太難,她當壞人好了,樂得輕鬆。

        「既是問心無愧,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二爺要我說什麼?我一個家中不受重視的庶女,連要踏出家門都不能,還能跟誰勾結嗎?況且當初不是我自願沖喜,是皇上賜婚的。」當錦衣衛的難道不知道要先解讀行凶動機嗎?

        「我如果要陷害二爺,又何必指引迷津?」真是愈說愈氣,好心被當驢肝肺,太不值得了!

        范逸沉吟著,確實如她所說,光是回門那日看平安侯待她的態度就知道她有多不受重視。「我並不認為你要陷害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會知道山興寺裡的事。」要說是卜算,那無法說服他。

        「就說了是卜算……我甚至可以跟你說,你真正的姻緣不是我。」

        范逸不語,原來之前他與她提和離,她可以平心靜氣,甚至迫不及待想離開,全是因為她真能卜算?

        「所以真的是卜算出來的?」

        「對。」她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好,我信你。」

        「……真的?」剛剛不是還在懷疑她?

        「沒什麼不能信,我只是不認為你真會卜算罷了,倒是你剛剛研判的驗屍結果,讓人……相當驚艷。」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她」。

        說起她的專業,她總算露出笑容。「其實我也只是初試身手,二爺還是得差人相驗,抽絲剝繭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她只是貢獻一點心力,讓案情可以早點明朗,讓她可以住得安穩一點。但仔細想想,他可是錦衣衛指揮同知,誰會蠢到闖進他的院子裡殺人?住在這個院子裡才是最安全的,至於……

        「對了,難不成對方是故意這麼做的?」

        范逸直瞅著她,緩緩地閉上眼。

        他是累了嗎?要不怎會一直把她倆給重疊在一塊?

        實在是她倆驗屍研判的方式和心思細膩的解讀方式都太相似了。
   
        「二爺,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難道是昨晚去辦差,到現在都還沒睡,精神恍惚?

        「聽著。」

        「我說,我覺得凶手是故意把死者的屍體丟進湖裡,因為湖畔我看過了,並沒有任何腳印踩踏的痕跡,所以湖邊並不是第一現場,既不是第一現場又丟進湖裡,那是故意要讓屍體浮起來,讓人早點發現。」

        從擎天院要前往主屋必定會經過那座湖泊,不就擺明了是要給二房的人瞧,要不何必這麼做?可是,這又是什麼用意?

        「嗯。」這點他在湖畔時就想到了,所以才會故意試探范遇,沒想到他真的心虛了。吊詭的是,他昨晚才找到了一部分失縱的人,今兒個府裡就出事「你身邊不會有奸細吧。」

        聽見她刻意壓低的聲響,他一張眼就瞧見她蹙著眉又趕緊將眉心撫平的動作,他想也沒想地拉住她的手——

        「二爺,你做什麼?」不會又以為人是她殺的吧?再懷疑她,她就翻臉!

        范逸怔忡答,好一會才鬆開她手。「抱歉,我大概是太累了。」

        「那你趕緊回去歇息吧,橫豎你那些事應該有人替你處理。」

        「不,老首輔的孫子並沒有在昨天那批人裡頭,我得進衙門一趟,審問為何要抓那些人,又是誰在後頭主使。」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她有點擔心他會過勞。雖然當寡婦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她不希望她塑造的男主角過勞死。

        「當錦衣衛的有幾個臉色好的?」笑了笑,他起身要離開,像是想到什麼,又道︰「我並沒有將你視為奸細,剛才口氣要是不好,你就原諒我吧。」

        也不等她回應,他說完就瀟灑離開了。

        毛知佳傻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集。

        以往隔壁惡人要是真把她氣到時,他也總是這樣跟她道歉……唉,她又想他了。

*             *             *

        近掌燈時分,范遇著人套了馬車就出門,在熱鬧的市集繞了一圈後,馬車停在京城第一酒樓揚名樓的後門處。范遇下了車卻沒進揚名樓,反倒是繞到另一條街,進了一處胡同,從角門敲了門再入內。

        下人一路將范遇給領進了外書房等候,不一會有人推開了門,范遇隨即起身。

        「秋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孟秋圃睨了他一眼,徑自坐在主位上。他是孟氏的嫡兄廣承侯,不同於平安侯、武定侯這種早就沒了實權的勳貴,他還在五軍營當差,還有個武臣實職在,而且和護國公府的關係極好,早早就站在大皇子那一頭去。

        「昨兒個本該運走的貨被錦衣衛劫走了。」孟秋圃冷聲道。

        范遇嚇了一跳,神色慘白,暗道果然是出事了!

        「秋圃,今曰一早我府裡的陸管事被發現死在湖泊裡,但看起來像是被殺而不是失足溺死的,你說……這會不會是護國公藉此殺雞儆猴警告我來著?」

        當初他會納孟氏為妾,除了孟氏容貌姣好,更是為了想牽上孟秋圃這條線,從中搜得一些好處,而陸管事就是負責替他找船商,將北方的貨南運,再將南方的貨送到京城。

        可昨晚的貨被劫走,船隻必定也被扣押,要是被錦衣衛層層審下來,大夥都不用活了,也莫怪護國公動怒,嚴懲他的人。

        孟秋圃撇唇冷笑道︰「這事我可不知道,但昨晚的事肯定跟你的人有關,會不會根本是你的好弟弟幹的好事,說不準他早已查到什麼蛛絲馬跡,想從你這兒下手,可你卻蠢得馬上來找我,難道你就不會差人傳話?」

        范遇當場愣住,將今早的事想過一遍,發現確實極有可能。二弟一家子一搭一唱,可不就像是暗示他什麼!

        「秋圃,你說說,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你說呢?」

        「我這不就是不知道才來找你?」范遇急得頭髮都快要白了,就怕一旦東窗事發,牽連甚廣,誰都無法脫身,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我也不知道,橫豎我只知道這些事都是你二弟捅出來的,現在人都被押進北鎮撫司了,護國公正想法子將那幾個人滅口,可不管怎樣,你倆終究都姓范,你要是不想點法子永絕後患……往後,我也不知道要怎麼保你。」孟秋圃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范遇豈不明白他的明示暗示,壓根不需要他吩咐,自己早就想將范逸除去。

        可都這麼多年了,范逸總能死裡逃生,如今成了三品大員,他就算想動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一個沒處理好,遭殃的就是他自己。

        孟秋圃一眼就看透范遇的心思,早就知道他是個沒出息的,充其量不過就是頂罪的貨色罷了,沒指望他能幹出什麼大事。

        只不過……范逸倒是個棘手的麻煩,要是不趕緊將他除去,只怕早晚出事。

        「范遇,別說我不幫你,橫豎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趕緊處理,還有,趕緊另找船家將剩餘的貨送出去,否則再出亂子,任誰也保不住你。」孟秋圃把話說完,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把范遇直接趕出去。

        就在范遇坐上馬車離去後,藏在不遠處的幾道身影分成兩撥,一撥跟著范遇離去,剩下的則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             *             *

        「范遇去見了孟秋圃?」

        書房裡,范逸看著今日審訊後的卷宗,眉眼不抬地問著,彷彿意料之中。

        「是。」屠昭是他底下的千戶,負責蹲點排查。「屬下讓陳百戶帶著人各自盯著范遇和孟秋圃。」

        「很好,讓他們定時回報。」

        「是。」

        「還有,讓展清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關在北鎮撫司裡的人要是有個閃失,我唯他是問。」

        展清是北鎮撫使,辦事能力強,偏偏就是個懶散性子,還有個貪杯的壞習慣。雖說沒他見他砸過哪件案子,但總是小心為上較妥,免得等到事後再論罪責,為時已晚。

       「是。」屠昭面有難色地應下,只因展清也是他的頂頭上司,讓他這個下屬去傳這個話,他心裡有點悚。

        待屠昭離開之後,范逸才將卷宗擱下。

        在渡口逮著的那些人,骨頭一個比一個還要硬,竟然連展清也問不出底,看來身後的人背景相當強大,否則養不出這票死士。

        手裡有的只是船商的供詞,然而卻也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有人給了一筆銀兩,要把貨物送到檀州。

        而從山興寺被帶上馬車的人共有十八個,年紀從十一二歲到十七八歲,有的是尋常百姓,有的是商賈甚或官員之子,最大的共同點是,長相都十分俊美。

        他能聯想到的就是人口販賣,可誰有膽子在天子腳下行人口販賣一事?那得要特別的膽肥,再者挑選俊美男子賣到檀州……檀州又不是沒男人,何苦要特地從京城裡挑選,而挑選的範圍又那般廣?還有陸管事被殺一案……

        佟熙妍只說對了一件事,那屍體是故意丟在湖裡的,就是為了讓他看見,讓他對范遇起疑,著手調查他。

        而另一件事便是……行凶之人非但與陸管事熟識,恐怕還是他身邊的人。

        能夠自由出入侯府,力氣很大又慣用左手,會是誰?

*             *             *

        一大早的,毛知佳就被采薇給拉了起來,而且非常強硬,完全沒得商量。

        「為什麼……」毛知佳看著外頭微暗的天色,真的不懂采薇為什麼這麼早就把她叫醒。

        「二爺來了,在外間等著呢。」采薇小聲說著,臉上有遮掩不住的喜悅。

        他來了關她屁事?她好想這麼說,但是基於同盟的交情,看在豐厚的贍養費上,她死死忍住了。

        「他來就來,你這麼開心做什麼?」不能罵她的金主,她只好另找發洩窗口。

        采薇一愣,二話不說地跪下。「夫人,奴婢絕無二心,奴婢只是以為二爺一早就來找夫人是樁好事,替夫人開心而已,絕不是想爬上主子的床。」

        毛知佳被她跪下的動作給嚇了一跳,趕忙把她拉起。「我不過說笑罷了,你怎麼能想那麼多?」如果腦袋裡都得要塞那麼多東西,日子怎麼過?

        「說笑?」

        「說笑的,你……也太認真了。」她不過是隨口問問,怎麼就想到床上去了?

        采薇驚魂未定,也不知道夫人說的是真是假,神情都戒備了起來,教毛知佳好氣又好笑。

        「采薇,你待我很好,而我也不是什麼殘忍的主子,我不會將你打殺,你真的……真的不用這麼害怕。」她到底在平安侯府時都瞧見了什麼,反應大成這樣……嚇到她了,睡蟲都不見了。

        采薇直瞅著她,拘謹地道︰「奴婢往後會謹守本分。」

        她想,應該是她這一陣子太過放鬆,夫人又太過寬和,才會教她忘了分寸,往後絕對不能再犯。

        感情她說了這麼多,采薇都沒聽進去?也是啦,這年代下人是主子的私產,打殺似乎也沒犯法,莫怪采薇會怕。

        「不用,你已經夠謹守本分,我知道你一心替我著想,你就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剛剛真的是鬧著你玩的,你別擔心,沒事。」她努力卸除采薇的戒備,可惜成效似乎不怎麼好,她不禁暗惱自己開錯玩笑,一句話就打散了這段時日建立起的情誼。

        不得不承認她這個人真的很不會說話,自以為幽默卻是傷了人。

        「好了,趕緊挽髮吧,別讓二爺久等。」最終,她只能以此化解彼此的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該感謝范逸這個好說詞,還是惱他無故上門,害她嘴賤傷了采薇。

        采薇趕忙向前,動作俐落的替她挽好髮,換好了衣裳,其間一句話都沒說,讓毛知佳嘔死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解開心防。

        來到外間,就見范逸若有所思地端坐著。

        「二爺怎麼來了?」她帶著怨氣問著。

        范逸抬眼,笑若春風地反問︰「來不得?」

        最好是都別來!當然,她腦袋想想就好,別再端出來得罪人,因為她很需要贍養費。

        「只是問問,畢竟難得。」

        她隔著條案坐下,采薇俐落地上茶後立刻退到屋外,十足地避嫌。

        毛知佳看了,心裡更怨了。

        「有樁事想問你。」

        「二爺請說。」快問快滾,晦氣。

        「你既然會卜算,能否替我算算是誰殺了陸管事?」

        毛知佳當場呆住,瞪著他那張笑得很魔性很禍水的俊臉,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道︰「何時二爺辦案也需要靠卜算了?二爺身旁不是有羅與?」她努力沉住氣,不讓他看穿她的慌亂。

        老天啊,她真的知道什麼叫做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原以為身為造物主的自己,自然清楚這個事件所有走向,偏偏她設定裡沒這一段,她哪裡會知道凶手是誰?

        她的大綱裡只有寫他在追查人口失蹤的案子,但其實她也還沒想出人口失蹤牽扯到哪些人,因為她大綱都還沒寫完就穿來,這要怪誰?怪老天耍她?
  
        「羅與近來卜不出卦象,而我有時為了節省時間,也會讓羅與卜上一卦,算是找個方向,如今你既然懂卜算,幫個忙應該不為過。」

        范逸說得頭頭是道,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毛知佳雙眼無神地垂下長睫,暗自懺悔。

        ……她錯了,她不該瞎掰自己懂卜算,可是當初不這麼掰,她要怎麼朦混過去?

        「其實,我卜算的工具被我摔壞了,所以現在也沒法子卜卦。」她愈說愈心虛,內心不斷掙扎到底要不要誠實以對,因為她討厭說謊,而且她記性不好,愈說愈多,到時候她忘光光,他要是問起,她肯定露餡。

        與其如此,倒不如……承認吧。

        敢做敢當,她敢撒謊就要敢坦承,可問題是他若追問她是怎麼知道山興寺上的事,她又怎麼解釋?天啊,她到底是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

        「是嗎?你卜算的工具是什麼,我讓人替你找找。」

        「那是特別的卜具,瓷做的,當初是我娘留給我的,我也不知道要上哪買。」拜託,不要再逼她了,她的腦容量不夠大,請讓她撒她記得住的份量的謊,要是超過三個,她就記不住了!放過她吧,一大早的天都還沒大亮,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偏偏采薇還站得邵麼遠,她連想求救的機會都沒有……眾叛親離,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是嗎?」范逸低聲喃著。其實倒也不是非要卜算不可,只是覺得打鐵要趁熱,況且也有個機會瞧瞧她。「昨兒個你能將屍體驗得這般有條有理,也推論凶手是故意而為,除了這些,你還能想到什麼?」

        毛知佳暗自鬆了口氣。很好,老天聽到她的求救聲,終於讓他放她一馬,問這個她就有把握多了,好歹她是個法醫。

        「其實我昨天回後院後有想到一個點,那就是凶手有可能是你身邊的人。」

        「怎說?」范逸微揚起眉。

        「因為只有二爺身邊的人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把人丟進湖裡。」這是很合理的推斷,是不?

        「難道就不會是我大哥身邊的人所為?」他問著,直瞅著她變得神采奕奕的臉蛋,有種重疊感,彷彿在他面前的,是「她」。

        「機率不大,因為昨天看侯爺的反應,他也嚇了一跳,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如果是范遇身邊的人做的,難道會沒問過范遇的意思就動手?再說白一點,殺人滅口這種事,通常都是主子下令,很少有下屬揣測而為的。「最關鍵的點在於,如果是侯爺身邊的人所為,怎會蠢到把屍體丟進湖裡?」又不是蠢到沒邊了,對吧。

        「那麼你認為,這名凶手為什麼要這麼做?」范逸啞聲問著,眉眼柔了,彷彿憑藉著對話,透過她看著某個影子。

        毛知佳抿了抿唇,推測道︰「凶手是故意把陸管事的遺體丟在湖裡讓你瞧見,也許就是要你去查陸管事的死因,既要你去查,很可能牽扯到錯綜複雜的背景,好比是達官貴族、背景雄厚的那群人。旁人辦不了,但二爺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就連皇親國戚都能查,肯定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你要查,最好去查你身邊的人是否有遭什麼大官欺凌過。」

        其實方向還滿明確的,只是人數眾多,恐怕要費點時間。

        毛知佳自認為自己推論得完美無比,等著他補充她不足的細節或是給予她贊美,哪知一抬眼,他竟瞧自己瞧得有些出神。

        呃……他是睡眠不足嗎?如果是睡眠不足,就睡飽一點,不要一大早就來找她,她也想多睡一會。是說,他是不是看得有點久?

        毛知佳不自覺地閃避著他的目光,很不習慣被人盯著看,以前隔壁的惡人也很喜歡玩對視的爛遊戲,反正她從來沒贏過,也不喜歡那種爛遊戲。

        想不到他也有這種壞習慣,看來她真的把角色個性投射得淋灕盡致,幾乎是百分百拷貝了,真是忍不住佩服自己。

        是說……他到底還要看多久?不要以為他長得好看點,這樣盯著人看她就會臉紅心跳、小鹿亂撞?不好意思,她是經過惡人高壓訓練過的,已經練就心如止水的最高境界了。

        頂多……頂多就是有點難為情。

        這很正常,因為他太魔性,任何人被他這樣盯著看,是人都不能平心靜氣。

        「……二爺,我要用膳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豈料她硬著頭皮打破沉默,卻換來——

        「嗯,差人備膳吧。」

        咦,他這意思是……「二爺要在這兒用膳?」

        「嗯,一會我要出門,在這兒吃就行了。」

        問題是我沒邀請你一起用膳啊!可是人家是金主,都發話了,她還能怎樣?只好招著手要采薇去備膳。

        「跟廚房的說二爺要在這裡用膳。」她吩咐著。

        采薇應了聲,眉眼未抬地離去,她不禁無聲嘆了口氣,忖著要怎麼把采薇哄回以前的樣子,她可不要一個奴性堅強的朋友。

        正忖著,側臉火辣辣的目光燙著她,終於教她忍不住地問︰「二爺為何一直盯著我?」

        可千萬別說突然覺得她長得美,所以不想放她走,諸如此類沒營養又不守信的想法,她一律不接受。

        范逸暫時收回目光,唇角笑意淡抹著些許苦澀。「只是覺得你像我的心上人。」

        毛知佳瞬間抽了口氣,下意識地轉開臉。要死了、要死了,他不會真的要把她留在這裡吧,她才不要!

        收拾好心情,鼓起勇氣,她側眼瞪去,似笑非笑地道︰「二爺在說笑吧,二爺又不是頭一天見到我,要是我像二爺的心上人,怎會等到現在才發現?」

        「是性子像。」

        她鬆了口氣,仔細一想,莫非他喜歡的人是佟熙嫻?畢竟佟熙嫻就是以她己身為範本的……莫非在她不知道的情節裡,他早已對佟熙嫻上心?

        她很想問,但又覺得這種問題太白目,畢竟她還沒有跟他熟識到詢問他的感情世界,況且他們現在還是夫妻呢。

        「二爺有心上人很好,只要時間一到,什麼時候要和離我都能配合,只是二爺要記住咱們的約定,要讓我下半輩子生活無虞。」她雖是正室,但實際上是小三,她不想一直背著小三的名。

       「當然。」范逸承諾。

        其實他沒說出口的是,她就連習慣都相似極了,可如果她真的是「她」,應該會對他產生熟悉感,但她沒有。

        陪她回門那日,看見她嫡姊的一瞬間,他愣了一下,以為是「她」,但一交談,他就知道不是,萌生的希望瞬間破滅,讓他很不痛快,只想離開令人煩躁的地方。

        過會兒,采薇領著幾個丫鬟端菜進來,一個個小丫鬟都忍不住偷覷他,而且只一眼就讓她們羞紅了臉。

        小丫頭們功力不到家,得跟姊學學才是。

        「跟你的丫鬟說,往後別讓其他丫鬟踏進擎天院。」待人退下後,他才低聲吩咐著。

        「好。」很好,非常潔身自愛,真不虧是她的男主角。

        她應了聲,端碗拿筷,卻突然發現一桌子的素菜,連點肉絲都沒有,不禁看了他一眼,他倒是神色自如地品嚐著,動作優雅得像一幅畫。

        「怎麼了?」他眉眼不動地問著。

        毛知佳猛地回神,俏臉燒燙燙的,暗惱自己盯著他出神,收拾好心情,才用輕鬆的口吻道︰「怎麼桌上都沒葷的?」雖說她習慣吃早齋,但他不是吧,錦衣衛消耗的熱量很大,他不可能吃素吧。

        范逸朝她那頭的菜色看去。「你也吃素。」

        「我習慣吃早齋。」

        范逸心頭一動,端著碗的手微微收緊。「我也是。」

        「喔。」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把惡人的習慣也寫進去了?她沒印象捏。

        「你不問為什麼?」他試探著,嗓音有點啞。

        「為什麼?」既然要她問,她也不是不能配合。

        「我有個朋友發了宏願,開始吃早齋,所以我就陪他一起。」他說著,雙眼緊盯著她每個神情動作。

        毛知佳喔了聲,心想她真的太厲害,竟然能設定得一模一樣。

        眼見她沒反應,范逸不禁苦笑了下,心想果真是想太多了。是他期待太多,畢竟在這茫茫人海裡,想再見到她,本就太難。

        「不過幾年前我開始改吃全素。」他突道。

        話一出口,他有些愣住,連自己都不理解話怎麼就脫口而出,可他想,也許他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畢竟這些話沒法子跟錦衣衛的弟兄說。

        「為什麼?」難怪他看起來很虛。

       「因為我也發了願,在我與心上人在一起之前,我會一直吃全素。」

        「喔喔……」毛知佳為了他的深情而動容。「二爺放心,二爺一定會跟所愛之人在一起。」

        這點小事真的不用擔心,本來就會在一起,只是被她橫亙著……唉,也許她該找個時間去找表哥聊聊,問問那些字畫有沒有人詢價,要是價格合理就趕緊賣一賣,好讓她趕緊走人,騰出位置給佟熙嫻。

        「承你吉言,希望如此。」

        「一定會,別擔心。」她說著,差點想拍拍他的肩給他鼓勵。

        放心,她一定會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04:07 PM 編輯

【第六章】  熟悉的字蹟

       用過膳後,范逸穿著常服帶著紀重恩出門,沒套馬車,看似在街上閒逛,可是到了周氏牙行,他便停下腳步。

        「二爺,就是這兒。」紀重恩看著裡頭。「昨兒個侯爺來了這兒,和牙行老闆在後院裡談了約兩刻鐘,牙行老闆便決定替侯爺調兩艘船。」

        范逸輕點著頭,隨即踏進牙行裡,隨意看著架上的物品。

        出入京城的船只都有規制,吃水多少、載重多少都有嚴格規定,一般深水船不準佔用水道渡口,只有漕船能進出,且還得持令才成,可是那日他查獲的船只是平底臆船,屬漕船的一種,所以才會挑在夜色裡進渡口。

        然而來往京城的商旅知曉規定,所以並不會用漕船,想要能南下的平底艙船,自然是要找牙行碰碰運氣。

        周氏牙行有自己的船隊,亦有馬隊,所以他早就鎖定了,一點都不意外范遇會找上門來。

        「兩位爺,不知道是想要做什麼買賣?」牙郎見貴客到來,立刻迎向前。

        「有幾筆大買賣,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和周老闆接洽?」范逸噙笑道。

           牙郎瞪直了眼,還真沒見過這般俊美如謫仙的男人,回了回神,他忙道︰「老闆方巧出門了,兩位爺恐怕要稍等一會。」

       「也好。」范逸心想八成去調船了,他到時候讓人守株待兔就行。

        他特地來到牙行,是為了確定周氏牙行是否早已和那幫人相熟,要是能藉此知道幕後主使者,那就皆大歡喜了。

        「兩位爺這邊請。」牙郎招呼著兩人進專門招待貴客的雅間,讓人上茶。

        「其實二爺不用特地走這一趟,這裡可以交給屠千戶去辦就成。」

        「無妨,不過是順便瞧瞧罷了。」他懶懶地坐在榻上,倒了杯茶淺啜著。

        紀重恩不解地微皴起眉,見他突地看自己,問——

        「重恩,你知道錦衣衛裡慣用左手的人有幾個?」雖說重恩只是他的隨從,但向來和錦衣衛混得熟,問他這事,他心裡肯定有幾個人選。

        「二爺怎會問起慣用左手的人?」他疑惑問著。

        「因為……」范逸一抬眼,到嘴邊的話突地凝住,雙眼圓瞠地站起身。

        紀重恩嚇了一跳,戒備地回過身,卻沒瞧見半個人,正想詢問時,范逸已經走過他身旁,停在一幅字畫面前。

        他看著字畫,卻看不懂上頭的字,脫口問︰「二爺看得懂嗎?」

        「……當然。」他啞聲道,探手撫著字畫。

        他當然看得憧!這是毛毛的字,打從她開始學字,他就一直在旁邊,光是毛筆他就不知道送了她多少,看她從楷書學到行書,再學到狂草,超凡入聖的境界讓她在書法界備受矚目,可惜她只是心血來潮練筆而已,沒打算開個展。

        他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毛毛的書法……原來她真的也在這裡,老天終於聽見他的祈禱了。

        「二爺,你怎麼了?」二爺是在笑嗎?怎麼又像是在哭?

        「我開心極了。」

        多少年了……他終於找到她了,只是他沒想到竟是歪打正著才尋到她。

        她過得好嗎?一切都好嗎?怕不怕?她那般孤僻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在這個世界能過得好嗎?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關於她的消息,恨不得馬上到她面前。

        紀重恩一頭霧水,本想問他開心什麼,外頭傳來敲門聲。

        「兩位爺,咱們老闆回來了。」敲門聲起,門已經被順手推開。

        范逸睨了眼牙郎身後的男人。

        「在下周正沇,不知道兩位爺想做什麼買賣?」

        「這幅字畫是誰寫的?」范逸指著字畫問著。

        紀重恩眉頭一皴,心想難不成這字畫另有文章?

        周正沇噙著笑意道︰「這位爺真是好眼光,這字畫是近來薪露頭角的大師,名為范姜,這兩日已經高價賣出了兩幅字,倒是這一幅是不打算賣的。」他說著,心裡替佟熙妍開心,兩幅字共賣了五百兩,拆帳後她可拿三百五十兩,可以想見她會有多雀躍。

        「我想見這位大師,請他為我寫幾幅字畫。」范逸遮掩不住笑意地道。

        「這恐怕不成。」要是真把佟熙妍帶來,豈不是讓人發現她是個姑娘家,往後還有誰會買她的字畫?再者,他已經賣了兩幅,她是姑娘家的消息要是傳開,買字畫的商戶定會找上門鬧事,到時候牙行的信譽就毀了。

        「為何?」

        「因為大師已經南下了。」

        「去哪?」

        「大師並未多說,他臨行前給我幾幅字畫,就離開了。」周正沇撒起謊來,流利得看不出破綻。

        「你撒謊。」范逸冷道,笑意斂去,本是光風霽月的氣質瞬間狠厲駭人。

        「我不懂這位爺的意思。」

        「寫這幅字畫的人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要如何遠行?」

        周正沇暗抽一口氣。「這位爺,你這是含血噴人,我親眼見過這位大師提筆,是男是女,我會不知道?」糟糕,他怎會知道是姑娘家,難道他識得熙妍?

        「你撒謊。」他聲冷如刃,一字一字像是刻在周正沇的心裡,劃得血肉模糊。

        周正沇微瞇起,直覺這人來頭不小,通身久居高位者的威壓顯露無遺,可是不管怎樣,他還是不能認。

        「如果這位爺是上門鬧事的,可以走了,不送。」周正沇話落,轉身就走。

        「重恩,拿下他。」

        紀重恩一個箭步向前,動作俐落地將周正沇給擒住,一旁的牙郎見狀要救人,被紀重恩一腳踹開。

        「你們……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周正沇怒斥著。

        「王法?」範逸笑意森冷,徐步走近他。「我就是來主持王法的。」

        「你……」

        范逸拿出腰牌,上頭刻著錦衣衛指揮同知范逸,就在周正沇錯愕的當頭,他道︰「周正洸與武定侯私調船隻,涉嫌私販人口,立即押回北鎮撫司。」

        一聽到北鎮撫司,周正沇心都涼了。「你胡說什麼……我沒有,昨兒個武定侯前來跟我調船,他說是要載糧的!」

        這人……竟連自己的嫡兄都不放過,而熙妍還說那幅字畫上的詩是他做的,難道是因此犯了他的大忌?莫非是惱他的詩外流?他要是把熙妍供出來,她往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帶回北鎮撫司我再聽你好好地解釋,先釐清船隻一事,再釐清那幅字畫到底是誰寫的,你最好無一遺漏地告知,否則你恐怕踏不出北鎮撫司。」范逸噙著笑,眸底卻是懾人的冰冷。

        周正沇覺得眼前都黑了,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             *

        待范逸出門沒多久,毛知佳進小書房裡把昨天寫好的幾幅字畫收拾好,就帶著采薇直接從後門出去。

        然而走到牙行附近就瞧見不少人在指指點點,她不以為意地走過,來到牙行門前卻見牙行的大門緊閉。
   
        她疑惑地微偏螓首,問著采薇。「今兒個是什麼日子,牙行怎麼休息了?」她知道商家會有休息日,但才三月,沒什麼節日吧?

        「沒什麼特別日子啊。」采薇也不解。

        有路過的人瞧她倆站在牙行門口發呆就好心地替她解惑。「別等了,牙行暫時歇業了。」

        「這位大哥,牙行怎會暫時歇業了?」毛知佳忙問著。

        「牙行老闆剛剛被錦衣衛帶走了。」

        「……咦?為什麼?」

        「聽說牙行老闆好像調了私船私販人口,好像還買賣了違禁品,所以就被帶回審訊了。」

        「聽說是要進北鎮撫司。」另一個人補充著。

        「這還能活著回來嗎?」

        不禁傻了眼,周正沇不是這樣的人啊,到底是哪裡搞錯了?

        「采薇,咱們回去。」她拉著采薇就往回走。

        回到擎天院,她抓了個小廝就問︰「二爺上哪了?」

        「夫人,二爺去衙門了。」

        「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很難說。」小廝努力地據實以報。

        毛知佳知道問不出結果,便道︰「二爺要是回來了,就通知我一聲。」交代完,她回後院把字畫交給采薇收好,自己在屋裡來回走著。

        到底是鬧出什麼事?周正沇要是出事,她和離後就沒收入了,可她最擔心的不是沒收入,她是真怕周正沇進了北鎮撫司會沒命。

         他是她臨時捏造的人物,要是因為這樣莫名其妙就被弄死,她怎麼對得起良心?

         最氣的是,她找不到范逸,要不先找范逸疏通一下也好,偏偏他近來手上有幾個案子在,說不準一兩天都不回來。

         「夫人,侯爺夫人身邊的海棠姊姊來了。」采薇進屋裡稟報著。

        毛知佳應了聲,收斂著情緒在榻上坐下。

        海棠進屋裡朝她福了福身,便道︰「二夫人,咱們夫人說七日後要辦牡丹宴,問您要不要寫張帖子,邀姊妹淘還是家中姊妹過來。」

        「我知道了,如果要寫帖子,我會先知會大嫂一聲。」說是這麼說,可她哪有心情寫什麼帖子,她只想知道怎麼救周正沇。

        可偏偏毛知佳的預感奇準無比,范逸確實沒回來,差人告知他宿在衙門裡,這一宿就宿了七天,急得毛知佳都快發火了。

        她特地差人告知大嫂要辦牡丹宴的事,要他一定要回家一趟。

        他再不回來,她怎麼救人?再耗下去,她真的只能收屍了!

*             *             *

        北鎮撫司大牢裡。

        展清正打算離開大牢,卻見范逸迎面走來,清俊的面容瞬間皺成腌菜,好恨自己為什麼遲了一步離開。

        「同知大人。」心裡怨著,展清還是盡力地揚開大大的笑容迎向前去。

        「周正沇交代了嗎?」

        「……沒。」

        「這點事都辦不好,你怎麼有臉坐在這位置上?」范逸皮笑肉不笑地請教著。

        展清內心悲痛,很想反駁卻很難反駁。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范逸到底在發什麼瘋!說好了讓人盯著周正沇,最好就是守株待免,一網打盡,結果呢,這家伙七天前把周正沇押回來了,押回來也就算了,他還要他審問和私調船隻無關的事!

        就一幅字畫……人家就說了寫那幅字畫的人叫范姜,是個男人,可偏偏范逸不信就是不信,非要他審到底不可,甚至還要他用刑。

        有沒有搞錯?真以為他北鎮撫司一個個都是瘋子,無緣無故地就把人給屈打成招?而且還是跟正經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雜事,問的那幅字畫也跟案子毫無關聯,卻死咬著這樁事不放,天天逼著他刑求人,這不是逼良為娼嗎?再逼他,他就不幹了!

        「同知大人,周正沇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還要我怎樣呢?要審訊也要有個正經名目,好比問他如何與武定侯私議,可有任何文件證明,讓他一口咬死武定侯,要是沒有,咱們也無法將他定罪,都七天了,也該放人家走了。」他這鐵打的心都有幾分惻隱之心,難不成范逸連心都沒了,非要栽贓個莫名其妙的名目折磨人家?

        他懷疑,周正沇說不出幹了什麼事才會讓范逸記恨,所以要將他往死裡整。

        可他到底幹了什麼事才會教總是笑臉迎人的風流美男子,一轉身成了森冷羅剎?有空他得問問周正沇才行。

        范逸瞧也不瞧他,徑自往大牢深處走。

        展清無聲哀嚎了聲,只能拖著腳步跟在他身後。

        一到牢房前,范逸瞅著狼狽落魄不堪的周正沇,見他衣髒髮亂,哪裡還有風流倜儻的模樣,儼然跟路邊的叫化子沒兩樣,唯有那雙眼恁地磊落清亮、俯仰無愧。

        「周正沇,我再問你最後一次……」

        「不管你問我多少次,我回答的都是一樣,賣字畫的人叫范姜,是個男人!」周正沇惱火地暴咆著,打斷他的話。

        他是豁出去了,被關了這麼多天,思來想去,最終推敲出一個結論——也許范逸知道熙妍與他見過面,又見到那首詩,誤以為他和熙妍有染,所以醋意大發,企圖屈打成招,一旦他把熙妍招出來,那可就是他倆的死期了!

        「本官問你,你可聽過毛知佳這個名字?」范逸沉聲問著。

        「不曾聽過。」周正沇一頭霧水地道,不知道他這又是想做什麼。

        范逸瞧他無一絲遮掩,目光清明,心不禁往下沉。

        「那個叫范姜的男人是否已娶妻?」

        「我不知道,大人,我只是個痴迷於字畫的商賈,他把畫賣給我,我就收了,如此而已。」周正沇一臉懊惱地道。橫豎不管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否認到底就是。

        范逸面無表情地垂下長睫。「周正沇,把名叫范姜的男人去向交代清楚,待找到他之後,本官就放你走。」

        周正沇怔愣地看著他,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要上哪去找一個他虛設的人?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你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本官就是強人所難,你又能如何?想離開這裡,就得先找到人,否則你就繼續待著。」話落,他轉身就走。

        這麼多年了,也許毛毛已經嫁作人婦,但不管怎樣,他都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展清看著范逸離去的背影,萬分同情周正沇,便對他道︰「你呢,趕緊想法子聯繫到人,否則你後半輩子恐怕要交代在這兒了。」

        周正沇怒目以對,不懂自己怎會遭了這無妄之災。

        一個不存在的人要怎麼找?如今,他只能期待熙妍知曉這事,能夠替他求情,把這事給圓了過去,否則……他想都不敢想了。

*             *             *

        別說周正沇急,毛知佳比他更急。更氣人的是,她等不到范逸回府已經夠心煩了,偏偏府裡這當頭牡丹宴還繼續辦,她真不知道大嫂的腦袋在想什麼。

        陸管事的事才過多久,她竟然毫無顧忌地辦宴,而且還邀她一同招待女眷,天曉得她有多不擅長應付陌生人,況且心裡還擔憂著表哥,搞得她這幾天沒一天睡得好的。

        「夫人,二爺差人送了幾身新衣裳和頭面過來。」采薇從外頭走來時,努力地抿住嘴角的笑意,就怕夫人又誤解她想爬上二爺的床。

        毛知佳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她的防備,也只能隨她了。「你可有問來的人,二爺今兒個可會回來?」

        「問了,送來的人是紀護衛,他說二爺今日必會趕回來。」

        「那就好。」得要先見上一面,她才能問清始末原由,釐清誤會是如何產生的。

        采薇將銀紅色的寬領襦衫往桌上一擺,這才瞧見同色的八幅裙繡著流光繡,驚艷不已。「這衣料以往只聽人說過,沒想到有一日竟能親眼目睹。」

        「很好嗎?」

        「真正的上品,這可得要從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才能穿的,一般手無實權的勳貴家眷是沒法子穿的。」

        「……這樣不會太顯眼嗎?」

        他到底是要幫她還是害她?這不就是意味著她能穿,大嫂卻不能穿?一會她可是要陪大嫂一起招待女眷,那些京裡的貴女貴婦一個個練就火眼金睛,如果連采薇都看得出來的衣料,那些人會看不出來嗎?到時候就不知道又要在後頭編排什麼無聊的八卦了。

        「可這是二爺替夫人準備的,搭這套頭面真是精緻極了。」

        采薇打開一只木匣,裡頭果真是整套的頭面,挑心、掩鬢、小插、分心,上頭瓖嵌的紅寶石反射出艷麗的流光,教她暗暗驚呼。

        毛知佳看了眼,雖說對首飾沒太大興趣,可也被這鬼斧神工的工藝製品給嚇住了。這一套頭面竟是用金子打造成薄如蟬翼的牡丹花,中間再綴以紅寶石……哇,這根本是藝術品等級了。

        「夫人趕緊坐下,奴婢替夫人好好簪上。」

        「你可千萬別給我全都簪上。」以防采薇自作主張,她趕忙挑了一支挑心和兩支掩鬢。「這樣就夠了。」她今年才十五歲,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般珠光寶氣,挑個一兩樣簪上才不會顯得俗氣。

        采薇有些失望,畢竟她從沒機會可以用上整套頭面,偏夫人不讓她試手。

        她邊整理掩鬢邊說著第一手消息。「奴婢聽府裡的嬤嬤說了,每年府里四月都會辦牡丹宴,雖名為賞花,但男賓女眷都會到,說白一點就等同是替尚未婚嫁的男女湊對,有意思的人就會上門。」

        「原來如此。」難怪就算府裡鬧出人命還是照樣舉行。

        待采薇將她打理好,她才從鏡子裡看了自己一眼,有點被嚇到,忍不住想果真是人要衣裝,作了打扮再上了點妝,這張本就出色的臉蛋就更顯豐采了。

        「二夫人,海棠姊姊來了。」外頭灑掃的小丫鬟喊著。

        「知道了。」她緩緩起身,和采薇走到外頭。

        海棠一見到她,不禁雙眼發直,原以為二夫人年紀還輕,顯得天真爛漫了些,可稍作打扮,通身氣質倒有了幾分當家主母的味道。

        「勞煩你走這一趟。」毛知佳由衷道,實在是這府邸很大,她每次從擎天院走到主屋,就覺得自己逛了一座大公園,走得她腿酸。

        可話才說完,發現後腰又被掐了一下,她嚇得回頭望去,剛好對上采薇錯愕的神情,她不禁低笑出聲,道︰「這樣很好,往後我就會記得。」很好,就是這樣,不需要跟她保持莫名其妙的距離。

        采薇訕訕地低下頭,暗罵自己又失了分寸,可夫人也不對,就跟她說了,沒有主子跟奴婢說勞煩還是多謝什麼的,夫人真是不長記性,壓根不知道太過縱容,下人就會爬到她頭上。

        毛知佳心情好得很,跟著海棠朝主屋方向而去。

        來到大門後頭的影壁,姜氏一瞧見她,頗為驚艷,拉著她的手直誇著。

        「二爺真是有心了。」姜氏說話的同時,眸底閃過一絲悵然。曾經她與夫君也有過這麼一段相知相惜的日子,可自從孟氏進門,他們夫妻就漸行漸遠了。

        毛知佳乾笑以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最不知道怎麼安慰人。而且她也不知道范逸是怎麼打算的,反正他都送了,她穿戴就是,橫豎今天這種日子確實需要一點飾品充門面。

        前頭有客人上門,姜氏帶著她上前迎接,一一介紹著。

        毛知佳只能跟著陪笑,盡其可能地把人和名字對上記住,但到底能記得幾個,她一點把握都沒有。

        她一邊陪笑,一邊注意著大門那頭。

        上門的客人基於男女不同席的禮儀,男客是朝另一頭走,但不管怎樣一定會經過大門,所以待在這裡,只要范逸進門,她頭一個就能瞧見,可是隨著上門的賓客來得差不多了,卻還是不見范逸的身影,她不自覺地焦急著。

        要是等一下碰不到他,他會不會露個臉後又跑了?

        唉,到底該怎麼辦?周正沇已經被關在北鎮撫司的大牢裡七天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刑求,她實在是擔心極了,很怕自己為了私心創造出的角色,卻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而被弄死,她這不是成了間接的凶手?

        忖著,餘光瞥見身穿玄袍的范逸,她立即喜笑顏開,不假思索地喊,「二爺!」

        范逸頓了一下,朝她這頭望來,就見她不住地朝自己揮手,教他不由被勾出了幾許真心的笑意,也掃除了些許心底的陰霾。

        「二弟多日未歸,你就過去與他說幾句吧。」

        耳邊傳來姜氏隱忍笑意的聲嗓,毛知佳不解望去,就見幾個還在交談中的女眷,一個個抿著嘴不敢笑,她才驚覺自己有多丟臉。

        姜氏是好心替她解釋,掩飾她的出格,但如此一來,她們不就以為她想丈夫想瘋了,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喊人……真的滿丟臉的。

        「大嫂,我跟二爺說幾句,去去就來。」她低著頭,朝眾人福了福身,本想用跑的,但趕緊穩住步子,慢慢地走向他。

        「范二夫人真是真性情。」有人如是道。

        話是這麼說,但那表情卻像是十足在嘲笑她不懂禮教,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女。

        姜氏看了那人一眼,笑道︰「確實是真性情,到了咱們這個年紀,還有幾個能如她這般恣意且討夫君歡心?」臉上平和,話裡藏刺,暗諷開口之人就是沒有這分直率才會與夫君離心。

        那人不敢再開口,只得悻悻然地退到一旁。

        范逸直睇著她緩緩走來的身影,在熾熱的陽光底下,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看見她了。

        毛毛,可愛的鄰家妹妹,有點直率又有些彆扭的小女孩,在他看顧下成了個少女,再變成了成熟的女子……他好想她,想得都快要瘋了。

        「二爺累了?」走近後她才發現他的氣色不太好,猜測他八成又熬夜少眠。

        「不礙事,你找我有什麼事?」他回過神,唇角抹著和煦卻疏離的笑意。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用指頭推開眉心,才又說︰「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可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怪了,這人剛剛還很開心的,怎麼突然對她疏離了?

        「什麼事?」

        「那個……我聽說周氏牙行的老闆被錦衣衛帶回北鎮撫司了。」

        「你識得他?」

        毛知佳點了點頭。「他是我表哥。」

        范逸有些意外她和周正沇竟是表兄妹關係,近來忙著查案,又沒將她擱在心上,以至於沒差人去查查她的底細和往來之人。

        「所以你想替他求情?」她的膽子真是忒大,竟敢為了一個表哥求到他面前,看來是他太縱容她,讓她以為可以在他面前放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何被帶進北鎮撫司。」

        「錦衣衛查案中,不方便透露。」他淡道。

        「可是我表哥不是個會作奸犯科的人,我想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是說你能不能讓我去探視他,讓我把事問清楚,這樣一來,也許對案情有幫助。」

        「你何以認為他未交代清楚?」

        「他要是交代清楚了,還會被押在牢裡嗎?有罪就判刑了,無罪就釋放了,還押著就是因為他可能不吐實還是怎地,說不準我去見見他,他會把他不肯說的就跟我說了。」她設定的周正沇是個愛惜羽毛的人,哪可能與人同謀,這會害得自己身敗名裂還賠上家產。

        范逸微瞇起眼,總覺她和一般姑娘比較起來顯得不尋常。她的分析很精準,想法也客觀,只可惜她並不清楚他是為了什麼才扣住周正沇。

        「你與他極為熟識?」

        「表哥嘛,小時候常有往來,後來我姨娘去世了,兩家才斷了往來。」

        「所以,只要你去問他,他肯定什麼都會對你說?」

        「我想應該可以。」

         范逸沉吟了一下。「那好,待今日筵席散了,我帶你去北鎮撫司。」

        毛知佳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他。「二爺,謝謝你,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范逸心頭一震,垂眼看著身量不過及胸的她,這一瞬間,他想起的是那年毛知佳生日時,他送了一套她尋找已久的全套文房四寶,她就是像這樣開心地抱著他,不斷地道謝。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容貌無一處相似,但她的習性和一舉一動,甚至是口吻都讓他覺得好熟悉,是他太思念了以至於無法判斷,還是她很可能就是她?

        「毛……」

        「哇!」

        不遠處的聲響讓范逸滑到舌尖上的話咽了下去,抬眼就見羅與半遮著臉,已經回身轉過去。

        毛知佳這瞬間也察覺自己太荒唐,趕忙放開他,掩飾羞赧地道︰「二爺,咱們說好了,一會筵席散了,你要帶我去北鎮撫司喔。」

        范逸垂著長睫,輕應了聲。

        她勾唇笑著,杏眼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咱們晚點見。」

        他直睇著她轉過身,緩緩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二爺這是對夫人上心了?」羅與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問著。

        范逸回過神,斂笑的神情,冷鷙得教羅與不敢打趣,摸摸鼻子,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07:09 PM 編輯

【第七章】    牡丹宴的鬧劇

        打從得到范逸的承諾之後,毛知佳一直保持著愉快的笑容,哪怕是她在不耐煩的應酬裡,也可以笑得很開心。即便還沒見到周正沇,但她就是覺得只要能見到他,這事肯定有解。

        幸好范逸很好說話,就像是隔壁惡人一樣,幾乎是有求必應,就連抱起來的感覺……她一頓,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多荒唐的舉動。

        天,她竟然無意識地抱住一個男人?

        她是很開心沒錯,可開心到抱住他?為什麼她會這麼做?就算他和範姜逸再怎麼相似,他終究不是他,她怎麼會做出這般丟人的動作?

        「熙妍,你身子不適嗎?」

        耳邊傳來姜氏擔憂的詢問,她猛地回神,乾笑了聲,「沒事,我很好。」

        「可是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有嗎?」她愣愣地摸著臉,發現果真燙燙的。她不會愚蠢地把範逸當成范姜逸吧?她沒這麼蠢吧,心裡很清楚的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可是她卻在不知不覺中依賴他了?

        「可不是?瞧,二夫人嫣紅的臉蛋艷過了她頭上的紅寶石簪,不過這般艷色的紅寶石倒是不多見。」跟在姜氏身旁的官夫人贊道。

        毛知佳看著那位官夫人只能呵呵陪著乾笑,道︰「對啊。」

        姜氏不禁微皺眉,像是明白為何她笑臉燦爛話不多了。

        正當場子好像突然冷了的同時,采薇蹲下身道︰「二夫人,您的鞋面沾了灰,奴婢給您擦擦……」她抽出手絹擦了兩下又道︰「二夫人,似乎擦不掉呢,要不二夫人到那頭等奴婢一下,奴婢去蘸點水。」

        毛知佳盯著自己乾淨到不能再乾淨的鞋面,對上采薇不住眨眼的動作,她便應了聲,朝姜氏和那位官夫人道︰「對不住,我去處理一下。」

        「不打緊,去吧。」姜氏像是看穿她的困窘,便帶著官夫人走到一旁賞花。

        「夫人,人家這樣問您時,您就要回誇人家的首飾或衣料。」采薇見人走遠了,壓低聲量說著。

        「可是我不知道她的首飾是什麼材質,也不知道衣料是哪種衣料。」她必須說,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她對這些東西都沒研究,而且她身邊也沒有好到可以和她討論這種物品的好姊妹。

        「您可以說她的釵好美,是在哪打造的,剩下的她會告訴您,您就會知道那是什麼衣料,首飾是什麼材質。」采薇就知道夫人肯定啥都不懂,可是不懂也有不懂的做法,吹捧對方兩句是必要的。

        「喔……」唉,說話真的很難呢。她是個天生的句點王,除了鑽研自己有興趣的,其他的都裝不進去腦袋,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懶得與人打交道嘛。

        「夫人往後勢必也要和京中的女眷往來,一些人情世故定是要學的,您可以跟在侯爺夫人身邊多看多學習。」采薇由衷道。她畢竟只是個丫鬟,所學的都是以往在平安侯府裡學的,能教的有限。

        毛知佳點著頭,認為采薇真的是一心為她,一點也不嫌采薇麻煩。

        「六妹。」

        熟悉的嗓音傳來,毛知佳頓了下,回頭望去,喊道︰「四姊……」

        奇怪,這幾日光擔心周正沇,她早就把寄帖子的事給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所以她並沒有寄帖子給佟熙嫻,怎麼她卻來了?

        「是我給的帖子。」前頭的姜氏剛好回頭瞧見佟熙嫻,看出佟熙妍的疑惑,走來拍了拍她的手解釋著。

        「原來是這樣。」她輕點著頭。

        「那幾日二弟不在府裡,我瞧你一直成天惶惶不安,像是丟了魂一樣,該擬的單子也沒交到我那兒,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給了帖子,省得你們姊妹生了誤解。」姜氏瞧著她,打趣道︰「如今二弟回來了,你心底可安穩了?」

        毛知佳原本感動而發燙的臉,更是紅得徹底。

        不是那樣……可是她卻無法解釋,羞澀不語的模樣,看在別人眼裡成了默認。

        佟熙嫻看著她,噙笑道︰「那倒是,回門那日便看得出范大人待六妹相當好。」

        「可不是?熙妍只要在我那兒,二弟便趕著上我那兒……」

        「好了,大嫂別再說了。」毛知佳忙抓住她的手。

        「害羞了?」

        「六妹臉皮子薄。」佟熙嫻噙著淡淡笑意道。

        毛知佳呵呵乾笑著。她哪裡是臉皮薄,根本是心虛,覺得自己搶了人家的姻緣很不自在,尤其姜氏在佟熙嫻面前提起她和范逸有多恩愛,她就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姜氏瞧她羞得緊,也就不再逗她,握著佟熙嫻的手,笑問︰「佟四姑娘今兒個怎來這麼遲?」

        「要出門時馬車出了點問題,這才來遲了。」

        「原來如此。」姜氏輕點著頭,輕拍她的手,便道︰「走,我帶你們姊妹倆到處走走,多認識一些人。」

        雖說平安侯不顯,但是佟熙嫻才名在外,是許多官家太太想相看的媳婦人選,她就做個順手人情,讓那些人家與她多聊聊。

        佟熙嫻落落大方地應了聲,便隨著她與一些女眷交談著。

        毛知佳在旁看著她應對得宜、進退有據、圓滑又得體的交談,還能逗得一干女眷笑得闔不攏嘴。

        不禁想,佟熙嫻和范逸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更何況兩人可能還互有情總,結果她竟然還腦子發熱地抱住范逸,現在想想就覺得自己很討人厭,也虧得范逸能忍受沒將她推開。

        等她解決了周正沇的事後,得請周正沇先幫她找個棲身之處,到時候她就趕緊搬出去,省得擔誤人家的姻緣,也算是她報答范逸的相助。

        她徑自想著,突地聽見姜氏在前頭說要以牡丹為題,讓在場的女眷寫一首詩,再送到男客那頭,讓他們選出最好的一首詩。

        毛知佳興致缺缺,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作詩的料,也就不跟著湊熱鬧,只是當姜氏說,字也在評分之中,且會給彩頭,一瞧見姜氏拿出一只翡翠手鐲,毛知佳的眼馬上就亮了起來。

        人生是很現實的,想自立門戶就得要銀兩,雖說她能從范逸手中拿到贍養費,但實質上到底是多少,他們根本就沒討論過,而她的字畫到底能賣出什麼價格,抑或是賣不賣得出去都還是個問題,所以能帶在身上的盤纏自然是多多益善。

        眼見主子興致勃勃朝前走去,采薇壓低嗓音道︰「夫人也要參加嗎?」

        「嗯。」毛知佳已經入席,正在挑筆。

        采薇眉頭微蹙,很委婉地道︰「夫人的字恐怕不怎麼符合爺們的喜好,要不夫人下次再比?」

        毛知佳挑筆的動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像是被潑了一大桶冷水,盡管采薇已經勸得很委婉了,但她還是聽得出采薇認為她的字很不入流,最好別寫出來讓大夥照三餐笑著配飯吃。

        「采薇,你覺得什麼樣的字才符合爺們的喜好?」來,說說看,只要她說得出來,她就做得到。

        眼前為了賺盤纏,她不見得非要寫草書。

        采薇面有難色,朝佟熙嫻的方向望去。「四姑娘的簪花小楷極富盛名,侯爺夫人提出作詩,分明是在替四姑娘作面子。」她以前是在四姑娘身邊當差的,曾見過四姑娘的字,見過的人沒有不贊賞的。

        是嗎?毛知佳有點苦惱,楷書剛好是她最不擅長的,而且佟熙嫻都已經把小指寫得那般經典,她當然不能用同一種路數應敵,可是又不能寫草書……那就寫行書吧,周正沇說過近來也有不少人欣賞起行書。

        至於詩的話,她腦袋里就有不少首,只是要剽竊大師的詩,她有點心虛,可是為了盤纏,只能把罪惡感先丟到一旁了。

        眼見她已經坐下,采薇只好乖乖地替她磨起墨,就盼她今兒個的字能夠寫得工整些,要不今日這些貴女夫人不知道要在背地裡怎麼笑她呢。

        毛知佳提筆蘸墨,心裡把詩想過一遍,挑了首字少的,行雲流水般地寫了起來,一旁的采薇見狀,微鬆了口氣,至少她是看得懂的。

        一炷香的時間,已有大半的姑娘都已經交了詩,毛知佳是頭一個交的,甚至還在花園裡逮著了一隻小奶貓逗弄著。

        眼見時間就快到了,佟熙嫻手上的動作卻未停,甚至還加快了速度,她抱著小奶貓走到身旁,就見佟熙嫻早寫好了詩,她現在是忙著畫牡丹。

        哇咧……這也太強了吧!

        女眷全都圍了過來,一個個低聲討論,認為定是佟熙嫻拔得頭籌。

        毛知佳都覺得自己可能沒有勝算,畢竟這種詩詞比賽,詩加上畫自然更容易吸引目光,尤其傳熙嫻的字確實寫得相當好,秀雅細致,端方如君子,無可挑剔。

        她雖然擅書法,可是作畫完全沒慧根,只能再一次感嘆她和翡翠手鐲無緣。

        唉,難怪采薇要她收手,不是沒有原因的。

       松園裡架了靶子,不少男客都在這裡小試身手,范逸沒興趣,於是進了亭子裡和羅與低聲交談著。

        「二弟,你怎麼待在這裡,不去練練手?」

        范遇洪亮的嗓音傳來,范逸在抬眼的瞬間已經勾出完美的笑意,朝他施禮,看著他身後的陣仗,笑了笑道︰「不了,就留給後輩們練手。」

        「該不會是久未射箭,生疏了,怕丟臉?」范遇拱著他,就連范遇身後的一票紈褲都跟著起哄。

        「聽聞同知的箭術一絕,何不讓咱們開開眼界?」

         范逸笑意不變地道︰「身有要事,一會還得回衙門,不好玩到一半就走,還請各位海涵。」

        幾人聽著,還不斷地起哄著,話語變得尖酸了些,羅與都快忍受不住了,范逸卻只當笑話般聽過,甚至跟著笑一笑。

        「行了,既然我二弟不肯試身手也就別鬧他了。」范遇出言制止,再看向范逸。「倒沒想到二弟長得像個娘兒們,就連性子也像個娘兒們般婆婆媽媽的。」

        羅與聽著,眼睛都快噴火了,正要向前理論時,被范逸扯住。

        「長得像娘兒們,性子像娘兒們,這有什麼要緊?總比有些人外表看起來像個男人,內裡卻比娘兒們還娘兒們。」范逸噙著溫和無害的笑,凌厲的目光卻是由上往下將他掃過一遍。

        「你什麼意思?」范遇惱火地走到他面前。

        范逸高了他快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笑道︰「沒什麼意思,只是想告訴大哥一聲,大哥也是個娘兒們生的,沒有娘兒們也沒有你,犯不著將娘兒們貶得那般低,因為你還比不上娘兒們。」

        「你!」

        范遇伸手要揪范逸的衣襟,范逸的動作比他更快,狠拽住他的手腕,瞬間教他慘白了臉,忍著不敢痛呼出聲。

        「范遇,你背地裡幹了什麼,我不是不知道,但你要知道,周正沇還在我北鎮撫司大牢裡,你最好安分點。」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還不快放手!」

        范遇掙扎著,誰知范逸突地鬆手,害得他整個人往後倒去,那群紈褲竟沒半個伸手,眼睜睜看他倒在地上,一身狼狽。

        也不怪那些人,畢竟兩兄弟在亭內交談聲不大,再加上范逸始終笑容可掏,亭外的人也不知道兩人鬧翻了。

        「大哥,怎麼走路這般不小心?」

        范逸踏出亭外,狀似好心地將他拉起,實則狠扯他一把,痛得他哀嚎出聲。

        「范逸!」范遇咬牙切齒地吼道。

        「大哥不用那麼大聲,我耳力好得很。」范逸笑瞇眼,握著他的手不放。「我暫時還不想動你,你別招惹我。」

        「你……」范遇痛瞇著眼,暗惱身後一票人竟沒半個上前幫他。

        「侯爺、侯爺!」

        不遠處傳來侯府總管的聲響,范逸才鬆開他的手,還嫌髒地在他的袍子上抹了。

        「什麼事?」范遇虛弱地半吼著。

        「二皇子駕到。」總管氣喘如牛地道,指著後頭。「人已經朝這頭過來了。」

        范遇瞧自己身上的狼狽,想要回去換身衣服已是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稍作整理再帶著人到松園的拱門前迎接。

        「見過二皇子。」等了一會,瞧見一行人走來,范遇忙向前施禮作揖。

        豈料二皇子鄒在麟瞧也沒瞧他一眼,徑自從他身旁走過,拉著范逸就走,儼然視其他人為無物。

        「展清說那幾個死士全都死了。」兩人走到松園角落里,鄒在麟才低聲說著。

        「是嗎?」范逸輕點著頭,不甚意外。

        「你早知道?」

        「早晚的事,因為錦衣衛裡有叛徒。」

        鄒在麟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人心其實很容易收買。」范逸聳了聳肩,眉宇間有些疲憊。

        「怎了,瞧你累的。」

        「心累。」找不到人,找不到支撐他繼續往下走的力氣,時間一久,再堅強的人都會垮。

        「發生什麼事了?」鄒在麟往他肩上一搭。兩人相識十多年,已經是不分彼此的好交情,雖說這些年偶爾會覺得他好像不太一樣,但他猜想定是他藏了心事。

        「沒事。」他笑了笑,沒打算與人分享心事。

        那場車禍之後,他來到這個世界,一眨眼已經過了六年,他認為他既然在這裡,毛毛亦然,所以他一直在尋找她,可是卻如大海撈針,半點頭緒都沒有,他甚至開始懷疑她是否存在這裡。

        好不容易看到一幅字畫,上頭的落款還寫著范姜,那分明就是毛毛的手筆,可是周正沇說那是男人所寫,他只能推敲出兩種可能性,一種是毛毛已經嫁人,那個男人是她的相公,另一種……也許她變成男人了。

        不管到底是哪一種,他都要眼見為憑,他要確定她安好,想抱抱她,否則他被麼思念折磨得快要瘋了卻還要強撐著,就連他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你這小子心裡有事都不與人說的,說到底是沒把我當朋友。」鄒在麟有些不滿,畢竟他心底有什麼事幾乎都會告訴他。

        「當然沒把你當朋友。」

        鄒在麟不滿地推了他一把,話都還沒罵出口,就又聽他道——

        「你是皇子,甚至有一天會坐上那個位置,要是把我當朋友,會左右你的判斷,那就不妥了。」

        「你沒聽過君臣也可以是朋友?」

        「當然有,但是你瞧皇上把護國公當朋友,結果如何?」范逸好心地提點他,至於護國公幹過什麼事,不需要他多說,相信他知道的不會比他少。

        「我不是父皇,不會像他是非不分。」護國公是父皇少年時的好友,更是常貴妃的兄長、大皇子的舅舅,因為這一層又一層的關係,讓護國公恃寵而驕,行事蠻橫跋扈,可父皇總是充耳不聞。

        范逸抬眼看向外頭走近的人群,低聲道︰「二皇子慎言,我府裡的牆很薄。」

        鄒在麟咂著嘴,回頭就見范遇一行人又湊了過來,正打算擺駕回宮,范遇卻已經早一步道——

        「二皇子,一會就要開席了。」雖說他是大皇子一派,但身為主人,他總是要招待一二的。

        「不用,本皇子……」鄒在麟話說到一半,餘光瞥見范逸竟朝范遇走了過去,他嚇了一跳,看范逸神色不對,怕他和范遇起衝突,正要將他拉開時,就見他伸手拿了范遇手上的幾張字畫。

        瞬間,范逸瞠圓了眼,拿著字畫的手還微顫著。

        鄒在麟湊近一瞧,贊嘆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這詩有意思,這是哪位大師的手筆?這行書寫得張狂又內斂,倒是應了牡丹艷得張狂又內斂的韻味。」

        「這是女眷那頭寫的,讓咱們挑個頭籌,既然二皇子在,不如就請二皇子評鑑。」范遇乾脆把這麻煩事交給他。

        鄒在麟聽說是女眷寫的,嘖嘖稱奇,瞧范逸將字畫捏得死緊,沒好氣地道︰「范逸,你好歹也讓我瞧瞧,輕一點,省得捏壞了紙。」

        「這誰寫的?」范逸啞聲問著。

        范遇不想踩他,卻又不好在二皇子面前造次,便道︰「不知道,一個個都沒落款,八成是防有人刻意挑選,所以才這麼做。」

        鄒在麟打量著范逸,記憶中似乎沒見他這般形於外的急躁,便道︰「頭籌就給這一幅,本皇子要瞧瞧到底是哪位姑娘寫的。」

        他想知道是誰,范逸也想知道,那就一道去瞧瞧,哪個姑娘這般了得竟能駕馭得了瀟灑奔放的行書。

*             *             *

        牡丹園裡,小姑娘聚在一團閒聊,而佟熙嫻也被幾個姑娘拱著,毛知佳沒興趣和陌生人聊天,反倒逗小奶貓逗得很樂,一下子要采薇找些奶,一會又要她找些肉末,瞧小奶貓吃得津津有味,也比和那些人聊天要有趣得多。

        「夫人,您真要養這小奶貓?」

        「不能養嗎?」她抬眼問著。「大嫂說了,咱們府裡沒人養貓,八成是母貓帶著小貓經過落下來的,我怕母貓要是不回頭,牠會餓死。」

        「夫人想養自然能養,只是要不要先問過二爺?」

        毛知佳輕點著頭,心想也對,那院子又不是她的,想養自然得跟院子的主人問一聲,只是她總覺得他一定會答應。

        「回頭再問二爺。」她說著,瞧小奶貓一副飽足後洗臉的可愛模樣,覺得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她很喜歡貓狗,可是因為大哥對動物的毛過敏,所以家裡無法養寵物。她小時候曾經撿過一隻虎斑奶貓,本要偷偷藏在家裡,可是卻引發大哥的過敏,她只好哭著抱著奶貓在外頭,直到隔壁惡人回家瞧見她,便把她帶回他家,也順便收留了奶貓,還取了名字叫小毛。

        那時,只要一下課她就往隔壁惡人家去,可惜那奶貓也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只親近惡人不親近她。

        如今瞧瞧,這小奶貓的毛色和小毛很像,她彷彿回到了那一年,可是惡人並不在她身邊。

        「夫人,」采薇瞧她本是喜悅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不由低問著。「怎麼了?擔心二爺不讓夫人養嗎?」

        毛知佳笑瞇眼,搖了搖頭道︰「他會讓我養的。」

        「范大人待六妹真是好。」佟熙嫻走近,瞅著她正逗著貓兒。

        「四姊不是與人閒聊嗎?」盡管去,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她,心很虛還很內疚。

        「瞧你一個人在小亭子裡,過來陪你。」

        毛知佳笑意依舊,心知她有多渴望一個人的寧靜,看似簡單的心願,實則困難。就算要搭話,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不說又覺得尷尬,為什麼做人這麼難?各自一片天,不是很好嗎?

        「佟四姑娘所作的畫太精巧了,花兒含露,蝶兒爭逐,栩栩如生,一手簪花小楷更是無人能敵,肯定拔得頭籌。」

        聞言,毛知佳微愕地抬眼,果真是孟氏。

        今日這種場合,她怎麼能來?而且還穿著一身正紅,滿頭釵飾,後頭還跟著幾個丫鬟婆子,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她是誰家的當家主母。

        佟熙嫻笑了笑,並不作聲,而毛知佳正打算抱著小奶靈離是非之地,豈料還是遲了一步。

        「畢竟嫡庶有別,嫡出的就是這般出色奪目,哪像庶出的寫得那般難以入目。」孟氏說著,目光掃過毛知佳。

        毛知佳不禁想,她都趴著了還能中槍?

        「孟姨娘此話不等於自打嘴巴?孟姨娘不也是個庶女,如今還成了個姨娘?我六妹妹雖然是個庶女,從小也不怎麼受重視,可是至少我六妹妹是正室,嫁的還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這一點是孟姨娘遠比不上的。」佟熙嫻噙著笑,笑意卻不達眸底。

        毛知佳眨了眨眼,想起她大綱裡也是有這麼一段,不過那是佟熙嫻嫁進府後,修理了孟氏。是說,這音量是不是大了一點,大夥都瞧過來了,就連姜氏也走來了。

        孟氏瞇起眼,眸底閃過一絲陰狠。「佟四姑娘好利的嘴,妾身不過是隨口說說,佟四姑娘竟這般嘲諷嫡庶,這就是你平安侯府的家教?」

        「你話裡挑撥,心思不正,無關嫡庶,我六妹妹是庶女,可她的心思純良,人雖傻氣卻真誠,哪像你嘴裡貶低人,殊不知也眨低自己,你自己不知分寸,就別怪人反踩你一腳。」

        「你!」

        孟氏揚起手,佟熙嫻卻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兩人拉扯之中,佟熙嫻被推倒在地,痛呼了聲。

        佟熙嫻兩個站在亭外的丫鬟趕忙走跑亭裡,護著佟熙嫻,張口罵道︰「你怎麼能推人呢?」

        「我沒有,少栽贓我,分明是她自個兒跌的!」孟氏怒目瞪著跌坐在地的佟熙嫻,暗惱自己小覷她了,竟著了她的道。

        「孟氏,你做什麼!」姜氏快步進了亭內,瞧佟熙嫻的小手按著腳踝處,回頭瞪著孟氏。「誰允你到這兒來的?」

        「是侯爺說我可以來的。」孟氏理直氣壯地道。

        一聽是范遇讓她來的,姜氏臉上忽青忽白,覺得她這張臉被踐踏得無臉見人。

        「況且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個兒跌的。」孟氏說著走向毛知佳,捏著手絹的手掐住了毛知佳的手腕,道︰「你也瞧見了,對不?」

        毛知佳覺得莫名其妙極了,從她這個角度哪能看到什麼?

        手腕被掐得疼,她想掙脫卻被揪得更緊,身形顛了一下,她懷裡的小奶貓就朝孟氏的手指咬了一口,嚇得孟氏連退數步。

        「你竟讓你的貓咬我?」

        毛知佳真的覺得委屈了,這才發現世界果然寬廣,什麼樣的人都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高強。

        「你們,把她給我押回去!」姜氏惱火地指著兩個婆子。

        「誰敢!」孟氏卻像是發了瘋,與姜氏槓上了,而且還撲向毛知佳想抓她懷裡的貓。

        毛知佳傻眼極了,拚命閃躲護著奶貓,可孟氏卻像是失心瘋,追著她打,還把手絹丟到她身上。

        「二皇子駕到!」

        一記喝聲,讓牡丹園這頭的鬧劇瞬間安靜,一票女眷齊齊回過頭,就見鄒在麟走在前頭,年輕的小姑娘一個個紅了臉福身問安,不只是為了他俊雅玉面,更因為他的身分。

        「你們在做什麼?下去,你給我下去。」范遇衝向前,朝孟氏使著眼色。

        孟氏抿了抿嘴,最終只能狼狽離去。

        「一點小誤會,還請二皇子別在意。」范遇回頭陪著笑臉。

        鄒在麟懶得睬他,徑自道︰「本皇子來是為了宣布頭籌。」說著,他朝范逸伸出手,卻見范逸沒打算把字畫交給他,不禁壓低聲音道︰「你想找寫這字畫的人,你得先把字畫給我。」掐那麼緊做什麼,難不成他還會搶嗎?

        范逸吸了口氣,將字畫遞給他,鄒在麟隨即在眾人面前攤開字畫。「這是誰寫的?本皇子挑這幅字畫為頭籌,還打算買下這幅字畫。」

        一攤開,現場宮出抽氣聲,只見毛知佳喜出望外,抱著奶貓走向前,卻被采薇一把扯回來。

        范逸的目光瞬間鎖定「佟熙妍」,心在狂跳著。

        「就算夫人已經出閣了也不能太靠近其他男子。」采薇咬牙道︰「而且這得要等侯爺夫人公布,您就別再往前走了。」

        毛知佳乖乖地點著頭,心想著不知道二皇子會出多少價錢買字畫。這角色也是她設定的,是范逸知心好友,而且出手闊綽極了,她慶幸當初加了那麼一點設定。

        「稟二皇子,此乃妾身的弟妹寫的。」姜氏說著,將佟熙妍拉到身旁。

        瞬地,范逸屏住氣息,黑眸眨也不眨。

        「你的弟妹,不就是……」鄒在麟不由看了范逸一眼,心裡疑惑極了。這不就是他的妻子?既是他的妻子寫的,難不成他都沒見過,幹什麼那麼震驚?

        「范逸,怎麼回事?」不會是夫妻聯手要訛他的吧。

        范逸說不出話,還無法平息內心的激動。

        那幅字畫裡的詩,是劉禹錫的《賞牡丹》,這個世界並沒有劉禹錫這一號人物,她必定與他一樣來自同一個世界才會知道這首詩,而她的筆法俊邁有致,款體有型,分明就是毛毛!

        可是,為什麼他對她暗示了那麼多回,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當他說,他為了朋友的宏願一起吃早齋的時候,她就應該懷疑,可是她沒有,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事,可這字體……他不可能錯認!

        「范逸?」喂,裝啞巴嗎?鄒在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可他都說了要買字畫,自然就得履約,再者這字畫絕對值他高價買下。「范二夫人是否願意割愛?」

        「能入二皇子的眼是妾身的榮幸。」毛知佳笑瞇眼道。

        鄒在麟打量著她,覺得這字體怎會是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這真是太奇怪了,但這麼多人作證,自然不會出差錯。

        「這樣如何?」鄒在麟朝她比了個一。

        「好。」一百兩嗎?那真是太好了!但是她必須要爭氣一點,不要像是沒見過一百兩似的,她要大氣一點,淡定一點。

        鄒在麟很滿意地點頭,朝身旁的護衛說了聲。「一會回宮,差人送一千兩給范二夫人。」他夠哥兒們了吧,給他娘子做足面子。

        毛知佳差點腿軟,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

         一千兩……哇哇哇,天啊,能不能讓她尖叫兩聲?

         不不不,她得忍到回院子才行,不能讓范逸丟臉。

         「范逸,我給你娘子博了點名聲,改天請我喝酒。」

        鄒在麟拍拍他的胸膛,帶著護衛先行離開,現場一票女眷看著毛知佳的眼神又羨又妒。

        姜氏也沒料到二皇子竟然大手筆買了字畫,本來覺得牡丹宴被孟氏搞砸了,可二皇子這一出手,氛圍又有所不同,教她不禁感激佟熙研,多虧她寫了幅字畫入了二皇子的眼。

        正打算把彩頭交給她,范逸卻一把拉住了毛知佳。「大嫂,我與她有話要談,先回院子。」

        姜氏笑了笑,只道他們小夫妻正是濃情密意,一回頭見佟熙嫻直盯著兩人離去的身影,姜氏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10:56 PM 編輯

【第八章】    大房的毒計

        「二爺、二爺,走慢一點,我有點喘不過氣。」

        毛知佳一隻手給拉著,她得小跑步才能不被他拉倒在地,她今天在天堂和地獄之間徘徊,心情大起大落,現在覺得胸口悶悶的,他要是再不放開她,她怕她等一下會昏倒。

        范逸驀地停下腳步,也不管路上有下人經過,硬是將她打橫抱起,她嚇得險些尖叫,一手抓著他,一手抱著奶貓。

        「二爺,你……」她話還沒說完,他開始奔跑了。

        天啊,太晃了,她有點反胃想吐。

        直到范逸將她抱回擎天院,她還覺得有些頭暈腦脹,腳步有點虛浮。

         「二爺,我雖然說要去北鎮撫司,但也不用這麼急啊。」她真的覺得不太舒服,胸口像是在翻攪。

        范逸像是想到什麼,突道︰「你說周正沇是你表哥?」

        「是啊。」她無力地坐在榻上。

        「……牙行裡有一幅字畫,是草書為體,是你寫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幅,如果……」說到一半,她痛苦地皺起眉,手不斷地輕拍著胸口。

        「你怎麼了?」

        「不知道,大概是被你顛的,覺得想吐。」她覺得坐不住了,身形往旁一倒,懷裡的小奶貓沒抱好掉在榻上,她趕忙查看,卻發現奶貓像是昏了似的,嘴巴還吐出白沫。

        「小家伙,你沒事吧……怎麼會這樣?」

        范逸抓起小奶貓,湊到鼻間嗅聞。

        「牠……剛剛還好好的,吃了牛奶還有肉末……牠……」她說著,氣息漸亂,覺得呼吸不上來。「我……不太舒服……」

        「你剛剛在席上吃了什麼?」他急聲問著。

        「我什麼都沒吃……」話落,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卷走她的意識。

        「你……毛毛、毛毛!」瞧她無一絲反應,他隨即朝門外吼道︰「來人,把羅與找來,快!」

        他回到榻邊,將她一把抱進懷裡。

        老天,別整他,他還沒與她相認,沒好好地跟她說句話,不能就這樣奪走她!

        「毒?」

        房裡響起範逸壓抑又憤怒的沉嗓。

        「確實是毒,幸好發現得早,喝幾服藥將養個幾天就無礙了。」羅與壓低音量說著。

        「可是她說她並沒有吃任何東西。」

        「但夫人確實是中毒的脈象。」

        范逸沉著眉頭,思索片刻,想起了那隻奶貓。「那隻貓呢?」

        「也是中毒,剛剛灌了解毒湯,牠吐了幾口黑血出來,再注意個兩天,能醒就有救。」

        「人跟貓都中毒,她說貓兒吃了牛奶和肉末,可她什麼都沒吃……」范逸沉吟著。「她人在牡丹園裡賞花,若是薰香下毒也不合理,又未吃喝……」

        「還有一種可能。」羅與突道。

        「什麼可能?」

        「撒毒,只要粉末觸及肌膚也可能中毒。」

        范逸回想他帶她回院子時,她把奶貓抱在懷裡,而他把她抱在懷裡……

        「羅與,你給我把個脈吧。」

        兩人在桌旁坐下,羅與閉著眼靜心把著脈,半晌才突地張眼。「大人也有中毒的跡象,雖不顯,但還是得解毒。」

        「那麼,也許可以推敲有人在她衣上撒了毒。」他沉吟了下,「羅與,你讓重恩把她的丫鬟帶過來,你趕緊去熬藥。」

        「二爺,如果真的是夫人身上沾了毒粉,還請二爺趕緊換身衣服才是。」

        「知道了,你先去處理。」

        羅與應了聲便離開,在范逸換了套月牙白常服後,紀重恩便把采薇帶了進來。

        「二爺,夫人怎麼了?」她急問著。

        夫人被帶回來,她也就跟著回來,誰知道卻見二爺急吼吼地讓人把羅與找來,如今見夫人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她的心都快涼了。

        范逸垂著眼打量她,半晌才道︰「今日夫人與誰有接觸?」

        采薇雖不解他為何這麼問,但還是將從早至今的事,鉅細靡遺、無一遺漏地告知。

        「……後來孟姨娘卻像是發瘋一樣追著夫人打,最後還把手絹往夫人身上丟……然後,二皇子來了,再後來夫人就被二爺帶回來了。」

        「孟姨娘?」他沉聲喃著。

        牡丹宴年年有,沒什麼稀奇,他回來是因為她差人告知她要見他,他才特地趕回來,順便想看看范遇會耍什麼手段,沒想到竟是拐了個大彎毒殺他。

        把毒撒在她身上,想藉此過到他身上,真虧他們想得到!

        「二爺,夫人到底是怎麼了?」

        范逸側眼睨去,突地單手摀著胸口痛吟了聲,紀重恩見狀隨即奔上前去。

        「二爺,要找羅與過來嗎?」

        「去……」話未完,他已經厥了過去。

        紀重恩抽了口氣,衝到門邊向外吼道︰「二爺厥過去了,讓羅與趕緊過來!」

        霎時整個擎天院動了起來,唯有采薇還在狀況外,揣揣不安地看著房裡的人來來去去,最終就連她也被請到外頭,可她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             *             *

        當晚,范逸中毒的消息就傳到范遇耳裡。

        「這都是你的功勞,芳娘。」范遇迫不及待地將這好消息告訴她。

        「哼,還說呢,你今日凶了我,還讓我在下人面前丟盡顏面……要不是為了你,我何苦作踐自己?那毒只要一個不小心,就連我也會中毒的。」孟氏滿面委屈地道。

        「我的心肝,你不是先喝了解藥?不會有事的。」

        「還不都是為了你,否則我何必冒這等風險?」

        照她原本的計劃,佟熙妍應該會在倒地後被人送回擎天院,待范逸過去時,碰觸之間必定會有所沾染,然而碰巧范逸提早到,還把人給帶回院子,只能說連老天都站在她這一邊。

        范遇抱著她親了又親,在他眼裡,她遠比姜氏還要知道替他盤算,也算準了唯有范逸一死,才能得到范逸的一切,除去了貴人的絆腳石,他一定能得到貴人的青睞。

        「只要范逸一死,他世襲的指揮同知一職就會落在你頭上,有了實力,貴人看重你,還怕不平步青雲?」孟氏貼在他胸膛上軟聲喃著。「拚著讓你能繼承他職位的分上,我能做的都做了,狠下心來是為了你,造了孽也是為了你,可我就是願意,誰讓我就這麼傻?」

        指揮同知是從三品的官職,大鄒的律例是正三品以上為流官,從三品以下為世官,世官可世襲,流官無世襲,要是這時再不動手,待他成了流官再動手也沒太大意義。頂多是替貴人去眼中釘,得貴人多點關照罷了。

        范遇聽得心花怒放,心想孟氏就是最懂他的解語花,凡事都替他打點安排好,讓他無後顧之憂。

        今晚,自然是宿在這裡,夢想著明日一早就能得到范逸的死訊。

*             *             *

        擎天院。

        范逸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雙眼眨也不眨,直瞅著臉色依舊蒼白的毛知佳。

        她到底是不是他的毛毛?

        打一開始,他就覺得她很像毛毛,她蹙眉就揉眉心的習慣,是因為他不喜歡她皺眉頭,只要她一皺,他就戳眉心,告訴她皺眉就跟嘆氣一樣,會把福氣都趕走。

        初見她做這個動作時,他忍不住多關注她一些,還有每每她心虛時的呵呵乾笑聲、她吃早齋的習慣,都讓他無法不在意。

        而相處之間,更加發覺她的性情實在太相似,可是他試探過,她的表情卻沒有一絲撼動。

        她所寫的字畫,可以說是讓他萬分確認的一點,但如果她真的是毛毛,為什麼她從沒懷疑過他?

        她聽不懂他的試探,還說她會卜算,也確實讓他找到突破口,查獲了十幾名失蹤人口……如果她是毛毛,又怎會知道這一切?

        他混亂了,沒了昨日那股興沖沖想要與她相認的衝動,他必須有更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她是毛毛,否則一旦貿然相認,要是不如預期,他會承受不住。

        「二爺。」外頭是紀重恩極輕的喚聲。

        「進來。」他頭也沒回地道。

        紀重恩進了屋裡,端了湯藥入內,小聲道︰「二爺,羅與說了,如果夫人喝了湯藥吐出黑血的話,反倒是好。」

        范逸輕應了聲,接過藥碗。

        「大房那頭已經知道二爺中毒的消息。」

        「跟屠昭說,按計劃進行。」他說著,輕吹著湯藥。

        「是。」紀重恩應了聲,欲離開前又忍不住道︰「二爺要不要去歇著,讓夫人的丫鬟來伺候夫人?畢竟二爺也中了毒,該好生解養,要不那頭要是突然殺過來,就怕二爺來不及應敵。」

        「不會,他們沒那閒功夫應付我。」

        見他這麼說,紀重恩知道多說無益,只能無聲地退到屋外。

        范逸斂眼瞅著她,一手端著藥碗,輕輕地坐到床沿,正打算一手將她托起時,卻見她濃密的長睫輕顫了幾下,緩緩地張開眼。

       毛知佳疲憊地眨了眨眼,正疑惑自己在哪時,餘光瞥見范逸,嚇得她想起身,全身卻酸軟無力,整個人像是被雷打中一樣,偏偏說不出哪裡不舒服,反正就是渾身很不舒服。

        「別動。」范逸啞聲道。

        「欸……我怎麼會在這裡?我……」她一開口就覺得喉嚨沙啞刺痛。

        「等一會。」范逸起身替她倒了杯水,道︰「失禮了。」隨即輕柔地將她托起,在她身後塞了個大抱枕,再將茶杯遞給她。

        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似普通照顧者跟被照顧者的互動,卻在她心底炸開了大大的漣漪,教她忘了要喝水。

        「喝點水。」他道。

        毛知佳傻愣愣地喝一口,覺得喉頭的刺痛似乎緩解了一點點,但她的腦袋還不是很清楚,看著屋裡的擺設,只覺得陌生。

        怪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清醒一點了?」

        「……還好。」她覺得沒有很清醒,因為眼前這個愛笑的男人一點笑容都沒有,看起來很陌生。

        「你中毒了。」

        「嗄?」

         范逸將孟氏所為之事娓娓道來,帶著歉意道︰「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為了對付我而對你出手。」

         「是喔……」她這時才有點後怕,因為她完全沒想過自己會被卷進鬥爭裡,而且手段還這般狠,哪裡還有王法?

        「那……你要不要緊?」他可是抱著她回來的,假設她的衣服上有毒粉,他肯定也沾到了。

        范逸瞅著她,嘴角微勾著。「我沒事。」

        「真的?」

        「當然。」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雖說她是遭池魚之殃的那一個,但她壓根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忖著,她像是想起什麼,忙再問︰「對了,我撿的那隻小奶貓呢?」

        她昏厥之前,那隻小奶貓已經不太對勁了。

        「我讓人照顧著,羅與說牠只要熬得過這兩天就沒事。」

        她輕點著頭,覺得自己真不該撿了那隻奶貓,還沒養牠就差點害死牠。她懊惱著,餘光瞥見范逸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銳利如刃,像是要將她剖開一般,教她莫名打了個寒顫,於是隨意搭了話,想打破令她不安的沉默。

        「羅與不是會卜算而已,竟還懂醫啊。」她虛弱地笑問著。

        這人今天怪怪的,一直盯著她不放,看得她心慌極了。

        「……你究竟是從哪裡知道羅與會卜算?」這一點也教他始終想不透。

        毛知佳真的很想死,覺得自己像是一直從一個坑跳到另一個坑,到處都是坑,偏她還跳得很樂!

        「就說了還未出閣前曾聽姊妹們說過。」反正她口徑一致,咬死第一個版本的說法。

         「是嗎?」羅與是他的幕僚,但並未編進錦衣衛裡,明面是他的隨從,卜算這本事不至於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要是有機會,你可以問我四姊。」為了要取信於他,她把佟熙嫻都搬出來擋。

        范逸不予置評,可瞧她說得言之鑿鏊,很難不相信。

        毛知佳一直低垂著眼,就怕自己的眼神會透露些許心虛。

        如果他再繼續追問,她就裝難受,繼續睡。

        「對了,采薇呢?」她猛地想起身邊少了一個人。

        「我的地方不喜歡讓丫鬟踏入,所以讓她回後院。」

        「是喔。」要是采薇在的話,氣氛應該會好一點。她一直垂著眼,假裝很累很難受,可是身邊的男人卻沒有離開的打算,她才猛然想起這裡是他的房間,他當然不會離開啊!「我在想……我已經好多了,要不我回後院吧。」

        他今天怪里怪氣的,她不太喜歡,想避得遠遠的。

        「今天大房是衝著我來的,我已經把我中毒的事給傳出去,所以外頭得知的是我中毒,你照顧我,所以恐怕得要你在這兒待上幾天再說。」

       「……喔。」她想,他沒有笑臉,應該是今天這事害的,畢竟發生這種事,他怎麼還笑得出來?「可是,你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因為只要我死了,方便他做很多事。」他面無表情地道。

        毛知佳啞口無言,心想她不過是隨便設定,結果卻讓他過得這麼苦,可她的設定裡也還沒寫出為什麼范遇要對付他……穿進未完成的大綱故事裡,真的讓人覺得好辛苦。

        「可是也太大膽了,在二皇子面前,他也敢這麼做。」她小聲咕噥著,真不知道到底是誰給范遇這麼大的膽。心裡叨念著,她卻突地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對了,二皇子給的一千兩送來了嗎?」

        聽她提起這事,他猶豫了一下,思索片刻才問︰「我問你,你怎會寫那首詩?」

        原本是打算待她身子好一些再問,既然她提起了,他就各方試探一番。

        她直睇著他,不懂他問這事的用意,而且他的態度很冷漠,像她做錯了什麼,而他正在質問她。

        「寫得不好嗎?」她悶悶地道。

        「不,寫得極好。」好到他一眼就能認出是劉禹錫的詩。「那首詩真的是你寫的?」

        毛知佳微抿著唇,覺得自己被質疑了,而他質疑的口吻太尖銳,讓她心裡很受傷,可無端端的他為什麼要質疑她?

        他又不可能知道她是借用了別人的詩詞,一直追問,感覺就像是在說那不可能是她寫得出來的東西,而她因為寫出這種水準的詩詞,可能會……

        她思緒一頓,一道靈光閃過,抬眼直瞅著他。難道說,他那時突然扯著她走,該不會是為她搶了佟熙嫻的風頭,所以要替佟熙嫻討公道吧……如果真的是這樣,她會有點難過。

        她垂著眼,語帶委屈地道︰「那首詩是我小的時候一個丫鬟教我的,我覺得好聽所以就記下來了。」

        「丫鬟?」他心頭一顫,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叫什麼名字?」

        非要刨根問底,問得這般詳細?「呃……好像叫秀蓮吧,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努力擠了個名字出來,卻不知道他追問這個做什麼。

        「她人在哪?」

        哇咧!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她……早就離府嫁人了。」夠了,不要再問了,她已經掰不出來了!

        「嫁人了?」

        「對啊。」她應著,清楚地從他的眼神裡讀出落寞。

        為什麼啊?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你的字也是她教的?」他再問。

        「……對啊。」就當是這樣吧,否則她的字寫得這麼出色,到時候又要問她師承何處,她光要編就會編到瘋掉。要知道,她的專業是編故事,不是編謊!

        范逸垂著眼,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掉,不知道此刻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麼情緒,他被迫放空,什麼都不想思考,又或許是無法思考。

        她不是她,他卻希望她是她。

        尋找了那麼久,而她卻嫁人了嗎?

        所以,交給周正沇字畫的男人,恐怕就是她的丈夫,而她……過得好嗎?如果過得好,還需要她賣字畫嗎?天下如此之大,他該要上哪找她?

        「二爺,你沒事吧?」她輕聲問著。

        他看起來好傷心,簡直就像是被她虛擬的角色給拋棄了,她無法理解,可是他看起來很痛苦,她也跟著覺得心好痛。

        「沒事。」他抬眼,淡聲道。

        毛知佳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要從哪裡安慰起,因為她連他為什麼難過都搞不懂。

        是因為她作的詩嗎?難不成這個世界也有個人作了這麼一首詩?而他想要尋找作這首詩的人嗎?

       她的腦袋雖然不是很清醒,但還是盡力把剛剛的對話回想過一遍,得到一個結論——

        他要找她胡謅的丫鬟!

        可是,他不是喜歡佟熙嫻嗎?

         不對,就算他要找個姑娘家,也不一定是喜歡,或許是有恩……她徑自抽絲剝繭推敲著,壓根沒瞧見范逸空洞的神情有多悵惘。

        「把藥喝了。」范逸強自打起精神,將已經微涼的藥碗遞給她。

        她見狀,皺了皺鼻頭,雖然不喜歡藥味,但只要能讓身體好,吞下去就對了,於是她一鼓作氣地把藥給吞了,嘴裡的腥苦味教她差點嘔出口。

        這是什麼藥,怎麼能這麼難喝?

        「倦了就再睡一會,羅與說睡得多身子好得快。」范逸接過藥碗便起身。

        見他要走,她脫口道出。「二爺,別難過。」

        范逸頓住腳步,失焦的黑眸緩緩定在她身上,慢慢看清楚她的臉。「誰跟你說我難過?」

        「就……」她不禁語塞。

        好吧,她一定是又發言太白目,硬生生揭開人家瘡疤,也難怪他更不痛快了。

        范逸直睇著她半晌,瞧她可憐兮兮地垂著眼,不禁想,為什麼她不是她?明明這般相似,甚至懂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轉身離開。

        毛知佳本想再說什麼,但她更怕話說得直白更傷人,只能作罷,可是他的背影,教她難受——分明是那般意氣風發的人,背影怎會孤寂得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一個?

*             *             *

        當毛知佳再次清醒時,已經是正午,雖然比上回清醒時要好得多,但全身還是無力得很。

        「夫人醒了?」

        一聽到采薇的聲音,毛知佳開心得都快喜極而泣。「采薇、采薇。」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要是再長點心眼,夫人也就不會發生這事了。」采薇整個眼圈都紅紅腫腫的,可見昨晚並不好受。

        她已經從紀重恩那裡知道發生什麼事,她這個大丫鬟卻是最後才知情的,簡直是太失職了。

        「才不是那樣,還好你沒靠我太近,要不連你都遭殃。」幸好波及的人不多,否則她更過意不去。「對了,一會你得閒了,去幫我瞧瞧那隻小奶貓。」

        「一早就看過了,羅與說小奶貓好轉了。」

        毛知佳喜笑顏開。「那真是太好了。」她可不希望本是要幫牠卻害死牠。

        「聽說侯爺夫人一早就過來了,但二爺不讓任何人進來探視,所以侯爺夫人讓人把一些珍貴藥材放著就離開了。」采薇幫她調整引枕,讓她舒服地窩著再幫她洗漱,順便說著第一手消息。

        「大嫂有心了,偏偏就……」唉,是她設定的,她真是太壞了。

        「還有,四姑娘聽說暫宿在侯爺夫人的院子裡。」

        「咦?」毛知佳愣了下,突地想起昨兒個的事。「對了,四姊似乎受傷了,該不會是傷得太重,所以才會住下來?」不就是被推一下罷了,能嚴重到哪去?

        「聽說傷到腳踝,傷得頗重,大夫說不宜移動,而二爺的院子自然不能讓她進來,所以侯爺夫人只好把她安置在自己的院子裡了。」采薇替她梳順了髮,簡單編著辮子,話語有些猶豫。「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呀,咱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奴婢覺得四姑娘對二爺似乎……」采薇有些難以啟齒,身為奴婢卻道主子們的是非,她要把話說白更有挑撥主子之嫌。

        然而采薇這麼一說,毛知佳就聽明白了,擺了擺手不為難她往下說。

        毛知佳疲憊地倚在引枕上,心想如果不是她從中作梗,這個時候佟熙嫻也差不多要進門了,好好的一對璧人卻被她害得兩地相思。

        她得趕緊離開侯府才是,畢竟這個故事的結局就是兩人終成眷屬,壓根沒她的事,既然是更動不了的設定,她當然得趕緊把位置騰出來,只是盤纏……二皇子說好的一千兩也不知道送來了沒,而周正沇……

        「唉呀!我忘了!」

        采薇被她嚇了一跳,疑惑地問︰「夫人忘了什麼?」

       「表哥還在北鎮撫司。」她哀叫了聲。

        本來說好牡丹宴結束後要去找表哥的,結果她卻中毒了,范逸也對外宣稱中毒,這當頭不可能帶她去北鎮撫司,那周正沇不就得繼續待在牢裡?

        采薇神色有點為難,終究還是忍不住道︰「夫人,奴婢認為這事夫人還是別管。」

        「為什麼別管?」做人要講道義,周正沇是她為了走出活路才臨時設定的角色,現在卻莫名其妙快被弄死了,她怎能不幫?

        「可是,他畢竟是外男。」

        「他不是外男,他是表哥。」

        采薇眼見自己要是不把話說白,夫人不會死心,於是把心一橫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對周公子的心思,但不管怎樣那都過去了,重要的是夫人已經出閣,本就不該和其他男子往來。」

        毛知佳一頭霧水看著她,覺得她像是說了一堆外星話,什麼她的心思,什麼都過去了……還沒,才正要開始。

        「采薇,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就不該阻止我,我不可能對表哥見死不救,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他救出來。」她想離開侯府就一定要靠周正沇,她要的是定期的進帳,還要找個安全的住所,這都得要周正沇幫她才成。

        「夫人……」采薇傻眼,手緊揪著心窩,道︰「難道夫人決定與他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9 11:35 PM 編輯

【第九章】    到底是不是?

        開門聲響打斷了采薇未竟之言,見是范逸進門,采薇倒抽了口氣,忙福了福身,低垂著頭。

        范逸淡漠的目光掃過她,最終落在佟熙妍的臉上,確認她今日的氣色更好了些。

        「你先下去。」他瞧也未瞧采薇地道。

        采薇趕忙福了福身便退下,才踏出門口,就見紀重恩和羅與一人端膳,一人背著藥箱在外頭候著,她乖乖地站到最後頭。

        「方才你們提到周正沇?」范逸拉了張椅子就坐在床邊。

        「對呀,二爺,我表哥的事……」

         「現在不方便讓你去見他。」

        「我知道,但能不能先放他出來呢?我清楚我表哥的為人,他真的不可能做私販人口的事。」她自然會顧全大局,只是忍不住想替周正沇求情。

        「就這般清楚他的為人?」范逸似笑非笑地問。莫名的,胸口一把火轟的燒起來了。

        剛剛急著求情,倒沒注意,現在仔細一瞧,毛知佳才發現他今天比昨天還要陰陽怪氣。

        「呃……二爺,要不好生地查,但別刑求他。」她不敢求他禮遇周正沇,只要照著正規程序來,她就滿意了。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我為何要刑求他?」

        毛知佳垂著眼思忖這家伙今天吃炸藥了,她還是乖一點好了。「二爺,是我口快,沒惡意,只是擔心他。」

        「你和他什麼關係,要你這樣擔心他?」話一出口,范逸隨即緊抿著唇,沒料到自己比她還心直口快,竟連這種話都說出口,彷彿他多在意似的。

        毛知佳想的和他不同,她很認真地思索他的問題,決定要認真地回答。「我和他就是表兄妹的關係,他待我很好,我當然就待他好。」這是做人的基本處世原則了,是不?出門在外,總是要講道義的,不然以後誰罩她?

    范逸一方面慶幸她沒聽出弦外之音,一方面又惱怒她竟回得這般認真。「佟熙妍,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嫁人了?」

        「我沒忘,只是咱們不是說好了,到時候你給我一筆銀兩,就和我和離嗎?」雖然有點不捨,但一開始就說好的,她一定會履行到底。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等你跟我和離之後,就會去找周正沇?」

        「嗯。」平安侯府是回不去的,在這世界里她舉目無親,不投靠周正沇,她還能投靠誰?

        范逸直瞪著她,一股火直竄上腦門,好半晌才壓抑住。「我暫時沒有要與你和離,你還是先打消念頭。」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垂著眼,神色有些不耐。

        「可是你不是很想要趕緊迎娶我四姊嗎?」都感覺不出她有多體貼入微、善解人意嗎?

        范逸猛地抬眼,像是聽見什麼可怕的消息,讓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他頓時黑了臉。

        「你在胡說什麼?」

        「我哪有胡說?」

        「那日你回門時,我想盡辦法要擺脫,你又不是不知道。」

        毛知佳傻了一下,輕呀了聲。

        對喔,他那天逼著她下海客串演出……所以牡丹宴上他不是生她的氣,更不是惱她搶了佟熙嫻的風頭,所以——

        「二爺,你當初跟我說和離,不就是因為你有喜歡的人嗎?」

        「不是她!」那是什麼貨色,憑什麼他非得喜歡她不可。

        「欸……」怎麼可能!是她親自配對的,哪裡容他說不就不的。「反正二爺搞錯了,你喜歡的人一定是我四姊。」這是決定好的事,更動不了的設定,就是這樣了。

        「原以為你只有腦袋不好,想不到連眼睛也不好。」范逸嗤笑著。「我喜不喜歡,難不成還是你決定的?」

        喂……不要愈來愈像隔壁惡人喔!她發現,只有他的個性是完全按照設定,當初她到底是多用心設計這個角色?

        「反正一定是這樣,這是我之前卜算的結果。」不想跟他口水戰,省得到最後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誰,要是把他錯當成惡人就不好了。

        她太思念他了,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很混亂。

        范逸嗤之以鼻。「不是每一次卜算都一定準確,這人世間有太多變數,光是人心就難以捉摸了,一個卦象憑什麼決定終身。」

        毛知佳還能說什麼?她向來就不是善辯的角色,只能裝乖巧地點著頭敷衍,反正到最後他就會知道結局是什麼。

        「言歸正傳,再麻煩二爺多關照一下我表哥,別讓他吃苦。」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該服軟她還是會服軟的。

        「不要。」

        毛知佳呆住,懷疑自己聽見什麼。不要?那是什麼鬼?

        「為什麼?」她脫口問著。

        「需要原因嗎?」

        「當然要,我都特地請求你幫忙了。」

        「憑什麼你要我幫,我就非幫不可?」

        毛知佳張了張口,一時反駁不了。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可是昨兒個談起時,他態度那麼好,一口就答應了讓她見周正沇,哪有過了一個晚上就變了個樣?

        「不幫就不幫,稀罕。」拉起被子,她轉過身去,懶得理他。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發什麼瘋!昨天還替他難過,今天就被他逼到想揍人,這人的本事已經快超越隔壁惡人了!

        「起來用膳,還要喝湯藥。」

        「我不吃!」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照他這種陰陽怪氣的激怒人法,她還喝什麼湯藥,喝什麼都不會好。

        范逸微瞇起眼,哼笑了聲。「也行,你不吃,那隻小奶貓也別想吃東西。」

        毛知佳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掀起被子坐起身,死死地瞪著他。「范二爺好本事,竟拿一隻貓威脅人?」這家伙根本就是隔壁惡人的複製人,不入流的威脅法百分之百地拷貝了!想當初他也是拿小毛威逼她乖乖看醫生吃藥的!

        「我可沒威脅,純粹是願者上勾。」

        范逸瞅著她鮮明生動的神情,尤其那因怒氣而瀲瀟生光的眸中,生出了不屬於她這年紀的傲氣和放肆,根本就和毛毛一樣,可為何她不是她?

        一整晚,他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如果是她,該有多好,可是她竟打算與他和離後投靠周正沇……別作夢了,他就不和離,瞧她還能去哪?

        「你……」他怎能說出一模一樣的臺詞?那家伙當初也是這麼跟她說的,然後,現在的她也一樣反駁不了……她的嘴巴為什麼這麼笨?

        范逸瞧她氣惱又自我厭惡的神情,不禁有點恍惚。

        是她吧……是她吧……

        毛知佳瞪著他,卻見他身形傾前,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直到他吻上她的唇,瞬地她瞠圓眼,卻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怎麼可以做出跟隔壁惡人一樣的事?

        怎麼可以!

        她惱火地將他推開,發出砰的一聲,他毫無防備地被推跌在地,門外的羅與和紀重恩忙問道——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范逸淡聲道,起身拉正了椅子坐下,看她就像看隻發怒的貓兒,恨不得亮出爪子撓出他滿身血。「抱歉,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一聲道歉就兩清了?」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她氣得聲音都發顫了。

        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好感的,但那是因為他像惡人,她有好感無可厚非,但不代表她會接受他這個替身!

        「抱歉。」他依舊淡道,連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般荒唐。

        實在是太相似,相似到迷惑了他。

       每當毛毛被他逗到發火時,那雙大眼睛中裹著淡淡霧氣,眨也不眨地瞪著他瞧,他就覺可愛,這世界上再也沒一個人能像她這樣,教他疼進心坎,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二哥總說他有些病態,他也不否認。

        他守著她長大,一直等待她履行承諾那一日,豈料一場車禍讓他的等待成了笑話,他壓抑著怒火,告訴自己,也許她就在這個世界裡,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如果不捏造一個可能性鼓舞自己,他怕自己會更加病態,甚至會將內心的憤怒化成報復,對這個世界的報復。

        而今出現了一個她,又讓他知道毛毛恐怕已嫁作人婦且下落不明,他搞不清楚擺在心裡最深處的到底是哪一個人。

        所以,一時失控了。

        「抱歉你個頭,你們男人都一樣!」渣男!

        「你明明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明明說好要和離的,你不能這麼做!」

        他可惡的行徑讓她想起當年惡人也是口口聲聲說喜歡她,卻老是欺負她,又讓她親眼目睹他和其他女孩子走得很近很曖昧的樣子,還害她被嘲笑……她就是這樣才開始不理他的,因為她不相信他了。

        可是,她還是想他啊,她想回去,可是她回不去!

        她心裡好悶,還要被他欺負……不要太瞧不起人了,以為她真的嬌嬌弱弱可以任他胡作非為!

        褻瀆愛情的混蛋,他根本不懂愛情!

        范逸微瞇起眼。「你指的你們,其中還有誰?」難不成是周正沇?

        「你管我!」怪了,他們是可以坐下來閒聊彼此愛情的交情嗎?

        「我管不了你?」

        「我不用你管。」

        「我說過了,我是一時鬼迷心竅,可是其他男人會背叛你,那就是無心,難不成你還打算跟那種人在一起?」傻了,簡直蠢到沒邊了。

        「你管我要跟誰在一起?我就是喜歡他,怎樣?」惡人是很可惡,可是他真的對她很好啊,不然她幹麼思念他,幹麼偷偷把他寫進書裡面。

        「愚不可及!我不會與你和離,你也別想離開這裡!」

        范逸自覺怒火快要壓不住,起身便往外走,一開門就見紀重恩和羅與貼在門上偷聽動靜,冷冷睨了兩人。

        「不管用什麼方法,去讓她把湯藥喝了,否則別來見我。」

        兩人見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對視了眼,羅與率先開口,「你看過二爺這般生氣的模樣嗎?」

        「不曾。」

        「我也沒有,而且……二爺好幼稚。」要不是親眼目睹,他會懷疑剛剛在屋裡的不是二爺。

*             *             *

        毛知佳被禁足在房裡,但就算沒禁足,她的體力也沒好到可以去外頭閒逛,只是一知道自己不能出門,她心裡就鬱悶難受。
  
        掌燈時分,采薇送了晚膳和湯藥進門。

        「那像伙沒來吧。」她惡狠狠地問著。

        「夫人,那是二爺,不是那家伙。」采薇眼角抽了一下。

        早上兩人的爭吵聲大到連她都聽得一清二楚,才知道原來他們曾經協議要和離,難怪夫人對二爺一點都不上心。

        可是,二爺待夫人像是在意極了。

        「誰理他,把門關緊,別讓他進來。」她暫時不想見他,而這個暫時會持續多久必須看她的心情。

        「夫人,這裡是二爺的寢房。」

        「咱們回去。」誰稀罕住他房間?也不想想她會中毒是托他的福,不感激她還限制她的行動自由,這如果是在現代,她早就告他家暴和精神虐待了。

        「二爺說了,夫人不能離開這間房。」采薇嘆了口氣,擺飯菜時還偷覷她一眼,總覺得夫人也不是對二爺完全不在意,可偏偏鐵了心要和離……莫非真的是為了周公子?

        「這是軟禁!」她以為自己說得鏗鏘有力,可實際上她體內的毒還沒解,開口就跟貓叫聲沒兩樣。

        「奴婢倒覺得這時候軟禁夫人也挺好的。」

        「采薇,你被他收買了?」這就是眾叛親離的滋味?

        采薇眼角抽了下。「今兒個四姑娘讓身邊的大丫鬟蕙蘭過來,說是要探視夫人,可二爺早就以在解毒靜養為由,不准任何人打擾,可偏偏蕙蘭仗著夫人是四姑娘的妹妹名義,硬是要闖。」

        「結果呢?」

        「被趕走了。」采薇努力地不讓唇角上揚,對她而言能看到向來趾高氣揚的蕙蘭這般狼狽,她心裡是有點開心的。

        毛知佳努了努嘴,不禁認同軟禁挺好的,因為她不想去應付那些,尤其是跟范逸這般曖昧不明的當頭,她更是無臉見佟熙嫻。

        「奴婢問過海棠姊姊了,海棠姊姊說四姑娘的傷其實並不嚴重,要回府也是行的,偏偏四姑娘什麼都沒說,侯爺夫人也不好意思要她回府。」采薇之所以提這些是要讓夫人明白,二爺很搶手的,連自家姊妹都想搶了。

        這麼積極喔……積極是好事,她最缺的就是積極,是說現在也沒有人需要她積極,喔不,她要積極地賺錢,首先要確認一千兩入袋了沒,就算不想見范逸,她也得先跟他談這筆牙行。

        瞧她壓根不明白,采薇嘆了口氣再加把勁,道︰「夫人,從沒聽過娘家姊妹宿在出閣中的,四姑娘這麼做等於是在自毀名聲。」

        「是喔。」毛知佳詫異極了。「可她是宿在大嫂的院子裡。」

        「不管她宿在哪裡,橫豎都是在武定侯府裡。」

        「這樣啊……」所以佟熙嫻是豁出去了,是不?既然人都這麼拼了,她是不是應該配合一點,別再佔著茅坑?

        瞧她若有所思,采薇心裡安心了點,慶幸夫人總算聽進她的話,知道要對四姑娘有所防備,也不枉費她叨念一番。

        「夫人,羅與說夫人體內還有毒,膳食要盡量清淡,這幾日先忍耐點。」采薇替她布好菜,站在桌旁伺候著。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什麼胃口。」也不知道什麼毒,搞得她整天都頭昏想睡,對吃也更不講究,反正為了身體好,沒胃口她還是會吃兩口。

        「聽說二爺也是沒什麼胃口,羅與想盡法子要他多吃點都不成。」

        毛知佳頓了一下,哼笑了聲。「那是他沒用,瞧我,毒中得比他還深,我還不是照吃。」

        她得趕緊把身體養好,不然要怎麼離開這裡?想困住她,也不想想看他行不行。

        「是啊,確實沒你了得。」

        哇嗚!毛知佳嚇得險些跳起來,看向門口,就見他正推開簾子走進來。

        這家伙該不會是躲在那裡偷聽她們說話吧!

        毛知佳還驚魂未定,身側的采薇不住地踢著她的腳,她不解抬眼,就見采薇不斷地盯著桌上的菜再看向范逸,其用意不言而喻。

        毛知佳看懂了,但是她不太願意,偏偏采薇愈踢愈大力,她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口氣很隨意地道︰「二爺要不要一起用膳?」她隨便問問,他就隨便回答就好,不用太認真,因為她並不想跟他一起吃飯。

        范逸掃了眼桌面。「不用,我不吃葷。」

        毛知佳聽完,很不客氣地呵了一聲。他敢說她還不敢聽呢,她還記得他說過他發了願吃全素,就是為了他的心上人,可是這個好像很專情很深情的渣男昨天才親了她。

        那還發什麼願,吃什麼素,她當笑話聽過就算了。

        范逸自然知道她呵那一聲意味什麼,眸光很涼地掃了采薇一眼,采薇立刻福了福身退到外頭。

        他很自然而然地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面無表情地打量她。

        毛知佳懶得理他,吃她的飯喝她的湯,就當他不存在。

        突然,喵的一聲,她猛地抬眼,就見小奶貓從他衣襟處鑽出來,小小的臉蛋嵌著一雙大大的貓眼,還不斷地朝她喵喵叫,教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牠好了嗎?」

        筷子一放,她馬上跑到他旁邊,急著要將小奶貓接過手,他卻是把小奶貓往他衣襟裡塞。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奶貓都送到她面前了,還往自己的衣襟裡塞……不是她要說,在設定裡,他只有二十二歲,可是姊已經三十了!一個臭小子老在她面前玩心機,真的以為她是塑膠做的是不是!

        「你該說什麼?」他涼聲問著。

        「感恩嗎?」她咬牙切齒地道。

        「再誠懇一點。」

        她死死地瞪著他,發現自從這家伙不再在她面前微笑時,他就很坦白的做自己,拿冷臉恫嚇,以為她是被嚇大的嗎?

        范逸也沒打算給她太多時間考慮,隨即起身,袖角卻驀地被抓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彎了唇。

        「……謝謝。」她努力地端出誠意了。

        回過身,范逸已收起笑意,將小奶貓遞給她。

        毛知佳瞬間喜笑顏開,抱著小奶貓,撫著牠的毛髮。「小高,你還好嗎?」她問著,還親吻著牠的嘴。

        范逸冷眼旁觀,覺得這一幕有嚴重的重疊感,簡直快要把他搞瘋。

        「二爺,要是見到羅與的話,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為什麼要謝他?」

        毛知佳不解地睨他一眼。「不是羅與救牠的嗎?」

        「誰讓羅與救牠的?」

        毛知佳咂著嘴,朝他福了福身。「多謝二爺。」這樣有沒有開心?

        「不用多禮。」他噙著淡淡笑意。

        她努了努嘴,抱著小奶貓坐下,逗了牠一會,先把牠放到床上,趕緊吃著剩下的飯菜,偏偏這個家伙就坐在對面盯著她……

        「二爺還有什麼事?」是要她再多說幾次謝謝嗎?

        「我讓周正沇回去了。」

        「真的?」她猛地抬眼。

        「你很開心?」

        「當然,謝謝你,二爺。」這聲謝,她說的真心實意極了。

        范逸冷冷看著她,突地起身,離開前撂下一句話。「明日你就回後院。」

        毛知佳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感覺得出他不開心,但她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不爽什麼……叛逆期嗎?真是個怪小孩。

        能回後院是好事,代表她的禁足已經結束了。

        一早,采薇幫她洗漱好,她立刻就抱著小高回後院,一聲招呼都沒打。

        回到比較熟悉的房間,她找個籃子鋪了些碎布給小高當窩,正忖著要拿什麼當水盆時,采薇從外頭走來,道——

        「夫人,侯爺夫人來了。」

        「快請嫂子進來。」她先把手邊的事擱下,起身迎接姜氏。

        「快躺著快躺著。瞧你臉色很差。」姜氏一進來就打量著她的氣色,隨即挽著她往床那頭去。

        「大嫂,我沒事。」雖說她的精氣神不足,但她真的不想再躺著了,便拉著姜氏在一旁的榻上坐下。「讓大嫂擔心了。」

        「可好端端的,二爺與你怎會中毒?」姜氏也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地問。

        這事她一直擱著,因為她身為當家主母,辦了場宴,小叔和弟妹竟然都中了毒,吊詭的是侯爺早已知情卻不聞不問,近來一天到頭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要是回府也是去了孟氏的院子。

        她懶得管他了,一心想查明這事,可范逸這頭什麼都不說,她是有心無力,根本毫無頭緒。

        毛知佳微蹙著眉心,心想怎麼跟范逸說的不一樣?

        他不是說,外頭知道的是他中毒,所以他要她留在他屋裡照顧他?可大嫂明明就知道她也中毒了……難不成是他故意騙她,好讓她一直留在他屋裡?

        想來她也真是呆,擎天院裡的事根本摀得密不透風,她有沒有照顧他都不可能流出去,她怎會蠢得相信他的話?

        而他這麼做又是為什麼?純粹想禁足她?

        可今兒個又准她回後院……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怪人。

        心裡腹誹了一下,瞧姜氏還等著下文,她嘿嘿乾笑著。「其實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二爺只說要我別擔心,他會處理便是。」

        「既然二弟會處理,便如此吧。」姜氏輕點著頭,問了她身子狀況如何,又讓丫鬟送上一些藥材,叮囑了幾句。

        毛知佳笑瞇眼,再三道謝,瞧丫鬟都已經退到外頭,以為姜氏差不多要走了,然而話都說完了,姜氏反倒若有所思起來。

        「大嫂怎麼了?」

        「你養病時應該是在前院,怎麼現在卻回後院了?」

        毛知佳笑著卻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是他說她可以回來,但她不能把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姜氏吧。

        「那時是情況緊急,二爺才讓我在前院養病,如今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就回後院。」她避重就輕地簡略帶過。

        「可我覺得你還是待在前院較妥當。」

       「喔……我會。」她口頭上敷衍,反正就算沒做到,姜氏也不會發現。

       「一定要。」姜氏正色道。

        毛知佳愣了下,還沒回答,姜氏再道︰「方才我來時,瞧見佟四姑娘也來了,可是她卻沒來見你,懂我意思嗎?」

        「……懂。」喔,真是積極進取呀。

        姜氏瞧她應該懂了便點到為止,不再多說,省得被誤解她在挑撥姊妹情誼。

        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牡丹宴那日,要不是她親眼瞧見佟熙嫻和孟氏的針鋒相對,她還真不敢相信她是這樣的人,表面上像是維護著自家庶妹,可仔細一聽話裡全都是貶低之意。

        她帶著幾分遲疑,親眼瞧見佟熙嫻在孟氏放開她之前就先鬆手故意倒地,教她確認了她就是個心機深沉的姑娘,而且是為了二爺而來的。

        為了保全佟熙嫻的名聲,她故意讓她留在自己院子養傷,為的就是不讓她有機會到二爺面前露臉,豈料在二爺和熙妍養病的這段時日,她竟然讓身邊的丫鬟數度前來擎天院求見,想探視熙妍,可今兒個熙妍能探視了,卻不見她來。

        這已經不是厚顏無恥了,世家貴女裡頭沒有一個姑娘會做出此等悖逆禮教之事,她就擔心熙妍傻傻地被利用,到時候還被迫共事一夫。

        末了,兩人再閒聊個幾句,姜氏就先離開了,而毛知佳就坐在榻上發呆。

        范逸說他已經放走了周正沇,也許她應該找個時間去看看他,順便問他能不能幫她找個住處。

        對了,她的一千兩……范逸都沒提起,她該不該再問一問?

        可惜,一整天她都沒見到范逸的人。

        想想也對,這裡是後院,要是沒什麼事,他當然不會過來這頭,她應該明天主動去找他才是,現在已經太晚,她吃了藥之後就昏昏欲睡。

        躺在床上,眼看著就要睡著,她卻聽見了開門聲。

        「采薇,早點去歇著吧。」這丫頭還擔心著她,晚上常常進房裡看顧她。

        「她很忠心,在外間值夜。」

        一聽見范逸的嗓音,她嚇得立刻坐起來。「你……你怎麼來了?」問出口的瞬間,她飛快地拉起被子往胸口一遮。

        因為天氣開始轉熱,所以她連中衣都沒穿,只穿肚兜而已!

        范逸顯然被她驚住,盡管她動作很快,但在她坐起身的瞬間,他已經看見了粉藕色的肚兜,甚至連蝴蝶繡樣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更半夜,你到底來做什麼的?」毛知佳滿臉通紅地摀著胸口。

        可惡,他一定看見了!

        范逸喉頭滾動了下,僵硬地轉開眼。「二皇子差人送一千兩過來。」

        「真的?」她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范逸從懷裡取出幾張銀票擱在床邊的花架上,乾脆地轉過身。「還有,找個理由要你四姊立刻離開侯府。」

        毛知佳正喜孜孜地數著銀票,聽他這麼一說,脫口道︰「她今天真的找你了?」

        「不重要,重要的是,叫她趕快離開,我不想再看到她。」

        這麼討厭?「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四姊?」佟熙嫻性情柔和,面貌也是上乘,應對進退,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討厭她。

        「看了就討厭。」頂著毛毛的臉卻恬不知恥想靠近他,教他厭惡至極。

        毛知佳突然覺得有點受傷,因為佟熙嫻的臉就是她的臉啊,他說看了就討厭,感覺就像是在說討厭她……他可真懂得怎麼傷人,壞蛋。

        「我說的話,四姊不見得會聽,你要是真的不想看到她,你就自己想辦法。」

        他要是有本事就把她趕走,但她有強烈的預感,佟熙嫻一進到武定侯府就不會離開。

        該離開的,是她。

        「由我出面,她會難堪。」他淡道。

        「反正你討厭她,她難堪,你在乎嗎?」不懂憐香惜玉的混蛋。

        「不在乎。」

        被狠!他最好可以一路狠到底,她就給他拍拍手。

        「既然二爺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快點出去,她的上身只有肚兜,和他獨處一室讓她渾身不自在,睡蟲都快被嚇跑了。

        「明天我有事要外出,你乖乖待在院子裡別亂跑。」

        「我還能跑哪去?」毛知佳沒好氣地道,雙眼卻隱隱發亮,連老天都幫她,給她這般好機會,她怎能不把握?

        他不在,明天她就從角門溜出去找周正沇,反正他的人又不會踏進後院裡,更不會讓佟熙嫻過來打擾她,她溜了也沒人發現。

        最重要的是,她的一千兩到手了!

        「最好是如此。」范逸說著,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10 12:01 AM 編輯

【第十章】    表哥透露的端倪

        毛知佳鬆了口氣,倒進床褥裡,沒一會采薇就進來了。

        「夫人怎麼沒將二爺留下?」采薇嘆道。

        「我為什麼要把他留下?」夜深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恐怖的。

        「當然是為了……」采薇說不出口,臉已經微微泛紅。

        原本以為二爺這時分過來,兩人定成好事,豈料二爺竟然只待了一會就走,而且近來的二爺連虛應人的笑意都不見了,也不知道夫人是怎麼頂撞二爺的,教她看得直心急。

        四姑娘動作頻頻,她實在是擔憂得緊,偏偏夫人不當一回事。

        毛知佳意會過來,小臉不受控制地羞紅。「你這丫頭想到哪去了,我跟他……」想說到采薇懂,她頭都暈了。「反正,明天我要去找表哥,再要表哥替我找個住處,我會盡早搬出這裡。」

        「夫人!」采薇滿臉難以置信。

        「如果可以,我是想帶你走,但如果你不願意……」

        「奴婢當然願意,可是……夫人就真的那般喜歡周公子?」喜歡到教她捨下二爺和范二夫人這身分離開?

        「你在胡說什麼,我哪有喜歡表哥?」天啊,難道采薇的腦袋裡都只裝喜歡跟不喜歡這種渺小的問題?

        「如果不喜歡周公子,為何夫人要和二爺和離?」

        「我沒有喜歡任何人,當然也不喜歡二爺,當初沖喜出嫁又有誰問過我的意思?我不想要這輩子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而活。」

        最重要的是,大綱設定動不了,不管范逸再怎麼厭惡佟熙嫻,最終他們還是會走在一塊的。那麼她肯定要挪窩,當然要先替自己找個窩。

        「可是,二爺不是很在意夫人,也說了不肯和離?」那是她親耳聽見的。

        毛知佳撇了撇唇,不以為意地道︰「話是這麼說,反正他最後一定會點頭的,唉,別說了,就是這樣了。」

        她好不容易熟悉這裡,突然要離開,多少也是不捨,可是再不捨也沒用,她不屬於這這裡,這裡也沒有任何東西屬於她,她才不要硬佔著不放。

        采薇張口欲言,可是瞧她疲累地閉上眼,只得替她掖好被子再到外間守著。

*             *             *

        天一亮,毛知佳就洗漱好,吃了早膳等著采薇刺探消息回來。

        不一會采薇回來,知道范逸已經帶著紀重恩離開,她便立刻帶著五百兩的銀票從角門偷偷溜出去。

        到了周氏牙行,大門還是緊閉著,毛知佳不禁傻眼。

        難道范逸騙她?正思索著,采薇說要去問問街坊,她由著她去,自己站在牙行大門前思索,這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周正沇住在哪,想找也不知道上哪去找。

        「表妹?」

        一聽見呼喚聲,毛知佳飛快轉過身,就見依舊難掩憔悴的周正沇,忙走向他。「表哥,你沒事吧?」

        「我很好。」周正沇笑了笑,推開牙行大門。「我昨兒個才從牢裡出來,牙行的牙郎夥計有的都離開了,要重新開業恐怕還要再幾日。」

        「表哥,錦衣衛沒有刁難你嗎?」她跟在身後踏進去。

        周正沇苦笑了一下。「多少是有,不過與旁人相比,我已經好到不能再好。」至少他沒有被上刑具,頂多是讓他多餓個兩頓罷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我聽二爺說,你是因為什麼私販人口才被押進北鎮撫司……到底是誰栽贓你?」

        周正沇涼涼看她一眼。「你家二爺。」

        「嗄?」毛知佳呆了好半晌,瞧周正沇苦笑連連,她才低聲問︰「是二爺把你押進北鎮撫司的?」范逸那家伙竟然沒跟她說……怎麼會卑鄙到這種地步?

        「范二爺說了武定侯是不是找我調船,我說有,可是後來並沒有下文,若因為武定侯要我調船就說我私販人口,可真教人不服氣,偏我怎麼解釋他都不肯聽,尤其是……」

        毛知佳聚精會神地聽著,說到調船和私販人口,再加上范遇,她的腦袋很自然地連結販賣和范遇是有關的,先前范逸就是查到這事,後來也許因為范遇沒有船,才找上牙行調船。所以,范逸不是故意整他,而是確實循線查來的。

        「表妹,你說過你在牙行裡寫的那首詩是二爺所作,對不?」

        嗯?怎麼突然轉到這兒?毛知佳思緒頓了下才連結上。「嗯,對。」很好,就說了慌別說太多,遲早把自己搞瘋。

        「范二爺進牙行尋我時,一開始就是先拿那幅字畫對我開刀,還一再質問是誰寫的,講難聽一點,他把我押進北鎮撫司,根本就不是為了逼問武定侯調船的事,從頭到尾只追問那幅字畫的事。」

        「咦……那你說了嗎?」

        「我敢說嗎?我只能說是一個男人寄賣的,他壓根不信,我懷疑他根本是明知故問,畢竟詩是他作的,突然見到那首詩出現在牙行,他定是誤會你我有染,藉此想欺壓我。」

        毛知佳的腦袋快當機,只因她知道那首詩才不是范逸做的,他哪可能會誤會他倆,可是周正沇被押回北鎮撫司是事實,而且一直追問字畫是誰寫的……

        她猛地想起,牡丹宴上,范逸也是一直問詩是誰作的,似乎在找人。

        雖然設定上沒這號人物,可是角色會自己合理化,就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到底是誰。

        「後來他還說,要我想法子找出范姜這號人物,如果找不到,他不會讓我離開北鎮撫司大牢。」

        毛知佳愁著小臉,躬身低聲道歉,「表哥,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他竟這樣待你。」

        她沒想到他的牢獄之災竟是起源她的一幅字畫,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很像災星。

        「別這麼說,我相信如果不是你,我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周正沇忙扶起她。「倒是你,范二爺沒為難你吧。」

        「沒,他向來待我極好。」除了近來陰陽怪氣了點,其餘都好。

        「那就好,但你不讓他知道那些字畫是你寫的嗎?」他在大牢裡想得可多了,猜想范逸要是看過表妹的字畫,沒道理沒認出來,早就回府尋她問清楚了。

        「不用,我今天特地來找表哥就是因為……我要和他和離了,所以想請表哥先幫我找個棲身之處。」

        周正沇怔怔地瞪著她,好半晌才回神。「是……因為我?」

        「不是,我們原本就有協議,原本這樁婚事就是皇上指的,為的只是要沖喜,可他心裡早已經有人,我想成全他,所以想請表哥幫個忙。」

        她說出口時,才發現嘴有點澀,心有點苦。

        但她想,不是因為要離開他,是因為她要離開舒適圈獨立自主,所以才會覺得難過又不安。

       可是她遲早要踏出這一步,長痛不如短痛。

        「他真是欺人太甚!他竟和你協議這事?」

        「表哥,這沒什麼好氣的,橫豎他說會給我一筆錢,還有……」她從袖袋裡掏出五百兩銀錢。「這是幾天前侯府辦宴,我剛巧寫了首詩入了二皇子的眼,所以他當下就把我的字畫給買下,五百兩應該可以找個地方住吧。」

        周正沇把錢推還鉿她。「你如果真要離開他,可以暫時到我名下一幢小院住下,銀兩留著傍身。」

        「表哥,謝謝你。」

        「不用客氣,我還要謝謝你。」周正沇苦笑了下,突道︰「對了,范二爺為什麼非要找出寫字畫的人?」

        毛知佳頓住,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牡丹宴上,范逸看到她的字很意外,原以為他是氣她搶了佟熙嫻的風頭,可最後的原因是他似乎知道那首詩,還追問她為何知道,她才被迫說謊……

        他怎會知道那首詩?這個世界有劉禹錫嗎?可也不對,如果這個世界有劉禹錫,他又何必追問她?既是如此……

        「對了,我在牢裡時,他曾問過我有沒有聽過毛知佳這個名字。」

        毛知佳驀地瞠圓了眼,像是聽到多不可思議的話,就連嗓音都顫抖著。「……毛知佳?」

        「對,毛知佳,你是不是跟這個人學了字畫?」瞧她的神情,她肯定識得這個人。

        毛知佳的腦袋空白一片,空白到她無法言語、無法思考,因為她從來沒有設想過,會有人跟她一道穿到筆下的世界。

        尤其是,隔壁惡人……

*             *             *

        晌午時分,范逸回府,在回擎天院的路上遇見了佟熙嫻。

        他視而不見地走過,佟熙嫻卻開口喚住他。

        「還請佟四姑娘自重。」他淡道,腳步不停。

        佟熙嫻拉著裙擺跑到他面前,硬是擋住他的去路。

       范逸神色冷漠,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你……你忘了五年前我救過你嗎?」

        「不記得。」

        「可是你至少應該記得你給我了這個玉珮。」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只玉如意的玉珮,雪白通透的羊脂玉,猶如少女的肌膚。

        范逸瞧也不瞧一眼,冷聲道︰「佟四姑娘認錯人了。」

        「你怎能不承認?你給了我玉珮,我一直在等你,我……」

        「佟四姑娘,我已經娶妻,娶的還是你的六妹。」他無情地打斷她未竟之言。

        佟熙嫻臉色慘白如紙,清麗的面容布滿痛楚,像是無法忍受他的殘酷。「范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你的妻子,我的六妹,此刻正與她的表哥私會,如此,你還要她當你的妻子嗎?」

        范逸黑眸縮了下,陰鷥神色更是冷了兩分,大步從她身旁走過。

        一路上,他大步流星,狠狠將跟在身後的紀重恩給甩開,進了擎天院便朝後院而去。

        他走到櫃前看,她的衣物和一應用品尚在,教他微鬆口氣,聽到紀重恩跟來的腳步聲,才沉聲道︰「讓人回報夫人此刻在哪。」

        「是。」紀重恩應了聲便往外走去。

        范逸往她的床鋪一坐,疲累和憤怒在他體內激烈撞擊著。

        昨晚,他幾乎一夜未眠,竟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一閉上眼就瞧見她只著肚兜的身影……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多情人,又或者說他本就偏無情多些,要不是從小與毛毛相遇,他這輩子恐怕無法對人動心。

        可是,他卻被她影響了,他無法不在意,哪怕她只是毛毛的替身,他還是想佔住她,就算不愛她,他也要留下她。

        然而,她一心想走。

        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出門,分明是故意!

       他惱火地往床褥重擊著,力道大得把枕頭都給震開,可見他有多光火卻又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力地嘆了口氣,他長臂一探要將枕頭歸位,卻突地瞧見枕頭邊躺著一枝再熟悉不過的筆。

       他顫著手拿起表面黑藍兩色如閃電紋交雜的鋼筆……

       「二爺,傅總旗的人回報,說夫人在……周氏牙行裡。」外頭紀重恩的嗓音愈來愈細微,終至無聲。

       范逸緊握著鋼筆,突地暴咆了聲,「毛知佳!」

*             *             *

        晌午時分,毛知佳帶著采薇從角門回到後院,讓采薇回去歇息便獨自回房。

        屋裡有點暗,她沒點燈,只是呆愣地坐在榻上,腦袋還在努力消化周正沇給予的訊息。

        她從來沒想過隔壁惡人會跟她一起穿越到這個世界,她一直以為自己孤單的在這個世界裡,沒想到他竟在她身旁。

        回想他們先前幾次的交談,他總是話中有話,如今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是在試探她,代表他已經開始懷疑她,可是她竟半點都沒有起疑,只用她的理解方式解釋了他的舉措。

        怎麼會有這種事?

        當他回府時,她要怎麼面對他?

        要主動跟他說,她就是毛知佳嗎?

        他現在會相信嗎?她內心混亂到無法做出最佳判斷,她無力地捧著臉,想要釐清頭緒、想出法子,可她的腦袋卻像是當機了、罷工了。

        不行,她得要躺一會,慢慢思考。

        毛知佳拖著牛步上了床,下意識要摸枕邊的鋼筆,然而手一探卻什麼都沒摸到,她不禁坐起身,搬開枕頭,卻不見鋼筆。

        「怎麼可能?」她低聲喃著,將枕頭丟開,拉扯著床褥。

        「找筆?」

        低形如冰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她驀地回頭,對上範逸那冰冷入骨的眼神,再看他手上拿的鋼筆,半晌說不出話。

        然而她的反應看在他的眼裡,卻像是她故意隱瞞著不讓他知道她是誰!

        就連她剛剛進房,那愁苦的神情都是為了周正沇!就因為周正沇,所以她不打算讓他知道她是毛知佳,欺瞞他、捨棄他!

        「毛知佳!」他暴咆著,紅了眼眶。

        毛知佳直睇著他,淚水盈眶,黑亮的眸濛上一層剔透水光,緩緩地滑落香腮,顫著聲喊著,「范姜哥……」

        「你總算肯認我了?」他啞著聲問。

        「范姜哥……」她像個終於找到家的孩子,哭得那般淒楚,跳下床,緊緊將他抱住。

        范逸的胸口劇烈起伏,像在忍著怒火,而下一刻,雙臂卻緊緊將她擁入懷裡。

        「你這個蠢丫頭,人蠢總有個極限,怎麼你就能蠢到沒邊!」

        毛知佳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像是要將這段日子以來累積的不安,恐懼一次宣洩,哪怕耳邊是他向來不留情面的嘲諷,都讓她覺得很懷念。

        原來她不孤單,原來他一直都在。

        「范姜哥,我好想你……」她哭得抽抽噎噎。

        范逸撫著她的髮,惱聲低罵,「你想我?你想我卻不認我?」

        「不是……我沒有不認你。」她委屈地扯著他的衣袍。

        「還說沒有?我試探你多少次了,就因為你的反應才讓我懷疑起自己,結果呢,分明是你不打算認我,你想逃開我跟周正沇雙宿雙飛對不對?」

        毛知佳被嚇得眼淚都忘了掉,抬眼直瞪著他。「周正沇是表哥,誰要跟他雙宿雙飛?」那是什麼鬼啦!

        「你剛才不是去見他,回來還失魂落魄得很!」他是佔有慾很強的男人,沒有辦法允許其他男人踏進他的領域裡。

        毛知佳無聲哀嚎,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不是……那是因為他剛剛跟我說,你提起了毛知佳這個名字,我才發現原來是你,我今天才發現的。」

        范逸壓根不信。「不可能,我問你牡丹宴上的詩,你還騙我說是個丫鬟教你的,還說那個丫鬟已經離府嫁人,你根本一直在欺騙我!」就因為她一次次撒謊,才會將他逼入失控的臨界點。

        「不是,真的不是……」她哭得喘不過氣,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毛毛?」

        「我不舒服……」

        范逸一把將狀似昏厥的她抱起擱在床上,同時朝外吼著,「來人,把羅與抓過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羅與把完了脈,一臉很無奈。

        「究竟如何?」范逸沉聲問著。

        「二爺,夫人沒事,她只是太過激動,一口氣上不來才厥了過去。」不要連這種芝麻小事都把他找來嘛,他正在午休。

        「夫人先前中的餘毒尚未排清,自然是不宜太過大悲大喜,我給她弄服藥,喝過後就無礙了。」

        「她什麼時候會醒?」

        「……要我卜個卦嗎?」他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醒?

        范逸眸色如刃射來,羅與只能縮起脖子,拿熬藥當藉口逃了出去。

        范逸坐在床畔,輕撫著她臉上橫陳的淚痕,心疼得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每每只要她一掉淚,他只能舉白旗投降,可他沒想到她會哭得這麼傷心,他已經太久太久沒見到她掉淚了。

        所以,她心裡是在意他的?

        他撫著她的髮,俯近她,親吻她的頰,她的唇,直到她緩緩張開眼,一臉傻愣地瞅著自己。

        「傻了?」他笑魅眼道。

        毛知佳直睇著他,總覺得不踏實,帶著幾分膽怯問︰「真的是范姜哥?」

        「如假包換。」

        毛知佳抓著他的手,下意識靠近他一些,這讓他有些受寵若驚,畢竟從她上高中之後,她就不怎麼肯親近他了。

        「我沒有想到你也會穿到這裡。」她吶吶地道。

        「你既然都來了,怎麼就沒想到我也會來?我都找了你幾年了,你在我面前,我察覺到了,你卻欺騙我,你知道我心裡有多痛?」

        「……找我幾年?」她詫問著。

        「六年,我來到這裡已經六年,難道你不是?」

        毛知佳難以置信極了,原來穿越這檔子事還有時差。「我是……佟熙妍嫁過來時才穿過來的。」

        「還有這種事……那我不是白找你六年了?」那時她根本不在這兒,他就算是上天下地也沒用。

        「可至少找到了。」她很義氣地安慰他。

        「有用嗎?你不是急著要甩開我,想和周正沇在一起?」

        瞧他臉色又冷了起來,她趕忙道︰「不是那樣,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好,你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可以無視我的試探,我明明都說我為了好友的宏願跟著吃早齋,也問過你怎會寫出那首詩……現在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否則我沒法辦法釋懷,你就沒好日子可過。」

        「幹麼恐嚇我,你當警察的可以這麼做嗎?」人民保姆應該要保護她的。

        「可以,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幹的?」

        「……」毛知佳無言,想起過往被欺凌的童年,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不過,言歸正傳,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

        「范姜哥,你幫我拿那本小冊子。」她指著架上。

        范逸起身幫她拿來,就見她翻開第一頁,上頭是用鋼筆寫下的字跡,那些文字看起來像是她打草稿的大綱,可上頭設定的是周正沇……

        「什麼意思?」

        「范姜哥,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就是我筆下的世界,一個大綱都還沒完成的故事。」

        在他的錯愕中,她無奈地娓娓道來。「可恨的是這筆像是有靈性一樣,當我要寫回到原本的世界時,它就寫不出字。」

        「是嗎?」

        「還有,也無法更改其他原定的大綱橋段和人物,故事裡佟熙妍這個角色原本就是沖喜用的,然後最終你會跟佟熙嫻在一起……這樣你就知道為什麼我會說你們是一對了吧。」

        「你拿我當男主角範本,我心裡很欣慰,可是為什麼配那種貨色給我?」他是明白了為什麼她會蠢得不曾懷疑他,但是亂牽姻緣讓他很不舒服。

        「什麼那種貨色色?你不覺得她跟原本的我長得很像?你還說一見就討厭……你很傷人你知不知道?」

        「相似的只有外貌,而你的外貌配上那種城府,還不夠噁心人?」

        「她有嗎?」她詫道。

        范逸嘆氣了,心想要是把她丟在哪個後宅里裡,真不知道她要怎麼活下去。「我說過了,故事是故事,設定是設定,可這是活生生的人生,你我是有血有肉的軀體,我們有自己的意識,那不是幾個設定就能圈縛住,除非是你甘心被縛。佟熙嫻早已跳脫你的設定之外,她是個非常狠毒的角色。」

        「是嗎?」不像啊,她到底是哪裡狠毒?

        「反正我能確定的是你心裡有我,我就滿足了。」他不想聊不相干的女人,好不容易相逢了,何苦拿別人殺風景?

        「誰心裡有你?」她嘴硬道。

        「剛剛是誰撲進我懷裡的?」他笑得很邪,魔性十足。

        毛知佳薄埂的臉皮浮現淡櫻色,嘴硬反駁著。「你不知道他鄉遇故知,會讓人失控嗎?」

        「我只知道看見你身邊多個男人會讓我失控。」

        她啐了聲。「你自己身邊的女孩子才多咧,還敢說我?」怎麼有臉吶。

        「什麼時候?」

        「很多時候,大多時候,你身邊老是有女人圍繞,你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反正他從學生時代就是風雲人物,一直到他當了警察還是一樣引人注目。

        范逸輕呀了聲,總算明白她那時義憤填膺地罵他時,口中說的你們,這個復數指的都是他。

        「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才開始疏離我?」

        毛知佳抿著嘴不語。

        「你怎麼就不會問我?只要你問,我什麼都會告訴你,你何必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而疏離我?」

        范逸真的覺得自己很嘔,直到今日才知道她疏離自己的原因竟是他身邊的女孩子太多。饒了他吧,他連那些人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反倒是她,從國中開始身邊的蒼蠅就沒少過,要不是他在旁邊幫著趕,她在就被蒼蠅掩沒了。

        「我瞧你笑得闔不攏嘴,有什麼好問的?」

        「我對哪個人不是一視同仁?」

        「哪有?你一直在取笑我欺負我。」哪裡一視同仁了?

        「那是因為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可以不要嗎?毛知佳心裡想著。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吃全素的?」

        毛知佳抿了抿笑意,道︰「那你可以開始吃葷了。」

        「我也有此打算。」

        他啞聲喃著,俯近吻住她的唇,嚇得她瞬間瞠圓眼。

        「你做什麼?」她嚇得趕忙摀住自己的嘴。

        「是你建議我吃葷。」面對她的要求,他向來有求必應。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羞紅臉,想起昨天被他瞧見她穿肚兜的樣子,更是羞得不知道要把自己藏到哪裡去。

        「但我是那個意思。」

        他直接壓上了她,她又羞又怕,手腳並用地推他,然而他卻像座山,推也推不動。

       「我還未成年,你不可以這麼做!」她喊出口,見范逸頓了一下,心喜他還有一絲良知。「執法人員不能知法犯法,是吧。」

        范逸瞅著她,唇角突地勾得很邪惡。「我是執法人員,自然清楚律例,好比大鄒律例十四歲就能嫁娶,你十五了,已經成年了,而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你是天經地義。」

        毛知佳呆住,只能眼見他欺近,吻上她的嘴,舌頭不容她抗拒地鑽進她的唇腔裡,不住地勾纏著她,大手更是滑入她的衣衫底下,羞得她不斷地扭著身子閃避。

        進度跑太快,她沒有辦法認同!

        「二爺,藥熬好了。」

        羅與的聲音傳來,對毛知佳而言就像是天籟,她忙喊道︰「我要喝藥,我是病人,你不可以欺負病人。」

        范逸氣息微喘,勾唇笑瞇眼。「行,等你病好了再欺負你。」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10 12:4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侯府內的聯手

        佟熙嫻坐牡丹園的亭子裡,時值四月,本是盛開的牡丹,有的已經開始殘敗,顏色斑駁,蕭瑟淒涼。

        「佟四姑娘怎會一個人坐在這兒?」

        孟氏的嗓音從身後傳來,佟熙嫻充耳不聞,兩個守在外頭的丫鬟則是睨了她一眼,不屑搭理。

        孟氏強壓下心裡的惱意,輕步踏進了亭子。

        「怎麼,看人家夫妻恩愛,心裡不舒服?」在佟熙嫻的對面落坐,孟氏笑睇著佟熙嫻微變的神色,再道︰「佟四姑娘是不是在想,怎麼自個兒萬般好,二爺卻是看上了那個庶出的?」

        「我喜靜,如果孟姨娘喜愛在此欣賞殘敗的牡丹,就把這兒留給你。」佟熙嫻保持著她一貫端莊得體的舉措要離開。

        孟氏咬了咬牙,心想明明就是連臉面都不要了也要賴在侯府裡,還裝什麼清高!

        「佟四姑娘之心,路人皆知,盡管佟四姑娘留宿在侯府裡的事讓姜氏尋了個好由頭給掩蓋過去,可是誰不知道佟四姑娘的用意?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今只剩下兩條路可走,要不是灰溜溜地回平安侯府,就是得一擊中的,否則再待下去,怕是姜氏也不允許。」

        佟熙嫻充耳不聞,徑自踏出了亭外。

        「我這兒有個東西能助你心想事成,你要是有興趣就拿去試試,也許能將二爺一舉拿下,總好過灰溜溜地回平安侯府,被當成棋子,隨意婚配。」孟氏狀似瀟灑,也不管她到底是怎麼想,擱下一只小瓷瓶便徑自離開。

        佟熙嫻在她走後才緩緩地轉過身,看著擱在石桌上的小瓷瓶。

        「四姑娘,孟姨娘放著的肯定不是好東西。」蕙蘭低聲道。

        佟熙嫻垂斂長睫不語。她知道那裡頭裝的許是什麼下作東西,好比是能迷人心魂的春藥,她向來不屑使用這種手段,可是孟氏有一句話說進她的心坎裡。

        盡管她是侯府嫡女,依舊是父親聯姻的棋子,如果今天她無法留在武定侯府,一旦回去,她就只能被隨意婚配。

        她已經十六歲了,婚事拖不得,要不是一紙聖旨打斷他倆的緣分,今日成為他妻子的人合該是她。

        那年,她救了他之後,他明明說要報答她,給了她玉佩,她一直等,從他娶了第一個沖喜的妻子,一直等到聖旨落在她家裡,可是上頭的名字卻不是她……

        她徐徐走回亭子裡,拿起了瓷瓶。

        六妹妹本來就該死的,否則她要怎麼成為他的妻?

        她沒有回頭路,只能一搏了。

*             *             *

        毛知佳從不知道她人生裡頭竟有讓她這麼不想面對的時刻。

        淨室裡,她看著自己小有起伏的胸,無聲哀嚎著。是了,這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沒有姨娘照料,嫡母也不踩,長得乾癟那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她的自尊讓她無法用這種軀體面對他!

        然而再回頭想想,十五歲的年輕軀體乾癟了些情有可原,只要再稍稍調養,應該補救得回來吧?

        「夫人,還沒好嗎?」采薇在外頭喚著。

        「快好了。」她連忙穿好衣裳出來,坐在榻上讓采薇幫她絞乾長髮。

        等到采薇把她的髮給絞乾了,瞧她不知道想什麼想得出神,不禁向前詢問。「夫人是怎麼了?」

        毛知佳回神,猶豫了好半晌才面有難色地啟齒。「采薇,我有件事要你去辦。」

        采薇瞧她如此正經發話,神情也跟著認真起來。

        「你……明日出去,找家醫館幫我抓藥。」

        「夫人怎麼了?難道是餘毒未解,還是把羅與找來?」采薇嚇了一跳,一疊聲問著。

        「你冷靜一點,我一點事都沒有,純粹只是……」說到最後,她實在難以啟齒,最終還是在采薇充滿擔憂的眼神裡道出。「幫我弄點調理身子,能讓身子豐腴一點的藥方。」

        她說話時,目光很精準地落在采薇的胸上。

        采薇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瞧,隨即明白了。「奴婢一會就把羅與找來。」

        「不不不,你千萬別把羅與找來,羅與要是知情了,二爺也就知道了,可我不想讓他知道,懂不?」這事關女人的尊嚴,要是讓他知道……她會羞得挖坑把自己給埋起來。

        「奴婢明白,奴婢明兒個就去。」

        那日夫人本是要離開的,後來不知道跟周公子聊了什麼之後,回府就改變決定,還和二爺越發親密起來。夫人決定調養,肯定是要留在府裡,她替夫人開心。

        「還有,要是人家問你上街做什麼,你就說是……是去表哥那裡幫我問字畫賣得如何。」那日周正沇拿了三百五十兩的銀票給她,本來應該會開心得飛上天,可惜那份喜悅硬是被范逸就是范姜逸的消息給碾壓得連渣都不見。

        那當頭,她哪裡有辦法開心得起來?

        一想到原來他一直在尋找她,她心裡就暖得緊,就覺得或許自己也該為他做什麼,要不他孤身一個人尋找了她六年……她無法想像獨自在這裡待了六年的感受,難怪總覺得他的背影孤單得像是被全世界給拋棄了。

        「奴婢知道了。」

        「又去周正沇那兒做什麼?」

        「哇嗚!」毛知佳被嚇得尖叫出聲,見範姜逸走進房裡,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專門聽壁腳的是不是?」

        采薇嚇了一跳,不敢相信她竟然用這種口吻跟二爺說話。

        范姜逸擺了擺手,示意采薇先退下,采薇只能福了福身退到外間。

        「你又找他做什麼?」他很自然地坐在她的身旁。

        「你剛剛不是都聽見了?」她瞪人的力道輕了點,有點心虛地別開眼。「我之前賣了兩幅字畫,賺了三百五十兩,所以就要采薇去問問近來還有沒有進帳。」

        這家伙最近已經銷假進衙門,有時一整天見不到人,就連晚上也沒回來,不知道在忙什麼,她不想過問,只是想趁這段時間好好調養自己,誰知道他今晚就來了,采薇還丟下她落跑了。

        「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跟他往來。」

        她眉頭一皺,正想跟他理論時,眉心被他戳了下,她氣得連拍他數下,可是下一瞬,她已經被他壓在榻上。

        兩人親密地貼覆著,教她胸口劇顫,覺得心臟都快要竄出來了。

        「我呢,佔有慾很強,所以不要挑戰我的耐性。」他的臉貼得很近,嗓音低啞,唇若有似無地掠過她的唇。「你為了要逃離我而投靠他,這事我還記著。」

        毛知佳心跳如擂鼓,仍嘴硬地回道︰「你講不講道理?就說了,那時候我又不知道你是你,我也跟你解釋了,因為故事的設定,我就以為你是我筆下的角色嘛。」她那天不是說了一堆,他不是都接受了?

        「我最講道理,你解釋的我全都接受,可問題是我的情感上接受不了,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一點,要是惹火我……」

        「你要幹麼,軟禁我?」

        「聽起來挺不錯的,而且還是合法的。」現在想想,其實這個年代還挺好的。

        「你別鬧了。」不要開玩笑開得這麼認真,她覺得很有壓力。

        「如果你不聽話,我真的會這麼做。」他舔過她的唇瓣,啞聲道︰「因為你不信我,所以我只好把你關起來。」

        毛知佳羞紅臉,想別開臉,偏又被他箝制住。「你……我又沒說不信你。」她到底什麼時候說過?

        「你是沒說,但你老是說故事的結局不能更改,就等於不信我。」他舔著吹著,輕柔貼覆著。

        「那是事實啊,截至目前為止,我大綱上的每個橋段都出現了。」

        「然後呢?」他輕咬著她的唇瓣。

        她抿緊唇,可憐兮兮地瞪著他。「然後……然後是空白,結局是你跟佟熙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每本羅曼史的結局,男女主角都是這樣的。

        「怎麼你就學不會把你出現的變數算進去?你才是我的女主角。」

        她垂斂濃密的長睫不語。其實他說的她都懂,再者,她也沒打算將他拱手讓人,只是不想讓他知道,省得他更囂張。

        「毛毛。」他啞聲喃著,開始加深了吻。

        他的吻像雨般輕柔,轉瞬間又像火般濃烈,教她招架不住,雙手死死護在胸前,絕不讓他有攻城掠地的機會。

       「范姜……我還是病人。」她軟聲求饒著。他的吻教她全身像是著了火一樣,再不阻止他,她就準備跟他一起乾柴烈火燒到天荒地老了。

        「還是不舒服?」

        「嗯。」她貓叫般地應了聲。

        范姜逸瞅著她緋紅似霞的俏臉,一雙眼迷濛的瞅著自己,他就覺得自己一路朝失控邊緣而去,可他好歹是個執法人員,強迫病人的事,他還幹不出來。

        抓著最後一絲理智從她身上退開,深吸了幾口氣後他才起身。「我去沐浴。」

        「欸,你要在這裡洗澡?」她驚詫道。難道他是鐵了心非在今晚跟她玉石俱焚?

        范姜逸冷冷望去。「我需要一點冷水。」

        「喔……」她怯怯地垂下眼,突然覺得他有那麼一點可憐。

        不能怪她,實在是她現在還沒有足以見人的本錢。

        待他去了淨房後,她就直接爬到床上,心想他洗好就會回去,所以為了不讓他分心,她要趕快裝睡,省得又騷擾她。

        然而就在她快要沉入夢鄉時,突地感覺床畔微沉了下,她疑惑著,可是太倦了,實在張不開眼。

        「毛毛?」

        別叫了,她要睡了。

        「毛毛。」

        別鬧,再鬧她就翻臉。

        「毛毛……」

        「……毛毛毛毛毛,都被你叫毛了!」她惱火張眼,卻見他上身赤裸,嚇得她險些尖叫。「你為什麼沒穿衣服?」

        問出口的同時,她已經卷著被子滾進內側,她心亂如麻,不知道要怎麼逃過今晚。他不是去洗冷水澡了嗎?洗的沒用,就泡澡,泡到他沒那心思再出來。

        「欸,你不知道我喜歡裸睡?」范姜逸堂而皇之地爬上她的床,在她身後逗她。

        屁啦!最好是!「你回你的房間睡!」管他要怎麼裸,都沒人會管他。

        「毛知佳,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這六年來過得有多苦?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有多少傷痕?托你的福,這樣的『好設定』讓我水裡來火裡去,每回都在鬼門關前徘徊,要不是羅與替我安排沖喜,你哪裡還能遇見我?」

        毛知佳聽著,猛地回頭。「難道你之前娶兩次都是為了沖喜?」

        「嗯,羅與說我的命格特殊,能借命續命。」但他是不怎麼信,純粹當巧合。

        毛知佳徹底傻眼。「我沒有設定這個……」

        「所以就跟你說了,故事的走向不是絕對的,你只給了骨架沒有血肉,誰能保證結局一定如你所料?」

        「我……其實我沒有認定結局只有一個,更何況知道你就是你,我更沒道理把你讓給別人。」近來他很堅持地訴說這件事,顯然他很在意她被故事結局禁錮的想法,意味著他怕她又放棄他。

        「真這麼想?」

        「嗯,雖然你招蜂引蝶,可這有什麼辦法?往後只好幫你趕狂蜂浪蝶了,你最好守住你的承諾,要是讓我知道你有其他人,我就不要你了。」當是婚前契約,趁這當頭說開也好。

        范姜逸這才淺露笑意,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我從沒有其他人,過去未來,只會有你。」

        「話別說得太滿,別以為這樣就能騙我,二哥說你在偵一隊炙手可熱得很,不管是局裡的女警還是局外的小姐太太都對你青睞有加,聽說你還曾經打包帶走過。」她說話時哼哼了兩聲。

        她是沒打算跟他翻舊帳,都怪他話說太滿,她要是不吐槽就覺得難受。

        「別聽你二哥胡說,是我差點被打包帶走,可是我半路上就跑了。」很好,他要是有朝一日回得去,非先去修理他不可。

        「唉唷,在我面前就別客氣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上等佳肴擺在面前,再沒胃口,只要是男人都會吃一口的。」她不想翻舊賬,可是他卻硬是要逼她翻,搞得彼此都難過。

        「哪個混蛋說的?」到底是哪個混蛋造謠生事?

        「我大哥。」

        范姜逸嘆了口氣,他一直以為他與她的兄長們關係融洽,如今才發現自己被霸凌,他們在他面前稱兄道弟,卻在背後挖坑讓他跳。

        「毛知佳,也許你不信,但我從沒有碰任何一個女人。」他嘆道,沒想到有一天他得替自己的清白辯解。

        「呵,你要跟我說你還是處男?」她的笑聲很沒溫度。

        「是。」

        「呵。」

        「我說真的。」

        「呵呵。」

        范姜逸惱火了,一把將她壓在身下。「要不你可以試試。」

        「這要怎麼試?我又怎會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是精蟲沖腦,千方百計想得到她未成年的稚嫩軀體。

        「毛知佳,我不可能碰其他人,因為只要我碰過了,你就不會要我,不管我再做任何努力,你都會放棄我,我傻了才去碰其他人。」

        毛知佳隨起眼,只能說他真的很了解她,可是不代表她會相信他。

        他大她六歲,一個三十六歲的處男?喔不,還要再加上這裡的六年,那就是四十二歲的老處男……怎麼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我認定你了就只會守著你,就連我都不懂怎會當年被你握了手,就把心給交出去了。」手指連心,所以她那時握的等於是他的心吧。

        那時,他只覺得怎會有那麼可愛的嬰兒,可愛得教他想要親親抱抱,於是就這樣栽進她的世界裡。

        「我什麼時候握你的手?」從她有記憶以來,她不記得握過他的手。

        「大概是你三個月大的時候。」

        「……范姜逸,其實你有戀童癖吧!」被一個三個月大的嬰兒握住手後,就對嬰兒一見傾心……他應該去看一下身心科吧。

        「我守著純真的身體等著你,你這樣說我?」

        「純真的身體?」毛知佳忍遏不住地大笑著。

        范姜逸跟著笑瞇眼,隨即像惡狼般撲上去,吻得她快喘不過氣,渾身發燙,而且他的身體比她還燙……

        「你在做什麼?」她突地吼了聲,驚覺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扒光,她那比他還純真的身子已經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

        「毛知佳,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他突道。

        她皺著眉,想遮住胸前風光,他卻很可惡的箝制她的雙手。

        「你再逼我,就輪到我快瘋了!」

        「我只要想到你一直欺騙我,就覺得你早晚會離開我,就覺得你不愛我,也許你只是因為他鄉遇故知,才會親近我罷了。」他啞聲喃著,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顯得那般脆弱又孤獨。

        毛知佳聞言,心疼不已,被鬆開的雙手輕撫著他的髮。「才不是那樣,從我有記憶以來,你一直在我身邊,你一直都對我很好,一個女孩子被這樣呵護著,有哪個不會感動?就說了,我不理你是因為你身邊太多仰慕者,我只是……吃醋又鬧彆扭。」

        她看過他很失落又孤單的神情,不想再見到。

        「真的?」

        「真的。」

        「所以你愛我?」他抬眼問著。

        「……嗯。」她羞紅臉應著。如果要聊天,可不可以先讓她穿上衣服?

        他輕啄著她的唇,像玩鬧般的吻著,讓她逐漸放鬆,等她察覺不對勁時,他已置身在她腿間。

        「毛知佳,嫁給我吧。」他在她耳邊啞聲道。

        「……」有誰會在這當頭求婚的?「戒指呢?」她虛弱問著。

        「你得到我,遠比得到一個戒指要來得珍貴。」

        到底是誰得到誰?她想罵人,卻痛到連話都不敢大聲說,只希望他趕快結束,讓她好好睡覺。

        唇突地被啄了下,她無力地張眼,卻見他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

        「毛知佳,我很愛你,真的很愛你。」

        一定要在這當頭告白嗎?她羞瞋著,拉下他的頸子,在他耳邊用氣音告白,可瞬間她就後悔了,因為這個男人失控了,開始律動起來。

        可惡,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在設計她!

        當毛知佳張眼時,屋裡昏暗一片,讓她搞不清楚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想起身,卻覺得渾身痛得難過,她倒在床褥間嘶嘶叫。

        沒有分寸的男人,簡直是泯滅人性,竟敢對未成年少女這麼慘無人道的施予暴行……

        等一下她要在門口上貼范姜逸不得進入的公告。

        「夫人起了嗎?」

        外頭響起采薇的聲響,嚇得她趕忙強撐起身子,想穿衣服才發現她身上穿著中衣……

        她無神地坐在床畔,心想范姜逸這家伙肯定有不為人知的怪癖,竟趁她在睡夢中幫她把衣服穿好。

        她摀著羞紅的臉,很想痛哭失聲。她這純真的身子都被他看光光了,尊嚴也掉光光了,她等一下非要寫張范姜逸禁止進入的公告才行。

        「夫人?」

        「進來吧。」她拍了拍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采薇端著食盒入內,笑道︰「夫人,二爺吩咐了廚房送了膳食過來,一會洗漱好先嚐一點吧。」

        貓哭耗子假慈悲!稈她蹂躪徹底再給她膳食,是打算把她喂胖一點,再把她給吃了是不是?

        「我還不餓。」她全身痛死了,一點食慾都沒有。

        「可是都快要掌燈時分了,怎可能不餓?」采薇把食盒放好,回頭點了燭火再到淨房裡取水給她洗漱。

        「這麼晚了?」

       「二爺早上離開時說別吵夫人,可奴婢沒想到夫人竟然會睡到這時分,心想二爺差人送膳食過來,就順便問問夫人醒了沒。」

        采薇動作俐落地伺候她洗漱,再替她穿上一襲粉桃色的衫裙。等她到桌旁先用膳,采薇開始歡理起床搏,瞧見上頭的血漬,她雖羞窘卻也感到開心,昨晚二爺待在這兒,果真是成事了。

        毛知佳懨懨地坐在桌邊,打開食盒一看,瞧見竟是雞湯,不禁微皺起眉,問︰「采薇,今兒個是什麼時候?」

        「夫人,今兒個十五了。」

        待她換好新床褥,回頭卻見毛知佳依舊坐在桌邊發呆。

        「夫人不喜歡喝雞湯?」

        「真的是二爺差人送來的?」她突問。

        「送來的人是這麼說的。」

        「采薇,你可知道二爺在哪?」

        「二爺早上出去了,晌午時才回來,現在應該在書房。」

        毛知佳點點頭,撐起酸痛不已的身子,盡管今天不想再見他,可是情況有點特殊,她還是得過去看看。

        只是……天啊,她像被雷打到,沒一處不酸痛的,是要她怎麼走?

        「二爺,夫人吩咐廚房送了膳食過來。」紀重恩端著食盒進書房。

        正在看卷宗的范姜逸噙笑抬眼。「真的?」他還以為依她的性子應該會冷個他幾天才是。

        「送來的人是這麼說的。」紀重恩翻開食盒蓋子,卻見裡頭是一碗雞湯,眉頭不禁蹙起。

        范姜逸看了眼雞湯,思忖著這意味著什麼。

        「二爺吃素的事不是已經告訴夫人了?」紀重恩不解問著。

        「嗯,是這樣,不過近來除了早膳外,我會開始用點葷。」

        「原來如此。」

        「不過……今天不是十五嗎?」

        「是。」

        范姜逸骨節分明的指在桌面輕敲了幾下,似笑非笑地朝紀重恩招著手。

        紀重恩不解地走向前,他附在他耳邊交代了幾聲,紀重恩雖然滿臉疑惑,但還是照辦,大步踏出書房。

        書房外一道身影迅地躲進樹叢後,紀重恩走到拱門時,一名丫鬟走向前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他便跟著丫鬟離開,而樹叢後的身影也沒立刻現身,直到過了約莫兩刻鐘後,聽見瓷器碎裂的聲響才從樹叢後現身。

        佟熙嫻捏緊手中的手絹,深吸了口氣才緩步踏上廊階,輕輕地推開房門,書房裡的燈火不知何時滅了,只能憑廊燈映入的光辨識一二。

        「范大人?」她輕聲喚著,摸索著書架向前。

        瞬地,案上響起火折子點燃的聲響,她橫眼望去,就見他坐在案後,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她心頭頓了一下,反應極快地道︰「范大人沒事吧,方才我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以為范大人出了什麼事,情急之下才進來的。」

        「不管本官出了什麼事,佟四姑娘都不該踏進本官的書房。」他冷聲道。

        「我……我去探視六妹妹,可是後院卻沒人,我喚了也沒人回應,所以就離開了,經過書房聽見聲響才進來……是我的錯。」

        佟熙嫻低垂著臉,露出弧線誘人的一截雪白頸項,泫然欲泣的神情,再鐵石心腸的男人都為之動容。

        「出去。」范姜逸淡道。

        他從來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尤其厭惡千方百計設計他的女人。

        佟熙嫻難以置信抬眼,斗大淚水已經在眸底打轉。

        「再不走,是要我用趕的?」說時,他已站起身。

        佟熙嫻抿緊了嘴,突地聽見外頭響起陣陣腳步聲,隨即朝他走去。「范大人,六妹妹也許出了什麼事,你要不要和我去瞧瞧?」

        范逸避開她的靠近,繞到書案另一頭,佟熙嫻卻鐵了心朝他撲去,幾乎同時,房門被人推了開來,瞧見的竟是佟熙嫻撲倒在地的樣子。

       「熙嫻!」

        來者是平安侯和其妻喬氏,見寶貝女兒跌在地上,摔得頗重,喬氏趕忙向前抱著女兒開始放聲大哭。

        「范大人,你怎能這樣對我的女兒?你難不成想要大享齊人之福?」

        范姜逸微挑起眉,忍俊不禁——竟然一過來,就往他頭上扣帽子?

        「范逸,今日之事你非得給我一個交代不可,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平安侯虎著臉,就像是捍衛女兒清白的慈父。

        范姜逸伸出長指輕刮著臉,真沒想到原來還有這麼下作的手段,他算是見識了。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

        范姜逸橫眼望去,驚見臉色慘白的毛知佳,忙朝她走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10 08:2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三個女人一臺戲

        「你怎麼了?」范姜逸扶著她到一旁坐下。「瞧你臉色差得很。」

        她被折騰到早上,臉色是能多好?毛知佳雖然有很多想抱怨,可眼前的陣仗很明顯就是有問題,只能低聲問︰「我沒事,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只是你老公太好,有人想搶。」他附在她耳邊低喃著。

        毛知佳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講重點。」

        「橫豎不會有事,你不用擔心,倒是你怎麼過來了?」

        瞧他沒當回事,她就安心了些,瞧平安侯一家子都朝他們這頭看過來,她用氣音道︰「我那兒有廚房送來的雞湯,說是你吩咐……」

        「你喝了嗎?」他急聲打斷她的話。

    「沒,今天是十五,你怎會送雞湯給我?我覺得奇怪,所以才會過來瞧瞧。」才一段路就走得她咬牙切齒,渾身像是快要散了一樣。

        范姜逸點鬆了口氣,隨即揚起笑意。

        這是他們的約定,是他強硬定下在每個月的十五這一日,他們會吃全素,也慶幸凶手挑選了好日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熙妍,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得要顧全你姊姊的名聲,否則她就毀了。」喬氏尖銳地哭喊著。

        毛知佳一頭霧水,畢竟她根本還沒搞清楚狀況。

        正想要他說個明白時,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她回頭一瞧,可真是熱鬧了——姜氏、羅與、紀重恩,就連范遇都來了,後頭還有些丫鬟婆子,算了算竟有二十來人。

        「二弟,這是怎麼著?」范遇一進屋就怒聲喊道。

        范姜逸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哪有什麼事,不過是佟四姑娘要探視熙妍卻跑錯地方罷了。」

        「范逸,你竟敢粉飾太平!方才我們進來時已經瞧得一清二楚!你與我的女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兩人還抱在一塊!」平安侯嗓門大得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再清楚不過。

        毛知佳聞言,不禁看了范姜逸一眼。

        「平安侯,你此番話,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嗎?」范姜逸說起話來是一貫慵懶,沒有溫度的黑眸卻冷進骨子裡。

        「你別扯開話題,橫豎你今天就是要給我一個公道,否則我不要老臉也要到御前替女兒討個公道。」

        「好啊,咱們就到御前說明白。」范姜逸就等他這句話。「重恩,備馬車,把相關人等帶著,準備進宮。」

        紀重恩應了聲,一直跌坐在地的佟熙嫻握了握手,不敢相信他竟狠心至此,而平安侯也有一瞬的倉皇,要真是到御前,他哪能討什麼便宜?

        「胡鬧,才多大的事也敢鬧到御前?」范遇怒聲喝斥著。「這又沒多大的事,大不了納為平妻就是,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佳話。」

        毛知佳在旁簡直不敢相信,不過是一場鬧劇就企圖用人海戰術,你一言我一語地硬逼人就範,硬吃下悶虧?

        「那是不可能的事,眼前這個局,誰也別想要我吞下。」范姜逸絲毫沒有動怒,笑著臉,儼然沒將這場鬧劇看在眼裡。

        姜氏站在門檻處已經聽了一會的話,身在後宅的她又怎會看不穿這是什麼把戲?只是沒想到這事竟連自己的夫君也摻雜其中。

        「二弟說得對,這瞧起來就是個局,二弟不如從頭說起,要是佟四姑娘純粹是走錯地方,咱們也得還佟四姑娘清白,不能毀她清譽。」姜氏說起話來有條有理,一開始就咬住這是個局,讓外頭的下人聽個分明。

        「侯爺夫人這話就不對了,方才是咱們夫妻親眼所見,還假得了?」喬氏不快地斥道。

        姜氏笑得婉約,道︰「在很多人眼裡,真假向來不是最重要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親眼瞧見的不過就是場笑話。

        「你!」

        「你少說兩句,這是二房的事,你插什麼嘴?」范遇不快地斥道。

        皇上龍體有恙,鬧到御前也是無用,橫豎這事只要眾口鑠金,肯定能逼范逸就範,他摻和一腳無非是孟氏的計謀未成,只能想法子讓范逸多點事忙,省得插手貴人的事,如今只差臨門一腳,他怎能允許姜氏壞事。

        「我為何不能插嘴?夫君不懂後宅之事,可妾身很明白,此事一看就漏洞百出,宅裡總是要先審過,難不成要送到御前讓皇上親審?咱們侯府鬧出這等事,要是傳出去,壞的又是誰的名聲?」姜氏不卑不亢,一字一句的道,「咱們什麼都不查,任由他人胡說八道、積非成是……究竟是把咱們侯府當成什麼!」

        一旁的毛知佳差點就鼓掌叫好,好她個侯爺夫人,通身的氣勢,不帶髒字的罵法完美的宣示身分,她真是不得不說,說話真的是門藝術,要說到狠打了人家的臉又讓人反駁不得,真是技術活。

        范遇張了張口,臉都漲紅了,很想反駁卻真的反駁不了,畢竟她現在抬出來的是侯府的名聲,身為侯爺的他總不可能在這當頭還幫著外人。

        「二弟不如先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姜氏挑了個位置坐下,大有立地就審的打算。

        范姜逸勾唇笑得十分真誠。「大嫂,掌燈時分時廚房送了雞湯來,說是熙妍吩咐的,可我覺得味道有異,加上正在看卷宗就不慎把湯給灑了,還撞著了燭火,然後佟四姑娘就摸黑進來,她說來探視熙妍,我請她離開,誰知道她卻突然撲了過來,而我早一步避開,所以她便撲跌在地,這當頭平安侯夫婦闖了進來,沒頭沒腦地對我說了那些話。」

        「大堂上審問也不會只聽片面之詞!」平安侯惱怒道︰「更何況,你可是錦衣衛指揮同知,身邊有錦衣衛跟隨,書房這種重地,裡外豈會沒人看守,我女兒就算走錯地方,又怎能如入無人之境地踏進這裡?」

        今日遠事是難了了,不管怎樣定要將女兒推給他,否則女兒的閨譽有損,要是不進武定侯府,還能把她嫁到哪?

        「平安侯說得極對,今日碰巧沒讓錦衣衛跟著,身邊只有重恩這位隨從。」范姜逸指著外頭的紀重恩。「重恩,你送了雞湯過來後,去哪了?」

        「二爺,有個丫鬟說馬房的馬被驚嚇,要我去瞧瞧。」

        「然後?」

        「咱們的馬房只有小廝打理,突然跑來一個丫鬟說馬房的事,小的覺得奇怪,所以就把她打暈帶過來。」紀重恩指著羅與腳邊還昏厥的丫鬟。

        「羅與,把她喚醒,順便過來驗一驗這雞湯裡有什麼。」

        羅與彎身朝丫鬟的人中一按,丫鬟隨即痛得皺了眉,清醒過來,羅與便踏進屋裡,查探雞湯。

        佟熙嫻的粉拳在寬袖裡緊握著,臉上卻未顯露半絲不安。

        丫鬟一臉茫然地看向四周,姜氏瞧著那丫鬟,問著心腹嬤嬤。「可知道那位丫鬟是哪裡的?」

        白嬤嬤看了眼,便道︰「那是灶上的粗使丫鬟丁香,已經進府六個月餘,賣的是十年契,今年十三。」

        姜氏輕點著頭,看了白嬤嬤一眼,白嬤嬤便走到外頭,站在丁香的面前,沉聲斥道︰「灶上的丫頭,是誰讓你跑到擎天院,要紀護衛跟著你去馬房的?」

        丁香直瞅著,像是驀地清醒過來,趕忙起身跪伏在地。「奴婢……奴婢是路過馬房,瞧見驚馬了,不知道該找誰,一路走錯路,來到這兒剛好遇到那個人……奴婢連他的身分是誰都不知道,只是告訴他這件事而已。」

        「馬房和擎天院一南一北,你也未免走得太遠?」白嬤嬤看了眼一旁的粗使僕婦。「來人,十大板!」

        「是!」四名僕婦站了出來,兩個抓著丁香的手腳,一個持棍,一個準備報數。

        丁香不斷掙扎,可瘦弱的身板哪裡掙得脫,眼看著棍子就要落下,她才尖聲道︰「是一個姊姊給了奴婢一貫錢要奴婢這麼做的!」

        「什麼姊姊?」

        「奴婢不知道,奴婢沒看過她。」

        白嬤嬤冷著聲再問︰「什麼模樣,什麼髮飾,什麼衣裳?」

        「姊姊長得標緻,有雙丹鳳眼,髮上好像簪了兩朵銀花,穿的是湖水綠的衫裙,裙擺好像繡了什麼。」丁香緊閉著雙眼,連珠炮地道,就怕說得遲了,棍子就要打在她身上。

        白嬤嬤將結果回稟給姜氏,姜氏微瞇起眼細想,佟熙嫻身邊的丫鬟並沒有丹鳳眼,而且府裡的丫鬟也沒有丹鳳眼的……這手段也安排得太好了,小小年紀,心計高超。

        「二爺,這雞湯裡摻的是銷魂丹。」那頭,羅與已經聞出了摻在雞湯裡的藥。

        「羅與,銷魂丹是做什麼用的?」

        「呃……」在場有女眷,真要他說出口?瞧二爺那認真的神色,羅與只能別開腦道︰「有助與男女和合的春藥。」

        范姜逸壓根不意外,握了握毛知佳的手安撫她。「送去你那邊的雞湯呢?」

        「我讓采薇帶著。」她指了指外頭,將采薇招來,將食盒交給羅與。

        「重恩,廚房的人是否都找齊了?」他問著外頭。

        「都找著了,送雞湯來的也找到了。」紀重恩將一干人等全都帶到廊階下。

        「二爺,夫人的這碗雞湯裡摻的是烏頭,只要夫人喝下,一旦發現得晚恐怕就……」

        羅與也嚇了一跳,不懂怎會有人要置她於死地。

        姜氏聞言,難以置信地瞪著佟熙嫻,沒想到她心思歹毒至此。

        范姜逸神色寒厲,看著廊下。「是你將雞湯送過來的?」

        一名奴婢嚇得臉色慘白跪伏在地。「二爺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是劉婆子要奴婢送的!」

        「二爺,老奴什麼都不知道,是趙廚子說擎天院要雞湯,老奴才讓人送的。」劉婆子嚇得趕忙跪下。

        「二爺冤枉,小的……」

        「重恩,全部押下去,亂棍打死!」范姜逸喝道。

         姜氏聞言,正要阻止他,怕他把人打死就死無對證時,趙廚子立刻跪下喊道——

        「是曇香給了我藥,要我摻進去,可她說只是迷藥而已!」
  
        「曇香?」

        「二弟,那是孟姨娘身邊的二等丫鬟。」姜氏即刻替他解惑,隨即差白嬤嬤帶人過去押人。

        「你在胡說什麼,這事怎會扯到芳娘頭上。」范遇不滿地道。

        「大哥稍安勿躁,把人帶來就能問個水落石出。」范姜逸聲薄如刃,看他的目光冷肅懾人,帶著幾分血性。

        范遇見狀,心裡莫名怵了一下,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不解火怎會燒到孟氏身上。

        「你們這都是在做什麼?我沒興趣看你們的家裡事,我現在只要討一個公道。范逸,你——」平安侯說到一半,對上范姜逸那雙平淡無波的黑眸,不自覺地閉上嘴。

       屋裡突地靜默下來,近兩刻鐘後,白嬤嬤總算把人給押到擎天院,孟氏也跟在後頭叨念著,此外還有范遇的幾名姨娘,狀似看好戲般的跟來。

        「姊姊,到底發生什麼事,怎會讓白嬤嬤到我屋裡押人?」孟氏攏了攏鬢髮邊上的大紅絹花。

        「二爺和熙妍的雞湯裡被下了毒,趙廚子供出是曇香所為。」姜氏淡道。

        孟氏臉色突變,瞪著已被押著跪下的曇香,還來不及阻止,便聽曇香道——

        「二爺饒命,奴婢是被孟姨娘所逼,奴婢是別無他法。」

        孟氏指著她的手指不斷地顫著。「你這個賤婢,竟敢栽贓我,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說著,已經一腳踢了過去。

        白嬤嬤隨即向前將孟氏拉開,不讓她有機會對曇香動手。

        「侯爺,不是妾身所為,是有人收買了曇香要陷害妾身!妾身與二爺無怨無仇,為什麼要傷害二爺?」孟氏說哭就哭,哭得梨花帶雨,教范遇不捨。

        「芳娘所言不假,芳娘怎會無端端地傷害二弟和弟妹?這個丫鬟不老實,得要狠狠地審,她才會說真話。」范遇怒聲罵道。

        范姜逸來回看著,突地低笑出聲。「重恩,把展清找來,就說我府裡有個丫鬟要讓他好好審一審,也讓府裡的下人知道,北鎮撫司到底是怎麼問訊的。」

        孟氏登時忘了掉淚,也不知道把人送到北鎮撫司對她到底是不是好事,她不過是煽動佟熙嫻對範逸下藥,怎會鬧成如此?

        可曇香一聽到北鎮撫司,雙腿都軟了,聽說北鎮撫司問訊,饒是鐵錚錚的漢子都撐不過,再硬的嘴都會被撬開,要不就會被刑求至死……她寧可求個好死也不要進北鎮撫司。

        下意識的,她的頭微向後轉。

        一瞬間的動作沒有瞞過姜氏的眼,姜氏立即起身道︰「將楚姨娘押過來!」

        她這一聲大喝,幾人神色都有些茫然,孟氏只稍微怔忡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揚手打她。「楚湘,你這個賤人陷害我!」

        楚氏閃躲了一下,卻被白嬤嬤抓得死緊,臉上還被孟氏給抓了一下,痛得她摀著臉罵道︰「你才是賤人,分明就是你要你的丫鬟下毒!」

        「我呸!我跟二爺無怨無仇,我為什麼要丫鬟對二爺下藥?」她是傻了才會要自己的丫鬟去動手。

        「你跟二爺無怨無仇,但是跟二夫人有過節,你出言不遜,言語上捉弄二夫人,說不準就是不滿她身為庶女卻能成為正室夫人,所以才對她下毒!」

        孟氏真是被她給氣笑了。「我再不滿又能如何?你也知道她是正室夫人,我無端端地對付她做什麼?」

        她會蠢得給自己找晦氣不成?她要對付的是范逸,貴人正要成就大事,要是佟熙嫻有本事把藥讓范逸喝下,那就是一勞永逸,可誰知道竟出了岔子!

        要說楚湘這個蠢人有這般心思,她是絕對不信的!

        「我又不是你,我怎會知道?你就是討厭她們佟家的姑娘,因為她們都曾經讓你難堪過,所以你打算先毒死二夫人,再對二爺下春藥,好讓佟四姑娘的清白盡毀,外頭就會開始流傳佟四姑娘搶妹夫毒死妹妹的流言,正好遂了你的意。」

        孟氏一頓,看向一直背對著她坐在地上的佟熙嫻,冷笑了聲,原來如此!

        「楚姨娘,你怎會知道春藥的事?」姜氏冷聲問著。

        楚氏還一臉不解地看著她。「不是姊姊說的?」

        「不,我只說他們兩個被下毒,並沒說是什麼毒,更沒提到春藥。」

        楚氏愣在當場,想要辯白,腦袋卻已經空白。

        「曇香,只要你現在道出實情,我還能讓侯爺跟二爺求情,別將你送北鎮撫司,一旦你錯過這個機會,你只能死在北鎮撫司的牢裡。」孟氏抬高尖細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曇香渾身顫著,最終只能道︰「是楚姨娘把藥交給我,還說要我記好,白色瓶子的是要給的二爺的,藍色瓶子是要給二夫人的,瓶子藏在我床下的箱籠裡。」

        孟氏垂斂長睫,看向佟熙嫻。這個惡毒的女人,竟還敢倒打她一耙……嘴上說得清高,可骨子裡卻比她還下賤,竟連春藥這等下作之物都用上。

        怕是範范早有準備,才沒中了她的計謀,但不管怎樣,只要別扯到她身上就好。

        「楚姨娘,誰給你藥的?」姜氏徐步來到她的面前。

        她對底下的姨娘通房管制嚴謹,沒有她的命令,她們不能隨意踏出院子,更遑論是侯府大門。

        楚姨娘囁嚅著,正要開口時,屋裡喬氏尖聲喊了聲——

        「熙嫻,娘的心肝,你醒醒,快醒醒!」

        「羅與,去瞧瞧,拿出你的本事,把她弄醒。」范姜逸神色淡漠地道。

        羅與嘆了口氣,實在不想對姑娘家動手,偏偏這姑娘太愚不可及,竟把念頭動到二爺身上。

        「你別過來,你想對我的女兒做什麼!」平安侯怒聲質問著。

        「侯爺如果不想讓羅與診治令嬡,不如將她帶回平安侯府好生醫治。」范遇忙打圓場。都到這地步了,他要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可就白活了。

        「且慢,這事牽連如此大,難道大哥不想聽你的妾室怎麼說?」范姜逸從來就不是個溫柔的人,憐香惜玉只給心上人而已。

        「你……」

        「還是我乾脆把人帶回北鎮撫司,一了百了。」

        楚氏一聽到北鎮撫司,嚇得花容失色,忙道︰「姊姊,藥是佟四姑娘給我的。」

        此話一出,外頭的下人全都傻了眼,姜氏便要白嬤嬤先將下人們帶走,晚一點再一並處置。

        「楚姨娘為何要如此陷害我?」佟熙嫻幽幽轉醒,淚如雨下地問。

        「我?我哪有?明明是你把東西交給我的!」

        「有誰能證明?」她無聲落淚,淚水襯得蒼白小臉越發楚楚可憐。

        「我……明明就是你交給我的,你說孟氏老是欺我,所以只要這次事成,侯爺一定會厭倦她……明明都是你跟我說的,你怎能不認帳?」楚氏急得掉淚,她只想出一口氣,壓根沒想過計謀一旦失敗,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

        姜氏望向佟熙嫻,只能說此女城府深沉又觀察入微,早就瞧見了楚氏和孟氏不和,凡事不經手,只以言語煽動,毫無事證能定她的罪。

        「羅與,傳我的口訊給屠昭,要他去查銷魂丹和烏頭這兩種藥在市面上如何流通,買賣必定留下紀錄,給我把整個京城都掀了,讓我瞧瞧到底是誰買了藥。」范姜逸怒聲道︰「還有,將今晚這事記在案上,我要徹查。」

        「是,小的立刻去辦。」

        「還有你,平安侯,煩請你暫且將佟四姑娘帶回,他日查證消息,再請佟四姑娘走一趟北鎮撫司問訊。」

        「你……」平安侯慌了,他忘了范逸也是從北鎮撫司連破數案才被拔擢為指揮同知,目前錦衣衛並無指揮使,范逸只向掌衛事都督上報,儼然等同指揮使……他的問訊是出了名的,無情也是出了名的。

        「二弟,不過是件小事,鬧進錦衣衛豈不是家醜外揚?」雖然沒能讓他忙上一陣子,但范遇還是得拉平安侯一把,日後有什麼才好幫襯。「你要知道,你的娘子姓佟。」

        「小事?我的妻子差點遭人毒死,這是小事?我甚至懷疑我前兩個妻子到底是怎麼死的。」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佟熙嫻。

        佟熙嫻垂斂長睫,身子不斷地顫著。

        「況且,在我這兒沒有什麼是家醜,娘子,對不?」望向毛知佳時,他一身戾氣卸得乾乾淨淨,還附上風情萬種的笑臉。

        毛知佳呵呵笑著,這才剛回神。實在是這出戲太精采,她從不知道要害一個人原來也需要智慧,難怪她當不了壞人,實在是她能力不及。

        「重恩,把這兒打理乾淨,讓閒雜人等離開這裡,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踏進這裡。」

        話落,不等紀重恩回應,他已經將毛知佳給打橫抱起,羞得她不知道該推開他還是裝暈算了。

        「大嫂,其餘的事就麻煩你了。」走過姜氏時,范姜逸由衷道。

        「一家人,應該的。」姜氏欽羨地看著他抱著毛知佳離開,回頭看這爛攤子,她只想趕緊處理完畢,回去陪兒子。

        一回到後院寢房,毛知佳就掙扎著要下來,范姜逸則是一把將她擱在床上,大手輕撫著她的額。

        「身子不適?」沒發熱,可是她的氣色極差。

        毛知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誰害的?」

        「我?」

        「不然呢?」

       范姜逸意會了,摸摸鼻子,俯身在她頰上親了下,卻被她嫌棄地躲開。

        「不准再碰我,本來就夠不舒服,結果還鬧這麼一齣,害我不得不走過去。」要不是怕他出事,她是不願意踏出房門的。

        「幸好你記得咱們的約定,也還遵守咱們的約定,否則就著了人家的道。」他無比慶幸當年強迫她做了這麼一個約定。

        毛知佳白他一眼。「我根本就是被你強迫中獎的。」

        國中時有一年她無端端病了好幾天高燒不退,家人都愁壞了,在第六天時終於退燒,家人才鬆了一口氣,然後這家伙跑來她家跟她說,因為他跟老天祈願她身體健康,他願意每個月的十五日吃素,接著強迫她也要為他的健康祈福,根本就不是什麼浪漫的約定。

        「可是至少這回救了你。」說來,他有些後怕,沒想到這些女人竟比男人還要凶狠且有行動力。

        「別說救了我,打一開始就是被你害的。」誰讓他這麼禍水,專門禍害她。

        「我沒法子反駁。」

        「所以說,今天這一大齣,全都是因為佟熙嫻想跟你在一起?」有沒有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不全然,照她們剛才的說詞聽來,我認為孟氏也脫不了關係。」

        「怎麼說?」

        「大嫂只以下毒兩個字帶過,直到楚氏自己說溜嘴提到春藥,可是孟氏的表現卻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有毒藥,所以在大嫂提到毒藥時,她並不意外,而是意外她的丫鬟被收買。」

        「所以毒藥是孟氏的?」

        「極可能是她煽動了佟熙嫻,可是佟熙嫻卻另外得了春藥想用在我身上,再把毒藥用在你身上。」

        毛知佳聽得小嘴微張,直到這一刻她才感覺到生命受威脅。「有必要這麼恨我嗎?」

        許多的犯罪案件都是起因於嫉妒,可佟熙嫻在她面前表現得磊落大方,甚至還待她極好,結果實際上竟想要她死,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恨你,而是恨成為我妻子的人,我甚至懷疑我前兩任所謂因沖喜而死的妻子,恐怕都是出自她的手。」

        「怎麼可能?」

        「羅與說過,她們都是死於烏頭,而佟熙妍嫁進侯府後,大房的人沒有一個過來,佟熙妍唯一吃的東西,是采薇從平安侯府帶過來的點心,我問過采薇,那是佟熙嫻親手做的。」

        毛知佳頓覺得毛骨悚然,後知後覺地怕了起來。

        「孟氏想弄死我,所以她煽動佟熙嫻,而佟熙嫻想得到我再除去你,於是她煽動楚氏,你瞧,這些姑娘家是不是可怕極了,要人家怎麼喜歡得了?」

        他多麼慶幸她一直保持原來的樣子,盡管她這個法醫看過這世界黑暗的一面,但她更喜歡這世界陽光的一面。而他總是被她的樂觀給觸動,要是她能夠再多一點搶奪他的心思就更好了。

        「為什麼孟氏要弄死你?」

        「倒不如說是我大哥要我死,還有他想高攀的貴人很想要我死。」

        「怎麼說?」

        「先前查山興寺的案子,把人帶回北鎮撫司後陸管事就死了,引得我去查范遇,又查到周氏牙行去,將周正沇扣在北鎮撫司的牢裡。事實上我只是在做假動作,故意把周正沇扣久一點,讓他們以為我已經找到線索,他們好趁隙將人運往南方,殊不知我不過是假裝上當,我的人早就巳經跟著南下。」

        沒想到這樁案子抽絲剝繭後竟然會牽連如此之廣,但是周正沇的事,他是不會承認扣押他那麼久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很不爽。

        「嗯,直接跟著走才能直搗巢穴。」這種作戰計劃,她常聽二哥誇過他。「二哥說沒這叫黃雀計劃。」

        范姜逸撫了撫她的髮。「對,我就是想知道他們葫蘆里賣什麼藥,可是因為我放走了周正沇,他們必定認為我會再循線追查,為了一勞永逸,最好的方法就是除去我,讓我無法再查。」

        「所以,接下來你會南下嗎?」

        「照理是要去,可是我擔心你。」

        毛知佳本來很想拍胸讓他別擔心自己,可是今天才鬧過這麼一齣,她實在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地等他回來。

        她發現自己一點戰鬥能力都沒有,更不敢相信她筆下的女主角竟是這樣的……是她沒設定好嗎?太走樣了。

        「橫豎到時候看著辦,如果真的不行……你陪我去吧。」她就像是誤闖叢林的小白兔,他這個獵人不罩著她,她連何時被吃掉都不知道。

        「好。」她應得很快,像是怕他反悔。她本來就想跟,但又怕自己拖累他,畢竟是去辦案又不是去玩。

        范姜逸被她逗笑,想親她的頰,她卻又避開,而且出聲警告——

        「范姜逸,我警告你,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隨意碰我。」

        有了昨晚血淋淋的案例,她決定至少要冷著他半年十個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10 09:5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護國公的算計

        「毛毛。」他噙笑哄著。

        「不要再叫我毛毛。」她齜牙咧嘴耍凶狠,像是張牙舞爪的貓兒。

        「毛毛毛毛毛毛。」她愈是耍凶狠,看在他眼裡就愈可愛得要命,忍不住摟著她疊聲喚著。

        「不要再叫我毛毛,都被你叫毛了!」她已經很毛了,他看不出來嗎?

        范姜逸抱著她大笑,突地感覺指尖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這才瞧見那隻奶貓竟然在她的床上,而且咬著他的手。

        「小毛,再咬,我保證你往後長不出牙齒。」他陰森森地警告著。

        毛知佳轉過身,一把將奶貓榜進懷裡。「牠叫小高,不叫小毛,你不要恐嚇人還要恐嚇貓。」既然是執法人員就別把自己搞得像流氓。

        「在這裡,牠叫什麼名字,由我決定。」他說著,已經動手抱起小奶貓,先用眼神恫嚇小奶貓不敢輕舉妄動,再把牠放到桌上。

        「你別把小高放在桌上,我有幫牠做了個窩。」她指著榻上的竹籃。

        「既然牠自個兒有窩,為何又爬上你的床?」

        「我怎麼知道?我先前出去時牠還在籃子裡呀。」

        「往後不准牠爬上床,也不知道有沒有跳蚤。」他毫不掩飾嫌棄地道。

        「……原來你不喜歡貓。」她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根本不是愛貓人士,既然如此……「你當初幹麼收留小毛?」

        「你哭得那麼慘,我能不管?」

         毛知佳不禁語塞,要是再抱怨就顯得她太不知足了。

        「還有,牠是一隻公貓,要牠別太在我面前晃,懂不?」

        毛知佳眉頭蹙著。「……范姜先生,你不會連隻公貓都吃醋吧?」如果是,她會強烈建議他去掛身心科。

        范姜逸突地朝她笑得很溫柔。「你認為呢,范姜太太?」他喃著,愈貼愈近。

        危險沿著她的肌膚而來,她忙揪著衣襟道︰「我覺得……咱們應該要吃飯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好主意。」范姜逸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你要做什麼?」

        「親愛的娘子,你要搞清楚,你的相公是執法人員,不是罪犯,你表現得太驚慌,很傷我的心。」

        問題是昨晚的他就跟個罪犯沒兩樣。當然,這些話心里想想就好,她沒有勇氣跟他討論罪犯的定義。

        「親愛的相公,你誤會了,我純粹只是餓慌了。」有時候為了日子好過一點,謊言是不可避免的。

        「咱們這就走,到我屋裡吃飯。」

        聽他這麼說,毛知佳總算安心了,乖乖讓他抱到前院,讓人在院子裡的小廚房隨便弄點吃的。

        他不喜歡有人在旁伺候,便把采薇給打發回後院照顧小高。

        然而就在他扒了幾口菜時,紀重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二爺,屠千戶那兒傳回消息了。」

        「書房打理好了?」

        「已經打理好了。」

        「知道了,讓屠昭在書房等我一會。」

        紀重恩應聲離去,毛知佳見他起身,不由皺起眉。「你不先把飯吃完?」

        「不了,你慢慢吃,我去去就回。」他撫了撫她的髮,便往書房而去。

        一進書房,屠昭已經在裡頭候著。

        「大人,武定侯最終連繫上的商戶趙二不但進了廣承侯府,也在昨晚進了護國公府。」

        屠昭稟報的是那兩艘已經南下的漕船乃是京裡富商趙二安排,錦衣衛緊盯著這人,想清這人是否與案子有關,反倒查出他出入勳貴之家。

        「護國公府?」范姜逸意外之餘,腦袋裡已有什麼隱隱成形。

        「是,而且看他進出護國公府熟門熟路的樣子,可推敲原本被咱們的扣下的船應該也是他提供的。」

        范姜逸垂眼不語。城裡的人口失蹤案子突然爆發開來是因為禮部侍郎家的獨子不見,禮部侍郎求到皇上面前,才由他追查此案,查著查著發現失蹤的人口不少,而他為了尋找突破口卻受到暗算。

        待他沖喜傷癒後,是陸管事之死才讓他把這事與范遇連結在一塊,沒想到竟會一路查到護國公府。

        如此看來,陸管事之死確實是有心人所為,就為了給他線索,可這一點又與錦衣衛中的叛徒有何關聯?

        「大人,還有一事古怪。」

        「說。」

        「就在昨晚護國公府的三公子失蹤了。」

        范姜逸緩緩張眼。「失蹤?是自己離府,還是被人帶走?」

        「……大人恕罪,屬下底下的人並沒有瞧見常三公子離開。」屠昭隨即單膝跪下請罪。

        「咱們的人不可能沒發現有人出入,你確定常三公子是真的失蹤?」

        「大人,護國公府的每個出入角門都派人看守著,不可能看丟,可是常三公子是真的失蹤,因為護國公派了暗衛去尋找,剛好與咱們的人閃身而過。」屠昭低垂著臉,對這事怎麼也想不通。

        「這倒奇了,常三公子不過是庶子,向來又不顯眼,護國公為何要派暗衛尋找?」范姜逸輕敲著桌面。

        原以為常三公子失蹤不過是護國公故意為之,意圖東窗事發時能撇清關係,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屠昭。」他突道。

        「屬下在。」

        「把常三公子找出來。」

        屠昭不解地看著他,又聽他道——

        「一個不受重視又無才名在外的庶子失蹤,護國公卻派暗衛去找,意味著常三公子可能是改裝離開護國公府,可你想是什麼原因會教常三公子改裝離開,還讓護國公非找著他不可?不就是恐有滅頂之禍?這代表其中另有隱情,也許常三公子身上有咱們想要的線索。」

        屠昭聽完也覺得有理,只是……「屬下並不知道常三公子長什麼模樣。」

       「跟著護國公的暗衛就行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須我多說吧。」

        「屬下明白了。」

        「傳我的命令,讓盯在檀州的人別輕舉妄動,但只要瞧見有人搬貨物上去那兩艘船,便尋了機會燒船。」

        「咦?」

        范姜逸笑了笑。「屠昭,護國公可是貴妃的親兄長,大皇子的親舅,這樣權傾一方的人需要做人口買賣?」

        屠昭愣了下,顯然沒想到這份上。

        「人口買賣不過是順手,最重要的是回程要載的物品。當初我就在想,不過是載幾個人而已,哪裡需要平底艙船?如今查到護國公府倒教我茅塞頓開,畢竟平底艙船是有限制的,但從京裡出發的船隻便能走漕運堂而皇之地回京,且不須經過查驗,就能直接進入京城的渡口。」

        「所以船上恐怕是一些違禁品?」

        「肯定是。」這些人的心思真的是扭曲,才需要轉那麼多彎去辦一件事。

        「可是如果把船燒了,那些違禁品也跟著燒了,屆時不就等於沒有證據?」

        「屠昭,既是違禁品,船上會無人看守?只要放火燒船,就算檀州知府與之有掛勾,咱們的人還是能介入詢問。」

        范姜逸瞧他一臉懵樣,所以多點耐心講解。「還有,也許過兩日,我就要去檀州一趟,到時候你和重恩走官道引開可能狙殺的暗衛,盡可能地留下活口。」

        「屬下明白,只是如此一來,大人是要走……」

        「水道,到時候咱們在檀州府衙碰頭。」

        「是。」屠昭施禮後便先一步退下。

        范姜逸坐在案後,看著屠昭離去的身影,思索著是什麼樣的買賣會讓護國公這般掩人耳目?

        常家因為常貴妃的盛寵不墜,因為皇上登基前的從龍之功,得到皇上的特別恩澤,讓常家養成了欺男霸女、橫行街衢的惡習,可不管做了什麼,只要別太出格,皇上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護國公府竟格外的小心翼翼,再加上常三公子的失蹤……皇上又未立儲,這些事攪和在一塊……還挺有趣的,他也想知道護國公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把紀重恩叫進書房裡,他吩咐了幾聲便趕著回房。

        回到房裡,瞧毛知佳還等著他一道用膳,他喜笑顏開地陪她用完膳,讓采薇泡了一壺茶,兩人閒聊間,他將第一手消息告訴她。

        「護國公府的三公子失蹤很奇怪嗎?」她不解問。

        「就我手上的線索看來是滿奇怪的,感覺上就像是常三公子手中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才會讓護國公急著尋找他,抑或是……除去他。」把暗衛都派出去了,說要殺人滅口還比較貼切,是不?

        毛知佳捧著茶杯,緩緩地張大眼,像是聽到多不可思議的事。「三公子是他親生的嗎?」會不會是他的妾與人私通生下的?

        「當然是親生的,只要你在這世界待得夠久,就會發現什麼事都有可能。」范姜逸早己習慣這些人,在權勢利益面前,別說庶子庶女,有時就連嫡子嫡女都能輕易捨棄。

        毛知佳小嘴微張,內心衝擊極了,不禁拍拍他的肩,道︰「辛苦你了。」

        「你心疼了?」他抓著她的手親著。

        「范姜哥,你能不能換工作?」她是真的擔心,畢竟錦衣衛實在是一份很險惡的工作,什麼時候出事都不知道。

        「你擔心?」他笑瞇眼問著。

        「不然咧?」

        「怎麼以往我當警察時,你都不擔心?」

        「你又知道我不擔心?」她就算很擔心也不會跟他說,她就是因為很擔心才會想當法醫,想在離他比較近的地方。

        「所以你一直都很擔心我?」

        毛知佳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套了話,頓時羞得起身,卻被他一把撈進懷裡。

        「今晚不准,絕對不准!」她尖聲喊著。

        他笑得更樂,附在她耳邊低喃著。「怎麼你會認為只要我抱著你時就想做那檔子事?到底是你想,還是我想?」

        「你給我閉嘴,范姜逸,你還有正經事要做,別胡鬧!」她羞紅臉瞪著他。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抱抱你,想抱著你一道入睡而已,你何必反應這麼大?」說著,他還真把她給抱上床。

        「你最好說到做到。」敢再對她胡作非為,她絕對翻臉。

        「我哪次騙你了?明日我要進宮面聖,還得要趕緊調船南下,今晚自然要好好養精蓄銳。」

        「面聖做什麼?」

        「自然是向皇上告知案子進度,還有我要南下檀州追查此案,畢竟我的身分特殊,要離開京城總是要告知皇上。」

        「皇上待你好嗎?」

        「你不知道自己怎麼設定的?」

        「當然是好,你這個位置是直達天聽,皇上不信任你,會把你拔擢在這個位置上?」拜託,她已經幫他開外掛,絕對是最得天獨厚的那一個。

        「既然如此,你還問?」

        「因為結局不一樣,我怕其中會有很多變數。」原本他應該跟佟熙嫻在一起,可因為她而改變了,也許也會因為她而讓整個故事走向都變得不一樣。

        范姜逸笑嘆口氣。「毛毛,你呢,就像是個聽信於江湖術士預測未來的傻子,堅信著未來必定如此,如今未來走向不同,你又擔心起來,你累不累?」

        毛知佳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她確實是有些反應過度。

        她開始後侮沒事寫這種故事幹麼?如果未來還有寫作的機會,她一定要寫一本從頭甜到尾的故事。

        「別擔心,路是咱們走出來的,只要問心無愧,又有何懼?」

        「可以的話,你還是辭官好了,我賣字畫養你。」當官雖有權勢,可權勢的背後總是暗藏危機,人生太不踏實了。

        范姜逸哈哈笑著,可一提起字畫,他難免就想起周正沇。「對了,要避人耳目調船隻,周氏牙行也是不錯的選擇。」

        「行,明天我陪你去,順便問問表哥有沒有進帳。」

        「你這聲表哥叫得還真順口。」說著,他已經張口封了她的嘴,不讓她這張嘴喊出他以外的人。

        毛知佳從一開始的奮力抵抗到最後軟倒在他的吻裡,心想今晚恐怕是在劫難逃,慶幸的是,這人多少還是有良知的,最終還是放過她,讓她得已安穩地睡一晚。

        范姜逸枕著頭看著她的睡臉,唇角隱隱勾起。

        為了要護住他想要的生活,他勢必得再使點手段,快速地把這事給了結。

*             *             *

        天未亮,范姜逸已經換上一襲御賜蟒袍進宮。
   
        他在御書房外候著,等到散朝後,御駕到來。

        「見過皇上萬歲萬萬歲。」他單膝跪下喊道。

        「范卿平身。」大鄒皇帝坐在案後,瞅了他一眼。「有何事上奏?」

        范姜逸微垂著臉將案子所查知的,事無鉅細的上稟。

        「……所以微臣打算前往檀州一趟。」

        大鄒皇帝驀地咳了幾聲,一旁的總管太監趕忙遞上雪梨膏讓皇上潤潤喉。

        范姜逸才趁這當頭覷了眼,直覺得皇上的氣色不好。

        大鄒皇帝正巧對上他的眼,似笑非笑地道︰「范逸,朕這兒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這事給辦妥,駕帖一出,直接把人拘回即可。」

        「是,微臣遵旨。」

        退到御書房外,就連鄒在麟在一旁等著。

        「聽說昨晚你府上鬧了一齣。」鄒在麟打趣道。

        「確實是鬧了一齣,不過能夠一了百了也算是好事。」范姜逸與他並行,朝儀門的方向走去。

        「案子有眉目了?」

        「有,不過我瞧皇上龍體似乎微恙。」范姜逸睨了他一眼。

        「放心,這兒還有我。」

        「皇上心裡通透得很,二皇子只要能將皇上護好便成。」

        鄒在麟一把拉住他。「難不成你那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消息?」

        范姜逸正忖著要告訴他多少時,眼角余光瞥見左手邊的岔路上,大皇子鄒在麒正徐步走來。

        「下官見過大皇子。」范姜逸朝他作揖。

        「范同知進宮面聖,可是案子有進展了?」

        「是。」范姜逸噙笑回應。

        看著面前的兩位皇子,他只能說毛毛筆下的故事角色,還真的是一個俊過一個,再想想想自己的臉,他懷疑她分明就是背著他看美男子。

        這事,回去得再跟她談談才行。

        「喔,有何進展?」

        范姜逸笑意如三月春風,溫煦宜人。「等下官辦妥了,大皇子便知曉了。」護國公是大皇子的親舅舅,要說他全然不知道護國公做的事,他是不信的。「下官還有要事在身,告辭。」

        鄒在麟也自認和鄒在麒沒什麼話好說,拱了拱手就先走一步。

        鄒在麒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眉目狠厲了起來。

        既然不能為己所用,勢必要斬除,永絕後患。

*             *             *

        范姜逸進了錦衣衛衙門先處理了些公事,再寫了封信,要人八百加急送給身在檀州的另一名千戶長,隨即便趕回家。

        「欸,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剛挽好髮的毛知佳一臉意外地道,再見他臉色冷肅,不禁擺了擺手讓采薇先下去。「發生什麼事了?」

        她起身拉著他的手,就怕聽到什麼壞消息,難得他一身威風凜凜的蟒袍,她卻沒有心情欣賞。

        「有一件事我要問你。」

        面對他前所未有的正經和嚴肅,她一顆心都提到喉頭來了。「你問。」她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他不問她更慌。

        「你喜歡美男子?」

        「……嗄?」

        「毛知佳,我今兒個才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的男人都長得特別好,尤其是我,所以,我的臉就是你的審美觀了,對不?」

        毛知佳皴起眉,覺得她今天的腦袋好像當掉了,總覺得有聽沒有懂,他明明很正經也很嚴肅,可是為什麼會問這種……他到底在問什麼,這重要嗎?

        「所以,我這張臉才是你的菜,而范姜逸真正的臉,你並不愛?」他突然想通這一點,讓他心裡不太舒服,雖說一樣都是他,他對自己很有自信,可是畢竟容器不一樣,她要是因為容器不同了才挑選他……他都不知道要怎麼安撫自己了。

        「你有神經病?你那麼嚴肅,搞得我這麼緊張,結果你問我這種屁話……」她都想打他了,這混蛋!「我喜歡的是你的靈魂……天啊,我為什麼會喜歡你這種人?」如果可以回到現代,她一定要帶他去身心科看診。

        「我這種人又怎麼了?」

        毛知佳用力地嘆了口氣。「這個話題到此結束。我問你,你什麼時候要南下,還有,不是說好了要去表哥那裡調船嗎?」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比較喜歡范逸還是范姜逸的臉?」他正色道。

        毛知佳翻了大白眼賞他。「我都不喜歡。」

        「不喜歡?」

        「男人長得這麼禍水做什麼?除了招蜂引蝶惹來事端,還能有什麼好事?」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那張笑臉,到處笑臉迎人根本就是變相勾引人,個性糟就算了,再搭上這種美男臉,到底是要害死多少女人?

        「那你幹麼給我這種臉?」

        「你有看過電視劇或電影的男主角是醜男的嗎?」如果她的男主角是個有缺陷又醜陋的笨蛋,編輯第一時間就給她退大綱了啦!誰要看,就連她也不看!

        范姜逸恍然大悟,笑瞇眼道︰「所以你喜歡的是我的靈魂?」

        「我剛沒睡醒,說話不清醒,還請多包涵。」她不想承認自己說了什麼鬼話。

        范姜逸哈哈大笑,拉著她。「走,咱們上街去。」

        毛知佳本要抗拒,可一聽到上街,馬上就妥協了。「不對,要先去表哥那兒,我要順便問問有沒有進帳,還有,你應該先換下這身衣服。」

        要不要那麼張揚啊?蟒袍耶……這男人骨架好,體魄好,把蟒袍穿出通體威儀,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剛剛才會被他唬住,混蛋。

        「對,太招搖了,娘子,伺候更衣。」

        毛知佳無言看著他。她最好是知道怎麼穿脫!

        兩人在房裡鬧了好半晌才上了街,毛知佳東張西望著,恨不得將這街景牢牢記在心裡,往後寫稿就有根據。想到最後,不禁一笑,她又回不去,還寫什麼稿,倒不如放鬆玩樂。

        范姜逸任由她拉著東看看西看看,什麼吃食都想嘗嘗,一條街都還沒逛完,她已經撐到快走不動。

        「嗯,繼續啊,多吃點,你實在是太瘦了。」

        「再吃我就吐了,只會更瘦。」她沒好氣地道。

        她也知道這副軀體實在太瘦弱,可是想調養也需要時間,短時間密集增胖只會讓身體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好吧,既然你不吃了,咱們就去周氏牙行吧。」他指著前方不遠處。

        「好,去討杯茶喝。」

        兩人進了周氏牙行,牙郎認出兩人,趕忙將兩人迎進雅間再差小廝通報,不一會周正沇就趕來了。

        「草民見過同知大人。」周正沇端正地作揖。

        范姜逸還未開口,毛知佳已經搶白道︰「表哥不須多禮。」

        范姜逸不禁涼涼看她一眼,什麼時候連這事她都能代他處理了?算了,他的妻子自然是有這份權力。

        「不知表……范二夫人前來有何要事?」周正沇的餘光瞄到范姜逸裹著冷意的目光,隨即改了口。

        「對了,今天我們特地到牙行是想問表哥有沒有平底艙船能供使用?」她問。

        「平底艙船?」周正沇眉頭微攏,想起當初就是因為武定侯上門問過平底艙船,他才被藉故押進北鎮撫司,如今再問平底艙船……「是錦衣衛要調船嗎?」

        「對,是我要調船,如果有兩艘最好,不能的話一艘也成。」范姜逸笑容可掏地道。

        「所以同知大人是要以令牌要我調船?」

        「有分別?」

        「自然是有,如果無令就私調平底艙船,那可是要吃官司的,這規矩十年前皇上就詔告天下,同知大人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所以你盡管放心。」

        毛知佳聽著兩人交談,脫口道︰「為什麼皇上會訂下這條律法?」這不是壟斷了唯有漕船才能出入京城?

        「你忘了?那是因為十年前護國公私運海禁物品進京,數量之多難以估算,其流通市價約莫數萬萬兩白銀,當初皇上震怒抄了那批貨,也斥責了護國公,並定下這律法,而我家的商行就是因為這個律法才險些經營不下去。」

        牙行的貨物要流通如果不是靠馬隊,就得靠船隊,如要離京船隊會比馬隊來得省事,所以當初的律例一定,許多行商都經營不了而轉行。

        「護國公?」毛知佳問著,看了范姜逸一眼。

        「是啊,皇親國戚,護國公找了替死鬼交出去,所以皇上只是斥罵他治下不嚴,罰了俸祿,抄了貨就了事,卻不知平頭百姓……」末了,他趕緊噤聲,看向范姜逸,見他似乎沒仔細聽自己說話才鬆了口氣。敢言皇族是非,又是在錦衣衛面前,他真的是腦袋不清楚。

        「那批貨是海禁品?」范姜逸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他六年前才來的,所以並不知道曾發生過這件事。

        「咱們王朝禁海運,不得與海外諸族交易,偏偏海外諸族有些珍品是咱們沒有的,在沿海處還是有不少人鋌而走險。」

        范姜逸輕點著頭,心想只是海禁品,護國公又何必找個替死鬼頂上去?依皇上對常家的縱容,頂多訓斥一頓就了事,看來裡頭並不只是海禁品,假設他們的交易是以物易物,那麼送去南方的男人就成了籌碼換了物品。

        可才幾個男人,哪裡值得換海禁品?

        名義上是海禁品,但裡頭要是摻了王朝禁品,好比鹽、茶、鐵……經漕運走動,必得跟漕運總督打聲招呼,碰巧漕運總督又是個好男色的,答案呼之欲出——護國公想吃掉的是王朝的經濟命脈,而鐵則能助大皇子成事。

        沒想到走一趟牙行,竟有意外收獲。

        「周當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調到船?」他客氣問道。他想要趕緊南下,愈快愈好。

        「可以,但只有一艘,不知道同知大人何時要?」

        「明天。」

        周正沇吟了下。「行,晚一點再給同知大人消息。」

        「我在此先謝過了。」

        范姜逸朝他作揖,嚇得他趕忙回禮。

        待兩人離開後,周正沇才鬆了口氣。

        上一回在北鎮撫司,盡管沒遭到刑求,但他一見范姜逸就怕,別瞧他笑得無害,能進錦衣衛的,有幾個是善人?



【第十四章】  蜜月旅行

        翌日,天色未亮,武定侯府角門,連著幾匹馬如箭矢般地穿進濃霧彌漫的夜色裡,瞬地消失不見。

        直到天色大亮,霧氣漸散時,另一輛馬車駛向了渡口,搭了一艘平底艙船。

        一個時辰後,又一輛馬車緩緩地駛離了城門,朝城郊外的另一個渡口,搭了一艘平底艙船。

        「我原以為我們應該會趁著夜色上船的。」搭上艙船,看著船隻離開渡口,毛知佳才不解地問著。

        范姜逸聞言,眸色漸深,從她身後輕摟著她。「我倒覺得趁著白天上床也挺不錯。」

        毛知佳臉上泛紅,毫不客氣地賞他一個肘擊,卻被他輕鬆躲過。

        「范姜逸,我現在很認真,你不要跟我鬧著玩。」

        她現在可是渾身緊繃得很,就連昨晚都沒怎麼睡,總覺得這一路出航肯定會遇劫,偏這個人神經大條到可以跟她開下流玩笑,讓她的緊張顯得很可笑。

        「毛知佳,我也很認真,要不是你身子還不舒服,我就把你抱進艙房裡辦了。」他的雙手已經在她的腰間不安分了起來。

        「辦什麼辦,你自己去辦!」她突然覺得擔心到睡不著的自己很可悲。

        「唉,說笑而已,這麼認真?」

        「我跟你說了我很認真,咱們這次去檀州又不是去玩的,你得要小心一點,可是我覺得你帶的人不多,而且我們為什麼拖到這麼晚才出門,這樣不是更引人注目?」他為什麼不按牌理出牌?

        「毛毛,深呼吸、深呼吸。」他拍拍她的胸口,省得她太激動。「雖說我身邊只帶了六七個人,可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個可以抵十個的。」

        「哪夠?」電視劇裡演的殺手都是一波又一波,像蝗蟲一樣鋪天蓋地而來,才帶六七個人,到底是要擋什麼?

        「你太瞧不起我底下的人了,你要知道,能進錦衣衛的能差到哪裡去,六七個我都嫌多了。」難得出門一趟,卻必須帶著閒雜人等在身邊晃著,他就覺得很掃興,但情況不允許,他也只能認了。

        「真的?」她看著甲板上走動的人,實在不覺得他們有多強。

        「我會拿你的命開玩笑嗎?」

        毛知佳聞言,輕點著頭,總算信了他。他定是有萬全的準備,是她太過緊張兮兮才會覺得不安。

        「可是,為什麼咱們拖這麼晚才出門?」坐在馬車裡時,她總覺得外頭有十數雙眼正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出奇制勝,無勝則不能出奇,不明修棧道,則不能暗度陳倉。」

        盡管毛知佳不懂兵法,但這話還算易懂,她拼拼湊湊還是能了解泰半。「所以你故意讓三波人離開,讓敵方分散兵力追蹤,替自己分散風險?」

        「就說我的毛毛聰明。」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親了下,羞得她忙將他推開,作賊似的往後看,確定沒人盯著他們,她才回頭又往他胸口捶了一下。

        「你再不安分一點,往後我們就分房。」

        范姜逸佯痛地撫著胸口。「毛知佳,你比古代人還古代人,不過是親你一下,有必要謀殺親夫嗎?」

        「不准在外面對我動手動腳。」她內心裡保守的一部分是不容許他挑戰的。

        「你愈這麼說,我就愈想這麼做。」

        毛知佳張口要咬他,誰知道他毫不客氣地封了口,嚇得她手腳並用地將他推開。

        「范姜逸,我跟你說真的,你小心我翻臉。」

        「毛毛,你真的一點情趣都沒有。」

        「情趣個頭。」她不客氣地罵道︰「你等一下把我衣服弄亂,采薇不在,這種衣服我不會穿,要是被人撞見,那簡直要逼我一直躲在艙房裡。」

        「我很會穿,我幫你穿就好。」

        「你幫我穿?」毛知佳微瞇起眼,沉聲問︰「你為什麼很會穿?」

        范姜逸含笑看著男裝打扮的她,有時候她真的滿少根筋的,傻得好可愛。「毛毛姑娘,你現在是穿男裝。」

        毛知佳往下一看,才想起她這身衣服還是他年少的舊衣袍。

        唉,她把自己繃得太緊,才會忘了。

        「放輕鬆一點,就當是度蜜月。」他摟了摟她的肩。

        她要是無法輕鬆,豈不枉費他努力地彩衣娛妻?

        毛知佳很沒勁地白了他一眼。有誰這麼可憐辦案兼度蜜月的?

        「我瞧你老神在在的,該不會你真的都布好局了?」來吧,跟她說清楚,省得她提心吊膽,日子難過。

        「我的麾下有五個千戶長,底下百戶長、總旗小旗什麼的,人才濟濟,總得要讓他們有機會表現,才有機會升官。」

        毛知佳聽完,心裡覺得安穩許多。「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嗯……話是這麼說,但你也知道很多時候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我總不能把話說得太滿。」當然,他不會承認真正的原因是他要她多依靠他,最好是一直黏著他不放。

        「也是。」她輕點著頭,憂心忡忡著。

        船上那些東西肯定是對護國公極重要的物品,所以他定會加派許多人手護送,兩造要是起了衝突……天啊,書裡兩行字就可以打完的血腥場景,在她面前卻是最血淋淋的真實。

        「唉,別想那麼多,你也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盡力了就別想那麼多,你看這山河風光多壯觀,你瞧。」

        范姜逸指著前方,竟是一座高聳的山壁,硬是將一條河疏浚為兩條河,山壁上樹林茂密,鳥兒穿梭其間,帶著幾分氤氳霧氣,倒有幾分仙島的味道。

        「這應該是先人分洪炸開山壁,從此處才分流的。」

        她也忍不住贊賞,感覺船在這段流域加快行駛的速度,在分支上往更南方的那條走,水有點湍急,但船身很穩,一轉眼就掠過山壁,眼前是鑿山而穿的分流,船身飛快地穿過,只見又是另一重山景,有幾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覺,教她贊嘆地微張嘴。

        「你一定很喜歡,我之前來過這裡時,想著如果有天找到你,一定要帶你過來,然後你就能畫出山景,在旁題首詩。」

        她回頭看著他,抿了抿唇,不得不說,他是很了解她的。

        雖說她不擅長花鳥,但她很喜歡山海景象,配上行草,整幅畫更顯細緻。

        很多事,她都不需要說出口,每年的生日禮物他都送進她的心坎裡。

        她放鬆了身軀躺在他懷裡,抬臉看他。

        「嗯?」

        她笑瞇眼,趁他低下頭時,翹起嘴唇親了他一下。

        范姜逸狠狠地怔住,半晌沒有回應,她不禁躺在他懷裡放聲笑著,然而下一刻,笑聲成了尖叫聲——

        「范姜逸,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毛毛,我覺得如果一直把你關在艙房裡也滿好的。」

        毛知佳臉色大變,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可是他的懷抱猶如銅牆鐵壁,讓她無法淨脫,她不禁後悔,沒事親他做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

        連著兩三天,毛知佳都被關在暗無天日的艙房裡,極盡不可言明之事。

        直到第四天,她終於再也忍不住地把范姜逸趕出房門,撂下狠話,膽敢再踏入一步,回京就和離。

        於是,范姜逸只好摸摸鼻子離去。

        等到晌午,范姜逸敲著艙門,道︰「毛毛,要靠岸了,你要不要下岸走走,這裡的市集很熱鬧。」

        毛知佳開了艙門,疑惑地問︰「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她隱約記得周正沇提起走水道到檀州,最快也要五六天。

        「咱們走的是另一條水道,自然比較快。」范姜逸自知理虧,所以一直勾著無害的笑。

        「一會下船,要先找間客棧投宿。」

        「喔。」

        回頭整理了自己的衣物,范姜逸帶著她先下船,其餘的都交給下屬處理。

        「這裡就是檀州?」下了渡口走了段路便是市集處,只是讓她有點意外的是,檀州並不如周正沇形容得那般繁華。

        「嗯。」他緊握著她的手。

        感覺他的目光戒備地看著四周,毛知佳也跟著緊張起來。「你要不要先聯繫在檀州的其他部屬?」

        「暫且不用,省得打草驚蛇,畢竟咱們比原定的時間還要早到。」他握了握她的手安撫著,口吻輕鬆地道︰「別怕,一切有我在。」

        「要不咱們先找間客棧投宿好了。」她低聲道。

        「你不想逛逛?」

        「要逛也要等到你把差事都辦好了再逛。」已經到檀州了,變數那麼多,天曉得是不是有人躲在暗處伺機而動?關在客棧裡多少能避開耳目。

        范姜逸笑瞇眼道︰「毛毛真是貼心。」

        「這是哪門子的貼心?」她沒好氣地道︰「大局為重,我怎會不知道。」

       她是個半點戰鬥力都沒有的人,他不嫌她是累贅,她當然努力不扯後腿。

        「那……就先找間客棧吧,就那間吧。」他指著前頭一家重陽客棧,看起來半新不舊,紅瓦白牆,看起來佔地頗大。

        兩人進了客梭要了間房,毛知佳不禁道︰「你不多要幾間,你的部屬睡哪?」

        「放心,他們一會就過來,我會跟掌櫃的吩咐一聲。」

        於是,小二帶著兩人上樓,雅房看起來頗典雅,而兩人向來就不是走奢侈風的主,毛知佳看了幾眼,確定屋裡沒什麼蟲類的就成。

        兩人進房裡窩著,就連晚膳都是在房裡吃的,直到夜色深沉,她想沐浴時才驚覺不太對勁。

        因為,只有一間房。

        房裡有浴桶,外頭用屏風擋著,可是那不是密閉空間,她要是在這裡沐浴,不是等於羊入虎口?然而時機敏感,她又不敢要他去外頭等……時節入夏,天氣漸熱,要是不洗澡,她都懷疑到底睡不睡得著。

        就在她瞪著浴桶天人交戰時,范姜逸開口了——

        「毛毛不信任我,我好難過。」

        毛知佳翻了白眼。「別人不信你的時候,你應該細心檢討,虛心反省。」

        「我到外頭總成了吧。」

        見他真的要走,她趕忙拉住他。「你要是到外頭有什麼危險的,你……」最終,她咬了咬牙道︰「算了,你就留下,但要是讓我發現你有任何不軌,我真的會翻臉,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放心,我都知道的,我就乖乖地坐在這兒。」他就坐在離浴桶最遠的方向,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將燭火移到屏風裡的架上,隨即吹熄了房裡其他燭火。「這樣是不是可以更信任我一點?」

        毛知佳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走到屏風後想要快速地洗個戰鬥澡,殊不知當昏暗的房裡只有一盞擱在屏風裡的燈時,她的身影就會映在紙糊的屏風上頭。

        范姜逸微瞇著眼,光明正大地欣賞妻子入浴的好風光。

        盡管有點心猿意馬,但畢竟已經答應她了,也不想再惹她討厭,所以他就乖乖地待在原位,直到她沐浴完畢。

        毛知佳一閃出屏風外,見他確實還在原位,嘴角翹了翹,心想他還挺乖的。

        「喏,再讓小二弄點熱水上來,你去洗一洗。」

        「不用,你剩下的水給我就行了。」男人在外講究方便和快速。

        毛知佳本要阻止,可是瞧他不在意,只好由著他去,只是當她坐在榻上,瞧見屏風上頭的剪影時,她突地尖叫了聲,衝到屏風後頭,羞惱怒罵道︰「范姜逸,你這個混蛋,吃我豆腐!」

        赤條條站在浴桶邊的范姜逸,唇角勾得魔性盡現。「吃你多少,還你多少便是,由著你看,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毛知佳嚇得抽口氣,慢半拍地回神,尖叫了聲又逃出了屏風之外,可是房間就這麼大,她又不好到外頭去,只能在裡頭待著,痛恨自己又蠢到著了他的道。

        等到他沐浴好,她都拒絕再跟他交談。

        「時候不早了,明日也許有許多事得做,得早點睡。」

        當范姜逸這麼說時,她心裡再氣也得妥協,畢竟要以大局為重。

        她—頭才發現房裡只有一張床,而那張榻太窄,想睡人實在有點勉強,只好抱緊棉被,在被子滾進靠牆那頭。

        范姜逸不以為意,勾唇笑得很愉悅。

        吹熄了燭火,他躺在她身側,低聲喃著。「毛毛,你要記住,明日若是有個閃失,隨行的七人會護送你先回京城。」

        本打算冷戰的毛知佳一聽到這話,哪裡還冷戰得下去,轉過身,難掩擔憂地道︰「你不是說你都布好局,而且咱們還提早到,這情況對咱們來說應該是有利的,不是嗎?」為什麼偏在這當頭說喪氣話,完全不像他的個性。

        「就算再有萬全的準備,誰也沒有把握能夠一帆風順。」

        毛知佳聽完,眉頭皺個死緊,被他彈了一下也沒生氣,反倒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

        「你要小心一點,萬事要小心,我盡可能不扯你後腿,如果你要我走,我就走,但你要記得我在家裡等你。」

        范姜逸聞言,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議,輕撫著她的髮。「當然,我一定會回去,你別怕,我只是說最壞的打算,不一定會發生。」

        她在他懷裡悶聲應著,已經忘了要與他冷戰保持距離,她滿心擔憂,害怕失去他,還是他再三安撫,不斷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沉沉睡去。

        范姜逸瞅著她的睡臉,唇角勾得彎彎的。

        門外突地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輕柔起身未驚動她,才開了房門,走到隔壁房。

        「姚多,情況如何?」姚多是他埋在檀州的千戶長,甚少在京城裡露面,所以把這事交給他是絕對妥當。

        「大人,兩艘漕船抵檀州後,男人們被關在一座院子,目前已被咱們的人掌握,而前幾日如大人所料,在重恩和屠昭他們抵達檀州之前,隨船南下的幾名漢子到了渡口一座倉庫,把裡頭的貨全都移到一座莊子裡,咱們的人就放了把火,趁著他們搶救時,持駕帖將人給押了,貨也抄了。」

        范姜逸輕點著頭。「所以,押回京了?」

        「是,昨日已經啟程押回京。」

        「做得很好,回京後我定向皇上稟明,絕對少不了你一份功勞。」

        「多謝大人。」

        「對了,陳先寧到檀州了嗎?他可有遇到埋伏嗎?」陳先寧是另一名千戶長,亦是他安排另走水路的那位。

        「他和重恩、屠昭他們都是昨日到的,陳先寧遇到埋伏受到一點傷,但也逮到人,留了活口,至於重恩和屠昭,一路頗順暢。」姚多雖不知他如此安排的用意,但他負責在檀州盯梢,自然是知無不言。

        「知道了,記得人在押回京之前,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是。」姚多本要退下,可又想到一事。「大人不問藏在莊子裡的貨物是什麼?」

        「是禁品吧。」

        「是,從莊子裡取出的大抵是鹽和鐵,還有一部分海外珍品,其總值恐怕是數萬萬兩。」

        「記得,一件都不能落下,全都運回京。」

        「屬下明白。」

        待姚多離開後他才回到房間,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將她摟進懷裡。

        結果與他料想的相差無幾,能夠如想像中順利,他也卸下了心裡的擔憂,可是回京之後,恐怕就要清理門戶了。

        唉,一堆煩人雜事,他還不如窩在家裡陪毛毛。

        翌日醒來,毛知佳就聽范姜逸提起要返航回京。

        她初醒來時一臉傻愣,似懂非懂的可愛模樣,教他忍遏不住地在她嘴上親了下,原以為她又要罵他一頓,豈料她卻是緊抓著他追問。

        「為什麼?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范姜逸笑瞇眼。「本來咱們下檀州就是要查那批貨,誰知道他們屯放貨物的莊子卻著火了,搶救時咱們的人就圍上去,把他們給逮住了,當然也把貨都扣押了,聽說昨天就已經運回京,所以這兒沒我的事了,咱們得要比那批貨還早回京。」

        「真的?」

        「我還能騙你不成?」

        毛知佳喜笑顏開,緊緊地抱著他。「真的是太好了!」

        「可不是?」范姜逸大方地享受她的投懷送抱。

        其實,一直以來不是他故意對她使壞,而是她的性子就得用這種方式治,話說回來,也得要她夠在乎自己,這方法才奏效。

        不過,可不能讓她知道這兒並非檀州,這趟遠行,他是真的定調為蜜月旅行。

        享受片刻的軟玉溫香,他便帶著她下樓用膳,抽了點時間陪她逛逛市集再搭船返京,一路上她溫順得像隻撒嬌的貓兒,也不會老是把他趕出房門。

*             *             *

        五日後,掌燈時分前,船已到渡口,而渡口邊則有錦衣衛等候多時。

        范姜逸聽完下屬的匯報,沉吟了下,便道︰「毛毛,皇上召見,我必須先進宮一趟,你要是累了先歇息。」

        她乖順地點點頭。「一切小心。」

        「放心,為了你,我一定保重自己。」他忍不住以臉輕蹭著她滑膩的頰。

        「去吧。」她羞赧地推著他。

        目送他騎著馬跟錦衣衛離開,她才搭著馬車由其他幾名錦衣衛護送回府。因為之前是秘密離府,所以這也是從角門一路回擎天院,就見采薇抱著小高倚在美人靠上逗弄著。

        「夫人。」采薇喜笑顏開地站起身。

        「采薇,院子這裡一切都好吧。」她笑問著。

        「是,一切都好,就是小高總是要往您的房裡闖,老抓著門。」

        「小高,怎麼長得這麼快,才幾天沒見到你,你就長大許多。」毛知佳將小高接過手,擱在腿上輕撫著牠的頭。

        「小奶貓兒長得正快,夫人要是再晚點回來,恐怕就發現牠變大貓了。」

        毛知佳笑了笑,才又問︰「我與二爺不在府裡的這幾天,府裡或外頭可有發生什麼事?」姜逸來不及跟她說,可說不準府裡就有消息。

        「府裡沒什麼事,倒是出現了個眼生的男人。」采薇壓低聲音道。

        「……什麼意思?」她記得武定侯府就兩個男主子而已。

        「前兩天我去廚房拿膳食時,路經倒座房,聽見東側那頭有聲響,走過去一瞧,就見一個眼生的公子。」

        「是錦衣衛的人吧。」擎天院裡本來就有錦衣衛留守。

        「不對,那個公子長相清秀斯文,身上穿的是上等綾羅,上等綾羅是規製的衣料,得要勳貴人家才能穿的。」

        「是嗎?你沒有去跟大嫂說一聲?」

        「奴婢沒有,因為那位公子說是紀護衛的好友,紀護衛南下前讓他在這裡暫住幾日,奴婢瞧他泱泱大度,也不像說謊,所以就心想等紀護衛回來再確認。」

        「……合理嗎?」毛知佳狀似喃喃自問。

        「什麼意思?」

        「這裡是二爺的院子,紀重恩要讓友人暫住這裡,應該要知會二爺或是我吧。」紀重恩那般知禮的人,不可能什麼都沒說。

        「可是原本伺候紀護衛的小廝也說了是紀護衛吩咐要照顧那位公子的。」

        毛知佳眉頭皺了皺,心想待范姜逸從宮中回來,再跟他談談這事。

        「還有,自二爺和夫人離京之後,就聽府裡的下人說皇上龍體有恙,到今兒個已經四天沒上早朝了。」

        「真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毛知佳坐在榻上不發一語,心底微慌,想著怎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錦衣衛會在渡口等他,許是跟這事有關。

        可是會不會太巧合了?他才離開京城幾天,皇上就龍體有恙?尤其他離京辦的事還與護國公有關,如果皇上就此倒下,護國公府裡這筆帳要怎麼算?錦衣衛是直達天聽,可是護國公是皇親國戚,不管怎樣也得由皇上裁決吧。

        怎麼覺得這像是一樁陰謀?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11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10 10:56 PM 編輯

【第十五章】    塵埃落定

        毛知佳一夜未眠,等到近四更天,一得知范姜逸回府,她急步朝書房而去,外頭有錦衣衛守著,她正要請他們通報一聲,他們已經自動去通報了。

        不一會,書房的門打開,屠昭走出來朝她施禮,她微頷首後便趕緊進了書房。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發生什麼事?」范姜逸起身問著。

        「沒,我只是來看看你。」見他安好無事,她至少安了一半的心。和他在榻上坐下後,才又道︰「采薇說,府裡的下人在說皇上龍體有恙,又說已經有四天沒早朝了,是真的嗎?」

        范姜逸濃眉微揚。「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她有些不安地握著他的手。「假設皇上有個萬一,你現在正在查辦的案子,會不會有所影響?」

        范姜逸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擔心,當我的妻子不需要擔心這麼多。」他實在很享受她的在乎和擔憂,好像自己被她擺在第一位,而不是像以往那般冷淡疏離。

        他不禁想,穿到這年代,其實還滿好的。

        「真的嗎?可是皇上在這當頭病倒,你不覺得太巧合?護國公是大皇子的親舅舅,你要查辦護國公,相信大皇子應該也知道,要是他把皇上給弄死了,他就能趁機宮變,登基為皇帝,接下來你的處境不是更為難了?」

        她為什麼非要把一個故事寫得危機重重?就不能寫個兄友弟恭、天下太平的故事嗎?現在好了,從設定衍生出來的危機全都奉送給他了。

        范姜逸不禁被她逗笑。「毛毛,你是暗黑羅曼史看多了,腦袋想的都只有黑暗的一面是不是?不是人生黑暗,是你的腦袋黑暗。」

        幹麼笑她?她很認真。「我說真的嘛,通常都是這樣的。」

        「是,我也這麼認為,只是你當皇上是笨蛋,當我是白痴嗎?你想得到的事情,我們都想不到?」雖然被依賴很喜悅,但是能力不被信任,可就有點傷心了。

        毛知佳被刺得無言,她想,她一定是被故事給制約了,腦袋才會老是被大綱橋段給綁架。

        「好了,別擔心,朝堂的事,你真的可以放寬心。」他撫了撫她的頭,看看天色,便道︰「你趕緊回去睡,明日我得早點進衙門處理帶回的人和貨物。」

        毛知佳點點頭,心想幫不上忙也別給他添亂,起身走了一步像是想到什麼,猛地回頭道︰「對了,紀護衛應該回來了吧。」

        「屠昭回來了,他當然也回來了,你怎會問起他?」

        「采薇說,倒座房東側的房裡有個眼生的公子,采薇問過後,對方說是紀護衛的友人暫住在此的,紀護衛有跟你提過這事嗎?」

        「沒有。」他眉頭微攏起。

        「要不要將紀護衛找來問清楚?」

        「他剛回房。」

        毛知佳瞇起眼,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那這……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好像有種企圖捉奸在床的味道。

        「也好。」他沉吟了下道。

        倒座房是院子最南側的一列房,東側大多是留客暫居,而紀重恩和羅與也住在東側廂房,過了一座小園子,范姜逸驀地拉住毛知佳,要她噤聲。

        她乖巧得很,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只要他說的她就照辦。

        只是一會,似乎聽見了兩個男人細微的交談聲,而其中一人的聲音分明就是紀重恩,她不由抬眼看著范姜逸。

        范姜逸若有所思地從林葉間望去,另一名男子長相十分斯文清秀,但他不曾見過,而看兩人交談的感覺似乎是相識已久。

        紀重恩向來是匹孤狼,甚少與人親近,比較肯親近的自然是曾救過他一命的自己,除他之外,頂多和羅與多少有往來而已。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等那個男人進了房,紀重恩才輕吁口氣,沿著小徑走,狀似要到書房。

        「重恩。」他突喚。

        紀重恩嚇了一跳,張望四周,瞧見隱身樹後的范姜逸和毛知佳,錯愕了一下,神色微慌。

        「那一位……」范姜逸長臂一伸,指著東側廂房,問︰「他不會是常三公子吧?」

        毛知佳不禁張大眼,失蹤的常三公子怎會出現在這裡?

        紀重恩張了張口,輕點頭。「是。」

        「他為何會在這裡?」

        「二爺,此事說來話長,我可以解釋。」紀重恩急聲道。

        「我正聽著。」他淡聲問著。

        紀重恩深吸口氣,啟口,「十年前是二爺將屬下救回府,差人教我武藝,就連名字也是二爺給的,可是二爺從未過問我是從何方來,又是為何淪落在外。」

        「當你想說的時候,你自然會說。」事實上,十年前他還沒來,只是隱約從原主身上知道紀重恩是他帶回府的,所以對他極為信任。

        「現在,屬下想跟二爺說,我是護國公府裡一位管事的兒子,我爹管的是帳房,而十年前護國公利用漕運私運海禁品進京,被人舉發,皇上震怒,護國公便將我爹推出去當替死鬼,我想為我爹平反,卻險些死在他們的拳腳下,最終我爹死了,而我逃出護國公府,半路上便是二爺將我救回。」

        「所以,你和常三公子有交情,因此讓他從護國公府裡取出了什麼?」

        「什麼都滿不過二爺。」他從懷裡取出了數本帳本遞給范姜逸。「這些年,我想方設法常三聯繫上,我與他交易,只要他能幫我拿到帳本,我就幫他離開護國公府,而這些賬本就是他交給我的。」

        范姜逸藉著園子裡懸掛的風燈翻看著,上頭細載的項目頗多,進項也非常可觀。原來常三公子拿走的是護國公府裡的私帳,也難怪護國公急著弄死他。

        「你就這麼相信常三?」他問。

        「常三是庶子,在護國公府裡過得並不好,常受到世子的辱罵欺凌,他極想逃離護國公府卻苦無良計,在屬下的循循善誘之下,他才答應幫我。」

        范姜逸輕點著頭,闔起帳本。「所以,你是想要我替你復仇?」

        「是,當年我爹被判凌遲,死後丟進亂葬崗,不得祭拜,我就算找不回我爹的屍首,至少也要替我爹洗清污名,讓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他喃著,眼眶漸紅。

        「所以,你殺了陸管事,向我示警?」

        「是。」

        紀重恩爽快地坦白,教毛知佳看傻眼……他是比陸管事高沒錯,但他看起來身板瘦,哪裡藏著那麼大的力氣?

        「武定侯藉著廣承侯想攀上護國公,讓身邊的管事使點力,藉此討好,所以我就先除去他,將他丟在湖裡,二爺必定會往武定侯身上查,如此一來,就會往上查出凶手。」

        「你為何不直接跟我說?」范姜逸面無表情地問著。

        「二爺,雖說二爺受皇上重視,但護國公是皇親國戚,皇上與護國公之間更是有過命的交情,二爺無故要查,皇上怎會允?總該給個由頭。」

        范姜逸微瞇起眼。「紀重恩,我先前查案,身受重傷,該不會是你刻意為之?」

        紀重恩立即雙膝跪下,「是,當初調查失蹤人口下落時,屬下便發覺此事與護國公有關,我以為只要讓二爺受點傷,皇上必會重視此案,我真的沒想到會害二爺險些……」為此,他由衷感謝夫人,只因二爺能好轉確實是因為沖喜。

        毛知佳聽得一愣一愣的,真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隱情。

        范姜逸垂斂長睫良久,突道︰「重恩,你可知道,我的身邊出現叛徒?」

        毛知佳張大眼看著,心想他怎麼都沒跟她提起。

        「屬下就算背叛天下人也絕不可能背叛二爺。」紀重恩跪伏在地,額抵著地。

        「我知道,我既然猜得出是你殺了陸管事,便知道你必定不是凶手,告訴你這件事,只是要你趕緊去保護常三,因為叛徒肯定也會發現常三就在這裡。」不管帳本在不在常三身上,勢必要先除去他再尋帳本。

        紀重恩抬臉,神色一凜,耳尖地聽見倒座房那頭傳來細微的聲響,隨即足不點地的奔去。

        「范姜哥……你身邊有叛徒,是否已經找出來了?」毛知佳揪著他的袖角問著。

        「別擔心,我這次回來也是要順手清理門戶。」他握著她的手,朝倒座房走去,然而還隔著一段路,就見紀重恩飛快地奔來。

        「二爺,常三死了!」

        范姜逸不語,帶著毛知佳快步踏進倒座房東側廂房。

        屋裡頭翻箱倒櫃,就連床褥都被掀開,而死者倒在地上,喉頭幾乎被砍斷,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足見凶手身手俐落。

        毛知佳走近一瞧,看著頸部整齊的切面,低聲道︰「二爺,這恐怕就是你說的錦衣衛叛徒所為,畢竟能夠瞬間割開這種切面,恐怕除了力道足夠以為,刀也要夠鋒利,繡春刀有足夠的嫌疑。」

        她看過他腰間佩刀,刀刃確實相當鋒利,而在錦衣衛裡頭能夠佩繡春刀的,得要是百戶長以上。

        「而且,恐怕在他進房時就遇害了,凶手一開始就在房裡尋物。」她道。

        「怎說?」

        「你看血噴濺出去的點,是在物品上頭,代表這些東西一開始就已經被翻落在地,所以你必須去查在這段時間內有機會進到這裡、又能佩戴繡春刀的下屬是誰。」她盡其可能地幫他縮小搜查的範圍,希望可以助他盡快找到叛徒。

        紀重恩紅了眼眶,腦袋裡快速地思索留守在院子里的錦衣衛有幾個,又有誰能夠到倒座房這頭……

        「欸,大人,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房裡的三人齊齊回頭,範姜逸淡道︰「展清,你怎麼這當頭來了?」

        「大人,是這樣的,從檀州押回的人不知怎地全都死了,本是想找你過去聊聊,而這裡……大人,如果我沒記錯,躺在地上那位不正是護國公府的常三公子,他怎會死在這屋裡?」展清一臉不解地問著。

        「你識得常三公子?」

        「認識,我們還一起喝過酒……」展清突地輕嘆了聲,彈了彈指,身後幾名錦衣衛全都踏進房內。「大人,常三公子身分不同,恐怕得請大人隨我回北鎮撫司說明白較妥。」

        范姜逸微揚起眉,尚未開口,毛知佳已經搶先一步道︰「這位大人,你知道常三公子已死,卻不急查探死因,反倒要二爺隨你回北鎮撫司,這一點說不過去吧。」

        展清笑了笑,取出腰牌。「本官是北鎮撫司使,雖說同知大人是我的上司,但是遇此大事,本官有權自行逮捕、刑訊,甚至是……處決。」

        「你!」

        范姜逸一手拉著毛知佳,一手抓著紀重恩,拍了拍兩人的肩,道︰「行了,我跟你走就是,你說那些嚇人做什麼?」

        「二爺,你不能跟他去!」毛知佳直瞪展清,突地瞥見他的官服領子上似乎噴濺了幾滴血漬。「你……」

        「請夫人行個方便,帶大人回北鎮撫司不過是問訊罷了。」

        「是啊,你別擔心,再怎麼說我也是他的頂頭上司,他能奈我何?」范姜逸懶懶地看了眼展清。

        「可不是。」展清陪笑應了聲,讓身邊的錦衣衛都退到外頭。「大人,請。」

        「不,你別去……那個人可能就是凶手,他身上有血漬,說不定他是趁大人不備時混進來的。」毛知佳渾身發顫,卻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口。

        范姜逸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怕,我會沒事的,重恩,看著夫人,別出院子。」話落,他放開了她,輕掐了她的頰,笑了笑便跟著展清走了。

        「范姜逸!」毛知佳喊道。

        背對她的范姜逸揮了揮手,背影瀟灑極了。

        毛知佳驀地軟倒在地,紀重恩趕忙將她扶起。「夫人別擔心,一會我讓人到北鎮撫司探探消息,要真是有個萬一……我會闖進北鎮撫司劫獄。」

        毛知佳雙眼無神地看著他,半晌才搖了搖頭。

       逃得了一時,逃得一世嗎?錦衣衛要逮人,天涯海角都不會放過,現在要做的是如何逆轉情勢。

       深吸了口氣,見展清留下兩個錦衣衛要進房裡收拾,她便和紀重恩先離開。

       「二爺有什麼消息要立刻跟我說,你別莽撞。」

       「屬下知道。」

        毛知佳回到後院,沒對采薇提起剛才發生的事便進了內室,從枕頭底下取出鋼筆和小冊子。

        命運是能改變的,畢竟連結局都不一樣了,所以她要針對大綱做更改定是可以的。她忖著,不斷地想著要從哪一個點更改起。

        一會,她提筆書寫卻寫不出字跡,她咬了咬唇,不死心地再改,一改再改,可不管她再怎麼寫就是寫不出字跡,氣到她都想摔筆了,淚水已經在眼裡打轉,她強迫自己要平心靜氣,因為范姜逸還等她救。

        毫無理由更改設定寫不出來,那麼就得要從符合現今的狀態下手,她絞盡腦汁思索,在這節骨眼上還有誰能救他。

        皇上?可是皇上龍體微恙,不,也許她可以寫……她快速地寫著——

        皇上無恙,檀州一案親審大皇子。

        看著字跡浮現,她的眼淚一串串地滾下來。

         太好了……

  *             *             *

        北鎮撫司裡,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在夜色將明之際顯得分外刺耳。

        刑堂裡,一個男人被架在牆上,琵琶骨被穿過,鮮血染紅了衣袍,披頭散髮,狼狽至極。

        「展清,你就這麼點手段?」範姜逸嗤笑了聲。

        「哪是,大人,我的拿手絕活還沒端出來。」展清笑容可掏,彈了彈指,讓獄吏取了他親手做的刑具。

        范姜逸瞧著一根掌寬的木板上每隔兩指寬便嵌上一塊刀刃,就見展清手持柄部走到被架著的屠昭面前,毫不客氣地往胸口招呼過去,往下一扯,瞬間劃下數條傷口,鮮血隨之噴濺而出,痛得屠昭低吼了聲,渾身發顫。

        「大人,還行吧。」展清回頭,邀功似地問著。

        「不予置評。」

        展清垮了肩,把刑具交給獄吏繼續刑求,一屁股坐到范姜逸身旁。「大人,你是不滿我什麼?我不是把屠昭都給逮著了?」

        范姜逸進宮面聖,一會便到北鎮撫司找展清商議,分了兩撥人,一撥守在北鎮撫司,防止押回的人被劫或滅口,一撥人則調到擎天院外頭,原本的用意就是要逮屠昭,只是范姜逸沒料到府裡多了個常三公子,最終還被滅口。

        「你本來就該逮著他。」范姜逸瞧也不瞧他一眼。

        「難道大人是氣我把你帶回來?」展清真不知道要找誰喊冤了。「大人,你仔細想想,屠昭突然失蹤,他們定會起疑,所以得要把你請回去,才能消彌他們的懷疑,不是嗎?我覺得我做得很對。」

        「你知不知道我妻子很禁不起嚇?」范姜逸眸冷似冰。只有他才能嚇她,展清是什麼玩意兒,竟敢這樣嚇她!

        展清直睇著他,這才明白事情的癥結竟是在這兒。「要不,待明兒個我去跟夫人負荊請罪,說是你邀我演了一場戲糊弄常家人,順便把這陣子大人去彭丁縣出遊一事全都交代清楚?」

        「你威脅我,展清?」他皮笑肉不笑地問。

        事實上他帶毛知佳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檀州,而是檀州地界外的一座縣城,他是真的打算度蜜月,畢竟檀州會發生的事,哪怕他能推敲,也不願冒一丁點的風險,讓她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險之中。

        「大人,話不是這麼說的,我都照辦了,也辦得很好,你要是再對我不滿就真沒天理了。」他真是忍不住要抱怨了。

        「你確定都辦好了?」

        「當然,你一進北鎮撫司,就有人到了護國公府和大皇子那兒通報了,這會兒應該也蠢得以為宮中門戶大開等他登基,殊不知皇上和掌衛事都督領著千人禁衛正等著他呢。」其實展清是挺想去瞧瞧的,可惜屠昭死不招認,害他走不開。

        才剛說完,就有錦衣衛腳步飛快地進了刑堂。

        「兩位大人,大皇子已經被押,護國公世子當場遭掌衛事都督斬殺,護國公也被押進大理寺大牢。」來者簡單扼要地稟報著。

        展清擺了擺手示意來者可以退下,然後邀功似的看著范姜逸。

        范姜逸嘴角抽了兩下,伸手摸了他的頭兩下。「幹得好。」

        「就這樣?」他是狗嗎,被摸兩下,還要他開心得汪汪叫嗎?知不知道狗會咬人,想試試?「說好了是一壇八方大曲!」

        不然以為他為什麼要在范姜逸去彭丁縣時把事情都攬到身上,日日累得像條狗?范姜逸是去玩的,可正經事自己全包了,要是敢倒帳,他就跟他拚了!

        「知道了,難不成我還倒得了你的帳?」范姜逸沒好氣地罵了聲,橫眼看著還是死不肯招認的屠昭,不禁嘆口氣走到他面前。「屠昭,不管你招或不招,大皇子往後就是個圈禁到死的皇子,護國公世子死了,護國公必定難逃一死,而你也唯有死路一條。」

        既然大皇子已經被押下,這裡也不需要再審。

        打從第一次劫了船,押進北鎮撫司里的人死在牢裡時,他就確認了錦衣衛裡有叛徒,抽絲剝繭之下,還是能把人揪出來的。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屠昭為什麼背叛他,畢竟原因很多,他沒興趣知道,可他真正開始懷疑屠昭是因為屠昭那日說了護國公的情形,露出了破綻。

        他說常三公子失蹤,可是他們卻沒有瞧見他離開。

        這是不可能的,錦衣衛盯著護國公府對外的每扇門,人數的進出是能夠計算的,而常三公子喬裝後能躲過錦衣衛的眼?

        事實上,應該是常三公子早就失蹤了,護國公早早就派暗衛狙殺,只是尚找不到人,就已經被盯梢的錦衣衛發覺不對勁,屠昭堵不了其他錦衣衛的嘴,只好往上呈報,他錯在不該把事發的時間說錯。

        他也試著給他機會,故意將安排告知他,最終,果真他們怕大火燒船,因此把貨物移進莊子裡。

        不管怎樣,屠昭殺了個無辜的常三公子,就該償命,尤其是執法人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這事,我一人擔了,還請大人放過我的家人。」屠昭粗喘著氣道。

        「當然,罪不及眷屬,待護國公一行人處決後,我就讓你上路。」話落,他轉身就走,拍了拍展清的肩。「交給你了,我先回府。」

        「八方大曲。」展清再叮囑一回。

        回應他的是范姜逸毫不客氣的肩頭一擊,痛得他齜牙咧嘴。

*             *             *

        毛知佳坐在榻上,手裡緊握著筆和小冊子。

        她不知道她寫上的事件什麼時候才會發生,但她想,只要撐到天亮,至少會有些消息傳回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要堅強,事情絕不會那麼糟,她要笑著等他回來。

        她試著揚起嘴角,眼淚卻不斷地滾落,她死命地忍著,不想逸出半點泣聲,直到外頭傳來——

        「二爺回來了?」

        她驀地望向簾子的方向。

        「你回去歇著,今晚不用值夜。」

        她聽見他的聲音,看見他打起簾子走到她面前,她的眼張得大大的,像是在確認什麼,直到他一把將她抱起。

        「別哭了,不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

        毛知佳摟著他的肩,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范姜,我好怕,真的……」

        「我知道,所以我盡快趕回來了。」他心疼得無以復加,只能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安撫著。「毛毛,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一次次地暖聲安撫,直到懷裡的人像是放鬆下來而沉沉睡去。

        將她抱到床上,親吻著她頰上橫陳的淚,他會永遠記得這股鹹澀的滋味,絕不讓她再像如此哭泣。

        取下她還緊握在手的小冊子和鋼筆,他翻開小冊子一看,不禁莞爾一笑。

        命運這檔子事……有時也真耐人尋味。

        翌日,大皇子鄒在麒趁著夜色宮變,卻被皇上反將一軍給押進皇子府裡圈禁的事,立刻傳遍朝野,而皇上也親審了大皇子和護國公,所有牽連在內的官員全被拔官,重則流放,輕則貶為庶民。

        而范遇,則是被貶為庶民。

        於是,范家兩房得另找住所,也趁這當頭正式分家。

        范姜逸早有準備,在城東處買了一座三進的宅子,地方不算大,勝在裡頭的造景和花園。

        搬家那日,毛知佳離情依依地和姜氏告別,一步三回頭,讓他直接把她拎進馬車。

        到了新家,毛知佳那一丁點的離愁瞬間消失不見,拉著他到處走走逛逛,看著他們真正的家。

        她成了當家主母,買了新的下人,全都交由采薇打理,她則是為了能多攢點銀兩,開始卯足勁寫字畫,甚至開始畫山水畫。

        當范姜逸上衙門歸來,就能看見她的身影,照理來說是種幸福的感覺,但是他每回瞧見的真的只有身影,因為她都在案前埋頭苦幹,偶爾和企圖咬她筆桿的小高逗玩一番,完全忘了他就站在她身後。

        他被冷落了。

        已經冷落幾天了,他也懶得算,坐在她書房的榻上等了好半晌,她連頭都沒回,於是他便無聲離開。

        等到毛知佳回過神來,瞧他沒在書房也不以為意,回房洗漱想就寢卻等不到他,只好把采薇找來。

        「二爺在外書房?有人拜訪?」

        「沒有。」

        「那他為什麼在外書房?」

        采薇摸摸鼻子。「夫人,奴婢斗膽進言,本是不該讓奴婢說的,可是眼看著夫人一直冷落二爺,實在不是辦法。」

        「我冷落他?」她詫道。

        「難道夫人不是故意的?」

        「我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做?」

        「奴牌也不知道,還以為夫人和二爺又鬧性子了。」畢竟她之前也瞧過夫人拗脾氣的樣子。

        毛知佳張口無言,最終嘆了口氣,起身穿了衣服,穿了鞋就往外書房去。

        紀重恩守在外書房外,一見她便喜笑顏開。「夫人是來找二爺的?」

        她點點頭,瞥見裡頭竟沒有燈火。「二爺睡了?」

        「大約一刻鐘前。」也許該說二爺是聽到腳步聲後才將燭火吹熄。

        「我進去瞧瞧。」

        紀重恩開了門,遞了個燈籠給她。

        她提著燈籠直接走到書房內側的床,他就躺在那兒,狀似睡著了。她將燈籠擱在架上,往床畔一坐,輕扯著他的袖角。

        「范姜哥,我沒有冷落你,我只是太入迷。」唉,近來字畫賣得太好,害她有點走火入魔,只要一得閒就開始寫開始畫。

        床上的人沒吭聲,她卻已經詞窮,如今想想,以往她使性子,他總有法子讓她釋懷,如今換他使性子了,她真不知道要怎麼應付。

        因為,從來沒發生過,看來是她這陣子冷落得狠了,他才會這樣。

        「范姜哥。」她喚著,用她近來頗有成長的胸部壓在他的胸上。「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不然你跟我說,要我怎麼做,你才原諒我?」

        「你要答應我三件事。」他眉眼不動地道。

        聽到還有商量的餘地,毛知佳喜笑顏開,自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第一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裡,你就不能寫字畫。」

        「好。」這簡單,他有時候忙起來,天黑都還見不到他的人。

        「第二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裡,就別讓小高進咱們的房。」

        她想了想,也應了聲好,畢竟不難辦。

        「第三件事是往後只要我在家裡,你就要想辦法讓我開心。」

        「……開心的範圍和條件是?」這得問清楚,她可不想一步錯步步錯。

        「主動親我。」

        毛知佳猶豫了起來,這不難辦,只是很難為情,況且很容易激發他的獸性。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等不到她的回應,他乾脆把她拉開,背過身去。

        毛知佳立刻再撲了過去,拉過他,直接往他的嘴上一親,正準備鑽漏洞,來個蜻蜓點水淺嘗輒止,誰知道這頭被冷落太久的獅子直接將她反撲拖上床。

        早知如此,她就繼續冷著他!

   

【番外】  焦慮的準父親

        炎炎夏夜裡,城東范府主屋裡,兩抹汗水淋淋的身影交疊著。

        男人放縱地律動,直到身下的女子不住地輕拍著他,呻吟帶著痛楚,教他在動情之下硬生生打住。

        「怎了?」他啞聲問著。

        「范姜哥……我痛……」毛知佳聲如蚊蚋地道。

        范姜逸立即從她身上退開,發現床褥上有點點血跡,而她臉色蒼白抱著小腹已經痛得無法言語。

        「來人,把羅與找來,快!」他套上褲子就朝外頭吼著。

        待羅與趕來時,范姜逸已經替她弄得舒爽些並穿上衣裳了。

        羅與一見她臉色異常蒼白,診脈時順口問︰「夫人是何時開始不舒服,又是何處不舒服?」

        毛知佳痛到沒力氣回答,范姜逸則是簡略地道︰「就在剛剛,她突然抱著肚子說不舒服。」

        羅與輕點著頭,仔細診著脈,眉頭攏了又鬆,鬆了又攏,最終化作無奈。

        「到底是怎樣?」范姜逸心急問著。

        「二爺別急,我一會回去就熬服藥,夫人喝下就會覺得舒服許多,可是最重要的是……咳咳,二爺要有所節制。」羅與自認為很委婉地解釋了。

        「真的只是如此?」既然已經被看穿,范姜逸乾脆豁出去,拉著他到一旁。「她剛剛流了點血,真的不要緊?」

        他擔心她有婦科上的問題,事實上在等待羅與到來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把有這些癥狀的婦科毛病都想過了,愈想愈教他膽戰心驚。

        「是要緊,最主要是……夫人有喜了,二爺還是節制點好。」

       范姜逸呆若木雞。

        「夫人因為二爺不知節制,所以有點傷著了,在生下孩子之前,最好都別行房。」

        「你說……她有喜了?」

        「是,約莫兩個月左右,實在是不宜行房。」羅與不厭其煩地再說一次,只希望他別只挑重點聽。

        范姜逸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因為他沒想過孩子這麼快就報到,畢竟她太瘦弱,他希望她二十歲以後再懷孕的。

        羅與瞧他還是一臉怔愣樣,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地熬藥去了。

        待毛知佳喝了第一服藥後,就覺得腹痛緩解了許多,而待她從范姜逸口中得知自己有喜時,也錯愕得說不出話。

        於是,兩夫妻各自怔愣,明顯對這意外的驚喜感到很驚嚇。

        良久,兩人都沒開口說話。

        不過這份意外也不是太意外,畢竟他這麼勤於耕耘,遲早是會有所收獲的。

        「毛毛,還是……這個孩子暫時不要?」他上了床將她摟進懷裡,軟聲問著。

        「為什麼?」她詫異道,沒想到他竟然不要孩子。盡管她覺得孩子來得有點早,但她沒打算不要他。

        「這裡醫學這麼不發達,只靠穩婆……」他想到如今的醫療水準,就覺得頭皮發麻,連胸口都不舒服。

         毛知佳沒好氣的抬眼瞪他。「范姜逸,你不知道我是醫學系的嗎?」

         「……」對,他忘了。

        「而且你也懂心肺復甦術啊,一些簡單急救你都會,而我知道怎麼調養自己,你不需要窮緊張,否則照你這種說法,我們這輩子都別要小孩了。」她也會渴望像別人一樣子孫滿堂,他怎能剝奪她的願望。

        「你說得對、說得對……我們要訂立一套作戰計劃,從你的飲食和運動各方面控管,母體要健康,生產的時候才會容易點。」他說著,親吻她的髮。

        而被他擁住的毛知佳這才驚覺,向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范姜先生似乎緊張到身體發顫……有沒有這麼緊張?

        翌日開始,她才領教他一旦緊張時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真的不用上衙門?」她難得睡醒見他還在床上。

        「我告假了,除非真鬧出什麼事,否則我是不會離開家的。」

        毛知佳翻了個大白眼賞他,她只是懷孕而已,他有必要像是如臨大敵嗎?以前那個談笑間運籌帷幄的范姜逸能不能暫時還給她?

        這種日子要她怎麼過?尤其她最近正開始寫羅曼史,他一直賴在她身邊,她是要怎麼寫?

        然而不管她怎麼抗議上訴,都被他一律駁回,他就是鐵了心要伴在她身邊,直到她安全生產完畢。

        毛知佳也懶得理他了,趁著他有時不得不出門,趕緊抓了時間寫稿,有時大嫂串門子探視她,也會跟她聊點外頭的八卦,待她孕期較穩定了,她也會和大嫂赴旁人的宴會,四處走動,保持健康的身心靈。

        可惜回家之後,范姜逸已經化身為暴躁的公雞到處亂啄,除了她以外的人,凡靠近他者,皆體無完膚。

        毛知佳無言了,為什麼她懷孕,卻是他有產前躁鬱癥呢?

        當初她心理學沒修全,否則就可以為他開身心科的心理諮商了。

        到了隔年的夏日,一日,被迫到衙門處理公務的范姜逸得知毛知佳開始陣痛,二話不說把事全都丟給展清處理,快馬飛奔回府。

        他渾身不斷顫著,腦袋裡想的全都是最糟的狀況,然而,就在他剛到府時,采薇恰好走到外頭,頓時對他喜極而泣地道——

        「大人,夫人剛剛已經產了小公子了!」

        咦?范姜逸又呆住了。

        這麼快?

        產房早就打理好,他進房時,她雖然虛弱,仍逗著入睡的兒子,他就站在門邊看著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熱淚盈眶。

        他這一輩子沒有母親的關愛,父親待他只是嚴謹的教育,他從來不懂何謂親情,在毛家,他可以感受到親情卻又倍感難受,因為那份親情並不屬於他,如今,他終於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范姜,你過來。」抬眼發現他,她忙喚著,皺了皺鼻子有些埋怨地道︰「他們都說像你,可我怎麼看不出來?」

        范姜逸坐在床畔,看著她懷裡的兒子,皺巴巴的,見鬼的才像他。

        「那麼醜,像你。」他道。

        「你怎麼這麼過分?」惡劣耶!她抬眼瞪他,卻見他的淚水滑落,把她給驚呆了。

        難道從產前躁鬱癥演化成產後憂鬱癥了?

        「雖然醜,但我還是愛他,因為他是我們的孩子。」他啞聲道。

        毛知佳啼笑皆非,抱著他,安撫著他。

       可是,他的眼淚卻止不住,好像要把他這輩子沒用過的眼淚,一次流盡。

        一個月後,范府辦了滿月酒,不少朝中官員即便沒帖子也攜家帶眷前來祝賀,原因無他,純粹是聽說范同知的夫人懷孕時反而常到外頭走動,願意結交一些女眷,於是一夥人急著過來攀點關係。

        向來不擅於交際應酬的毛知佳在采薇和姜氏的諄諄教導之下,終於不再成為句點王,甚至進階為扒糞者。

        「這孩子簡直和范大人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笑嘻嘻的,這長大之後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姑娘家。」

        有人這麼說著,毛知佳心裡卻愁著。

        像孩子的爹,那可怎麼辦?她開始擔心往後被兒子看上的姑娘家了。

        一票女眷看完了娃兒,坐在一起喝茶閒磕牙,說的皆是誰誰誰家的正室和妾室怎麼鬥,又說了某某某家的大人怎麼寵妾滅妻。

        毛知佳時不時插上一句話,通常問的都是——「可是怎麼論定是她下的藥?」

        「唉,范二夫人,你這就不懂了,嫁禍到天衣無縫是後宅的基本手段……」

        毛知佳像個好學不倦的學生,仔細聆聽。

        男客那頭,范姜逸正招呼著,錦衣衛的同僚差不多都來了,就連鄒在麟也來了。

        「范逸,既然你兒子都滿月了,你應該能銷假回來了吧。」鄒在麟一來就開門見山地道。

        「我時不時都到衙門,二皇子這說法好像我連衙門都沒進過似的。」他命有那麼好嗎?要不是他臨時被叫去衙門,他會錯失進產房的機會嗎?

        「不是,是現在有樁要緊事,想要你趕緊著手去辦。」

        「什麼事?」

        「現在市面上有人出了一種雜書,說的全都是後宅的陰私故事。」鄒在麟說話時,從懷裡取出了一本書。

        范姜逸接過一瞧,書本不怎麼厚,但裝訂得還算精致,翻開裡頭一瞧,他眉頭就微微攏起。

        「有沒有看出門道?」

        「……沒有。」

        「怎會沒有?這本書裡寫的分明就是禮部侍郎家的後宅事,禮部侍郎拿著書告到父皇面前,堅持說得查緝雜書,否則此風一長,天下無太平。」

        鄒在麟臉色凝重得緊,像是面對多棘手的事。「可我怎麼查就查不出這書的來源,沒有書肆的押號,像是憑空出現一樣,而且已經出了好幾本,說的都是官員後宅事,這事你得好生查查,否則再這樣下去,官員的私密事全都被攤開百姓眼前,這還像話嗎?」

        范姜逸眼角抽了抽,心想,怕人家知道就別幹不就好了?

        「你聽見了沒,非徹查不可。」

        范姜逸不置可否,等到滿月酒席散了之後,回到房裡,不見毛知佳,繞到她的書房,果真見到她正在振筆疾書。

        他站在後頭看了會兒,閉了閉眼,無聲嘆了口氣。

        「我就說,你這陣子怎會轉了性子到處串門子。」

        他突然開口,嚇得她的筆尖顫了下,字暈成墨漬,教她沒好氣地回頭罵道︰「你為什麼每次都要嚇我?」

        「我問你,最近市面上的雜書是不是你寫的?」

        「……我想寫羅曼史嘛。」

        「你就寫羅曼史啊。」

        「可是甜到死的故事沒人要看啊。」她被周正沇嫌到連狗都唾棄,他說不可能有人的一帆風順,無禍無災的,所以她被迫轉換跑道。

        「那也沒必要寫人家的後宅陰私,你有本事,就應該要自己去構築故事,而不是抄襲人後宅私密事,你知不知道有官員告到皇上面前,現在二皇子要我去查這事,你說,我要還是不要?」他真沒過這麼難辦的案子!

        他不能徇私,於情,他就是護短,現在要他怎樣?

        「我只是寫後宅生活守則而已,可以讓一些像我一樣不諸後宅事的人可以好好活下去,你不覺得很有警惕作用嗎?而且,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派上用場。」毛知佳振振有詞地替自己辯駁著。

        「你派上什麼用場?家裡就你一個女主子,誰會跟你爭寵,誰會害你?」他沒好氣地將她桌上的冊子拿起,丟進竹簍裡。

        毛知佳想撿回,已經被他一把給抱回房去。

        「你知不知道你冷落我多久了?」他把她押在床上,決定狠狠地嚴懲她。

        「呃……」不就七八個月而已。

        「我覺得你就是太閒了,咱們做點事忙吧。」

        「天還沒黑!」

        「還不簡單。」他直接拉上床幔。

        「范姜,兒子可能要找我了。」她起身要逃,卻被他箝制住。

        「所以,我現在是排在你的字畫、羅曼史、小高和兒子的後面了?」他惱道。

        毛知佳眨了眨眼,道︰「不,范姜,你是唯一,第一。」這樣,他應該可以息怒了吧,她最近真的很認真地學習說話的技巧。

        范姜逸聞言,嘴角微勾,「既然是唯一又是第一,那麼你是完全屬於我的,對不?」

        「對。」很開心了吧,可以放開她了嗎?

        范姜逸笑瞇眼,吻上她的唇後,開始對她施於慘無人道的追債惡懲。

        而後,每當她拿起筆,一旦遭人舉發,必定被施於重罰。

        最終,雜書銷聲匿跡。

        ——全書完



【後記】  樂在故事中

        很久沒有寫穿越了。

        這是復刻版的套書,也就是在二月四日的臉書直播裡提到的那套書。

        阿編給的大綱很隨興,重點是主角帶了一樣現代的物品穿越,其餘的就自個兒玩啦。

        於是,我想了想,就給女主角帶了一枝筆。

        說真的,以前跟阿編聊過要是穿越了希望帶什麼穿越,可是不管我怎麼想,我都不願意穿越,真的,穿越留在故事裡就好,現實人生裡千萬別上演。

        而我的女主角很遺憾地抱持著和我一樣的想法,穿越了。

        更可憐的是,她還被她帶去的筆給玩弄了,哈。

        阿編審稿時,偶爾會提到——

        「欸,我覺得書裡的某某某很像你。」

        「會嗎?」

       「裡頭的對話就很像是你會說的話。」

        諸如此類的交談,一陣子就會來一次,所以我就會思索,難不成我會不小心把自己給射進故事裡的角色嗎?

        問過朋友後,嗯,真的會捏。

        好吧,我想作者把一部分的個性或說話習慣加進故事裡,那應該是很正常的事。

        我設計角色時,定是有某部分吸引我,也可能意味著那是我很欠缺的一部分,而我向來喜歡觀察,在故事裡當個旁觀者,合情合理。

        也許,這就是我一直能樂在故事中的原因吧。

        我設計了上千個角色(包括配角),感覺上就像是歷經了上千種人生,從故事的角色裡慢慢地認識自己,這種特別體驗也是寫作帶給我的樂趣。

        所以啦,我就讓我的女主角也順便剖析剖析,算是穿越帶給她的另類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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