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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閑聽落花 -【榴綻朱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11 PM     標題: 閑聽落花 -【榴綻朱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8-30 01:20 AM 編輯

【書名】:榴綻朱門

【作者】:閑聽落花

【內容簡介】:

      這一世,她要糊塗平淡的享受這現世庸俗之福......
      
      可,這現世庸俗之福,也是要歷經修煉之後嗎?

      風變雲幻,雷霆雨露,待到風歇雪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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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3 08:55 PM 編輯

第一章 朱門錦繡

      至和二十一年九月的京城,秋高氣爽,第一縷朝陽劃破晨霧,綻放出萬道光芒照在京城每一個角落時,京城熱熱鬧鬧的又開始了一個繁盛安寧的好日子。

      京城內城,繁華的角樓大街,店鋪伙計們已經將鋪子內外收拾的纖塵不染,乾淨利落的預備好做頭一筆生意,掌櫃們則相互招呼著,往熟悉的茶坊去喝早上頭一碗茶湯。寬敞平整的青磚路邊,一身靛藍綢衣裙的沈嬤嬤小心的提著只精巧的細藤籃子,腳步輕快的轉進了李府後巷。

      李府後巷只通往原樞密院副使、太子少師李景生家後門,在這條巷子裡住著的,都是李府的下人,這會兒巷子裡也已經熱鬧起來,各家媳婦們進進出出忙著家務,不時呵斥著過於頑皮的孩子,幾個孩子打鬧著衝過沈嬤嬤身邊叫道:“沈奶奶安!”兩邊的婆子、媳婦們也恭敬親熱的和沈嬤嬤問著好,沈嬤嬤小心的護住手裡的籃子,躲過幾個孩子,和氣的一一還著禮,腳下卻絲毫不慢,一路進了後角門。

      斜穿過小半個園子,到了霞影居門口,院門半開著,丫頭湖月白衣藍裙,正站在門口往外張望,看到沈嬤嬤,急忙提著裙子幾步衝下台階,殷勤的接過籃子笑道:“嬤嬤今天晚了一會兒,姑娘問過兩回了。”

      沈嬤嬤'嗯'了一聲,將籃子遞給湖月問道:“院子裡的窗紗都換好了?看過一遍沒有?”

      “昨兒天落黑才換好,還沒來得及看呢。”兩人說著話上了台階,院門內是四扇油綠的木雕四季花開屏風,轉過屏風,院子里花木蔥籠,暗香浮動,兩邊的屋舍和抄手游廊紅柱綠椽,廊下掛著的百靈、黃雀等正婉轉唱個不停,富貴精緻中透著活潑潑的舒適。

      沈嬤嬤不由自主的透出滿臉笑容,腳下頓了頓吩咐湖月道:“趕緊把餅給姑娘送進去,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各處看看窗紗。”湖月清脆的答應一聲,提著籃子,腳步輕快的往裡進去。

      正院西廂房內,李丹若端正的坐在桌子前,斯斯文文的咬一口酥脆可口的鄭家滿麻油酥餅,再喝一口口磨清雞湯,微微閉著眼睛,滿足的細細品味著嘴裡的濃香。

      每逢初一、十五這兩天,母親和老祖宗吃素,她就能吃上一回這樣的市井美味,這些美味,府里大、小廚房一樣也做不出來,別說她們府上,滿京城也沒聽說誰家做的酥餅能比鄭家的好,糖餅能比曹家的好,更別說礬樓李家的北食、寺橋金家的南點心了!前兒聽說丁相公下朝路上,還讓人買了新出爐的張家胡餅現開吃呢!

      李丹若心滿意足、慢條斯理的品著美味,對於這個時空,這個朝代,這個家,她無處不滿意,雖說不是十全十美,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比起從前的糾結辛苦……不提從前,從前她活的太過計較明白,這一世,她要糊塗平淡的享受這現世庸俗之福。

      豆綠和脂紅侍候著李丹若漱了口,姚黃捧了疊帕子過來,李丹若挑了只四周繡著蒲公英的月白帕子,豆綠探頭看了眼,眉開眼笑的說道:“這只是我繡的,我就知道姑娘肯定喜歡!”李丹若笑著站起來,豆綠和脂紅跟著,出門往前面正院去給祖母寧老夫人請安。

      剛沿抄手游廊走了沒幾步,寧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瓔珞腳步急匆的轉進垂花門,一眼看到李丹若,忙緊走幾步上前,曲膝笑道:“總算沒晚,四娘子不用過去請安了,今天威遠侯夫人出殯,怕路上不便當,老祖宗昨天原本是打算晚些出門去寺裡,可今早上起來一看,這樣秋高氣爽的天,臨時又改了主意,要趕早出門,緊忙了一通,這會兒老祖宗已經出門了。”

      李丹若停住步子笑問道:“說了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只怕早不了,大相國寺今天開講經會,老祖宗最喜歡聽這個,說不定又要在寺裡用了素齋再回來了。”瓔珞笑答道,李丹若也跟著笑起來:“我忘了這個了,可不是,今天十五,老祖宗這麼趕早出門,必是怕去晚了聽漏了一句半句的!”

      “我想著也是這樣!”瓔珞也跟著打趣了一句:“不敢多在四娘子這裡耽擱,老祖宗做壽那天賞人用的絡子還沒打完呢,這絡子得靜著心才能打得好,臨到頭上心一急,就趕不出來了!”

      “這倒是,慢工才能出細活,豆綠也會打絡子,今天我這裡也沒什麼用得著她的事,讓她跟你去沾一沾老祖宗的福壽去。”李丹若笑道。

      “求之不得!正想開口呢,四娘子最能體貼我們了,豆綠打的絡子可是咱們府上頭一份的,又快又好!有她幫一天,這絡子今天就能齊全了!”瓔珞忙不迭的謝了,和豆綠曲膝辭了李丹若,說笑著往前院去了。

      下個月十九是李丹若的祖母、寧氏郡夫人七十整壽,李家祖上,其實也就能上溯到寧老夫人的公公,原是個廚子,主人家起兵造反,年青的李廚子背鍋扛勺一路跟著,結果主家做了皇帝,他就成了開國的功臣,李廚子成親晚,子嗣上又艱難,五十多歲才得了李景生這個獨養兒子,誰知道李景生自小聰慧敏捷,不到二十歲就中了進士,四十多歲就做到了樞密院副使,正要再往上升時,竟得病死了,那時今上剛即位沒幾年,很是痛心,竟綴朝五日,贈了太子少師,三嫡一庶四個兒子中,恩蔭了三個,只有最小的兒子,也就是李丹若的父親、李四老爺李玉安,前一年已經中了進士,不必恩蔭了。

      李四老爺是寧老夫人的麼兒子,也是四個兒子中最聰慧的一個,自小就是李景生夫妻的心尖子,照李景生的話說,四子一女中,就小四最隨他,日後必有大出息,果然,李玉安和他父親一樣,也是不到二十歲就中了舉,父親死時奪了情,連著幾年考績卓異,一路升的飛快,二十五六歲就做到了四品,正當前程似錦時,轄內洪水暴漲,李玉安在堤上指揮,被一個大浪頭打進河裡,連屍首都沒尋到。

      當時李玉安之妻楊氏帶著女兒隨在任上,得了噩耗,驚痛之下,人一下子死過去大半,滿府下人倉惶而亂無頭緒,李丹若那年只有五歲,驚嚇恐懼又失於照顧,大病一場後,連性子都變了,楊氏緩過氣時,見女兒癡呆呆彷彿連話也聽不懂了,又是一翻痛悔交加,這些年,雖說李丹若好好兒的長大了,生的婉麗靈動,又是少有的聰慧懂事,可楊氏心裡這股子愧疚跟生了根一樣,對女兒疼的不知道怎麼疼才好,女兒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連四房要過繼這樣的大事,女兒說不要小的,等她出嫁前挑個長大成人的回來承祧,楊氏也是一口答應,寧老夫人細細思量了兩天,覺得很有幾分道理,也就答應了,這些年,因為要佔這一樁好處,李家那些遠房親戚最要巴接的,就是楊氏了。

      五月裡行了及笄禮,李丹若的親事和過繼的事就提到了眼前,楊氏​​全部心思都在女兒的親事上頭,至於過繼不過繼,過繼誰,她就沒功夫多想了,寧老夫人操心著寶貝孫女李丹若的親事,四房過繼更是大事,偶爾空了,還要留心留心三姑娘李金蕊的親事,三姑娘比四姑娘還大了幾個月呢,這麼一忙,連最喜歡聽的大相國寺講經會都錯過了好幾回。

      這親事,寧老夫人和楊氏各有挑處,中間夾著李丹若又是個自小有主意的,雖說京城門第年紀相當的少年多得是,可能齊齊入到三個人眼中的,還真是難尋,年中明遠侯家六少爺上門提親,從門第、家風、父母到人,算是處處合宜,過了楊氏這一關,又過了寧老夫人這一關,可李丹若卻不肯點頭,楊氏是絕不肯逆了女兒的心意,寧老夫人聽李丹若說了一二三,覺得孫女兒說的幾件事,細琢磨琢磨,倒真是很有幾分道理在,這姑娘家嫁人,男方品行性格兒最要緊,這門親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李丹若沿著遊廊不緊不慢的走了兩圈,讓人搬了張搖椅,坐在正屋門口慢慢翻著本書消磨時光,母親楊氏和大伯母劉夫人一早就出門去給威遠侯夫人送殯了,也不用過去請安,本來這樣的天逛逛園子、賞賞菊花最好,可難得老祖宗和大伯母都不在家,長房的兩位姨娘必定要趁這個空兒到園子裡逛逛,自己什麼時候逛園子都行,實在不必這會兒去擾了人家的自在。

      沈嬤嬤轉進垂花門,李丹若眼睛亮起來,忙吩咐脂紅搬張矮椅來,沈嬤嬤上前見了禮,李丹若直起上身還了半禮,滿臉笑容的示意她坐,又沖她伸出手去,沈嬤嬤無奈的看著李丹若,她家姑娘什麼都好,處處懂事知禮,就是愛看小報這一樣,她嘴唇都說薄了,也沒勸下來,唉!好在姑娘為人謹慎,一回也沒招人疑心過。

      “姑娘也真是的,家裡明明有現成的朝報,還非要外頭再買一份回來看,還能有什麼兩樣不成!”沈嬤嬤從懷裡取了筒紙捲遞過去,故意大聲報怨道。

      “你去忙吧,我和嬤嬤說說話兒。”李丹若接過紙捲,轉頭吩咐脂紅,脂紅將茶水遞給沈嬤嬤,退到後倒座做針線說話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21 PM

第二章 世家淵源

      “嬤嬤,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李丹若取出朝報裡捲著的幾份小報,一邊一目十行的翻著,一邊笑問沈嬤嬤,沈嬤嬤輕輕拍了拍手笑道:“今天聽到一樁喜事兒,明遠侯家六少爺,姑娘還記不記得?前一陣子登過咱們家門的,定下戴家七娘子了,說是昨天插的簪。”

      “定了戴家七姐姐!?”李丹若驚訝的叫道,沈嬤嬤不滿的瞥了李丹若一眼嘀咕道:“當初求到咱們門上,姑娘又不肯,這會兒倒叫上了!”

      “嬤嬤!不是那個意思!”李丹若哭笑不得的跺了跺腳解釋道:“那個六少爺……唉呀,沒法說!我就看他不像個好人,七姐姐那麼好的人,怎麼能嫁給他?”

      “姑娘跟七娘子再怎麼要好,這話可不能混說!”沈嬤嬤繃著臉說了一句,不等李丹若答話,又笑瞇瞇的接著說道:“知道姑娘是個謹慎懂事的,不過白囑咐你!”

      “嬤嬤!”李丹若聲音裡透著嬌嗔,嘟著嘴推的沈嬤嬤上身搖來搖去,沈嬤嬤忙笑道:“好了好了,老骨頭要散開了,還有新鮮事兒呢,姑娘還聽不聽?”

      “當然要聽!”李丹若鬆開沈嬤嬤笑道,沈嬤嬤挪了挪坐好了:“還一件是府成街姜家的事,今天威遠侯夫人出殯,聽說姜家五爺要和威遠侯大少爺一起執子禮,這姜五爺也真是……真把姑母當親娘了,上個月他解試得了第三,滿京城可都盯著他呢,鬧了這麼一出……這齣殯要是也執了子禮,難不成還要守三年孝?那春闈還考不考?也真是!聽說南橋瓦子裡都開出盤口了,賭姜家五爺守不守這孝!春闈那是大事,哪能耽誤的?姜家五爺就是要守,程老夫人也不能肯!”

      “賠率多少?”

      沈嬤嬤怔了下才轉過彎來:“說是不守是一賠一成一,守是一賠二十。”

      “那還真是不少,嬤嬤有閒銀子趕緊去買幾注姜五爺守孝,姜五爺雖說……也混帳的很,可他那些事聽起來,混帳裡頭還不失君子所為,是個重情重義的,再說了,一來,姜家這會兒穩穩噹噹的,也不是非要拿個進士回來撐門臉,二來,姜家這一代裡,那三房可還沒出過一個進士呢。”李丹若說的含糊,沈嬤嬤於這上頭卻是明白的極快,輕輕嘆了口氣:“可不是,到底是沒娘的孩子,又是庶出房,說起來,他給威遠侯夫人守個孝也不為過,要不是這個姑母,他真不一定活得下來!”

      “嗯。”李丹若跟著嘆了口氣,這姜五爺的父親姜四老爺是庶出,原本不該有的孩子,姜老太爺和妻子程老夫人伉儷情深,可有一年赴外任,也不知怎麼就收了房妾,不到一年生了姜四老爺,這妾就血崩死了,病貓一般的薑四老爺被送回到嫡母程老夫人身邊,姜四老爺上頭三個嫡出兄長,最小的也比他大六七歲,對幼弟很是憐惜,這姜四老爺是個極有天份的,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接著又選了庶吉士,一時風頭無二,十八歲娶了座師、當時的禮部尚書劉大人的掌珠,可十九歲那年伴駕出獵,路上淋了雨,竟急病死了,劉氏當時剛生了姜五爺沒幾天,聽了這信,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走了,姜五爺眼睛還沒睜開,就成了孤兒,正巧威遠侯夫人、程老夫人唯一的女兒姜夫人產子而殤,就把薑五爺抱回去當親生兒子一般疼愛,帶在身邊養到四五歲,直到生了嫡長子姚德慶,姜五爺才回到姜府長住。

      姜夫人這等養育之恩,姜五爺以子禮守個孝也不為過。

      “照這麼說,真得去買幾注去!”沈嬤嬤笑道:“外頭的窗紗我都看過了,有一處該用海棠紅,錯用成了櫻桃紅,真跟姑娘說的,深一點就不好看,我剛跟管這事的劉大用家媳婦說過了,她午後帶人來換。”沈嬤嬤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這會兒沒什麼事,我去魏紫家看看去,她娘這病……唉,昨天針線房補了人進去,把她娘那份差使革了,這也不怪黃婆子,臨近冬天,又趕著老夫人七十壽,針線房也實在忙不過來,我去她家看看去。”

      “嗯,這事我也聽說了,昨天打發魏紫回去住兩天,對了,你要買,也替魏紫買幾注,讓她發筆橫財,也能高興高興。”李丹若跟著站起來笑道,沈嬤嬤笑起來:“瞧姑娘這篤定的,那得先說好,我的銀子賠了也就賠了,嬤嬤賠得起,魏紫的銀子姑娘可得替她賠出來! ”

      “行,這點小銀子我還賠得出。”李丹若笑應了,送了兩步,沈嬤嬤忙推回她,揚聲叫了脂紅過來,囑咐了幾句用心侍候,才轉身出去了。

      寧老夫人果然在大相國寺吃了齋飯才回來歇午覺,入了晡時,李丹若帶著脂紅,扣著時辰出了院門,往正院寧老夫人處請安、吃晚飯,寧老夫人愛熱鬧,早中晚三頓飯,都要和孫子女們一塊兒吃。

      如今李家還算人丁興旺,寧老夫人生了大老爺李玉靖、大姑奶奶李綰、三老爺李玉紹和四老爺李玉安,還有個庶出的二老爺李玉明。

      大老爺李玉靖雖說恩蔭出身,卻頗有才幹,如今已經做到樞密院副都承旨,娶妻劉氏,劉夫人父兄官職不顯,家裡卻是巨富,劉氏的陪嫁之豐,據說簡直能抵得過整個李家,劉夫人生了大姑娘李水華、大爺李雲志和二爺李雲深,如今都已經成家,也有了孫子孫女,妾室安氏生了女兒李雨菊,前一陣子定給京府狄推官為繼室,今年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二老爺李玉明是個沒嘴的葫蘆,二太太苗氏一年裡頭有十一個月是病著的,三姑娘李金蕊在母親身邊侍疾,也極少出院子,兒子李雲瑋在族學讀書,早出晚歸,也是幾乎不進正院,也就是李玉明的小妾柳氏,因原是寧老夫人的丫頭,還能時不常的到正院奉承幾句。

      三老爺李玉紹現領著潞州知州一職,一家人都在任上。

      這府裡能按時陪寧老夫人吃飯的,也就是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兩個。

      “四姑娘來了!”小丫頭玉串兒給李丹若見了禮,挑起簾子揚聲稟報導,李丹若笑意盈盈的進了東廂,寧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茶,見李丹若進來,放下茶碗,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笑道:“正好有要跟你和你母親商量的事,你母親要在城外耽擱一晚上?”

      “嗯,威遠侯夫人和母親自小的交情,母親想盡盡心。”李丹若笑應道:“是過繼的事?太婆看好人了?”

      “怎麼不猜是你的親事?”寧老夫人捏了捏李丹若的耳朵,溺愛的笑道,李丹若大大方方的笑道:“若是親事,太婆必定先和母親商量好了,才能說給我聽呢。”

      “就你聰明!”寧老夫人笑出了聲,李丹若正要細問,門口小丫頭聲音響起,大奶奶戴氏和二姑娘李雨菊一前一後進了東廂,李丹若忙站起來,眾人請安見禮畢,李丹若和李雨菊落了座,寧老夫人看著正給李丹若姐妹遞著茶水的戴氏笑道:“二郎媳婦好些沒有?”

      “好些了,今早上太醫來過,說沒事,六七個月往後,那胎兒大了,頂了心肺,有時候是燒心難受,剛來前,我順路先去看了她一趟,說是晚上想吃點酸酸涼涼的東西,我讓人去廚房說過了。”戴氏答的極周到,寧老夫人舒了口氣笑道:“酸可以,涼可不行,用溫水過一過吧。”

      “我這就讓人去廚房說一聲。”戴氏忙答應了,讓人去傳了話,寧老夫人滿意的'嗯'了一聲,轉頭看到沉默柔順的李雨菊,一下子想起上午在大相國寺遇到的狄家長媳,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這個孫女兒是個老實無能的,嫁過去,繼子媳婦比她還年長,那媳婦又是那樣的刻薄小家子氣……這門親事,她一想起來就打心眼裡不舒服……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嫡母生母都一腔旺炭要攀這門親……

      “太婆,”戴氏的話打斷了寧老夫人的思緒:“我今天聽到件喜事兒,明遠侯家六少爺和我三叔家七妹妹的親事說是定下了,明天下草帖子。 ”寧老夫人怔了一瞬笑道:“戴七娘子是難得的好姑娘,這是明遠侯家的福氣!”戴氏下意識的掃了李丹若一眼,李丹若彷彿壓根不知道明遠侯家上門提過親這事,滿臉喜色、笑盈盈的推了推寧老夫人道:“太婆,我明天去給七姐姐道賀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36 PM 編輯

第三章  人情冷暖

      “你瞧瞧這丫頭,她當人家都跟她這麼無賴潑皮呢,你這一上門,還不把七娘子羞著了?”寧老夫人哈哈笑著,前半句話和戴氏說笑著,後半句卻是在認真的教導李丹若。

      “四妹妹這樣才最難得,外頭那些人家,一提四妹妹,哪個不是讚不絕口?太婆最會調教人了。”戴氏忙奉承道,李丹若靠著寧老夫人,一眼掃到怔怔然聽到失神的李雨菊,眼底閃過絲憐憫,暗暗嘆了口氣,青春少艾,誰沒有無數憧憬,盼著嫁個如意郎君,做一對少年夫妻,可李雨菊卻要在十一月裡,嫁給一個年過四十的老頭子。

      李丹若站起來坐到李雨菊身邊,靠近她悄聲笑道:“二姐姐,今年開爐節,咱們自己過好不好?我記得今年該是姨娘四十五整壽,咱們給她賀一賀。”李雨菊呆了下,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寧老夫人,寧老夫人看著兩人笑道:“四姐兒又嘀咕什麼呢?讓我也聽聽。”

      “太婆!”李丹若掂著腳塵轉回寧老夫人身邊笑道:“我和二姐姐說,今年我們要單獨過一次開爐節!”

      “咦?怎麼著?嫌棄太婆了?”寧老夫人裝作生氣的嗔怪道,李丹若挽著寧老夫人的胳膊一邊搖一邊抱怨道:“跟太婆一起過,酒喝不痛快,太婆一直說'唉呀,酒醉傷身,看醉了難受,快別喝了'沒一次能喝痛快過!今年我要跟二姐姐痛痛快快醉上一回!”

      戴氏'噗'的笑出了聲:“四妹妹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我出嫁前一年,也是開爐節,我們姐妹幾個也是嫌沒喝痛快,藏了幾壇酒回去偷著再喝,結果醉得第二天還爬不起來,母親罰我足足抄了十天的女經!”

      寧老夫人掃了李雨菊一眼,轉頭看著戴氏笑道:“你這一說,倒讓我也想起五六十年前的事兒了……做姑娘是嬌客,嫁了人就得辛苦操持、恪守本份,行了,自己過就自己過吧,你們姐妹想怎麼樂就怎麼樂去,只一樣,那醉酒是真傷身,別喝的過了!”

      “多謝太婆!”李丹若歡欣道,李雨菊眼睛裡閃著亮光,臉上透出濃濃的笑容,戴氏看著兩人湊趣道:“想吃什麼菜,喝什麼酒,只管跟大嫂說。”

      “酒就要陳年女兒紅,菜麼,螃蟹一定是要的,別的,等我回去細細開張單子給大嫂!”李丹若曲著手指,認真的說道,寧老夫人大笑起來:“不准從公中出!你大嫂既然說了,就讓她給你出銀子!”
“要不了幾兩銀子,再說,這是做嫂子的本份。”戴氏爽快的笑應道。

      說話間,小廚房送了飯菜上來,流蘇和瓔珞擺飯,戴氏安箸,李丹若和李雨菊左右陪著寧老夫人,安靜無聲的吃了飯,喝了杯茶,寧老夫人笑道:“都早點回去歇著,天也寒了。”李丹若幾個答應了站起來,寧老夫人卻衝李丹若招手道:“你慢一慢,我今兒從寺裡請了卷經回來,你拿去用心給我抄兩份。”

      戴氏和李雨菊告退出去,寧老夫人拉著李丹若的手坐到炕上低聲關切道:“怎麼想起來單獨過開爐節?”

      “沒什麼事兒,就是想著二姐姐還有兩個月就出嫁了,十月一又正好是安姨娘四十五歲整生辰,一來想讓二姐姐高興高興,二來,也讓二姐姐盡盡心,畢竟是生母。”李丹若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往後二姐姐嫁到別人家,一想起娘家,心裡總是暖暖的。”

      寧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撫著李丹若的鬢角,聲音柔和的嘆息道:“你這孩子,太婆跟你說,別信書上那些混話,這妾,跟妻,沒個真能姐妹相處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是不是你壓了我,就是我壓了你,再有了兒子,就真是……四姐兒,你記著,往後嫁了人,這心一定不能軟,聽到沒有?”

      “聽到了,記下了,我就是……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寧老夫人懷裡靠了靠,低低的解釋道,寧老夫人輕輕'嗯'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交待道:“不是你身上的肉,再怎麼也貼不上去,因為這個,當初你跟你母親說,這嗣子就是嗣子,養不成親子,也別白費那個心去,不如挑個長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性格兒,就求個相敬如賓,大禮上不缺,這話說的明白,也看的明白,往後事擱到自己身上,也要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別白花了心思,還要看緊了夫君,別生出因子憐母的事來……”寧老夫人頓住話,深吸了口氣,斷然道:“我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太婆捨不得!你這婆家,寧可門第低些,也得先說下,除非你年過三十無子,不然,決不能有妾生子女,一個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頭看著寧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忙重重點頭道:“太婆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了的,只有我欺負他的,決不讓他欺負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寧老夫人不怎麼放心​​的嘆了口氣:“咱們要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我就給你招個上門女婿,你比你大姑聰明百倍,可就是這性子太淡,這麼大點孩子,就沒見你發過脾氣、生過氣,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像你大姑一點好,人潑辣了不吃虧!”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摟住寧老夫人,用臉頰在寧老夫人臉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這會兒有您和母親護著,哪有發脾氣的地方?其實我兇著呢,太婆以後看到我兇起來,肯定會嚇一跳! ”

      寧老夫人笑出了聲,憐惜的撫著李丹若笑道:“你看看,還跟六七歲一樣,又膩到太婆臉上了!粉都讓你蹭掉了!”李丹若笑嘻嘻的鬆開寧老夫人:“太婆聽了一上午經也累了,我去尋流蘇姐姐拿經卷,太婆早點歇著。”寧老夫人叫進流蘇拿了經卷,看著李丹若穿好斗篷,轉過百寶閣出去了,滿腹心事的又嘆了口氣,人老心思重,當年綰兒說婆家出嫁時,她也沒擔心成這樣過。

      第二天時近中午,劉夫人和李丹若母親、四奶奶楊氏才回到府裡,傍晚,李丹若先到母親院裡,接了母親一起往正院給寧老夫人請安。

      李丹若挽著母親一路走一路低聲說笑道:“……昨天太婆說看好嗣子人選了,母親沒在,太婆也沒說是誰,母親心裡有沒有看好的人選?”

      “我哪有心思想這個?再說,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準,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跟我說,我去跟太婆說。”楊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語調安祥的說道,李丹若'嗯'了一聲:“先看太婆看中了哪個,這些年那些堂哥們經常過來請安問好,母親也都見過。”娘兩個一路說著話進了正院。

      劉夫人早一步已經到了,楊氏落了座,和劉夫人陪寧老夫人說了一會兒威遠侯夫人發喪的話,又感慨了一會兒威遠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無常,也就到了擺飯的時候,劉夫人和楊氏侍候了晚飯,寧老夫人打發劉夫人和戴氏、李雨菊先回去,楊氏在偏廳吃了飯過來,李丹若起身給母親奉了茶,寧老夫人屏退眾丫頭婆子,看著楊氏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兒跟你說過沒有?我看中一個,就是鎬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雲直的,你見過沒有?”

      楊氏蹙著眉頭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寧老夫人轉頭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從他母親過世,好像有五六年沒到咱們家來過了。”寧老夫人看著還是一臉茫然的楊氏,指著李丹若笑道:“你給你母親提個醒兒。”

      “母親見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沒來了,”李丹若解釋了一句,看著母親笑道:“上個月中秋節,母親不是還跟我說,現在這個玉福嬸子遠不如先頭的玉福嬸子。”楊氏撫著額頭恍然而悟:“想起來了,就是先頭玉福嫂子家小兒子,我記得!胳膊腿細長,人瘦得很,不聲不響,就是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記得清楚。”

      寧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就是他,昨兒個我到寺裡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資聖門前擺攤寫字,頭一眼我沒認出來,就是看著眼熟,讓人打聽了,才知道是他。”楊氏一時怔了:“怎麼淪落到這樣?家裡出什麼事了?上個月玉福媳婦帶著孩子過來,娘三個都穿得鮮亮的很,怎麼… …”

      “能有什麼事兒?有後娘就有後爹,”寧老夫人擺著手嘆了口氣:“他母親死了沒兩個月,他父親就續了一房媳婦,進門這幾年,已經生下兩個兒子了,這媳婦……你也見過,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親給備下的嫁妝,被她繼母藏起來一件不給,他和繼母大吵一架,說是從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學裡,再沒回過家。”

      楊氏用帕子按著眼角,心酸的低聲道:“怎麼有這樣​​的人,也沒人管管?”李丹若看著寧老夫人,想了想笑道:“聽說府學裡的先生很喜歡他,不過他今年秋試落第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51 PM 編輯

第四章  入繼

      “有幾個少年就得志的?”寧老夫人看著李丹若笑道:“他在資聖門前擺了兩年多字攤兒了,寺裡好幾位師父都認的得,昨天我在寺裡多耽擱了一會兒,一是看他怎麼賣字兒,二就是打聽他的事兒,聽起來,這孩子倒是個厚道懂事的,我又讓人到族里和府學裡悄悄打聽了,打聽來不少事兒,一件件聽下來,還真是個難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沒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寧老夫人看著楊氏笑道:“你聽聽,我就說,四姐兒要是個哥兒,比她父親還出息呢!太婆當然得看,還得好好看!我讓人尋了個買酸文的由兒,從府學先生手裡買了他四五篇文章回來,拿去給你大哥看過了,說是極好的文章,說理明白,立意大氣厚正,都是好話兒!”寧老夫人後面幾句話卻是衝著楊氏說了,楊氏笑著點頭道:“母親看著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記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過了,跟你和四姐兒都不犯沖。”寧老夫人笑道,李丹若挽著寧老夫人的胳膊笑道: “這下好了,家裡都是熱鬧喜事兒!先是太婆大壽,接著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親得了這麼好一個繼子,接著就得給哥哥挑媳婦、娶媳婦,再過一年,再給太婆添個重孫子,喜事真是一串兒接著一串兒!”

      寧老夫人滿意的舒了口氣,看著楊氏笑道:“這事不急,你回去想兩天,想好了跟我說一聲,若覺得這個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這事兒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楊氏忙笑應了,又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才帶著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楊氏回了話,寧老夫人又打發楊氏回了趟娘家,將這事跟母親高老夫人和兩個兄長說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將大老爺李玉靖和劉夫人叫進來,說了自己給四房看中了繼子的事,李玉靖又謹慎的遣人打聽了一通,皆沒什麼不妥之處,這事在李府這頭算是定下了。

…………

      府學大門兩邊各一間極小的倒座間,西邊間住著門房老崔頭,東邊間做了李雲直住處。

      李雲直繼母進門沒幾天,大哥李雲更就幾乎空著手被分家出門,嫂子張氏變賣了嫁妝,在老封丘門外買了間極小的院子落了腳,三年前,二姐出嫁,為了從繼母手裡要回些母親給二姐備下的嫁妝,李雲直和繼母大吵一場,被父親拎著棍子趕出家門,二姐則空著手,哭成淚人兒般上了那頂只在槓頭上係了塊紅布條的寒酸小轎,嫁出了門,從那起,他和兄長,還有兩個姐姐,就和家裡斷了往來。

      今天是旬休日,府學裡靜悄無人,老崔頭搬了把舊竹​​椅半躺在門洞裡,手裡端著隻小茶壺,側著耳朵,凝神想從旁邊緊閉的門裡聽出點動靜來。

      不大會兒,對門'吱'的一聲開了,一身古銅錦緞長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滿臉笑容的側身出來,一邊後退一邊客氣著:“直哥兒留步、留步,那我明天再來,哥兒留步!”

      老崔頭不由自主的堆起滿臉笑容,急忙站起來,跟在李雲直後面也一路送出去,眼看著管事走遠了,老崔頭滿眼羨慕的嘖嘖道:“這必是極富貴人家的大管事!我認的,你看看他腰上掛的那塊玉佩,我跟你說,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尋你有什麼事?”李雲直卻彷彿壓根沒聽到他的話,往後退了兩步,手扶著門柱,暈了好大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撩起長衫,一邊往封丘門奔,一邊叫道:“我晚些回來!”

      “又去你哥家?他家哪有你的飯?”老崔頭伸長脖子叫道,李雲直剎住步子急轉身奔進屋,掀開箱子,從箱底摸了個布包揣進懷裡,連門也顧不上關,衝老崔頭揮了下手,又急奔出去。老崔頭背著手,長呼了口氣嘀咕道:“啥好事,高興成這樣!”

      李雲直一通急奔,一口氣跑過老封丘門,轉進條狹小雜亂的胡同,大哥李雲更就住在這條胡同里,院子裡,嫂子張氏和侄女兒小秀、侄子小貴正圍著隻大木盆剝蓮子,剝這一大盆蓮子,能掙五個大錢,李雲直扶著院門,眼睛亮亮的喘著粗氣,抬了抬手,卻喘的說不出話,張氏忙站起來,將凍得通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道:“二郎來啦,吃了沒?鍋裡還有幾個窩頭,一碗咸湯,我給你端去。”

      “不……嫂子別忙,”李雲直又喘了幾口氣跨進門,彎腰揉了揉小秀和小貴的頭笑道:“我不餓,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天落了黑才得回來,前兒他在肉市尋了個活,能做一個月,你這個月來家吃飯。”張氏笑道,李雲直從懷裡摸出那隻布包塞到張氏手裡:“這裡頭有二三十個大錢,嫂子去買些肉食,沽兩角酒,趕緊把大哥叫回來,​​我有急事跟他說!”張氏愕然看著李雲直,呆了片刻,忙解著圍裙,一邊尋了籃子往外走,一邊吩咐小秀:“秀,去燒鍋水,給你叔泡壺茶,我就回來。”小秀脆聲答應。

      李雲直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大一會兒,李雲更滿身污臟,扛著扁擔大步進來,張氏提著籃子跟在後頭,在堂屋擺好碗筷,李雲直先將豬頭肉等各樣都撥了大半到一隻海碗裡,又拿了幾隻炊餅遞給侄子、侄女笑道:“去跟你娘趁熱吃。”小秀小貴興奮的接過,往廚下奔去。

      “到底啥急事?”李雲更疑惑中透著不安,李雲直長呼了口氣道:“今天午後,角樓大街府上閔大管事過來尋我。”李雲直頓了頓,李雲更怔神的看著李雲直,李雲直笑道:“說老夫人看中我了,想讓我到他家四房承祧,問我願不願意。”李雲更眼睛眨了下,漸漸睜大,一直睜到溜圓,片刻,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高聲叫道:“秀她娘!”

      張氏倉惶奔進來,李雲更指著她叫道:“趕緊去,把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叫來,快!啥也別管,趕緊來!天大的事!”張氏'哎'了一聲,倉惶奔了兩步,急叫著女兒:“秀,你去你二姑家,快!塌天的事,叫她快來!”

      小秀嘴裡嚼著肉,又順手抓了一塊,跟在後面急跑出去。

      一頓飯的功夫,李雲直大姐、二姐就氣喘吁籲的趕到了,李雲更叫住張氏道:“你也坐著聽聽。”

      李雲直將承祧的事兩句說了,大姐呆了半晌,雙手合什道:“佛祖保佑,娘活著的時候,一直想著這好事,一提起來就說自己又做夢了!你自小就會唸書……這回好……”大姐喉嚨哽得說不下去了。

      “你瞧你,這話也說不成個了。”李雲更已經喝得臉色通紅:“直哥兒是大福大貴的命格,你去,好好給人家撐家,咱家有我,有你侄子,你只管去,好好過日子,好好過!”

      “嗯,以後也能幫襯幫襯大哥和姐姐。”李雲直笑道,二姐憐惜的伸手撣了撣李雲直的長衫笑道:“可別存了這樣的心,人家過繼你,又不是為了幫襯咱家,你自己過得好就成,你哥你姐這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

      “這話在理兒,大姐不求你幫襯,要幫襯也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誠誠心心孝敬人家,好好過日子,啊?”大姐伸手拍了拍李雲直的胳膊交待道,李雲直喉嚨哽的說不出話,只低著頭不停的點著。
李雲更紅漲著臉,仰頭又倒了杯酒到嘴裡,拍著桌子興奮道:“不操你的心,這就是大幫襯!你都二十一了,前兒你嫂子一提你成親的事,我愁的一夜沒合眼,拿啥給你成親?這不!好了!全齊了,多好!家裡你別管!有你哥!你大哥一把子力氣還有!好好唸書,往後小貴大了,若成器,我也供他唸書,說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說好了,讓他跟著學抓藥去!你別管!好好過你的!”李雲更硬著舌頭語無倫次。

      “抓藥好!又乾淨又體面!”

……

      一屋人越說越遠,熱熱鬧鬧直說到人定時分,李雲直將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氣爽的轉回府學。

      四房過繼的事極其順利,李氏一族,如今也就李景生這一支乃朱紫之貴,合族要仰仗之處極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點的?祭了祖,改了祖譜,因是能恩蔭的官身,又到官府備了底案,李雲直從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頭,時近晡時,閔大管事才引著他從偏門進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紹著各處建築院落,沿著西南角到了一處花木扶疏、粉牆青瓦,看起來很是闊朗的院落前,院門台階上,兩個青衣小帽、十四五歲的小廝垂手侍立,一個一身靛藍綢衣、十五六歲的小廝正站在台階上四下​​張望,看到兩人,忙幾步下了台階,滿臉笑容的迎上去。

      “三爺,這是平福,您這院子現是他暫時打理,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麼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閔大管事恭敬親熱的和李雲直笑道,李雲直客氣的側身送了兩步,閔大管事忙逼著手謝過,退後幾步出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3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54 PM 編輯

第五章  坦途在前

      平福上前見了禮笑道:“等三爺等了好一陣子了,三爺趕緊跟小的進去洗漱更衣,一會兒要到老夫人院裡認親認人,晚上還擺了宴席慶賀,這會兒不早了……

      三爺這邊走,這院子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說這一處清爽舒朗,住著必定舒服,三爺瞧瞧喜歡不,若覺得不好,四姑娘說了,不好就換一處,府裡空院子還有好幾處呢,那幾個院子小的瞧著也是個個都好。”平福的話如流水般開始了就不斷頭:“三爺看這院子,種的都是梧桐,所以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說了,三爺要是覺得這院名不好聽,就自己起一個,三爺您回頭瞧瞧,這院子沒蓋倒座間,在最後面起了一排後罩房給小廝們住,三爺看,這院子大吧,這水是活水,從咱們府上後園進來,再繞過東北角出去……三爺小心腳下,三爺您看,這正房寬敞吧?咱這是五開間,再加上兩邊各兩間耳屋,這院子,就是廂房也比後頭院子正屋寬敞,四姑娘說了,房子大了好給三爺堆書用……”

      李雲直站在正屋,轉身打量著處處雅緻、不經意間透著逼人富貴的房間,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酸楚多還是高興多。

      正屋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跟進來,侍候著李雲直淨了手臉,平福挑了件杏黃織錦緞長衫抖開示意給李雲直道:“三爺,您看這件怎麼樣?這杏色,又喜慶又不張揚。”李雲直笑著點頭應了,他從來沒有挑衣服的經驗,能幹乾淨淨就極好了。

      “……三爺這院裡還沒挑丫頭進來,四姑娘說,這院子要不要丫頭,請三爺自己定、自己挑,現如今這院子不算上小的,統共八個小廝,都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都識字,沒分等,現統照五百錢拿月錢,四姑娘說了,這哪個該幾等,讓三爺使喚一陣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邊遞著衣服、絲絛、玉佩等,指指點點著兩個小廝侍候李雲直更衣,一邊說個不停,李雲直忍不住笑起來: “你在四姑娘處當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內院,哪能讓男人當差?小的是以後要跟著四姑娘當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頭跟孫掌櫃學生意,三爺來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進來,讓小的跟著三爺侍候一陣子,等三爺這邊諸事妥當了,小的再回去接著跟孫掌櫃學活。”平福坦白而詳細的解釋道:“四姑娘說了,旁人都沒小的合適,四姑娘說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禮知規矩,府裡上上下下的又極熟,最要緊的,就是話多,不用三爺問,就都說了。 ”

      李雲直實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這位四姑娘,和她這個未來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對他這份周到體貼,也讓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兒?”李雲直笑問道,平福一邊打開扇匣子送到李雲直面前,一邊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爺挑把扇子,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過來的,說是大爺特意挑出來給三爺用的,小的剛看了看,正經都是好扇子,是這麼著,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爺沒了那年,是小的爹隨侍著的,也一起被大浪捲進河裡沒了,四姑娘一生下來,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裡做教引嬤嬤,四姑娘待人極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著四姑娘陪嫁過去的,四太太說,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獨苗,不能讓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離,這麼著,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過去不是?前幾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孫掌櫃學生意,孫掌櫃說,四姑娘是個極懂生意的主家,往後小的做了掌櫃,日子可好過著呢……咦,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趕緊走了,三爺,小的先跟您說說咱們府裡的主子和半主子們,這脾氣性格兒小的都是聽人瞎說的,三爺就當聽個笑話兒,可不作數……”

      天還大亮著,正院榮暄堂內外已經點起明晃晃的燈燭,堂內珠環翠繞、人影晃動,極是熱鬧。

      外間南窗下,大老爺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著茶,和坐在旁邊,帶著滿臉習慣性謹慎笑容的二老爺李玉明淡淡的說著閒話,大爺李雲志站在旁邊,悠閒的搖著折扇,正和二爺李雲深低聲說笑著,瘦高的五爺李雲瑋拘謹的侍立在父親身後。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後,寧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著在榻另一邊爬個不停的長房嫡長孫宇哥兒,戴氏眼觀八方,既盯著兒子,又瞄著寧老夫人和劉夫人等,眼手腳片刻不閒,宇哥兒的姐姐大姐兒只有七歲,規規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間,撲閃著大眼睛聽懂非懂的聽大人們說話,二奶奶顧氏挺著大肚子,椅子後墊著墊子舒服的坐著,二太太苗氏和劉夫人、四太太楊氏坐在一處,陪著笑聽的多說的卻極少。

      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背後,一邊慢慢給她捶著背,一邊笑看著大姐兒,和寧老夫人低聲說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兒,這麼小偏學大人樣,真好玩! ”

      “不小了,你像她這麼大,已經知道回來跟我說嗣子養不成親子的話了!”寧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聲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著岔開了話題。

      “三爺來了!”瓔珞在門口高聲稟報,簾子掀起,李雲直有些緊張的跨過門檻進來,李雲志忙緊兩步過去,用扇子親熱的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笑道:“都等著你了,等會兒可得先罰酒三杯!”李雲深跟著過來,溫和的笑道:“大哥先別忙著罰酒,以後咱們兄弟喝酒的時候在後頭呢,先帶三郎進去見太婆。 ”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經站起來,李玉靖和藹的笑著,示意著李雲直,李雲直跟在李雲志身後,轉進了紫檀木屏風,屏風後一片柔和的絲光珠影閃動,李雲直緊張的鼻尖上滲著汗,不敢抬頭,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鞋尖前一兩尺處。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親楊氏身後,仔細的打量著李雲直,個子很高,身形筆直,穩穩重重的很有幾分書卷氣,雖看著緊張非常,卻並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雲志、李雲深一處,顯得臉色微微有些黑黃粗糙,多年衣食不周,這也是難免,一件織錦緞長衫穿在身上,並沒有任何突兀不協之感,李丹若滿意的貼近母親耳邊笑道:“母親看,這氣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楊氏臉上漫出滿意的笑容,輕輕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聲。

      李雲直給寧老夫人、楊氏等人磕了頭,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幾個見了禮,寧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開席。

      里外間各擺了一席,外間,李玉靖居首,五爺李雲瑋陪了末座,這宴席算是為李雲直而設,李雲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邊,讓了幾輪酒,李玉靖臉色微微泛著紅暈,看著李雲直笑道:“現如今家裡,你大哥從小讀書上頭沒天份,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用科舉一條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幾年就讓他恩蔭領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讓他走科舉的正途,這兩天,老祖宗和我,還有你母親,細細商量過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你也走科舉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復雜的看著李雲直,下意識的掃了眼對面的兒子,垂著頭慢慢抿了口酒,李雲直帶著笑,恭敬的凝神聽著李玉靖的話:“你的文章,我看過幾篇,天份不錯,就是少了明師指點,今早散了早朝,我尋你舅舅說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這個意思,璞玉未雕,不過差個功夫,往後,府學就不用去了,學裡的韓教諭雖說盡職用心,到底學問見識上頭有限,至於國子監,也不必去那兒荒廢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學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讓你大舅去替你討這個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門下,學問文章精進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學問文章極得皇上賞識,這是大福氣!”李雲深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恭喜道,李雲直臉色紅漲,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李玉靖哈哈笑著,拍了拍李雲直後背笑道:“往後也不能一味窩在家裡做學問,要常跟你二哥出去會會文,時常往各家走動走動,多結識結識青年才俊,往後出仕為官,不能只靠學問文章,這故交同年也極要緊,為人處世上頭,記著多跟你大哥學學,你們兄弟幾個,要和氣一心,這才是家族興盛之道。”

      李雲直急忙起身長揖答應,李玉靖愉快的指著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進去給太婆、還有你們母親、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雲志和李雲深忙站起來,吩咐取了乾淨杯子和酒壺,往後面敬酒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10:13 PM 編輯

第六章  投之於桃

      這一場喜宴上,眾人個個盡力奉承,吃的很是熱鬧盡興,就連李玉明和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寧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經七八成醉的李玉靖上了暖轎,李雲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氣,努力平息著心底的滾熱,李雲志腳步微微有些浮飄的過來,伸手搭在李雲直肩上,低聲笑道:“你和二郎讀書雖好,可得記著,做人比唸書要緊!”

      “大哥說的極是!”李雲直忙笑應道,李雲志另一隻手拍著李雲直的胸口笑道:“明兒讓閔管事給你備份厚禮,去趟韓教諭府上,做人要周到,禮多人不怪!記著讓閔管事備份厚禮!”李雲志說完,腳步浮飄的往後晃了兩步,小廝忙上前扶了,一徑回去了,李雲深拍了拍李雲直笑道:“我跟大哥住東邊,你路上小心,讓丫頭熬碗醒酒湯喝了再睡。”李雲直急忙答應,和李雲深拱手告別,看著他扶著小廝很快隱入夜色,才慢慢轉過身,滿院通紅而溫暖的燈籠輕輕搖動,酒氣湧上來,他彷彿置身在韓教諭那簡陋卻溫馨無比的院落裡,那個讓他魂牽夢繞、卻從來不敢多想的院子……

      辦好了這件大事,寧老夫人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時很是舒暢輕鬆,開爐節前,吩咐流蘇將自己的體已取了五百兩出來,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銀子裡,又吩咐楊氏親手縫了幾根經幡送進大相國寺。

      和寧老夫人說了單獨過開爐節的隔天,李丹若就尋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請的人,定好人,兩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閣請李金蕊,這府裡統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來不來,不去請一趟總歸不好,李丹若原本壓根沒敢打算能請得動李金蕊,誰知道兩人到枕翠閣,沒費幾句口舌,李金蕊竟爽快的答應下來,聽說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歲整生日,還笑著說一定要好好備份生辰禮,倒讓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過開爐節的地點,三人選在了燕歸閣,那一處地方寬敞,分著里外間,又統鋪著地龍,推窗出去正對著湖,景色又好,離三人的住處又都不遠,最合適不過,定下地點,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統接了,李丹若先去尋戴氏通報過,又和寧老夫人通了氣,替流蘇、瓔珞告了假,一切停當,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頭天半夜起,天上​​就揮揮撒撒飄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時,雪珠就大成了雪片,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李丹若抱著手爐,欣喜的站在廊下賞著雪,想著晚上要讓人在燕歸閣外多掛幾隻燈籠,燈影中看飄撒的雪花,最詩情畫意不過!

      青桐院,天剛濛濛亮,李雲直已經抄完了十幾頁書,放下筆,掀簾子出來站在廊下,小廝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來,掂著腳小心的給李雲直披到身上笑道:“外頭冷,三爺別凍著。”李雲直拉了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頭看著越下越大的雪片發怔,這天怎麼冷的這麼早?!小秀小貴的棉衣不知道齊了沒有,這樣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剝蓮子……李雲直心底的酸澀直頂到眼窩。

      正怔忡間,大門口,平福穿著件墨灰色緞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進大門,門口當值的小廝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將手爐遞給小廝,沿著抄手游廊急步行到正屋門口,見了禮笑道:“三爺早!今兒天還沒亮,四姑娘就打發人吩咐小的趕緊把三爺的月錢領過來,四姑娘說,這是她疏忽了,府裡的規矩,月半派月錢,若真等到十月中,還有大半個月呢,三爺這一陣子外出多、會文多,用銀子的地方必定多,讓小的趕緊領了給三爺送過來。”

      平福說著,將手裡提著的兩隻半舊大荷包中的一隻遞到李雲直面前繼續道:“這只荷包裡一共十五兩銀子,三爺查查,這只裡頭還有三十兩銀子,是四太太讓拿給三爺用的,四姑娘說了,三爺剛到府裡,公中筆墨雖有,可要用的書啊、文抄啊什麼的,必定缺了不少,這銀子三爺先拿去買急用的書,若不夠,就讓書肆記帳,月底送過來,四太太再統總會帳就行。”

      “這麼多!”李雲直拎著兩隻沉甸甸的荷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平福笑著解釋道:“府裡的規矩,成年爺們一個月五兩月銀,中了秀才,一個月加五兩筆墨錢,中了舉人,一個月再加十兩會文錢,三爺是秀才,一個月只有十兩,上個月還有半個月,正好十五兩。”

      李雲直緊握著荷包,下意識的就要往外走,腳剛抬離地面,又硬生生放下,糾結了片刻,看著平福勉強笑道:“今天初一,大相國寺肯定又有不少好書出賣,咱們……我想……去看看。”

      “小的這就讓人備車,老祖宗今天也在大相國寺進香聽經,對了,四姑娘還讓小的給三爺捎句話,說三爺若是逛書肆,有本書,裡頭說的是什麼'受魚不如受魚'的,讓三爺記著給她帶一本回來。”李雲直怔怔的看著平福,半晌,才緩緩點了下頭:“替我謝謝四姑娘。 ”平福'噗'的笑出了聲,看著李雲直道:“三爺這話說的,您跟四姑娘是親兄妹,倒要小的替你謝?!再說,小的哪裡見得著四姑娘?”

      李雲直笑起來,平福傳過來的話,讓他這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長呼了口氣,李雲直將手裡的荷包遞給平福笑道:“拿著這銀子,你跟著我,咱們倆去逛逛就行,不用別人跟。”平​​福答應了,收好銀子,又吩咐雨桐送了隻手爐過來,和李雲直一起出了門。

      李雲直也不瞞平福,帶著他徑直去了老封丘門外李雲更家,尋到李雲更,將三十兩銀子交給他,囑咐他用心尋個合適的營生做。

      離了老封丘門回來,李雲直和平福到大相國寺逛了一趟,買了幾本書,穿過大相國寺出來,李雲直站在寺門台階上,怔怔的看著遠處的巷子,韓教諭家就住在那裡,往常都是他賣了字,再順便給三姑娘挑些繡樣繡線……李雲直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大相國寺最裡面那塊賣繡線繡樣的地方,呆了半晌,低著頭一徑進了寺內,挑三姑娘常用的繡線買了一堆,又挑了幅同心方勝底紋的荷葉蓮圖買了,讓人包在一處,出了寺門,躊躇了半晌,才叫過平福低聲吩咐道:“煩你送到前面羊草胡同韓教諭家,就說……這是韓三娘子從前託我買的。”平福接過棉紙包脆聲答應:“是!三爺還有別的吩咐沒有?往後三爺可別什麼'煩'不'煩'的,小的們哪裡受的起?要是三爺沒別的吩咐,我這就去了?”
李雲直笑著點了點頭,看著平福一溜煙往前面羊草胡同跑去。

      李丹若今天連半個月一次的美味也沒顧上吃,一早上先和姚黃到燕歸閣細細查看了一遍,見各樣俱已妥當,又看著沈嬤嬤將她列單子指定的市井各家美味買回來,才放心的回來等著傍晚,她幫不了李雨菊,她的親事和未來,她連句話也說不上,更沒法讓她嫁個如意郎君,再幸福的過一輩子,她能做的,就是讓她多一點歡喜,在未來也許幸福、也許不幸福的日子裡,有那麼一點溫暖閃亮的記憶可以慢慢回想。

      雪一直下到傍晚,地上厚厚的積了一層,天近黃昏,李丹若興奮的在院子裡踩了一圈雪,讓人取了件大紅羽緞翻毛鶴氅穿了,抱了手爐,吩咐幾個小丫頭好好看著院子,帶著姚黃等四個大丫頭和湖月等幾個二等丫頭,一路說笑指點賞著景,往燕歸閣慢慢逛過去。

      上了燕歸閣台階,門口的婆子忙殷勤的打起簾子,一股夾著花草清香的溫暖熱氣撲面而來,李丹若舒服的瞇著眼睛嘆了口氣,進門剛去了衣服,李雨菊和一身鮮亮新衣的安姨娘也到了,安姨娘先給李雨菊去了斗篷,才給自己除下,李丹若靠著張椅子,抱著手爐邊笑邊看,李雨菊臉頰被冷風吹的泛著粉紅,安姨娘剛和李丹若客氣了兩句,外頭婆子高聲稟報著,李金蕊裹著件大紅腥腥氈斗篷進來,去了斗篷,先給安姨娘見了禮,才和李雨菊、李丹若廝見了,安姨娘滿臉笑容,卻微微有些不安的往旁邊挪了挪,又挪了挪,四姑娘和二姑娘都在,三姑娘先和她見禮……幸虧……這會兒也沒人留意。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37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9:52 AM 編輯

第七章 庶出庶出

      幾個人讓著進了內隔間,上炕坐了,豆綠等人流水般先上了茶水、點心,沒等點心上完,外面一陣熱鬧的笑聲,流蘇和瓔珞帶著幾個小丫頭也到了,兩人進來給李丹若等人團團見了禮,魏紫推著兩人笑道:“趕緊到炕上坐著去,我們幾個輪流安席,今天就便宜你兩個享受一回! ”

      “還沒給姨娘拜壽呢!看你急的!”瓔珞推著魏紫笑道,安姨娘忙欠起身子連連擺著手,沒等她說話,魏紫笑著解釋道:“姑娘說了,先安了席,再過來正正經經的拜壽,這麼來一個拜一個不熱鬧,姨娘光還禮還不夠呢!”

      流蘇和瓔珞笑應了,寬了大衣服,脫鞋子上了炕,里間一席,坐了李丹若姐妹三個,安姨娘和流蘇、瓔珞,李丹若的大丫頭姚黃、魏紫、豆綠、脂紅,李雨菊的大丫頭春妍、春華,李金蕊的大丫頭寒碧、寒香,外間炕上則是安姨娘的兩個丫頭、李丹若等人屋的二等丫頭統共十二人,還有幾個跟著流蘇過來的老太太屋裡的小丫頭,里外一片說笑打鬧,熱鬧了好一陣子才安頓好了。

      里間姚黃和李雨菊的丫頭春妍安席,外間湖月等人安席,大廚房在燕歸閣邊上的抱廈裡搬來了爐子鍋具,片刻功夫,里外間的炕几上就擺滿了冷盤點心,兩邊是一模一樣的菜式。

      兩個婆子送上溫得熱熱的女兒紅,眾人滿了杯,李丹若直起身子正要說話,李金蕊端起杯子搶過話笑道:“今天是姨娘的好日子,咱們能得了這個樂子,得好好謝謝二姐姐,本該先敬二姐姐這一杯,可姨娘是今天的壽星,無論如何,這頭杯酒得先賀給今天的壽星才是呢,接往下要怎麼賀,咱們聽二姐姐的調遣!”李金蕊話聲剛落,李丹若拍著手笑道:“三姐姐搶了我的話了!不管​​二姐姐怎麼調遣,酒得讓姨娘喝好了!”

      安姨娘彷彿長舒了口氣,李雨菊微微紅著臉,衝著安姨娘舉起杯子,彷彿帶著顫聲道:“祝姨娘長命百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安姨娘嘴唇動了動,連眨了幾下眼睛,李金蕊端起杯子,跟著祝道:“祝姨娘福如東海、壽如南山!”李丹若也端起杯子笑道:“祝姨娘事事稱心。”,流蘇等幾個丫頭也端起杯子,七嘴八舌的說著吉利話兒,安姨娘舉著杯子四下答謝了,仰頭滿飲了杯中酒,瓔珞忙提過酒壺給安姨娘又滿上酒,外間湖月等人已經各端著杯子擠進來賀壽了。

      湖月等人回去,流蘇、春妍等又鬧著敬了幾杯,連著幾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興奮又是酒意,臉上已經紅暈一片,姚黃不等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轉去抱廈,吩咐趕緊上了熱菜和螃蟹。

      李雨菊剝了頭一隻螃蟹,遞到安姨娘面前,非讓她先吃,安姨娘眼角瑩潤,小口品著螃蟹笑道:“今年這姜味道真衝,都衝到人眼睛裡了......”

      吃過螃蟹,熱菜一道道上來,酒壇子一隻只空出來,酒至半酣,眾人行起酒令,划拳猜枚,罰酒的、罰曲兒的,直把燕歸閣熱鬧的簡直能掀翻屋頂,直吃喝熱鬧到後半夜,閣裡醉倒一片,沈嬤嬤帶人將眾人一個個連抬帶扶的送回去。

      苗氏屋裡的大丫頭捧珠帶著兩個小丫頭正等在枕翠閣,接了李金蕊進去,侍候她沐浴洗漱躺下,寒碧和寒香已經洗漱乾淨,換了衣服進來笑道:“辛苦姐姐,姐姐回去歇著吧,我和寒香都沒多喝,夜裡醒的來。”捧珠仔細打量了兩人笑道:“看樣子是真沒喝多了,那我回去了。”

      送走捧珠,寒碧轉回來,指了指朝里躺著的李金蕊,寒香點了點頭低低道:“像是睡著了,你去暖閣歇著,我歇在這裡。”

      “嗯,”寒碧答應一聲,探手摸了摸暖窠裡的茶壺,又掀起爐蓋看了眼熏爐裡的香餅子,見一切妥當,正要轉身出去,李金蕊翻了個身,兩人一齊轉頭,見李金蕊正目光清亮的看著兩人,寒碧忙笑問道:“姑娘渴不渴?我倒碗茶給姑娘潤潤喉?”

      “嗯,”李金蕊撐著身子坐起來,寒香忙拿了個枕頭墊在李金蕊背後,寒碧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端過來,李金蕊接過茶碗抿了一口,慢慢嚥了,長長舒了口氣,突然笑道:“二姐姐也算盡了一回心。”

      “可不是,安姨娘今晚上好幾回眼淚都出來了。”寒香笑接道,寒碧瞄著李金蕊,陪笑小心道:“姑娘今晚上可說了不少話,老夫人屋裡的人也在呢。”李金蕊斜睇著寒碧道:“你是怪我堵了四丫頭是吧,哼,在就在,又能怎樣?母親處處小心了這麼些年,又怎麼樣了?一個半路來的嗣子,又是拜師又是會文,瑋哥兒他們管過一回沒有?到底誰親誰疏?就算父親是妾生子,礙了她的眼,現在人都化灰了,礙了誰了?!好歹還一個爹呢!都說乾兒親孫子,我和瑋哥兒是嫡生嫡親的吧?我一個姑娘家,不提!瑋哥兒在他們眼裡,還不如一個同族嗣子?妾生子就不是人了?”

      李金蕊越說越氣,氣息也跟著粗重起來,寒碧和寒香聽的心驚肉跳,寒碧嚇的忙低聲哀求道:“姑娘別說了,別說了,就是說,您也低聲些,隔牆有耳!”李金蕊傷感萬分的長嘆了口氣:“我不說了,人在屋簷下,又能如何!?”

      “姑娘,”寒碧見李金蕊傷心的淚水盈睫,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茶碗遞給寒香,低聲勸道:“姑娘今天酒多了,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寒香擰只帕子來。”

      寒香答應一聲,倒了熱水,潤濕了帕子遞過來,李金蕊接過按住眼角,半晌,長長重重的吐了口濁氣,將帕子遞給寒香,寒碧抽去枕頭,李金蕊往下縮了縮躺好,大睜著眼睛出神的盯著帳頂,寒碧示意著寒香,小心的往後退了半步,李金蕊悠悠的低語道:“看看大姐姐,看看二姐姐,一個嫁進兵部侍郎家,嫡子嫡婦,都說是金童玉女,一個卻要嫁給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做填房!都說她疼二姐姐,就這麼個疼法?!”

      寒碧輕輕嘆了口氣,側身坐到床前腳踏上,看著李金蕊道:“就為這個,我才提醒姑娘,姑娘這一兩年就要議親,正是要忍,要討人歡心的時候,這話,太太交待了多少回!姑娘今天何苦一時痛快得罪四姑娘?再說,四姑娘待姑娘算是好的。”

      “哈!”李金蕊一聲曬笑:“她待誰不好?我最討厭她這樣的,得了便宜再賣乖,滿天下就她一個好人!就會做這樣討巧的事,她若真為了二姐姐好,怎麼不替二姐姐說句話?她說一句,老夫人聽一句!眼看著二姐姐嫁進火坑!她站在坑邊上再假惺惺的抹淚,虛偽!大偽必大詐!當別人都是傻子呢?”李金蕊氣恨的呼了口氣。

      “姑娘既然知道她說一句,老夫人聽一句,還這麼得罪她?”寒碧輕輕的嗔怪了一句,李金蕊一時語塞,停了一會兒,才'哼'了一聲,恨恨的決絕道:“她總得把我嫁出去!我是橫下一條心了,若好便罷,若不好,我寧可抹了脖子也不答應!看她能怎麼樣!”

      霞影居直到隅中還安靜一片,寧老夫人遣人看了兩趟,楊氏不放心,親自過去一趟,眼看李丹若裹著被子睡的香甜,悄悄退出來,吩咐別吵了她,才安心回去了。

      流蘇和瓔珞醒了酒,從頭到腳洗了一遍,換了乾淨衣服,進來告了罪,寧老夫人上下瞥著兩人笑道:“瞧瞧你們,果然都是得緊拘著的,放了一回,就醉成這樣!四姐兒更不像話!等她醒了看我不好好罰她!”流蘇和瓔珞一邊笑一邊不停的曲膝陪罪,寧老夫人指了指腿吩咐道:“可沒有下回!過來給我搥搥腿,我歪一會兒。”流蘇忙上前扶著寧老夫人歪在榻上,取了薄錦被給她搭在身上,揮手示意眾丫頭婆子退下,瓔珞取了美人捶過來,跪坐在榻上,手下稍稍用力,節奏分明的敲擊起來。

      “跟我說說,昨天怎麼個熱鬧法,有什麼新鮮好玩事兒沒的。”寧老夫人閉著眼睛,彷彿極隨意的說道,流蘇和瓔珞飛快的對視了一眼中,流蘇含笑道: “熱鬧的簡直沒法說,二姑娘輸了酒令,就唱了支曲子,那曲子唱的,沒腔沒調,聽的我們都笑死了,三姑娘醉了,說那雜耍最容易不過,那轉碟子一樣她也會,一連砸了三四隻碟子,還一個勁抱怨是那碟子不合適,四姑娘就是笑,一邊笑一邊不停的說,她沒醉,醉了要露原形的......旁的就算了,就是三姑娘,平時不言不語的,真沒想到也這麼會說愛熱鬧。”

      流蘇看著瓔珞,瓔珞笑道:“就是,跟平常一點也不一樣,話倒比四姑娘還多。”

      “可不是,”流蘇接過話頭,話裡帶笑將滿了酒後李金蕊的話說了:“......您看,是不是比四姑娘還會說話?”

      “嗯,四姐兒怎麼說?”寧老夫人面容紋絲不變,仍舊閉著眼睛問道,瓔珞接過話笑道:“四姑娘抱怨三姑娘搶了她的話呢,還說一定要讓姨娘喝好這壽酒。”寧老夫人輕輕呼了口氣,睜開眼睛看著兩人笑道:“我就說,四姐兒是個好的,這才叫識大體,這正室嫡出尊貴,自然有尊貴的道理。”

      “可不是!”流蘇和瓔珞忙笑應道,寧老夫人抬了抬手,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都說我偏疼四姐兒,你們看看,這行事,這氣度​​,我能不偏疼她?只一樣,也太與人為善了,我就怕她嫁了人,受人家欺負,當媳婦和當姑娘大不一樣!”寧老夫人憂心忡忡的又嘆了口氣,閉著眼睛,半晌又低低嘀咕了一句:“這婆家一定得仔仔細細挑好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39 PM

第八章 壽宴一

      開爐節過後沒兩天,李府上下就開始忙起寧老夫人的七十大壽,都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能給家中老人做七十大壽,擱哪家都是滿族的驕傲和喜慶,當今皇上又最重孝道,再說,這京城內外的顯貴高族之家,也足有十來年沒辦過七十壽這樣的大喜事了,寧老夫人的七十壽,不光李家當頭等榮耀大事來辦,京城內外,但凡和李家能沾上一星半點交情的,都鄭重備了壽禮,打發要緊的人送到李府,在堂前揀幾粒福豆,討上幾串福壽結回去,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的請柬,李玉靖和長子李雲志商量來掂量去,捻斷了不知道多少根鬍鬚才定下來,照理說都請上最好,可李府就那麼大點地方,要緊的人家一家不能落下,可又不能露出勢利相來,這一番思量,真是費盡了心機。

      十月十六日起,李府就依著規矩,在府門口和李府後巷口派送壽桃,若有年過五十的老人,再加送一瓶米酒,十個大錢,一直派到十八日晚,三天裡派出的壽桃無數。十九日一早,內侍就捧著皇上親筆寫的'壽'字頒賞下來,緊接著,皇后遣內侍賞了柄金嵌玉如意,李玉靖興奮的滿臉紅光,親自踩著凳子將'壽'字懸掛到正堂正中,又恭恭敬敬的將那柄金嵌玉如意供在了壽字下面的長几上。

      滿府上下雖說已經腳不連地、日夜忙碌了大半個月,這十九日這一天,卻是個個精神抖擻、喜氣洋洋,各司其職忙的如陀螺般招待著滿府的賓客。

      李府大門洞開,大紅地氈直鋪出十幾丈遠,門口的車輛排的看不到頭,李雲志帶著李雲深、李雲直和李雲瑋在大門內外進進出出負責引迎賓客,雖說是時近臘月,可四個人都忙的額角滲汗,李雲直更是全神以對,頭上的汗一半是忙出來的,一半是緊張出來的,這樣的日子,李府的世交故舊幾乎一個不落,都來全了,這些世交故舊,別說認,他聽還沒來得及聽全呢,可李府這些世交故舊卻個個對他極有興致,個個要過來和他攀談幾句,李雲志的長袖善舞發揮的淋漓盡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進門的賓客個個都熱情招呼到,妥妥帖帖的或是安排給李雲深,或是安排給李雲瑋,或是讓管事們引進去,李雲直這邊更是時時留意,只要他有半分遲疑,暗示介紹的話就遞過來了,李雲直感激之餘,更驚嘆不已。

      直忙到隅中將過,賓客差不多到齊了,門口待客的李氏四兄弟才得喘了口氣,李雲志又往大門外四下看了看,見連看車的車夫們也都點心茶水的安排妥帖了,才轉回來,李雲直忙從平福手裡接過碗茶遞上去笑道:“剛沏的熱茶,大哥潤潤喉,多虧有大哥。”李雲深在旁邊笑道:“大哥趕緊歇一歇,一會兒開了席,又要忙得腳不連地。”李雲志接過茶,抿了一口,見涼熱正好,仰頭一氣喝了,將杯子遞給平福,伸手拍了拍李雲直,滿意的笑道:“三郎不錯!一會兒安席,你跟你二哥一處,禮部和翰林院那幾桌要多走走。”

      “是。”李雲直忙笑應了,李雲深轉頭看著李雲直,笑著聊起禮部和翰林院諸人來,旁邊稍遠處,李雲瑋縮著肩膀,低垂著頭默然喝茶。

      歇了不到一刻鐘,李雲志站起來笑道:“走吧,今兒一天可偷不得懶。”三人跟著站起來,李雲志和李雲直並肩,低低的笑道:“你兩個舅舅方正嚴謹,當著他們,酒寧少別多。”李雲直忙低低應了,出來幾步,人就多起來,李雲志叫過李雲瑋,李雲深和李雲直一處,笑容滿面的應酬了過去。
裡面園子裡,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姐妹三人一式一樣的衣服首飾,隨戴氏應酬招待各家年青女眷,這中間李丹若和諸女眷最熟也最忙,不時被奶奶、小娘子們拉過去說東說西,聊幾句私房話,正笑語盈盈應酬間,小丫頭金串兒過來笑請道:“四娘子,姜國公府的程老夫人說好一陣子沒見著四娘子了,老夫人讓四娘子過去一趟。”李丹若忙團團辭了眾人,跟著金串兒轉進正堂。

      正堂坐滿了各家老夫人,寧老夫人一身大紅壽字吉服,頭髮上貼著幾朵紅絨花兒,精神極好的居中坐著,劉夫人和李丹若母親楊夫人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侍候招待著各家老夫人、夫人,左手邊,程老夫人一件松花綠織錦緞廣袖長衣,正和寧老夫人及其它幾位老夫人說著閒話,見李丹若進來,笑著招手道:“四姐兒到我這兒來!”

      李丹若脆聲答應了,步履輕快的進了正堂,團團曲膝見了禮,坐在寧老夫人右手邊的禮部尚書孫大人母親朱老夫人先伸手拉過李丹若笑道:“別理她,先過來跟婆婆說說話兒,看看,我們若姐兒越長越好看了,前兒我讓人請你伯娘過府賞菊,你怎麼沒來?”不等李丹若答話,又接著笑問道:“過兩天等園子裡梅花開了,我打發人來接你看梅花去,住兩天再回來,你再給我熬碗花生湯吃。”李丹若忙點頭笑應道:“知道婆婆愛吃花生湯,今天一早起來我就熬上了,等會兒就給婆婆呈上來,嗯,我最愛府上那片綠梅,枝枝都能入畫。”幾句話說的朱老夫人哈哈笑起來,程老夫人指著朱老夫人嗔怪道:“你愛吃那花生湯,要了方子回去天天熬去,難不成就我們四姐兒熬的才好吃?!”

      “可不是!這東西好不好,就看經了誰的手了。”朱老夫人笑道:“今兒早上我那小孫子折了枝梅花給我插瓶,我看那梅花了,越看越好看!就沒那麼好看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七嘴八舌的讚同著,程老夫人衝李丹若招手道:“若姐兒過來,別理她,越老越活回去了,要看梅花,咱們家也有!”朱老夫人鬆開李丹若,指著程老夫人打趣道:“你看看,還說我,她這就咱們家上了,你就是看中我們家若姐兒了,也得看看搶得著搶不著呢!”

      “婆婆!”李丹若跺起了腳,朱老夫人忙笑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別羞壞了我們家若姐兒!”

      “我還真是看中了若姐兒,就想接回家當親孫女疼著呢!”程老夫人不客氣的接了下來,李丹若這回真的只好呆不下去了,抬手握著臉叫道:“太婆我出去了!”寧老夫人一邊揮手一邊笑:“看羞壞了我家四姐兒,我可不依!”

      李丹若在一片響亮的笑聲中逃出了正堂,轉個彎停住步子,輕輕呼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和姚黃低笑道:“我累壞了,咱們尋個地方偷會兒懶去。”姚黃抿嘴笑著,想了想道:“府裡鬧成這樣......要不去曲水軒吧,要是沒人,也就那兒沒人了。”

      “嗯,從曲水軒去燕歸閣有條小路,也便當,咱們繞一繞走,別碰上人。“李丹若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帶著姚黃,一徑往曲水軒去了。從早上到現在,才不過忙了兩三個時辰,她這腿就沉的跟灌了鉛一樣,從前招待客戶,蹬著高跟鞋連軸轉十幾個小時都是常事,也沒見怎麼著,現在養尊處優慣了,真是一點苦也吃不得了。

      正堂熱鬧著笑成一片,朱老夫人點著程老夫人笑道:“算了,我就便宜你了!可惜了的,我家幾個哥兒太小了些,不然可輪不到你,早搶去了!”

      “我這孫女兒,要說好,是真好,我這些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真沒一個及她的,脾氣又好,一說要嫁出去,我這心裡,一萬個捨不得呢!當年我那姑娘出嫁時,就那麼一個姑娘,也沒這麼捨不得哪!?你看看!”寧老夫人又笑又嘆道,朱老夫人讚同的嘆了口氣:“可不是,我那大孫女出嫁的時候,我竟哭的抬不起頭,您說說,這麼大年紀了!”

      “可不是!”眾人七嘴八舌的感慨起女兒、孫女出嫁時的種種傷心和捨不得來,寧老夫人往程老夫人身邊靠了靠,放低聲音,夾在一片噪雜中笑道: “不怕你笑話,咱們要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我真給四姐兒招個上門女婿,四姐兒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好,太忠厚,我是想好了,不管誰家,要娶我們四姐兒,有一條得先說下,那妾生子女斷不能有!”

      程老夫人怔了一瞬忙笑道:“這也不過份,正是應當,就是這個理兒。”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3:46 PM 編輯

第九章 壽宴二

      李丹若和姚黃轉過煙雲樓,李丹若慢下步子,抬頭望著園子空地上搭起的寬大戲台,皺了皺眉頭低聲道:“這麼搭戲台好是好,三面都能看到,可這樣的天,台上三面進風,得多冷?”

      “姑娘真是!跟姑娘常說的那樣,替古人擔憂,她們吃這碗飯的,還怕這個?咱們這算極好的了,老夫人慈悲,再說又是這樣大喜的事,賞錢都是翻了倍的,外頭都是搶著接呢,再說,後面有炭盆,有熱茶熱飯待著,要是在外頭,哪有這個?”

      “嗯,”李丹若'嗯'了一聲,停住又看了片刻笑道:“咱們過去看看去,今天請的什麼?”

      “都是些熱鬧喜慶的,踢瓶弄碗,藥發傀儡,杖頭傀儡,雜班,還有舞樂,這舞樂說是桑家瓦子最紅的一班,外頭還請了小唱。”姚黃邊跟著李丹若往戲班後去,邊一一答道。

      戲台後是一排三間硬山房,原是下人們歇息等班的地方,現收拾分隔出來暫給眾藝人用。李丹若和姚黃繞到西側邊,離了十幾步,就聽到屋角一個極清脆利落的女聲:“......你也別光勸我!她再是名角,今兒也用不著!別說咱們這是給一群女眷奉承,就是在前頭,這樣的人家,又是給老夫人賀壽,能要她個引客出去露皮子露肉的?又不是在瓦子裡!她不就怕少了她那份賞錢果子?哼!她縱不來,你能少了她的?還是我不肯分她這一份?既來了,總得幫一把吧?讓她搭把手就不行了?好,就算不搭手也算了!咱們這一間,統共就那麼兩個炭盆,她就獨占了一個,這邊換衣服準備行頭凍的渾身哆嗦......你這麼護著她,護得她好歹不知,真為她好?......”

      李丹若高挑著眉梢,站住步子歪頭聽了好一會兒壁角,一邊聽一邊笑一邊悄悄往聲音處繞過去,西邊屋角,一個身材高挑玲瓏、面容極美、氣勢十足的紅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面前的中年婦人正說得生氣,那婦人陪著滿臉笑容,拉著紅衣女子長長的衣袖,不停的又拍又勸,看樣子正和著稀泥,李丹若目光只凝在紅衣女子身上,忍不住低低一聲驚嘆,這女子美麗的耀眼而喜慶,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卻彷彿是盛夏裡滿園繁花盛開,那份繁盛之極的美麗,讓人心裡不由自主的生出濃濃的喜悅與溫暖來。

      “好漂亮的小姐!”姚黃低低的驚嘆道,李丹若連連點著頭感嘆道:“說話也好聽,你聽聽,像不像大珠小珠落玉盤?”

      “可不是!人家說的珠玉之聲......”

      “誰?”紅衣女子突然轉身,指著李丹若和姚黃藏身處厲聲呵問道,話音未落,已經提著裙子,輕盈敏捷的幾步奔過來,李丹若推著姚黃,從花架後後閃出來笑道:“是我,這府裡的姑娘。”

      “這是我們四娘子,你別嚇著她。”姚黃忙緊一步站在李丹若側前,眼裡警惕卻帶著笑衝紅衣女子解釋道,紅衣女子鬆了口氣,拍了拍裙子,上下打量著李丹若,不客氣的說道:“既是府裡的小娘子,跑這裡來做什麼?這裡可不是你們這些小娘子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李丹若讓她說的眨了眨眼睛,一時真有些無言以對,紅衣女子根本沒打算多理會兩人,轉身就要回去,李丹若突然跟了半步問道:“姐姐叫什麼名字?”

      紅衣女子頓住步子轉回身,雙手叉腰,似笑非笑的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丹若道:“你這小丫頭,問我名字做什麼?”

      “姐姐說話好聽,人長的更好看,我從來沒見象姐姐這麼好看的女子,姐姐叫什麼名字?”紅衣女子比李丹若足足高出大半個頭,李丹若微微仰頭看著紅衣女子,帶著兩三分討好七八分仰慕追問道,紅衣女子兩根細長的眉毛抬得高高的,半晌才落下來,看著李丹若笑不可支:“這小丫頭,真是有意思!光聽這話,還以為是個哥兒呢!我姓劉,劉秀,怎麼,你準備納了我?”

      “秀麗的秀麼?唉!”李丹若可惜非常的長嘆了口氣:“可惜我不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就娶姐姐回去,把姐姐捧在手心裡,一輩子對姐姐好。”李丹若仰著頭,笑盈盈道,劉秀臉上表情呆了一瞬,漸漸透出絲絲溫暖的笑意,往前兩步,愛憐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臉頰道:“你這小丫頭嘴巴真甜!趕緊回去吧,以後別到這種地方來,也別跟我們這樣的人搭話,聽到沒有?你跟我們,天懸地隔呢,趕緊回去吧,要看,就在戲台前頭看,趕緊回去!”劉秀拍了拍李丹若的肩膀,又輕輕推了她一把,李丹若順勢往後退了半步笑道:“謝謝姐姐教導,以後有機會,我讓他們再請你來。”劉秀笑著往外揮了揮手,轉身回去了,李丹若驚嘆般連呼了幾口氣,和姚黃轉出去,眼看著這麼一耽擱,也不能再歇了,乾脆帶著姚黃徑直進了不遠處的燕歸閣。

      今天的燕歸閣專門用來招待各家小娘子,裡面地龍燒得熱熱的,窗戶或全開或半開著,小娘子們尋要好的三五成群,或擠在炕上嘀嘀咕咕說私房話,或你推我搡說笑熱鬧,或擠在窗前指指點點賞景,或是喝著茶,吃著瓜子點心,凝神看著側前方戲台上演的正熱鬧的傀儡戲,李丹若姐妹三人則配合默契的留心照顧著各處,指揮著來來往往送菜品、茶水和點心的丫頭婆子們,她們三人這會兒是整個李家,務必要使今天閣內的每一位小娘子賓至如歸。

      李丹若忙碌中卻時時留意著戲台,傀儡戲後,清越歡快的鼓點響起,一團紅雲踩著鼓點,歡快的如火焰般舞上戲台,正擠在大炕一角嘀嘀咕咕說著私房話的刑部郎中盧萬慶嫡三女盧杏林聽到鼓點,一下子跳起來,忙推了推還在說話的戴七娘子,一邊緊忙往窗口挪,一邊笑道:“先別說了,快過來看!快!別錯過了,出場最好看,這是望京班的紅雲!整個京城,就數她的胡旋儿跳的最好,唉呀,好看的不得了!上回我都看入迷了!說她能用腳尖連著轉幾百下呢,唉呀!真是好看!阿若!你別忙了,快過來看!快!”

      盧杏林叫完戴七娘子等人,突然想起李丹若,又忙四下轉頭叫著李丹若,李丹若忙掂著腳擠過來笑道:“來了來了!二姐姐、三姐姐!快,先過來看這個!”

      滿閣的小娘子們都擠到了窗戶前,又說又笑又叫又拍手的看戲台上的紅雲,也就是那個劉秀跳舞。

      “嗯,是真好看,這麼冷的天,就一層紗衣,難為她還能跳的這麼好。”戴七娘子一邊欣賞一邊憐惜道,盧杏林一邊用力拍著巴掌拼命叫好,一邊頭也不回的應道:“你見過穿著棉衣斗篷跳胡旋的?”李丹若想笑,看著戲台上那團旋如紅火的紗衣妙人,又有些笑不出來,只拼命拍手叫好。

      紅雲一曲舞終,急速旋轉著轉進台後,剛才的中年婦人急忙用棉斗篷將她裹住抱在懷裡,順手又從旁邊拎起暖爐塞到她懷裡,紅雲輕輕喘著氣,接過手爐緊緊抱在懷裡,另一隻手微微顫抖著緊攥住斗篷,衝中年婦人點點頭,從她懷裡掙出來,飛快的往後面屋子跑回去。

      劉秀衝簾而進,一股濃烈的熱氣撲面而來,直衝的劉秀幾乎透不住氣,坐在長凳上的小福、小柔見劉秀衝進來,急忙跳起來接過去:“秀姐趕緊坐這裡歇歇!這裡最暖和!”

      “啊!好!好暖和!”劉秀嘴唇哆嗦著強笑道,小福忙拉著她坐下,幫她緊裹了裹斗篷,急忙蹲下來抱起她一隻腳,放在懷裡用力揉起來,一邊揉一邊笑道:“秀姐覺沒覺得這屋裡暖和多了?剛才這府裡的嬤嬤們又抬了五六個炭盆送進來,你看看,這麼多,這屋裡暖和的快穿不住衣服了。”劉秀這才注意到屋裡多了許多炭盆,小柔倒了杯滾水小心的端過來笑道:“滾熱的,秀姐慢慢抿幾口暖暖心。”劉秀用帕子墊著手接過,湊到嘴邊輕輕吹著。

      “楊班主在不在?”外面婆子話語很是客氣,劉秀忙示意小柔:“快出去看看,告訴一聲,楊姐看台子呢,問問什麼事。”小柔忙打起簾子出去,眨眼功夫又掀起簾子,隔著門揚聲說道:“秀姐,是嬤嬤們給咱們送薑湯點心的。”話音未落,兩個健壯婆子已經抬著隻大木桶進了屋,四下看了看,將大桶靠牆放好,出去再抬了只木桶進來,又進出幾趟,提了七八個極大的提盒進來,也都貼牆放好,這才看著劉秀笑道:“那桶是薑湯,上頭吩咐現熬出來的,那桶是羊肉血粉羹,這提盒裡都是剛出籠的熱點心,我們奶奶吩咐了,天兒冷,大傢伙兒喝碗熱湯好歹能驅驅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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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解釋下,文中提到的'引客',是什麼捏,咱們大宋朝吧,文化經濟,那素極度的發達,當時的歌舞雜劇班子裡,有一個角色,叫引客,個個都是美女,做什麼呢,開演前哪,這引客先上場,蹦蹦跳跳,然後,經意不經意的,露出大腿啦,胳膊啦,啦啦啦,常讓全場瘋狂啊······

      看到沒有,脫衣舞,那是咱們老祖宗的東西!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9:53 AM 編輯

第十章 表哥

      “多謝府上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和小娘子們,謝謝幾位嬤嬤,這麼體諒我們這些底層人。”

      劉秀早就站了起來,忙笑著曲膝一一道謝,兩個婆子客氣的笑辭了劉秀,出門推車回去了,劉秀一直送出門,看著婆子走了,才轉身掀簾子進來,屋裡,小福已經掀開了一隻提盒,眾人都擠過去探頭看著裡面的點心,歡快的議論不停,劉秀笑罵道:“都是沒出息的!看把你們饞的?!先別吃那個,吃撐了一會兒可跳不動!一人盛碗薑湯先喝了,那東西雖不好喝,可防病,小福給我盛碗!”
“哎!”小福脆聲答應,從提盒裡取了碗,盛了遞給劉秀,劉秀慢慢抿著薑湯,出神的想著剛才闖過來的那個小丫頭,臉上慢慢滲出淡淡卻溫暖的笑容,那丫頭生的福相,心地也厚道。

      熱鬧到未末,滿府賓客總算散的差不多了,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跟在戴氏後頭,送走最後一位女眷,幾個人都長長舒了口氣,大奶奶戴氏轉身看著三人笑道:“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著去,太婆說了,明天她要好好歇一天,不用請安,飯也在各人院裡自己吃。”

      “知道了,大嫂更辛苦,先抽空歇一歇,今天收拾不好,還有明天呢,明天、後天再接著收拾就是了,反正也不會長腳跑了。”李丹若笑道,李金蕊站在李丹若側後,用眼角斜瞄著李丹若,嘴角似有似無的往下扯了扯,也不管別人,甩著帕子顧自扔了一句:“我累壞了,先回去了。”就算是告了辭,帶著寒碧、寒香轉身揚長走了,戴氏微微蹙了蹙眉,隨即笑盈盈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臉頰,看著李雨菊笑道:“明兒好好歇歇,不用掂記趕不上早飯點兒,我讓廚房候著你們,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現做,行了,趕緊回去吧,都好好兒的,就是心疼嫂子了。”李丹若和李雨菊謝了,和戴氏告了辭,李雨菊累的扶著丫頭春妍,下了台階,和李丹若有氣無力的揮了揮帕子,往自己院子方向慢慢走去,一邊走,一邊出神的遠望著不知道哪裡,當姑娘時,這會兒就能回去歇著了,當媳婦的,還要看著收拾這一片狼籍,還不知道忙到什麼時候,原來當媳婦,出嫁,竟不是好事,為什麼不能一直在家做姑娘呢?

      李丹若帶著姚黃、魏紫,一路說笑著慢慢往霞影閣回去,離霞影閣不遠,剛轉過座假山,山後突然蹦出個錦衣少年,伸手攔在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嚇的差點尖叫出聲,姚黃正和李丹若說著話,嚇的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又硬生生收回,正要再衝到李丹若前面護著去,這一瞬的功夫,已經看清楚了錦衣少年,衝了一半的步子又硬生生收住,驚魂不定的抬手撫著胸口,深吸深吐著氣,指著錦衣少年,卻說不出話。

      魏紫原本和李丹若幾乎並肩而行,正轉頭看著說話的姚黃,倒反應最快,一個箭步衝到李丹若面前,張開雙臂護住李丹若,剛尖叫出來半個字:“有......”已經看清了錦衣少年,後半個'有'和'賊'字硬生生噎回去,直噎的魏紫連嗝了幾聲,惱怒萬分,叉著腰,豎著眉毛指著錦衣少年呵罵道:“你是撞客了!還是黃湯灌多了?!越長越回去了!你當你還是幾歲哪?!”

      “唉喲!嚇死我了!算了算了。”李丹若滿腔驚氣被魏紫幾句罵倒罵散了不少,扶著魏紫的肩膀站定,輕輕推了推她笑勸道:“算了,大表哥一向莽撞,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咱們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魏紫狠狠的瞪了錦衣少年幾眼,氣哼哼的往後退了半步,這錦衣少年是李丹若嫡親的姑姑、寧老夫人唯一的女兒、忠勇開國伯夫人的嫡長子,已經封了世子的劉世揚。

      “你看看你,快二十歲的人了,怎麼越大越莽撞?這麼躲在假山後,再這麼突然跳出來,你就不怕把你當賊打了?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要玩官兵捉強盜,你也真是的!長不大了?!”推過魏紫,李丹若卻指著劉世揚,毫不客氣的接著訓斥起來,身形高大健壯的劉世揚先被魏紫,又被李丹若一通說,原本臉上是緊張的發白,一會兒功夫就紅頭漲臉了,又沒法分辯,只又氣又急的連連跺著腳,一邊倉惶的轉頭四下張望著,一邊壓低聲音道:“我尋你有話說,有急事!你讓你的丫頭避一避。”

      “咦?什麼話?你能有什麼急事?還要我的丫頭避一避,這是姚黃,這是魏紫,你又不是不認識,都是我貼身貼心的丫頭,你不知道?有什麼事有她們避的?”李丹若抱拳胸前,上下瞄著劉世揚道,劉世揚急的連連咽著口水,心虛的左右張望著急切商量道:“若妹妹,真有要緊......的急話兒,你就讓她們避一避吧,啊?就一會兒,就幾句話。”

      李丹若狐疑的打量著他,想了想,轉頭看著姚黃和魏紫吩咐道:“你們到花架那兒等會兒好了,那兒地勢高,等會兒我一抬手你們就能看到。”劉世揚看著姚黃和魏紫慢慢挪到花架下站定,往前挪了半步,覺得不對,又趕緊退回去,兩隻手背到背後,覺得不對,拿到前面,也不對,再叉到腰間,更不對,還是又背到了背後,臉漲的通紅、低著頭,喉嚨裡咳個不停,卻不說話,李丹若盯著他那雙忙個不停的手,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說話,忍不住蹙著眉頭催促道:“趕緊說啊,不是急事麼?出什麼事了?”

      “阿若,那個......這個......那個......是這樣......那個......”劉世揚喉嚨咳咳喀喀著,期期艾艾'那個'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李丹若氣惱的呼了口氣,跺了跺腳道:“我忙了一天,累壞了,沒功夫聽你咳嗽那個,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

      “哎!你別走,母親要給我說親了!”劉世揚一下子利落了,李丹若瞬間洞明,目光謹慎、直直的看著劉世揚,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異樣的笑道:“姑姑給你議親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前年不就開始給你挑媳婦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該說親了,要不是姑姑選的仔細,你這會兒媳婦都該進門了,就這事?這事我早知道,大前年就知道了,姑姑給你挑的媳婦,肯定比你自己挑的好!”

      劉世揚臉上的紅暈褪盡,臉色發白的看著李丹若,嘴唇抖了抖,李丹若不等他說話,仰頭直視著劉世揚又笑又嘆道:“你別說了,我都明白了,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從小到大,咱們就跟嫡親兄妹一樣處大的,你有這心思就是混帳,太混帳!你掂記我,就跟掂記阿櫻妹妹有什麼分別?行了,這事我也不好多說,你讓讓,回去好好想想,思思過,我累了,懶得理你。”

      李丹若說完,不等劉世揚說話,回身揚了揚手,姚黃和魏紫忙提著裙子小跑過來,李丹若也不理會傻子般定在路中間的劉世揚,帶著姚黃、魏紫徑自繞道走了,走出了幾十步,才看著姚黃和魏紫低聲問道:“花架那邊地勢高,看到表哥的小廝沒有?”

      “沒看到,劉大爺也不是真莽撞,心裡有數著呢,自己進來這園子也就算了,哪會帶小廝進來?!”魏紫笑道,李丹若舒了口氣,又煩惱的蹙了蹙眉頭,姑姑一直都不大喜歡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窺到了兒子的這份心思,若是因為這個,怎麼也不管管他?還讓他整天往李府跑?唉!算了,這事不必多想,反正她壓根沒打算嫁給他,從小他對她就真跟親哥哥一樣好,她也真是打心眼裡把他當嫡親哥哥看的!就算不是這樣,她和他可是嫡親的姑表兄妹!這樣的血親,怎麼成親?再說了,姑姑那麼個兇巴巴的脾氣,她才不願意給她當兒媳婦呢!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3:54 PM

第十一章 人情

      正院上房暖閣裡,寧老夫人已經換了家常衣服,有些疲倦的歪在炕上,正和女兒李綰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家常。

      “......好不容易看中了,原本我是相中了盧郎中家三姑娘,脾氣性格兒好,人也聰明懂事,家世兒也好,可就一樣,那姑娘上頭兩個嫡親的姐姐,是家裡最小的,嬌養太過,會吃會玩,我就怕她不能吃苦,受不得委屈,揚哥兒娶的可是撐家的宗婦,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可不成,我心裡橫著這一條,就沒開口,可巧,上個月碰到高老夫人,一說這事,她倒跟我說了一個,就是禮部尚書孫大人的侄女兒,這人是處處都好,我是看中了,可她父親不過一個四品官,門第上差了不少,可這女孩子,我真是看中了!”忠勇伯夫人李綰長篇大論的和母親說著自己尋媳婦的煩惱,寧老夫人半閉著眼睛笑道:“門第也算過得去,她父親雖是四品,孫大人可領著禮部呢,低頭娶媳婦,不算差,照我看,這娶媳婦,人最要緊。”

      “我也是這麼想的!頭一條就是人,母親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李綰長舒了口氣笑道:“今晚上回去我就跟您女婿說一聲,明天就尋人探探話去。”

      “嗯,”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看了看李綰,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早先,我還動過把四姐兒給你的心思,揚哥兒是個好孩子,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就怕你跟四姐兒合不來。”

      “也不是合不來,我這脾氣爆,可四姐兒旁的不說,這脾氣是一等一的好,怎麼合不來?我沒說她不好,可一樣,我就是不喜歡她那股子清淡勁兒,你看看她,除了您和她母親,跟誰都像隔了一層一樣,從小到大,就那麼清清淡淡的,你就沒見她狠喜歡過什麼,也沒見她跟誰生過氣,發過脾氣,這哪是孩子?人家吃齋念佛修行了幾十年的,還沒她這份不動情呢!又不是姑子!”

      寧老夫人被李綰這一通抱怨說的倒笑了:“你看看你,自己是塊爆炭,就得讓別人都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哪裡不好?我就是擔心,她性子這樣清淡,這骨子裡必定是寒冷的,只怕滿府上,除了您和她母親,旁的人她統沒放心上!您說說,這樣的丫頭,說句打嘴的話,往後旁人真有點什麼事,能支得上她?我就是不喜她這一條!往後嫁人,你別給她尋長門嫡子,她這性子,當不得宗婦!”李綰斷然道。

      寧老夫人被女兒說的又氣又笑,微微支起身子,李綰急忙取了只靠墊墊在寧老夫人身後,又拍拍拉拉調合適了,寧老夫人舒服的半躺著,看著李綰笑道:“我就說,你看人吧,總是差了那麼一線線,這些孫子孫女裡頭,我最疼四姐兒,可不是為了她脾氣好,二姐兒那脾氣就不好?我疼她,就為了這孩子看事明白、做事明白,我總覺得這孩子前世有點兒因果,你說那修行了幾十年的脾氣不如她,我倒是覺得好些個活了幾十年的,做事見識上不如她。”

      李綰一臉根本不信的瞥著母親,寧老夫人笑著拍著她:“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就往後瞧著,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那孩子不是個冷情的,這一條你放心,對了,我看你也別太急,反正揚哥兒的親事也拖了這好幾年了,回頭找個藉口兒,我替你看看孫家那丫頭,經了我的眼,必定錯不了!”

      “這是最好!母親就跟那照妖鏡一般,一看就看個透亮!那就後天,母親明天歇一天......”

      “你看看你這急脾氣!”寧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打斷了李綰的話:“不急!這是什麼急事?我得多歇幾天,就下個月初一吧,你想法子請她到大相國寺,咱們一處聽聽經、吃頓素齋,消磨上一天,也就看的清楚明白了!”

      “那成!就這麼定了!就下個月初一!要是母親看好了,趕著年前還能下了小定禮,可得緊一緊,揚哥兒不小了......”李綰一想起長子親事可期,心情舒暢,一路從小定禮說到了長子嫡孫。

      李雲直扶著平福回到青桐院,進了院門,頓住步子,瞇著眼睛站在院門口吹著穿堂風,這風吹起來真是痛快舒服!他從小臨的就是謝學士的字,今天謝學士拍著他肩膀跟他玩笑,他背過柳學士的詩文集,沒想到柳學士是這樣溫文爾雅長者之風,孫大人曾面刺聖過,鐵骨錚錚天下傳誦,今天竟要灌他酒喝......

      “三爺,您酒多了,這風不能吹!趕緊進去,唉喲,雨桐、雨青快過來,別呆站著!來,把爺抬進去!”平福連勸帶推叫著人,李雲直腳步趔趄了下,笑著連連擺著手:“我心裡熱的很,吹吹風舒服,沒事,走吧,我還撐得住,雨桐給我泡杯濃茶,要濃濃的,我還要看會兒書。”

      “就爺這樣還看書?三爺喲,您就省省吧,用功也不在這一會兒,趕緊進屋,喝碗醒酒湯,好好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吧,不管多少書,都留著明兒再說,三爺,您這院子裡得趕緊挑幾個丫頭,您看看,這一醉酒就覺出來了吧?這由丫頭侍候著跟小的們這些楞小子侍候,那可大不一樣......”

      “不用,有你們侍候我,就是大福氣了,不可太過,要知足,守福惜福,得意不可猖狂,這是往日先生常常教導我的話,就這樣,雲直已是一步登天,一步登天了啊! ”李雲直感慨的幾乎要淚水漣漣,平福重重的呼了口氣,推著李雲直道:“行了,爺要感慨,明兒酒醒了,好好感慨,再賦個啥啥的,這會兒您得趕緊進屋,得趕緊歇下,旁的,都明兒再說!”

      幾個小廝七手八腳的侍候著李雲直沐浴洗漱,換了衣服,李雲直喝了一大碗醒酒湯,人就清醒了許多,他酒其實並沒有太多,倒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平福見他神情清明,長長舒了口氣笑道:“爺倒好酒量,四爺就不說了,回回醉倒,這回連二爺也撐不住了,說半路上就吐了,對了,爺要是清醒了,還有件事得稟了爺。”

      平福揮了揮手,幾個小廝忙退出去,平福從旁邊櫃子最底下掏了只乾淨的靛藍粗布包出來,放到李雲直面前笑道:“今兒早上,老封丘門外李家大哥過來過,尋了我,讓我把這包東西給三爺,說是大嫂子和兩位姑奶奶趕做的幾雙鞋,還有鞋墊,旁的也來不及了,說是沒敢送到府上,怕不合適,李家大哥想的多,送到門房,怕咱們府上有人想多了,可若是不過來一趟吧,心裡又覺得實在過意不去,也睡不著覺,讓小的把這包東西給爺,讓爺看著辦,怎麼處置都行,李家大哥說了,沒一絲旁的意思,就是感激老夫人,想盡盡心,今天一早,全家人都在院子裡磕過頭了。”

      李雲直閉了閉眼睛,微微仰著頭咽回衝進眼眶的淚水,停了半晌,才打開包袱,伸手取了那鞋慢慢摸著,這樣的鞋子,在這府裡,連下人也不屑穿的......

      “爺,別怪小的多嘴,這個,爺要是給老夫人送過去,不合適,可要是就這麼扔在櫃子裡,到底是李家大哥和兩位姑奶奶一片心意,也不好,要是再送到門房上吧,更不好,要不,爺找四姑娘商量商量?您跟四姑娘是嫡親兄妹,沒什麼不能說的話,看看四姑娘什麼個意思,再說,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四姑娘,那可是說一句聽一句。”平福探頭看著包袱裡的鞋子和鞋墊,又伸手摸了摸笑道,李雲直眼睛亮了亮,忙點著頭笑道:“這法子好,這樣最合適,就是,我還真沒跟四妹妹說過話,她在內院,怎麼遞這個話?”

      平福半垂著頭,眼睛往上,一臉無語的看著李雲直悶聲道:“爺,小的的娘,就是四姑娘屋裡的教引嬤嬤!有多少話遞不到?”李雲直'呃'了一聲,被平福看的尷尬的攤手笑道:“我哪想到這個了?你今晚上就把這包東西帶回去,讓你娘捎個話吧,我就不見四妹妹了,雖說是嫡親兄妹,可都是大人了,男女七歲不同席,煩沈嬤嬤捎個話最好。”平福想想也是,乾脆的答應了,抱了那包東西,告退回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4:11 PM

第十二章喜與憂

      隔天,李丹若累壞了,又不用請安,乾脆一口氣睡到食時快過,才起來梳洗吃飯。

      沈嬤嬤抱了那包鞋子、鞋墊進來,細細和李丹若說了,拿了一隻鞋轉來轉去的看著笑道:“這鞋子,結實倒是真結實,就是太結實了。”一句話說的李丹若笑不可支:“嬤嬤可真會說話,太婆只穿輕軟的鞋子,這些,嬤嬤拿去送給合適的人家吧,人家送來,也沒真指著太婆能穿,不過是個心意,明天我尋空和太婆說一聲,把這份心意轉到就是,這李雲更的生意做起來沒有?”

      “還沒呢,說是李家大嫂子娘家是沿街開小羹鋪,賣些茶飯​​、熱湯水什麼的小生意人家,這李家嫂子在娘家時​​,就學得會燒一手好茶飯,因為這個,李家大哥打算盤間小舖面專賣羹湯茶飯,聽說都快把京城看一遍了,好像還沒看中,這李家大哥真是個老實本份能吃苦的,這樣的天,聽說天天就揣兩塊幹餅子到處跑,連口熱水也捨不得買,閔管事說有一回碰上他了,見他正拿著塊幹餅子蹲街角啃,這麼大冷的天,作孽噢!閔管事硬拉他到小店喝了碗羊肉湯,他感激的什麼似是,你看看,就這樣,從三爺進了府,人家硬是一趟沒來尋過,閔管事跟我說起來,感慨的不行,你看看,這做人就得這樣,頭一條,你得硬氣,貳一條,你還得自己掙氣,人家看著你好,值得幫,也就肯伸手拉你一把,說起來,咱們太太命好,這李家大哥是個這樣的,這可是三爺嫡親的兄長,手足手足,哪有能捨下的?要是這李家大哥跟他爹那樣,不知好歹......”

      沈嬤嬤抬手按在嘴上笑道:“姑娘別問,不是大事!”李丹若斜著她笑道:“既然不是大事,那就說說,我就當聽個笑話兒。”沈嬤嬤釋然道:“也是,不過是個笑話兒,就是三爺進府隔天,李玉福拖著他那小兒子,就在咱們府門口拐角處,見三爺在府門口上車,拎著他那小兒子衝上來,把那小子往三爺身上一推,說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你看看,這算什麼事!污糟丟人!”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頭,看著沈嬤嬤問道:“三哥怎麼說的?”

      “就在府門口,哪能讓他纏著三爺?幾個門房立時就拉開了,三爺讓人尋了閔管事,說他不懂規矩,這事請閔管事處置,然後就上車走了。”

      李丹若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這事,三哥是不好處置,閔管事帶他去尋李老太爺了?”

      “可不是,姑娘就是明白,閔管事惱的什麼似的,這過繼的事一路順當,因為這個,大老爺還當眾誇過他,這要是傳到老夫人和咱們太太耳朵裡,讓老夫人和太太心裡添了不自在,他這老臉往哪兒擱?當天晚上族裡就開了祠堂,李老太爺發狠要休了玉福媳婦,聽說玉福媳婦嚇的尿了一裙子,李玉福和他媳婦磕頭磕的滿頭血,過後,雖說李老太爺後來沒休了玉福媳婦,到底也沒輕饒他,把他一家子趕到衛州門外住著去了,哼!敲到咱們門上,也不掂量掂量,那李老太爺又不是善岔,他家七哥兒聽說讀書不錯,一門心思指著咱們府上提攜呢,又扯遠了,這事姑娘聽過就算,咱們可不虧欠他李玉福,當初選了三爺承祧時,也沒越過他,現封了三百兩銀子給他,這人哪......

      李丹若嘆了口氣笑道:“這李玉福怎麼跟條爛布袋一樣,是個什麼樣,全憑媳婦撐著,早先的玉福嫂子多好,這李玉福也有幾分人樣,如今娶了這麼個媳婦,就一天天往爛泥地裡灘進去,李老太爺倒是明白,知道他們家這事。”

      “可不是,早先的玉福嫂子,一條街上,誰不說她仁義知禮!虧得三爺兄妹幾個都隨玉福嫂子,你看看,這一家子,媳婦兒最要緊,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也怪不得大姑奶奶挑個媳婦兒要挑個兩三年!”沈婆婆從這一路又扯到了那一路,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推著她道:“你別淨操心別人家媳婦,你家平福也不小了,你也得留心留心兒媳婦了,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你可得擦亮眼睛,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挑好了!”

      “你一說這個,不瞞姑娘說,我還真看中了一個!乾脆今兒就跟姑娘透個底,姑娘幫我參詳參詳,”沈嬤嬤說著,站起來,半蹲著身子湊到李丹若耳邊吐了個人名,李丹若聽的眉梢高豎,半晌,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真是眼光好!我沒什麼,就一樣,得人家自己打心眼裡願意,不然,也是沒緣份!”

      “那是,你放心,指定能成,平福多好的孩子,我脾氣又好,娶回去指定當閨女疼!”沈嬤嬤篤定滿滿的說道,李丹若失笑出聲:“嬤嬤這麼誇自己......怪不得我也愛誇自己,都是跟嬤嬤學的!”一句話說的沈嬤嬤大笑起來。

      十一月初九,二奶奶顧氏半夜起發作,沒等天亮透,就順順噹噹的生了個五斤出頭的小姑娘,寧老夫人半夜裡得了信兒就披著衣服坐在炕上念平安經,直到得了母女平安的稟報,才長長舒了口氣,連念了幾句佛,這頭胎就是鬼門關,總算大人孩子都平安!

      天剛亮,李丹若帶著姚黃、魏紫先到顧氏的院子去看了一趟,卻沒進門,只在門口問了顧氏的陪房崔嬤嬤幾句,就出來往正院請安去了。

      崔嬤嬤送走李丹若回來,見顧氏正半坐著喝著碗湯,探頭看了看旁邊小床上熟睡的嬰孩笑道:“李家這規矩倒真是少見,月子房裡的東西件件要用滾水燙,要熏艾草,要通風,這些也就算了,怎麼這月子裡頭,還不讓人進屋探望,到底少了人情味。”

      “入鄉隨俗,”顧氏將碗遞給輕燕淡然道:“長房那兩個孩子也是這麼做的月子,這燙東西、熏艾草的規矩一直做到現在,也不是壞事,你看看,那兩個孩子真比別家孩子少病了不少回。”

      “也是,”崔嬤嬤點頭贊同道:“特別是宇哥兒,老夫人到底經的事多,這下床走動,奶奶真明天就?”

      “嗯,大嫂就是這麼走的,說走一走,這腰身也能細回去,我覺得好多了,把孩子抱來我看看,老夫人賞的玉佩放哪兒了?”

      “掛姐兒床頭了,真是塊好玉!一看就是上古的老物兒,這樣的玉,那是真有靈性的……”一提到玉,崔嬤嬤就興奮不已,抱過孩子放到顧氏身邊,還在興奮的說個不停:“這樣的玉可真找不出第二件,老夫人這一條是真好,沒說生了姐兒就怎麼怎麼,這是奶奶和姐兒的福氣……”

      顧氏低頭看著女兒,忍不住笑道:“看你這話說的,這樣的人家,老夫人、夫人又是極明理的人,你想哪兒去了!”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想抱女兒,崔嬤嬤忙抱起嬰孩小心的半託半放到顧氏懷裡笑道:“奶奶別用力,我托著,您就摟摟算了,月子裡累著,一輩子的病!”顧氏輕輕托著女兒,滿心的疼愛撲溢而出,已經聽不到崔嬤嬤的嘮叨了。

      十一月中,一年一度吏部考績結束,三老爺李玉紹又得了卓異,這已經是第二年卓異了,大老爺李玉靖得了信兒,和樞密使黃大人打了個招呼,回府直奔正院,喜氣盈腮的和寧老夫人稟報喜信:“……三郎這一年不知道辛苦費了多少心思,總算是沒白費,就算是補蔭出身,有這兩個卓異托著,若明年邀天之福,再能得個卓異,三郎一個大升遷就是準準的了。”

      寧老夫人卻沒帶出多少歡喜來,慢慢撚著手裡的佛珠,過了一會兒,揮手屏退屋裡的眾丫頭婆子,看著李玉靖低聲道:“人年紀大了,就想的多,今年是至和二十一年底了,皇上也年近六十了吧?”

      “母親?”李玉靖神情凝重起來,寧老夫人出了一會兒神,悠長黯然的嘆了口氣,像是和兒子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一陣子,我總想起你父親,當年,若不是想爭個擁立之功,做咱們大樑頭一個使相,何至於竭心盡力到油盡燈枯?連場小病也熬不過去?”李玉靖眼圈紅了紅,低低的道:“父親走時,正當壯年。”

      “可不是,這些年我翻來覆去想,當年我若是勸勸他,好好勸勸他,說不定能勸下來呢?若你父親在,這些年,你也不至於這麼辛苦。”

      “兒子不辛苦,母親別多想,父親那樣的脾氣,母親還不知道,才氣高心氣高,哪裡聽得進勸?再說,父親身子骨不爭氣,這事……父親也沒看錯了人。 ”

      “那是運氣好!”寧老夫人重重糾正道:“聖心不可測,唉,你們兄弟有誌上進這是好事,我年紀大了,想得太多,這事我不多說,你們兄弟商量著辦就是,只一樣,聖心不可測,咱們家,萬萬不能摻攪進去!那都是抄家滅門的大禍!”寧老夫人聲色俱厲,李玉靖急忙站起來跪倒在地應道:“母親放心,兒子絕不敢違了母親的吩咐。”

      “你起來,這些年這個家都是你撐著,不容易,咱們這樣的人家,要再怎麼樣,不過錦上添花,烈火烹油不是好事,聽說遠承活動著想求個差遣?”

      “是,上個月河北軍節度使王大節中風不能理事,皇上已經准他進京養老,不過,這河北軍節度使,看樣子大皇子勢在必得,已經連推了四五個人,這事,我跟劉大郎說過了,母親也知道,大郎和妹妹脾氣不一樣,是個極​​謹慎小心的,說是反正也閒了這些年,不急,等揚哥兒成了親再說吧。”李玉靖忙細細解釋道,寧老夫人長舒了口氣笑道:“這脾氣好,跟你妹妹那樣,那還得了?大皇子……”寧老夫人下面沒再說下去,李玉靖笑道:“都說大皇子最象皇上。”

      寧老夫人曬笑道:“皇上當年不聲不響……那傳位詔書下來,震驚了多少人?大皇子如今這氣勢……唉,聖心不可測,咱們家,能站多遠就站多遠,聽到沒有?”

      “是!母親放心,這輕重,兒子省得。”李玉靖忙斂容答道:“等會兒我就打發心腹妥當之人跑一趟潞州,好好交待交待三弟。”

      “嗯。”寧老夫人長舒了口氣,李玉靖陪著又說了幾句閒話,才告退出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10:25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母親

      隔沒幾天,李綰打發婆子過來傳了話,劉世揚和孫尚書侄女兒孫秀玉八字極合,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了,寧老夫人歡喜不盡,這後半年,李府喜事連串,又是臨近臘月,大節將近的時候,整個府裡忙碌中透著濃濃的喜氣,只要四太太楊氏憂心忡忡,母親高老夫人病了大半個月了,一點不見好轉,楊氏一想起來就心神不寧。

      這天一早,李丹若和母親楊氏在二門裡上了車,出了門往楊府看望外祖母高老夫人。

      大舅母吳夫人在二門裡接了楊氏和李丹若進去,邊走邊細細的說著這兩天延醫診脈的事:“……昨兒胡太醫又過來診過一趟,說雖說沒太好轉,可這樣的天,母親又上了年紀,不壞就是好了,其實十月半那天,母親從大相國寺回來就有些懶懶的,我就覺得不對,說了要請太醫過府診一診,母親不肯,唉,你也知道母親的脾氣,向來說一不二的,也怪我,母親說算了,也就算了,就這麼拖了好幾天,還是你大哥硬要請了胡太醫來診脈,這才說是累著了,母親一向有心悸的毛病兒,本來就最怕天寒,你看看……”

      楊氏腳步匆匆,開頭聽了幾句,再往後就沒心沒緒、似聽非聽了,李丹若扶著母親,半垂著頭,卻凝神聽著大舅母的話,一路腳步匆匆進了高老夫人居住的正院。

      二舅母曹夫人也迎了出來,楊氏馬虎的和曹夫人見了禮,一邊見禮一邊拉開斗篷帶子,將斗篷匆匆甩給丫頭,緊幾步進了高老夫人日常燕居的東廂房,李丹若恭謹的和二舅母見了禮,曹夫人笑著摸了摸她的手低聲道:“有點涼,我讓再拿個手爐給你?”

      “多謝二舅母,不用了,這屋裡暖和,一會兒就好。”李丹若忙笑謝道,吳夫人輕輕撣了撣李丹若的肩膀笑道:“趕緊進去吧,昨晚上聽說你和你母親要來,你外婆就盼著呢。”李丹若笑應了,讓過吳夫人和曹夫人,跟在後面進了東廂房。

      高老夫人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明亮的光線下,臉上帶著絲絲過於艷麗的潮紅,楊氏正側身坐到炕上,一邊仔細看著母親,一邊淚水盈盈的和母親低聲說著話,高老夫人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見吳夫人、曹夫人和李丹若進來,輕輕拍了拍楊氏的手,看著吳夫人和曹夫人溫和的笑道:“我這一病,你們兩個就不得安寧,下去歇一歇吧,你妹妹來了,就讓她侍候我一天,遣個人過去李府跟寧老夫人說一聲,就說我留丹若和她母親吃了晚飯再走。”吳夫人忙陪笑曲膝答應了,直起身子,掃了淚盈盈的楊氏一眼,用曹夫人告退了出去了。

      “若姐兒,來,坐這裡,讓外婆瞧瞧。”高老夫人抬手示意道,李丹若忙踢了鞋子,上炕坐到高老夫人身邊笑道:“外婆氣色精神看著都好,想是這病要過去了。”

      “母親都病了大半個月了,那胡太醫的藥也不管用,要不換個太醫過府看看?”楊氏看著母親焦慮道,高老夫人笑著拍著她的手道:“我沒事,人老了,毛病就多,有點兒不舒服就得拖上半個月一個月的,你看看,你還不如若姐兒,我沒事,你別急。”高老夫人安慰了女兒,轉頭看著李丹若問了幾句閒話,笑著打發她道:“若姐兒到西廂房給我抄幾遍多心經去,別急,要細細的給外婆抄好了。”李丹若知道外婆必是有話兒要和母親說,忙脆聲答應了,下了炕往西廂慢慢抄經去了。

      楊氏重給高老夫人墊了墊背後的墊子,又倒了碗紅棗湯給她,高老夫人接過抿了一口,將碗遞給楊氏,長舒了一口氣道:“這半個多月,我細細想了好多事,有些事,得好好交待交待你,不急,咱們一件一件細說,先揀最要緊的,就是若姐兒的親事。”

      “嗯,母親說,女兒聽著。”楊氏看著高老夫人,柔順的笑道,高老夫人抬手給女兒掠了掠鬢角,滿眼笑意道:“我這脾氣,養了你這樣的女兒,你這脾氣,又養了若姐兒那樣的,都說閨女隨娘,可見也不盡然。”楊氏被母親說笑了:“若姐兒象母親。”

      “若姐兒比我脾氣好,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有她是你的福氣,可她到底是姑娘家,這姑娘家,嫁人是頭等大事,女怕嫁錯​​郎,一旦嫁錯了,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翻身,那份苦楚,唉!我看的多了,若姐兒的親事,是頭等大事。”高老夫人鄭重交待道。

      “若兒太婆也這麼說。”楊氏忙點頭贊同道,高老夫人往後靠了靠接著道:“照理說,有親家母操心,若姐兒的親事,我是放心的,當年,若不是看中了親家母是個難得的,我也不能把你嫁到李家,他家求的再怎麼誠心,也不過一個廚子出身……”

      “母親!”楊氏有些哭笑不得的嗔怪道,高老夫人忙將話扯回來:“咱不說那麼遠,還說若姐兒,我就跟你說說這些年我冷眼看中的人家,這些人家,門風、家世,長輩、還有哥兒的人品性情才學,都不差,若能從這些人家裡挑一門親事,那是最好不過,你聽著,這頭一份的,就是姜家,姜國公府上,姜家的好處,頭一條,就是程老夫人,我跟程老夫人算是自小的交情,最明白她不過,這為人處世、目光膽識上頭,她比親家母不差什麼,只怕還強上不少,你看看,若不是親家母,這些年,你寡婦失業的,能這麼舒心?唉,說起這個,我想想就後悔,當年我就看著若兒她爹有些個薄命相……”

      “母親!”楊氏重重打斷了高老夫人的話:“這是女兒的命!”

      “是是,母親不該提這個,這是你的命,唉,咱接著說姜家,程老夫人比親家母還一條好處,她身子健旺,你看看,她哪像快七十的人?她那身子骨,再好好兒的活上個十年八年都是少的!有這十年八年就夠了,若姐兒比你強多了,別說十年八年,就是有個三五年,她這腳跟就能穩當了,這是一,二條呢,他們府上年紀相當的有兩個!五郎和六郎,這兩個年紀只差了半歲,人品才氣都不差,有個挑揀,不過照我的意思,六郎更好些,五郎那樣的身世,我就怕他命薄福小,母親是怕了……”

      高老夫人長篇大論的一家家說著她看中的人家,哪裡好,哪裡不太中意,中間還不停的跑跑題再拉回來,直說了一刻多鐘,楊氏笑著止住她道: “母親先歇歇再接著說話,早上的燕窩粥吃了沒有?”高老夫人搖了搖頭,楊氏按著她笑道:“讓人把燕窩粥拿來,我侍候母親吃了再說話。 ”

      “嗯,讓人給若姐兒送一碗過去。”高老夫人笑著吩咐道,楊氏應了,出來吩咐丫頭婆子取了燕窩粥來,侍候著高老夫人吃了,漱了口,高老夫人舒了口氣,歇了一會兒笑道:“我沒事,跟自己閨女說話舒心,不累,第二件,就是這繼子的事,親家母給你挑的這個繼子,直哥兒是吧?我沒話說,不錯!只說兩件事,頭一件,就是交待一句,有親家母呢,我也不用多操心,就是他這媳婦兒,一定得挑個你中意的;第二件,就是你這嫁妝的事,這事,親家母就是想到了,也不好開口,你聽著,你的嫁妝,別一股腦兒都陪給了若姐兒,你得給直哥兒留些。”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4:31 PM

第十四章 婦道人家

      “母親!”楊氏驚訝道,高老夫人笑著拍著她的手:“你呀,用腦子細想想,這繼子,既然過繼進門了,那就是你這一房撐門頂戶的,你先不能把他總當成外人,要像若姐兒這麼親那是不能,可你也得把他當成自家人,能替他想到的,都得替他打算著,頭一條,他這前程,你就得放心上,外頭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們長房大老爺長袖善舞,出了名的玲瓏手,可你們府上,有一條規矩跟別人家不一樣,這事說起來,根子都在你們長房大嫂子那裡,往上數,李家祖上一個廚子,要說什麼家規家法根本提不上,到你公公,又是獨子獨苗,也就到了你們這一輩,才算開枝散葉了,偏你大嫂子嫁進來,沒家世這銀子卻堆成山,在你們府上淨拿銀子掙體面了,你們大老爺打點前程的銀子,竟是一分不用公中出,這下好了,就做出了你們府上如今這規矩,各房打點前程的銀子,都得各房自己想法子!”

      “可不是,話分兩頭說,要不是大嫂嫁妝豐厚,大老爺也掙不出那麼個清廉的官聲。”楊氏低聲笑道。

      “唉,這規矩,也不能說不好,當初我看著就覺得沒什麼不好,各房打點前程的銀子各房自己出,做官掙的銀子也各自收著,有本事吃肉,沒本事喝湯,這也公道,你們老太太是個明白人,我說這個,不是評說這事好不好,我是說,你們府上既然有這規矩,你就得替直哥兒留好打點前程的銀子,他可是窮的一分銀子沒有,你留好銀子,到時候挑媳婦的時候就有底氣,只看人,不管嫁妝,唉!到底是嗣子,要尋個四角俱全的,只怕人家不肯。”高老夫人長嘆了口氣,停了半晌才看著女兒苦笑道:“直哥兒好,那媳婦也得好,往後你這日子才好過,親家母也過七十了,還能撐幾年?還一樣,我走了,咱們這府上,你就別指望了。”

      “母親!”楊氏又氣又急的叫道,高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低聲道:“你呀,是個實心眼兒,當初你嫁人,我陪送的厚,你大嫂、二嫂私底下不知道說過多少回,說我把大半個楊家都給你當了陪嫁,這話也沒說錯,那又怎麼樣?!這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就靠那點嫁妝撐氣傍身,那男人不到外頭頂天立地去,淨掂記家裡這點東西,那叫沒出息!”

      “母親。”楊氏拉了拉高老夫人,低低的叫了一聲,高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行了,母親又扯遠了,你說母親這麼個剛強性子,怎麼你就柔順成這樣?好了好了,不說這個,我就交待你,楊家,我若是不在了,你就別指望了,你那兩個哥哥,更不像我,不大氣!這陪嫁的事,雖說一句話沒說過,可那兩個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看的清楚明白!這心裡啊,一直放著呢!”高老夫人輕笑了幾聲,傷感的搖了搖頭:“唉!這男兒心胸不開闊,不大氣,就沒有格局兒,就沒出息,你這兩個哥哥就虧在這上頭,不然,入閣拜相都不是難事,唉!這也是命哪,親家母也做過七十壽了,我走了,親家母要是也走了,你記著,若有什麼事,就跟若姐兒商量,讓若姐兒給你拿主意,旁的人,母親統信不過!”

      “母親!”楊氏聽的淚水漣漣,伏在高老夫人懷裡,抽泣的肩膀抖個不停,高老夫人也被她哭的心酸,輕輕拍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好了,這有什麼哭的?人哪有長生不老的?生老病死,天道循回,別哭了,去把若姐兒叫過來,咱們娘幾個輕輕鬆松說說話兒。”楊氏又抽泣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抽泣,抹乾淨眼淚,到東廂門口吩咐丫頭叫李丹若過來。

      李丹若和母親楊氏陪高老夫人吃了晚飯,才告辭回去,吳夫人將兩人送到二門裡上了車,車子出了楊府大門,楊氏透過車簾縫隙,怔怔的看著那掛著大紅燈籠、溫暖而熟悉的大門,李丹若挪了挪,挽了母親的胳膊,湊過去和她一起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大門,半晌,楊氏重重吐了口氣,放下簾子,攬著女兒的肩膀,隨著車子搖晃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母親還有你呢。”

      “嗯,”李丹若輕輕應了一聲,往母親懷裡擠了擠,楊氏摟著女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低聲道:“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小時候就喜歡擠在母親懷裡,睡著了也不讓鬆手,我一動你就醒,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長大了也想擠啊,母親不讓我擠了。”李丹若在母親懷裡蹭了蹭笑道,楊氏忍不住露出溫和的笑容:“瞧瞧你,這麼大了,都比母親高了,還往母親懷裡擠?!”

      “沒有!我還小著呢!”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搖著母親,楊氏笑起來,拍著她道:“好了好了,看著是長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母親頭都被你晃暈了,你坐好,母親有話跟你說。”

      “嗯,”李丹若答應了,往後挪了挪,端正坐好看著母親,楊氏憐惜的理了理李丹若的裙子,低聲道:“你外婆跟母親說了點事,母親覺得也有道理,就是委屈了你。”李丹若心裡跳了下,看著母親,靜等她往下說,楊氏連嘆了幾口氣,才為難的說道:“你也知道,咱們府上的姑娘出嫁,公中那一份嫁妝,就那麼一點,指不得,母親原本打算把母親的嫁妝都給你帶去,可你外婆的意思,總得給你三哥留一些往後打點前程的銀子,可母親的嫁妝本來就不多,別說跟你大伯娘比,就是跟你三伯娘比,也差著呢,本來就少,再分出來些……唉,再怎麼著不能委屈你,這事母親回去再跟你太婆商量商量,總不能委屈了你。”

      “母親說的委屈,就這事啊?”李丹若挑著眉梢問道,楊氏點了點頭:“這還不是大事?看看你這孩子氣的,還能有比這更大的事?”

      “母親,這事不委屈!唉呀,母親嫁妝的事,我年年都跟母親說幾回,母親一次也沒放心上過!”李丹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母親的嫁妝,這些年又不是白放庫裡發霉的,那些莊子、鋪子,銀子,拿出去,都是會錢生錢的,這幾年下來,我沒細算,翻倍是必定有的,就算對半拆,也不比母親當年的嫁妝少,再加上公中的,還委屈什麼?長房和三房的嫁妝雖多,可孩子也多,又不能都給哪一個,這李家,不管怎麼算,我肯定都是嫁妝最豐厚的那個!母親說說,這有什麼委屈的?”

      楊氏聽的眨了半天眼睛,李丹若推得她搖來晃去的笑道:“母親回去把蔣大管事叫進來,讓他細細算給你聽,這事太婆也知道,太婆年年都問,若是哪一年生息少了,太婆都要細查究竟的!”楊氏怔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這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懂?”

      “大伯娘就懂,太婆也懂,我也知道些,是母親不上心,這跟婦道人家可沒關礙!”李丹若劃起臉,笑起母親來,楊氏笑著輕拍了下女兒,母女兩個一路說笑回到李府。

      一入冬,日子就滑的飛快,轉眼就是李雨菊出嫁的日子,發嫁妝前一天,劉夫人看著眾婆子將李雨菊的嫁妝整整齊齊在二門內曉翠堂前擺好,滿意的舒了口氣,這一大片看上去真是體面非常,這一場喜事,她要的,就是'體面'兩個字!

      大姑娘李水華一早就回到了娘家,幫母親張羅李雨菊出嫁的事,這是京城的風俗,家裡有姑娘出嫁,那已經出嫁的姐姐們,只要能來的,都會回來住上兩三天送嫁,若是兄弟成親倒不必了,就是婚禮當天來的早些、走的晚些而已。

      李水華站在母親身邊,有些怔神的看著面前鋪陣的琳瑯滿目、煞是好看的一抬抬嫁妝,管事婆子上前和劉夫人細細稟報了,帶著幾個婆子又捧著嫁妝單子,將剛擺好的嫁妝再細細對了一遍,劉夫人見一切無誤,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將三份嫁妝單子先壓在頭一抬嫁妝裡,明天一早發嫁妝前,還要再點一遍的。

      劉夫人看著婆子壓好嫁妝單子,緩步上了曉翠堂台階,居高臨下的來回又掃了幾遍,露出滿意非常的笑容,吩咐婆子好生守著,招手叫過李水華,母女兩人一起緩步往正院寧老夫人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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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暈死,把人名寫錯了,出嫁的,是李雨菊,因為原來想讓她叫芸芳來著,後來,為了統一起見,改花名了,叫雨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4:34 PM

第十五章 正與庶

      “二妹妹這份嫁妝齊整的很,真是沒半分說處。”李水華挽著母親,溫婉的笑道,李水華長相性格都與其母相似,只是精明厲害上比劉夫人差了不少,性子也比劉夫人更溫和柔順些,劉夫人嘴角往下牽了牽笑道:“要的就是個齊整體面,光光鮮鮮的嫁出去,我這嫡母也算盡到本份了。”

      “嗯,母親又搭銀子進去了。”李水華低聲道,劉夫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又像是教導,又像是閒話道:“看著光鮮,其實不值幾個銀子,跟你那時候不同,花這點銀子買個體面光鮮,這是極划算的事,再說了,二姐兒嫁的畢竟是咱們京府推官,這往後的餘地得留足,不過幾兩銀子的事,咱們不缺銀子。”

      “嗯,雖說是銀子不缺,那也要母親大度賢惠才行呢,母親比太婆氣度好。”李水華聲音不自覺的往低落去,劉夫人轉過頭,狐疑的打量了她幾眼,搖著頭鄭重道:“這話你就說錯了,若論大度,你太婆的度量那是少有,我就說你,看事想事不仔細,這可不是母親比你太婆大度,你怎麼不細想想,二姐兒不過一個姑娘家,那一個,”劉夫人往後園深處抬了抬下巴:“那可是爺們!這差著天地呢,姑娘家,在後院養著,就在你手心裡,你讓她本份,她也只好本份著,回頭大了,說個婆家打發嫁了,這事,到此,也算是一了百了了,那爺們能這樣?成親前刺心,成了親,哪!看到了吧,那就是正正經經的二房!這府裡一房子孫,有妻有妾,有子有女,這就跟扎到肉裡的刺一樣,姑娘家到時候伸手就拔了,那庶子,卻要在你肉裡生根發芽,開枝散葉!這怎麼能一樣?”

      李水華聽的機靈靈打了個寒顫,看著母親強笑道:“母親說的,怪嚇人的,真是這樣?母親說的這個……一想,真是骨肉裡生根吸髓一般,母親,水姨娘有身子了。”李水華凌亂的幾句話語後,突然極輕的冒了一句,這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劉夫人卻如同頭頂被炸了驚雷,厲聲尖叫起來:“什麼!幾個月了?你是死人哪!她怎麼懷上了?!”

      “不到兩個月,母親別急,剛知道,是我疏忽了,我!”李水華被母親的反應驚的語無倫次,說了幾句,倒鎮靜下來,臉色微微有發白,話語卻條理流利:“母親別急,她月信過了半個月,不是我沒當心,她月信一向不准,常長個十天八天的,我看都長了半個月了,昨晚上天黑後,悄悄叫了個大夫進來給她診了。”劉夫人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呼了口氣問道:“裘家甚麼意思?”

      “今兒一大早我到過來了,還沒來得及說,我跟二郎說過了,問過他,他說,聽我的意思。”李水華忙答道,劉夫人又長呼了口氣,左右轉頭看了看,拉著女兒,徑直進了旁邊的暖閣,站在閣子里四下看了一遍,拉著女兒低聲問道:“二郎這是真心話?”

      “嗯,二郎對她很一般,我跟二郎說這事的時候,他先是懊惱,又怪我必是藥上沒當心,再才說隨我的意思,母親也知道,二郎不是那種心思深沉的。”李水華低低的解釋道,劉夫人長長舒了口氣,手指飛快的敲著手腕上寬寬的翡翠鐲子,不大會兒,手指突然停住,劉夫人轉頭看著李水華低聲道: “這事,宜急不宜緩,你今天早上就該先灌她碗藥再過來!”

      李水華懊惱的看著母親,劉夫人輕輕拍了拍她:“你雖說性子柔順,可心裡有數,我也沒大擔心過你,這一趟事,你錯就錯在不該想著賢惠這一條上!我跟你說,這該賢惠的時候賢惠,該妒的時候就得妒!你都生了兩個兒子了,這妾生子一樣上,就不用賢惠!往後你記著,他要納要收,都隨他,只一樣,一個孽種也不能有!你這房裡的孩子,都得是你肚子裡出來的,記住沒有?!”

      李水華滿臉通紅的連連點著頭,劉夫人深吸深吐了口氣,聲音冷厲陰狠的說道:“這事現在就了了它!也不用你回去,我這就讓人熬藥,陳嬤嬤跟你過來沒有?”

      “沒過來。”李水華忙答道,劉夫人'嗯'了一聲接著道:“那就讓桔繡跑一趟,讓她把藥現送回去,陳嬤嬤既在,就讓陳嬤嬤看著灌下去,讓桔繡看著,見了紅再回來,還有,二郎那頭,這幾天你安撫安撫。”最後一句,劉夫人看著女兒溫和低聲道。

      李水華點了點頭:“嗯,那就讓杏紅去送,二郎誇過杏紅幾回了,這丫頭眉眼也不安份,平白無故的,我就沒吐口,等我回去,就讓他收了杏紅。”劉夫人滿意的看著女兒笑道:“我就說,這事上頭,是你讓那'賢惠'兩個字迷了眼,好了,母親這就讓金嬤嬤熬藥去。”劉夫人說著,揚聲叫了金嬤嬤進來,低低細細的吩咐了,金嬤嬤答應了緊忙去了。

      劉夫人也不著急去正院,吩咐大丫頭金珠等人取了厚墊子過來,和李水華在暖閣裡坐了,慢慢說著閒話,等金嬤嬤熬了藥過來,李水華叫了杏紅進來,面容安然的吩咐了,又叫了兩個心腹婆子跟著,看著李水華打發走了杏紅,劉夫人才姍姍站起,和女兒說笑著往正院去見寧老夫人了。

      李丹若帶著脂紅、豆綠從正院出來,迎面正遇上劉夫人和李水華,李丹若忙上前曲膝見禮,李水​​華愛憐的伸手理了理李丹若前面的斗篷帶子笑道:“這麼冷的天,又要往哪兒玩去?看凍著!”

      “大姐姐好,我去看二姐姐的嫁妝,太婆說了,要學治家處事,只看著大伯娘就行,這打點嫁妝上頭最講究不過,讓我去學一學。”劉夫人聽的笑起來,指著李丹若笑道:“那可得用心看,光看熱鬧可不行,一件件看仔細了,回頭看好了,過來跟我細細說說,我聽你一說,就知道你是真看了,還是打了花呼哨兒!”李丹若笑應了,側身讓過劉夫人和李水華,帶著脂紅、豆綠往曉翠堂去了。

      脂紅在前,遠望著曉翠堂笑道:“咱們從曉翠堂穿過來,能省不少路呢。”李丹若點頭應了,一手抱著手爐,一手稍稍提著裙子,輕盈的踏上台階,穿過空曠的曉翠堂,繞過紫檀木屏風,前面脂紅一腳踏出門,緊忙又被燙著一般縮回來,急退幾步到李丹若身邊,指著外面低聲道: “三娘子和寒碧、寒香在外頭看嫁妝呢。”李丹若歪著頭想了想,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噤聲,將手爐遞豆綠拿著,提著裙子,輕手躡腳的走到門口,往外看了兩眼,忙又縮回來,衝脂紅、豆綠指了指後面,三人又從曉翠堂另一邊出來,李丹若笑道:“咱們到那邊看看那幾枝梅花去,看好梅花再來看嫁妝。”脂紅和豆綠應了,三人繞著圈子,往旁邊梅林去了。

      曉翠堂前,李金蕊穿著件翠色小毛斗篷,抱著手爐,從嫁妝中間腳步極慢的走著,轉著頭,細細的一樣樣看著一抬抬嫁妝,不進停下來,伸手摸一摸,捻一捻,或打開匣子,用手指撥著細細看,一邊看,一邊和寒碧低低的曬笑道:“我就知道,都在面子上呢,你看看,光顧著好看,哪有一點真心?聽說當年大姐姐出嫁,嫁妝重的抬不起,衣箱子裡滿的手都插不進去,那珠玉匣子不能打開,一打開,就合不上了,看看這個!”李金蕊輕輕彈了彈剛剛合上的珠玉匣子。

      “到底不是親生的,也算不錯了,公中一半,大太太自己至少貼了一半出來。”寒碧委婉道,李金蕊往下扯著嘴角冷笑道:“什麼叫她帖了一半,那是大房的東西,大房的東西,二姐姐就沒份了?再是妾生的,她是這府裡正正經經的二娘子,大房就得算上她一份!欺負人罷了!”寒碧看著李金蕊,沉默半晌,才低低的說道:“姑娘這兩個月,脾氣一天比一天大,昨兒連太太都頂了。”

      李金蕊扭過頭一聲不吭,寒碧看著她,遲疑了片刻,又低聲勸道:“太太那話也沒說錯,姑娘往後嫁了人,也照姑娘說的那般待那些妾侍通房和庶子庶女?”

      “我至少比她們強!”李金蕊強硬的答道,寒碧看著她呆了片刻,低下頭沒再說話,李金蕊深吸了口寒氣,心里莫名湧起股煩躁,突然沒了看嫁妝的心情,煩躁的用力拉了拉斗篷,穿出嫁妝群,直奔自己院子急步回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3:30 PM 編輯

第十六章 出嫁

      李丹若看了一圈梅花回來,李金蕊早就走了,李丹若先站到曉翠堂台階上看了看,下來先從頭抬嫁妝上取了嫁妝單子慢慢翻了一遍,才從頭一抬嫁妝看起,照著順序一抬抬往後看過去。

      脂紅看的快,一路驚嘆著看完一遍,見李丹若才走到一半,又揀喜歡的跳著再看回來,看著李丹若想評價幾句,眼見她若有所思看的專心,轉到豆綠身邊低低的笑道:“你看看這嫁妝,真讓人挑不出半分不好!安姨娘真是福氣,大太太這樣待二娘子,二娘子又嫁的這樣好。”

      “好什麼呀,一個老頭子。”豆綠撇了撇嘴低聲道,脂紅白了她一眼:“老頭子怎麼啦?再老頭子也是正經的京府推官!再說,也不算老,才四十多歲,還不到五十呢!”

      “那還不老?!都大一輪了,他兒子都比二娘子大!真是的,一嫁過去,就有個比自己還大、二十多歲成了年又成了家的男人管自己叫母親,想想都難受!”

      “那有什麼難受的?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這樣的人家,沒有公婆,二娘子嫁過去就掌家,過一年兩年再生個兒子,有什麼不好?她畢竟是庶出,還能怎麼好?唉喲,還一條大好處呢,二娘子可是一嫁過去就有誥封的!這一條,連大姑奶奶也比不了呢!”脂紅掰著手指頭算著好處,豆綠輕輕'呸'了她一口笑道:“看你說的這樣好,回頭求一求姑娘,也給你找個當官的老頭子嫁了!”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脂紅哈了哈手指,又笑又叫著撲過去,豆綠'唉喲'一聲,忙提著裙子逃的飛快。

      李丹若抬頭看了眼在嫁妝堆裡笑鬧成一團的兩個丫頭,微笑著搖了搖頭,繼續一抬抬細細看著嫁妝,看好嫁妝,又招手叫過看嫁妝的婆子問了幾句,這才揚聲叫過已經打鬧著跑遠了的脂紅和豆綠,往正院回去。
“姑娘看出什麼門道沒有?”脂紅和豆綠一通玩鬧,臉上還泛著紅暈笑問道:“反正我看著件件都好,這裡頭還能有什麼學問?”

      “這裡頭的學問可大著呢。”李丹若笑盈盈道:“不過你既然看著件件都好,就是跟你說你也聽不懂,那我還是別費口舌了。”豆綠在後面聽的笑彎了腰:“唉喲!我可聽明白了,姑娘這意思就是說啊,跟你說,那就是對牛彈琴!不過這頭牛生得倒俊俏!”

      “死妮子!反了你了!我今天非把你這嘴擰腫了不可!”脂紅一邊笑一邊跳腳,一手提著裙子,一手點著豆綠追過去,兩個人圍著李丹若,一路追著笑著鬧個不停,李丹若捧著手爐,一邊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邊笑盈盈看熱鬧看的開心,直到近了正院,脂紅和豆綠才忙停了笑鬧,相互看著整理好衣飾頭髮,規規矩矩的跟在李丹若後面進去了。

      隔天一早發了嫁妝,府裡就開始搭喜棚,從府外直搭進府內,不過到午飯功夫,內內外外俱已妥當。

      午後,李丹若陪母親楊氏往正院請安時兜了個圈子,四下看了看才轉往正院,楊氏轉頭看著女兒笑道:“當年你太婆挑頭一個媳婦時,你阿翁剛升了樞密副使,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你大伯娘父親不過一個少府監監事,你太婆看中了你大伯娘,就定下了。”楊氏輕輕笑著嘆著氣:“我那時還小,不過也記的清楚,滿京城都議論這門親事,再到你大伯娘出嫁,那嫁妝頭尾相連,足足能繞京城一圈,母親也去看熱鬧了,從頭看到尾,那份氣勢……”楊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形容:“母親不會說,你要是看到就知道了,真是沒法說,過後,京城就有人議論,說你太婆原來是貪了人家的嫁妝!”楊氏一邊笑一邊搖頭:“哪是這樣,淨瞎說!你看看,你大伯娘這份精明能幹,有幾個人能及的?反正母親是比不了,你也不行,太懶,吃不得那苦!”

      “我不吃苦,是怕母親看著心疼!”李丹若認真道,楊氏笑的止不住:“原來還是你的孝心了?”

      “那是自然!”李丹若挽著母親的胳膊,邊搖邊笑道,母子兩個說笑著進了正院。

      第二天天還沒亮,狄家就送了催妝冠帔花粉,李雨菊的秋明居燈火通明,李丹若和李金蕊坐在李雨菊正屋外間一處不礙事的角落裡喝著茶,李丹若語笑顏顏的和李金蕊搭著話,李金蕊抿著茶,專心的看著滿屋忙碌的丫頭婆子,不怎麼理她。

      過了好大一會兒,李雨菊沐浴出來,李金蕊急忙站起來幾步過去,李丹若也放下杯子,湊過去看熱鬧,看著婆子給李雨菊開臉、上妝,一層一層的換衣服,李丹若見穿了兩三層,旁邊一疊疊還有不少,挪了挪,靠近李水華低聲問道:“大姐姐,這禮服,是不是也分冬天夏天?這麼多,冬天還好,要是夏天,熱都要熱死了。”李水華笑起來:“那當然,夏天雖說也是這些,不過都是綃紗細紗,倒還好,不過到那時候,就是熱,你也顧不上了。”

      “四妹妹也想出嫁了?”李金蕊冷不丁的冒了一句,李水華臉色沉了沉,看著李金蕊正顏道:“這是什麼話?姐妹間就算玩笑,這話也太粗鄙了些,咱們這樣的人家,時時處處都要留心,不能失了身份體面。”李金蕊臉上泛著層青色,咬著嘴唇扭過頭一聲沒吭,李丹若看著她,想了想,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算了,讓她碰碰釘子也沒什麼壞處。

      李雨菊舉著雙手端正站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喜娘和婆子們才一層層給她穿好衣服,扶著她端正的坐到炕上,將紅艷到刺目的裙子理好鋪開,又開始給她上滿頭的珠翠,李水華站在炕前兩三步處,仔細看著婆子上珠翠,不時指點一二,甚或上前兩步,親手替她整理頭上的珠花,又讓人連換了兩三對耳墜子,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眾喜娘、婆子裝扮好李雨菊,退下去忙別的事,李水華側身坐到李雨菊對面,溫和的交待道:“昨夜裡跟你說的,都記下了?”李雨菊臉上的紅意,越過濃粉透出來,羞的幾乎抬不起頭,勉強點了下頭,李水華一邊笑,一邊伸手替她理了理衣服,又低聲交待道:“柔順是好事,不過,凡事不可太過,你一嫁過去,就是當家主婦,該立的威要立起來,記住,滿府上下,除了狄大人,你就是主子,旁的,不管他是誰,都得敬著你,這一條,你要記牢。”

      李雨菊點了點頭,抬頭看著李水華,眼圈微紅,張了張嘴,留戀的叫了聲:“大姐姐……”後面卻又說不出話來,李水華也被她引的眼圈微紅,忙拍了拍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往後,就靠你自己了,要爭氣。”李雨菊忙重重點頭。

      李丹若站在旁邊笑道:“二姐姐輕點,珠花要掉下來了。”李水華笑起來,忙伸手替李雨菊扶了扶珠花笑道:“好了,我讓人端碗燕窩粥餵你幾口,這一天,得到晚上才能喝口水呢。”

      “我去拿!”李丹若忙笑道,端來燕窩繼遞給李水​​華,看著李水華一邊低低交待著,一邊餵李雨菊吃粥,只覺得感慨萬分,女人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她頭一回運氣不夠好,這第二回,無論如何要有足夠的好運氣才行!

      忙亂間,時辰過的特別快,外頭婆子喊著'時辰到了',已經催過三五遍,李雨菊扶著喜娘下了炕,穿了鞋,踩著嶄新的大紅地氈,端端正正緩步往外行去。李丹若跟在後面出了院子,漸漸落在後面,招手叫過魏紫低聲問道:“新郎倌到了?”

      “到了。”魏紫忙點頭低低的應道,李丹若左右看了看,拉著魏紫悄悄往旁邊閃出去,今天,對她來說最要緊的事,就是要好好看看李雨菊這個四十多歲的推官女婿。

      兩人提著裙子急步快走,抄近路繞進正堂,正堂丫頭婆子一身喜慶垂手站著,領頭的婆子見李丹若和魏紫起來,忙往已經移到側面的大屏風後指了指,李丹若笑著點頭謝了,帶著魏紫,輕巧的轉進大屏風後藏好,新郎倌來迎親時喝茶端坐的喜棚雖說搭在二門外,等會兒李雨菊辭了父母,新郎倌是要到這正堂前行跪拜大禮求娶的,這裡看的才最清楚。

      等了沒多大會兒,一個婆子探頭進來笑道:“要進來了!”李丹若急忙跳過去貼到屏風縫隙處,眼睛不眨的往外看去。

      台階下,先是露出一隻大紅襆頭,然後一個中年男人漸行漸上,面容白晰,帶著沉著溫和的笑容,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福,倒顯得氣度很好,行動舉止間透著股穩重清雅,看起來竟是風度翩翩,李丹若長長舒了口氣,這人,遠比李丹若想像中年青許多,這樣的中年人,真嫁了,也不算太委屈,李丹若又輕輕呼了口氣,魏紫低低的笑道:“這下姑娘可安心了,這老頭子風儀倒好!”李丹若忙示意她噤聲,兩人屏氣噤聲,一直看著狄推官行了完磕拜大禮,李玉靖答了禮,狄推官再退後幾步,轉身下了台階,兩人才悄悄從後面退出正堂。

      出了正堂,李丹若長舒了口氣,撫著胸口笑道:“還好還好,不算老頭子,至少不是糟老頭子,男人四十……果然還不算太老,走吧,咱們去正院歇一歇去,二姐姐上了花轎,外頭也沒什麼熱鬧看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10: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15 PM 編輯

第十七章 過節

      兩家都是官宦之家,自然是隔天就辦了復面拜門禮,第三天劉夫人又遣婆子送了蜜和油蒸餅,接了李雨菊回家暖女,李丹若雖說沒能和李雨菊說上話,可看到她那滿眼滿臉的羞澀喜悅,知道她嫁得滿意,原先那些擔憂和傷感在心底化開散去,眼看著冬至節就在面前,她要好好打點著怎麼過今年的冬至節了。

      冬至大過年,這份講究熱鬧自然不消提,沈嬤嬤常說,老京城人家的講究,若有五個錢過節,三個錢用到冬至上,下餘兩個錢過年,要是只有一個錢,那得先用到冬至上,可見這冬至在京城人家心目中的位置,那是寧要不過春節,也要過好冬至的,就是朝廷,春節該有的賞賜,冬至一樣不少,連開放關撲,春節放三天,冬至也一樣放三天,這三天裡,京城大街小巷,特別是各個酒肆、瓦子裡,那份熱鬧喜慶,比春節還要勝過幾分,一年裡頭,也就只比元夕節略差些。

      京城的風俗,開放關撲這三天裡頭,各家女眷,不分貧富貴賤,都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隨意外出閒逛遊玩,從早上一直玩過半夜,就是玩上一個通宵都是尋常事,其實這個時代,並沒有非常嚴格的禮教規矩,就是平常,各家女眷到酒肆包了雅間吃飯,到瓦子裡那些清雅講究些的花棚裡看新出的摘錦、聽新鮮的小曲兒什麼的,也不算什麼新鮮事,這一件,是到這裡這些年,最讓李丹若稱心如意的地方之一。

      不過李丹若平時極少出去,一來,寧老夫人不喜府裡的女眷沒事出去閒逛,二來,經常在市井閒逛,這事在京城高門大戶裡有也是有,可到底不是主流,李丹若立志要做一個隨和平庸的小女子,與眾不同的事自然不能做。

      其實根本不用平時再想法子出去,這裡的節日多如牛毛,堂而皇之到市井玩耍、到野外賞景看花的機會接二連三,隔不了幾天就有一回,初一到初三放關撲,立春日府衙鞭春牛,萬人空巷看府尹捲袖挽褲舉鞭子滿街趕牛,元夕節的狂歡就不用說了,二月一要過中和節,二月半是花朝節,這中間要踏青要賞春,接著就是清明節,三月裡從初一起,從金明池、瓊林苑爭標錫宴開始,一直到三月末,中間觀聖駕臨幸、諸軍呈百戲比騎射、苑內放關撲……各式各樣的熱鬧,根本看不完。

      四月裡到處是佛會、道場,這一個月寧老夫人最忙,她最愛這個,凡有佛會道場,幾乎場場不落,記得剛進京城那年,李丹若陪著寧老夫人頭天聽了經,隔天又去上清宮打蘸,還詫異愕然過,後來才發現,這麼佛道不分,根本不管統屬,統統虔誠的,還不只寧老夫人一個,滿京城的婦道人家,個個如此,也怪不得玉皇大帝常和西天佛祖喝茶說話。

      五月裡要過端午,一年三節,端午是其中之一,一忙就是半個多月,進了六月先是崔府君生辰,再是灌口二郎神生日,這兩場生日都是用社火賀的,萬勝門外,從吃食到賣球杖、彈弓各類戲玩的,再到各式各樣的雜耍,晚上的鬥社火……那就是一個巨大無邊的遊樂場!

      七月裡有七夕節、中元節,立秋也是大事,進了八月,就該起秋社了,中秋節後是重陽,菊花還沒賞完,就要過開爐節了,下了雪要賞雪,梅花開了要賞梅,誰家水仙養得好,也要請人賞一賞,接著就冬至了,冬至還沒收拾好呢,就進臘月開始辦年了,這一年裡頭,哪還用再自己尋熱鬧?李丹若跟著愉快的過節也就足夠了。

      每年冬至,李丹若都是和李雨菊一起,再約上平時合得來的幾家小娘子,玩足三天,滿京城的玩耍遊逛,看雜耍百戲,逛各式各樣的店鋪,吃喝玩樂,有錢有閒沒人管,那真是快活無比。

      今年雖說李雨菊出嫁,可李雨菊也算嫁的相當不錯,聽說那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倒比青澀哥兒更體貼呢,所以李丹若這心情並沒有因為李雨菊的出嫁而低落半分,仍和往年一樣,輕鬆愉快、興致勃勃的早早打點起來,先連寫了七八封信去約戴家姐妹、胡郎中家三娘子胡杏林,舅舅家幾位表姐妹和姑姑李綰唯一的女兒、劉世揚的妹妹劉櫻等人,一群女孩子遣著婆子一天裡轉著圈往各府跑上無數趟,細細商量著那三天要穿什麼、吃什麼、玩什麼。

      胡杏林對市井流行最清楚不過,照她的提議,幾個人今年應該全部男裝打扮,這是今年最時新的打扮,說是連宮裡的人出來,也流行這麼打扮呢,她們也應該趕上這個時新,李丹若將信將疑,忙讓沈嬤嬤出去細細打聽了,還真是這麼回事,這讓李丹若興奮不已,女扮男裝這事太有意思了!

      李丹若忙讓沈嬤嬤照尺寸現買了七八件各樣長衫短打回來,一股腦抱進正院,一件件試給寧老夫人和母親她們看,讓幫她看看穿哪一件更像個男兒,務必要挑一件穿著象男人、讓人認不出來的衣服來,寧老夫人聽了李丹若的要求,大笑不止,看著她挨件試過一遍,指著件粉嫩嫩的松花底滿繡折枝桃花的織錦緞長衫笑道:“就這件!這件好,這粉桃嫩松花,就是小姑娘家的顏色,再跟你大哥把那條羊脂玉的腰帶借來用用,就這個好,我告訴你,那穿了男裝就能讓人分不出男女的,穿了女裝,你也分不出!”

      李丹若'噗'的笑出了聲,直笑的直不起腰,劉夫人也笑出了眼淚,好不容易止了笑,用帕子按著眼角道:“母親這話可說到骨子裡了。 ”楊氏好不容易止住笑,指著一身男裝短打的李丹若,看著寧老夫人和劉夫人,又笑又無奈道:“我就看不懂,這怎麼興起姐兒穿哥兒衣服了?那哥兒呢?兩截穿衣?還有去年興的那個裙子,我也不喜歡,好好的布偏剪成一條條的,再一條接一條縫到一起,這個色夾著那個色,又不是穿百納衣,又不好看又糟塌東西。”

      寧老夫人指著楊氏笑道:“那是你老了!你們年青那時候,時新穿那十幾幅的裙子來?我也覺得糟塌東西,那裙子六幅、八幅哪不是了?!偏你們就是說那樣好看,有什麼好看的?”李丹若忙笑道:“太婆說的對!不過那十六幅裙子若是用綃紗做出來,是真好看!母親說的那個也好看,那叫間色裙,特別是間暗褶子,最好看不過!站著是一個顏色,一動起來,褶子裡的顏色就露出來了,漂亮的恍眼睛,這裙子,顏色搭配上頭最最要緊,又要撞色,又要相配,這個上​​頭,大嫂眼光最好,上回幫我配的那條裙子,穿出去沒人不說好的!今年這男裝也好看!大伯娘看看,我穿了,是不是比大哥他們穿好看?”

      劉夫人一邊笑一邊點頭,戴氏在旁邊笑接道:“讓你大哥他們跟你比好看,那也太難為他們了。”一句話說的眾人又大笑起來。

      冬至一早,李丹若換好那身嬌豔無比的長衫,真從李雲志那裡借來了羊脂玉腰帶系上,匆匆咽了幾口飯,就帶著青衣小帽,做小廝打扮的魏紫等人,沈嬤嬤帶著四五個跟出門的健壯婆子跟著,四五個長隨綴在後頭,跟著興沖衝的李丹若出了門。

      臨近傍晚,雖說太陽還掛的很高,離老封丘門不遠的北州橋夜市上,各式各樣的吃食早已擺了出來,李雲直買了包旋炒銀杏,又買了包生炒栗子,遞給小秀和小貴,小秀和小貴剛吃完一串烤鹿脯,小秀抱著熱銀杏,仰頭看著李雲直笑道:“小叔別買了,吃飽了,這個留著明天吃。”小貴舔了舔嘴唇:“鹿脯真好吃!”

      “還吃不?想吃咱們再去買。”李雲直忙笑道,小貴連連搖頭:“吃飽​​了,明年再吃。”李雲直笑起來:“好!要明年也快,正月裡小叔再帶你們出來,還買鹿脯吃。”

      “逛了這大半天了,你趕緊回去吧,別讓府裡掂記你。”背著手正來回細看著路兩邊各家吃食的李雲更看著弟弟笑道,張氏也跟著催促道:“就是,你趕緊回去吧,大家子裡規矩重,回去晚了不好。”

      “沒事,今天府裡的人都出去玩了,大哥、二哥他們說要玩個通宵,沒事,咱們往那邊逛去,吃了晚飯再回去,明天我再帶大姐、二姐出來逛逛。”

      “明天、後天都不能,你大姐、二姐家這三天都待客,出不來,咱們這是分開了,要不然我也出不來,正在灶下忙著呢!”張氏笑道,李雲更點頭贊同著媳婦的話接著道:“明兒你別出來逛了,要沒事,就好好在家溫書,明兒我跟你嫂子也沒空,鋪子裡一堆的事,得趕緊收拾好,擱誤一天就是一天的錢,小秀、小貴也得去搭把手。”

      李雲直輕輕呼了口氣,點了點頭笑道:“那今兒就多逛逛,晚點回去,讓小秀、小貴好好玩玩。”

      正說話間,旁邊金家酒肆裡,脂紅一身青衣小帽,腳步輕捷的奔到李雲直面前,曲了一半膝又拱手道:“三爺,四娘子問您是不是一個人逛呢?四娘子在裡面吃點心呢。”李雲直怔了怔正要答話,側前面的李雲更圓睜著眼睛,一邊拼命沖他擺手,一邊擠眉弄眼的示意張、小秀和小貴趕緊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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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附註:摘錦:就是折子戲;

      關於女子外出閒逛,東京夢華錄裡,介紹潘樓東街巷,裡面有一句'...舊曹門街,北山子茶坊,內有仙洞、仙橋,仕女往往夜遊,喫茶於彼...'記正月'...向晚,貴家婦女縱賞關賭,入場觀看,入市店飲宴,慣習成風...”

      其餘還有,不列,大家都知道,李清照童鞋,就常逛早市、夜市、各種市,買書、買拓片、買文物種種,下雪時一早登城門賞雪找靈感,宋代,並不是禮教森森的,壓絕婦女天性,那是明朝及之後的事兒啦。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3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3:44 PM 編輯

第十八章 探友(上)

      “四娘子說,三爺要是沒什麼事,想讓您先送她回去,戴七娘子她們吃了點心還要去北瓦子看摘錦,可四娘子累了,想早點回去,正巧碰到三爺。”脂紅聲音清脆爽利的說道,李雲直聽說李丹若累了,忙點頭笑道:“我沒事,這就送四妹妹回去,四妹妹在……”

      “就在裡頭,剛吃好飯,三爺跟我進來吧,三爺就一個人?平福呢?怎麼讓三爺一個人逛?他這差使怎麼當的?要是讓沈嬤嬤知道了,有他好果子吃!”脂紅一邊走一邊話語不斷,李雲直一邊背著手和李雲更等人揮了揮算告別,一邊陪笑道:“不怪他,是我把他攆回去的,我想一個人逛逛,四妹妹坐車來的?”

      “嗯,車子就在裡面,三爺怎麼來的……姑娘,三爺來了。”脂紅一眼看到已經站起來的李丹若,忙笑著緊走幾步過去稟報導,李丹若一身嬌嫩的男裝,手裡還裝模作樣的拿著把折扇,李雲直見她看起來精神不錯,並沒有很疲倦勞累的樣子,暗暗舒了口氣,李丹若見李雲直打量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擾了三哥了。”

      “四妹妹這是哪裡話?哪能用'擾'字,這是三哥的本份,就你一個人?”李雲直衝李丹若拱了拱手,客氣的笑道,李丹若半轉身指了指另一處門笑道:“戴姐姐她們趕著去看摘錦,已經去北瓦子了,三哥怎麼來的?騎馬,還是坐車?我的車在外面。”

      “我是走過來的,一路逛著就過來了,四妹妹坐車,我走著就行,這路上人多,車馬都走不快,碰到堵著的時候,倒是走路還快些。”李雲直笑道,李丹若笑著正要說話,隨行的婆子從側門進來笑道:“四娘子,車子好了。”

      “嗯,三哥要是不嫌棄,坐車前頭好了,咱們兄妹說話也方便。”李丹若一邊接過魏紫手裡的斗篷帶子自己​​隨手繫著,一邊笑道,李雲直想了想,點了點頭。

      兩人出來,李丹若上了車,魏紫隨侍車上,脂紅等上了後面一輛車,李雲直跳到車前橫板上坐下,車夫牽著馬,車子穩穩的出了酒肆,往角樓大街方向過去。走了沒多大會兒,李丹若掀起車簾子,從後面拉了拉李雲直的衣襟,低聲道:“三哥,你陪我去看一個友人好不好?”

      “好,你今天不是累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李雲直轉頭應道,李丹若拉著李雲直的衣襟,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道:“不是累了,我不想跟她們去北瓦子,我想去桑家瓦子,三哥還記得太婆七十壽那天,一身紅衣跳胡旋舞的那個紅雲嗎?”

      李雲直仔細想了想,搖頭笑道:“那天光顧著待客了,沒顧上往戲台上看,是望京班的紅雲?。”

      “對,就是她,你在外頭看過她跳舞?”

      “看過兩回,她只跳舞,不肯陪酒,他們開文會,請她好幾回都沒請動。”李雲直笑道,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紅雲姐姐是京城最好的舞伎,她跳的胡旋儿是京城一絕,她跳舞就好,不用陪酒。”

      “嗯,你怎麼認識她?太婆過壽那天?”

      “就是那天,我和她說過話,她人生的漂亮,爽朗,反應很快,還有點牙尖嘴利,不過,心地平,善良,對了,她身上有股子濃濃俠氣,我覺得她像那些話本里說的奇女子!”李丹若細細描述道,李雲直仔細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漂亮是挺漂亮,別的,我就看她跳舞,真看不出來。”

      “嗯,正好這幾天出來逛,我就想去看看她,本來我們的打算,是明天去桑家瓦子看她跳胡旋儿的,可剛才在酒肆裡聽人抱怨說,明天紅雲不能跳了,說是病了,三哥不知道,她們跳舞,這樣冷的天,也是一身紗衣,紅雲姐跳胡旋儿,還得光著腳,肯定是凍出來的病,我想去看看她,可又不好跟戴姐姐她們提,她們又不認識紅雲姐姐,再說,盧三娘子掂記北瓦子今天這場摘錦,都掂記了大半個月了,這話我就沒好說出口?正好看到三哥,就說累了,想讓三哥帶我去一趟。”李丹若陪著小意,細細解釋道。

      李雲直被她這份小意陪的心軟的說不出個'不'字,忙點頭道:“我陪你去,只是……”李雲直遲疑著低聲道:“太婆要是知道你去看紅雲這樣的……怕不好。”


      “沒事,咱們不跟她說,等會兒咱們就說進去看跳舞,沈嬤嬤她們肯定留在外頭等咱們,魏紫她們沒事,都是跟著我淘氣慣了的,不會說,咱們從前門進去,再從後門出來,看了紅雲姐姐再從後門進去,前門出來。”李丹若老道篤定的說道,李雲直笑起來:“四妹妹還淘氣?看你這安排,也沒少做這樣的事?”

      “嗯嗯,那是,我淘氣也淘的有分寸,太婆知道我有時候會淘氣,不過她知道我是個有分寸的,所以睜眼閉眼,才不管呢,咱們兩個都是有分寸的,這回肯定更沒事。”李丹若笑顏如花道,李雲直想了想,一邊笑一邊點頭應了,伸手用折扇點了點車夫吩咐了,車夫牽著馬,往桑家瓦子過去。

      車子桑家瓦子內蓮花棚前停下,李丹若跳下車,魏紫、脂紅、豆綠三個假小廝緊跟在後,李丹若和李雲直一起進了蓮花棚,棚內已經坐的滿滿的,中間滿是賣卦、賣小食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的不堪,李雲直左右看了看,帶著李丹若沿著棚子邊上,一路穿障越礙,繞到了戲台後面一處小門處,門裡不時有臉上抹的粉白艷紅的女伎進來不停,李雲直知道尋對了地方,忙示意李丹若等著,自己看了片刻,看準了個面色尚有些稚嫩的年幼女伎,上前幾步拱手笑問道:“這位小姐,煩勞問下,紅雲小姐在哪一處?”

      “喲!又是來找紅雲的?你們這些男人……咦!這一個倒是齊整,小衙內,你來尋紅雲做什麼?”沒等小女伎答話,旁邊一個臉上妝容極濃的艷麗女伎先接過了話頭,一邊說一邊扭著腰湊了過來,李雲直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看也不看艷麗女伎,只盯著小女伎帶笑追問道:“小姐若知道,煩請帶在下走一趟。”說著,從荷包裡掂了塊極小的碎銀子出來亮了亮,小女伎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盯著銀子,不停的點著頭,艷麗女伎無趣的啐了一口,提著裙子昂然走開了。

      李雲直招手叫過李丹若,一行五人跟在小女伎後面,出了角門,幾步就進了對面一處零亂不堪的兩層矮樓,小女伎熟悉之極的引著五人徑直上了台階,站在樓梯口,指著第二個門道:“就是那間,那是望京班的屋子,紅雲姐姐就在裡面,銀子呢?”李雲直掂著銀子,沒給小女伎,只轉頭示意魏紫,魏紫會意,忙幾步過去,將門推開些探了探頭,乾脆往裡走了幾步,轉眼退出來,轉身衝李雲直重重點了下頭,李雲直這才將手裡的碎銀子丟給小女伎,小女伎發出一聲興奮之極的低呼,緊攥著銀子飛快的奔下了樓。

      李雲直轉身打量道四周道:“我就在這裡等你,你去吧,快去快回。”李丹若也打量了下四周,想了想,正要說話,那門'咣'的一聲從裡面打開了,紅雲頭髮微微有些蓬亂,叉著腰,氣勢十足的呵罵道:“什麼東西?鬼鬼祟祟的干什麼?!”李雲直嚇了一跳,李丹若也是一驚,忙跳出來擺手叫道:“紅雲姐姐,是我,我們認識的,我來看看你,不是鬼鬼祟祟。”

      紅雲看清楚李丹若,怔了怔,又轉頭盯向李雲直,李雲直被她打量的渾身不自在,煩惱的掃了她一眼,轉過身,背對著紅雲,擰著眉頭低聲交待李丹若道: “你別多耽誤,我就在這裡等你,也不早了,看好了咱們就走。”

      “嗯,”李丹若笑應了,越過李雲直,上前兩步仰頭仔細看了看紅雲笑道:“本來打算明天過來看你跳舞,再過來看看你的,剛在酒肆裡聽說你病了,就讓三哥趕緊帶我過來看你了,你臉色不好的很,是病的?”李丹若說著,就要伸手去碰紅雲的臉,紅雲急忙往後退了兩步道:“死妮子,知道我病了還敢伸手摸!就不怕染了病?我這可是瘟病!進來吧,那個爺,你也進來吧,我這屋子有里外間,你這麼在外頭杵著,更扎眼! ”

      “三哥進來坐,正好喝杯熱茶。”李丹若忙替紅雲招呼道,李雲直想想也是,站在外面真是更扎眼,背著手,跟在魏紫後面進了屋,拖了把椅子,端坐在外間靠門口處等著。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8:29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6:55 PM 編輯

第十九章 探友(下)

      李丹若跟在紅雲身後進了里間,一進門,紅雲腰彎下去,捧著肚子踉蹌幾步撲到床上,伸手把床上零亂的被子堆了堆,勉強翻過來歪靠到被子上,閉著眼睛痛苦的喘的兩口氣,才看著李丹若苦笑道:“你就將就些,沒有熱茶,我還沒喝上口熱水。”李丹若剛才見紅雲叉腰呵罵,氣勢依舊,心剛放下,一看到她這樣,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忙上前幾步仔細看著紅雲問道:“紅雲姐姐,你這病這麼重?”

      “坐回去!重什麼……沒事,就是肚子疼,死不了。”紅雲胡亂揮著手,李丹若往後退了半步,轉身叫了魏紫進來吩咐道:“你和脂紅看看能不能燒些水來。”魏紫答應了,正要出去,紅雲忙欠著身子指道:“壺在那裡。”魏紫順著她的手指,在床頭一個矮小的白木櫃子上拎了隻紅銅壺出來,李丹若看著那隻除了手柄處摩擦的鋥亮外,其餘很是是髒污的銅壺,魏紫拎起來也低頭看了看笑道:“是這只吧?”見紅雲點了點頭,拎著銅壺就出去了,紅雲看著李丹若自嘲般笑道:“看不下眼是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哪裡啊,我光顧著心疼姐姐沒口熱水喝了。”李丹若圓滑的轉著話題:“怎麼也沒留個人照顧你?”

      “這大過節的,正忙著,哪有人?再說……沒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沒大事,就是肚子疼,再熬兩天就好了,真是!偏偏這兩天病了!嗯,你怎麼來了?這地方真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娘子該來的。”紅雲頭往後仰著,濃濃的疲倦中透出絲絲煩躁,李丹若坐回到旁邊椅子上笑道:“不是聽說你病了麼,說你明天的舞都不能跳了,我想著必定病的重,就趕著過來看看,你今天還去跳了?”

      “嗯,跳了四場,你來前剛回來,總算撐下來了。”紅雲臉色青灰的苦笑道,李丹若嚇了一跳:“跳了四場?你都病成這​​樣了,還跳了四場?你這是什麼時候病倒的?怎麼還得跳?”

      “那都是應下的場子,不跳怎麼過得去?昨天天快黑就覺得不好,半夜裡發作起來的,這場子都是前一天定下來的,不跳怎麼辦?昨天楊姐把錢都收進來了,只要有口氣,就得上去跳完這一天的場子。”紅雲閉著眼睛,語調慢而沒有感情,李丹若皺著眉頭,半晌才低聲道:“把錢退回去……唉,算了,不說了,你跳也跳好了,請大夫過來診了脈沒有?怎麼說的?藥呢?抓回來沒有?這一個人也沒有,誰給你熬藥?你吃過藥沒有?”李丹若轉頭看著四周,一迭連串的問道,紅雲聽的笑起來,疲倦的擺了擺手道:“光聽這話,還以為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我沒事,也找人診過了,我們班子裡就有會診脈的,沒事,你回去吧,我沒事,多謝你來看我。”

      “嗯,還早呢,等燒好水,藥在哪裡?讓魏紫幫你把藥也熬上,班裡其它人甚麼時候回來?”李丹若站起來,走到門口探頭往外看了看,只見魏紫三人扎著手呆站在李雲直身後,李雲直正蹲在地上,極熟練的往​​地上的一眼矮灶裡續木柴燒火,這屋裡沒有炭爐子,那眼矮灶,其實就是在地上用土坯支了個類似鍋灶的東西,李丹若怔了片刻,才轉頭看著紅雲道:“熱水一會兒就好,你就住在這裡?”

      “不是,我們住在旁邊巷子裡,這裡有夾牆,暖和,等楊姐她們回來,再回去院子,我們院子裡冷,我這會兒受不住。”紅雲低聲解釋道,李丹若呆站了片刻,裹了裹斗篷嘀咕道:“嗯,這屋子裡是暖和。”李丹若彷彿想起什麼,忙轉身走到門口,示意豆綠將手爐遞給自己,捧著手爐送到紅雲面前笑道: “姐姐肚子疼,拿這個暖暖,剛吃飯的時候才換的炭,正熱著呢。”紅雲也不多客氣,接過手爐抱在懷裡,衝李丹若點了下頭,李丹若想了想,拉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低聲道:“紅雲姐姐,這裡頭有七八兩碎銀子,你拿去用,這幾天就好好歇歇,別掙命了。”

      “瞧你這小妮子!跟你說了,我沒事,你們富貴人家看我們自然就是一個苦字,哪能都像你們那樣,丫頭婆子成群圍著,咳嗽一聲也跟天塌了一樣,我就是病的不是時候,一年裡頭,就數這幾掙錢多,銀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少掙銀子,今天掙命,也不是銀子的事,做我們這行,不能失信,就是做人,不也講究個信字?你看我明兒就不跳了,再多錢也不跳了,你拿回去,我真不缺銀子,等楊姐她們回來,我跟她們就回去了,就有人照顧我了。”紅雲一口氣說了許多,直說的氣也有點急上來。

      李丹若正要說話,魏紫提著壺進來笑道:“姑娘,水開了,紅雲姑娘,杯子在哪裡?”

      紅雲抬手又指了指那個床角,卻看著李丹若苦笑道:“我這兒沒法待客,你趕緊回去吧,多謝你來看我,又幫我燒了水,趕緊回去吧,別讓家里人著急,等我好了,你再來看我跳舞。”

      “我知道。”李丹若敷衍了一句,看著魏紫放下壺,從那個白木矮櫃上取了只看起來很是油膩的粗瓷碗,魏紫舉著碗遲疑了下笑道:“我去洗洗。 ”

      “不用,你們來前我還用它喝水,就是它,跟你們府上不一樣。”紅雲彷彿在說一件極自然普通的事,魏紫笑著沒再多話,倒了半碗水輕輕晃了晃,端出去倒掉,燙好碗,才又倒了大半碗滾水,遞給紅雲,紅雲將手爐在懷裡放好,雙手捧過碗,急切的吹著抿了一口,舒服的嘆了口氣,又不停的吹著,小心的連抿了幾口,才抬頭看著李丹若道:“能喝口滾水,真是舒服,行了,我好多了,你趕緊回去吧,今兒我也沒什麼能招待你的,多謝你,喝了這碗水,我想睡一會兒,你回去吧,等明兒我好了,你再來看我跳舞,再來玩兒。”

      紅雲說著,放下碗,將懷裡的手爐遞給魏紫,李丹若忙擺手道:“這個留給你用,這樣的手爐我那兒多的是,你留著用,剛換的炭,能燒大半天呢,這屋子裡,也不怎麼暖和。”

      紅雲遲疑了下,爽氣的笑道:“那好,多謝你,我就不送了,多謝你。”

      “嗯,那好。”李丹若站起來笑道:“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用了,千萬別來,明天我也不在這裡了,不用過來,等我好了你再來,趕緊走吧,我就不送了。”紅雲往裡挪了挪,抱著手爐笑道,李丹若想了想,點頭笑道:“那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有什麼事,你只管打發人到我們府上,到後角門就說尋沈嬤嬤就行。”

      紅雲微笑著點了下頭,算是應了,李丹若往前幾步,像是仔細打量紅雲,手下卻悄悄將荷包塞進了被子裡,紅雲被她看的笑起來,揮手道:“趕緊走趕緊走,真跟七老八十一樣,好生囉嗦!”

      李丹若笑辭了紅雲,和魏紫一起出來,李雲直回身將門帶上,護著李丹若下了樓,穿過蓮花棚,上了車徑直回府了。

      隔天李雲直又過去了一趟,替李丹若打聽紅雲好些了沒有,過了冬至節,李丹若又央他跑了一趟,聽說紅雲已經痊癒,望京班又開始包台子跳舞了,李丹若這才放下了這件事。

      母親楊氏牽掛高老夫人的病,節後,李丹若又和母親楊氏去了幾趟楊府看望高老夫人,過了節,高老夫人病情竟有了些好轉,楊氏一顆心總算松下來,這才有心思和李丹若說起寧老夫人前幾天提起的事。

      過了年,李雲直就二十二歲了,擱在哪兒都該成親了,這給李雲直尋媳婦的事,得趕緊提上來趕緊相看,李丹若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聽母親一個個數著哪家的哪位姑娘脾氣好,哪位姑娘懂事能幹,想著平福跟沈嬤嬤說的那幾件事,等母親說完,想了想笑道:“母親看中的這幾位,還真是個個都好,只是,母親不是常說,女兒家嫁人,一定要講究這脾氣性格,女兒家是這樣,那兒子娶媳婦,這一條,也要好好講究講究才行,母親說是不是?”

      楊氏點頭笑道:“倒是這個理兒,你三哥的脾氣性格兒倒好。”

      “三哥若是母親親生的,知子莫若母,脾氣性格兒母親必定最清楚明白,可三哥到咱們家不過一兩個月,這脾氣稟性,咱們哪裡就看的清清楚楚了?萬一母親選的媳婦兒和三哥脾氣性格兒合不來,那就煩了。”

      “你這話極是,倒也是,這脾氣性格要想摸透,那哪是容易事?你有什麼主意?”楊氏看著李丹若問道,李丹若抿嘴笑道:“這哪要什麼主意,母親只要把三哥叫進來,仔細問好他,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兒,回頭看好了,再跟三哥說一聲,讓他自己也想法子打聽打聽,或是想法子看看也成,跟他說明白,他這媳婦兒,母親看中了,他再看中了,太婆再點了頭才行呢,這一趟下來,就算有什麼不妥,也都是小事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9:44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7:03 PM 編輯

第二十章 弱水三千

      楊氏對女兒向來言聽計從,忙笑著點頭道:“那就這樣,他自己看中的媳婦兒,往後也沒話說,這三趟過下來,別說大錯,連小錯也不能有了。”

      傍晚,楊氏就把李雲直叫了進去,屏退眾丫頭婆子,只留李丹若站在身後,有一搭沒一搭的給她捏著肩膀,準備旁聽當參謀,楊氏看著拘謹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李雲直笑道:“直哥兒過了年就二十二了,可正經不小了,這親事再耽誤不得,我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你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李雲直身子僵了僵,臉上泛起層透著青白的紅意,看著楊氏,一時說不出話來,楊氏忙笑道:“這媳婦娶進來,可是你的媳婦兒,兩個人脾氣性格兒要合得上才好,這會兒可不能害臊,也不是害臊的時候,跟母親,還有你妹妹,還能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和你妹妹就是盼著你好,想給你娶個你中意的媳婦兒。”李雲直看著楊氏,手拱到一半又覺得不妥,紅著臉放下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傾道:“多謝母親,和妹妹,我……兒子,心裡知道……母親和妹妹對兒子的好,這是兒子的福氣。”李雲直的話漸漸流利起來:“這兩個月,母親和妹妹對兒子一片真心、處處體貼周到,就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李雲直頓了頓,掙扎著說道:“只要母親喜歡……”

      “你喜歡,母親才能喜歡呢,是你娶媳婦兒,又不是母親娶媳婦兒。”李丹若看著掙扎糾結的李雲直笑道:“母親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對,母親就想看著你們兄妹好。”楊氏抬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著贊同道,李雲直抬頭直視著李丹若,李丹若笑容純淨,彷彿不帶任何含義,卻又彷彿滿滿的都是這個那個的意思,李雲直怔怔的呆了片刻,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咽回去,吸了口氣,站起來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頭道:“母親,兒子是有點心思,不敢瞞著母親,兒子年紀輕不懂事,母親聽了,若是不妥當,只管責罰。”

      “直哥兒起來說話。”楊氏忙抬手道,李雲直卻直直的跪著,看著楊氏一口氣說道:“母親,早先兒子被生父逐出家門,多虧府學教諭韓先生將兒子收容在府學門房暫居,當年兒子常常衣食不周,韓教諭就帶兒子過去韓家,借衣就食,韓先生對兒子恩重如山,韓先生家三娘子待兒子亦是恩重,兒子得其照料極多,那時兒子就想,以後若是有福份娶到韓三娘子這樣的媳婦兒,那就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份,這一輩子也不枉活了。”李雲直說完,伏身連磕了幾個頭。

      楊氏忙抬手道:“直哥兒起來!不要這樣,母親聽明白了,你起來,這事母親聽明白了,你起來,韓家……跟咱們家沒甚往來……你且等母親打聽打聽,還有你太婆……這是大事,你別急。”楊氏話語雖亂,那片意思,在這亂中卻透的明明白白,李雲直又磕了頭,站起來重又落了座,看著楊氏誠懇道:“母親,這就是兒子一個人做夢亂想,母親待兒子親厚如親生,兒子才敢說了這樣的話,母親若覺得不妥,兒子都聽母親的。”楊氏連連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母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兒,母親再打發人告訴你。”李雲直忙站起來恭敬答應,長揖告退出去了。

      楊氏看著李雲直出了門,苦惱的蹙著眉頭,半晌才長長嘆出口氣,轉頭看著李丹若苦笑道:“你看看,倒問出事來了!?這是哪跟哪?你看看,這可怎麼好?府學教諭,這家世,這怎麼配得上?差哪兒去了?你太婆肯定不能點這個頭!”

      “先不管太婆,母親的意思呢?”李丹若沏了杯茶端給母親笑問道,楊氏蹙著眉頭仔細想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算不願意,就是這家世上頭,也不太般配了些,你也知道,這媳婦娘家若是尋好了,往後你三哥仕途上就是一大助力,咱們家,你父親又不在了,長房,三房自己有自己家孩子,咱們總不能全靠人家,我原本想著,給你三哥尋個能撐把力的岳家,至於媳婦兒嫁妝,這個咱們也不缺這個銀子,我就不打算了,就想著一是能支撐你三哥一把,二來,媳婦人品性格兒好,有這兩樣就行,如今,你看,這算什麼?”

      “母親就想開些,三哥的前程還得靠他自己,旁人再怎麼幫都是錦上添花,再說,這前程怎麼才算好?那可沒個頭,新婦好,三哥覺得好,母親也覺得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這才是真好呢。”李丹若勸道,楊氏長長短短嘆了一會兒氣,看著李丹若低聲道:“我不是想著,你三哥若是這官做的大些,娘家煊赫,你在婆家,這底氣不也足些?”

      “母親!”李丹若哭笑不得:“若是我在婆家這日子得靠三哥官做的好不好撐著,那樣的婆家,母親和太婆也不能讓我嫁進去,就算真嫁進去了,那還不如和離,大家也好一別兩寬,各生歡愉!”


      “看看這又說的什麼傻話?!算了算了,母親也是替他想的太多,雖說這都是為了他好,可那也得他能覺出這個好才行,不然母親不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明兒母親就跟你太婆說說這事,讓你太婆拿主意吧,只要你太婆覺得好就成,母親只能顧著你,旁的也真是難顧全了。”楊氏擺著手笑道。

      臘八一大早,李丹若陪寧老夫人和母親到大相國寺先一人領了碗七寶五味粥,又虔誠的跟著滿寺僧俗做了浴佛會,從寺裡出來,寧老夫人又讓車子往曹門外李府粥棚去看了一趟,見熬出來的五味粥濃熱俱全,這才滿意的轉回府裡。

      吃了飯,寧老夫人打發了眾人,只留下若姐兒'捶腿'說話。

      寧老夫人歪在榻上,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身後,舉著美人拳慢慢捶著,瓔珞沏了茶放好,帶著眾丫頭婆子輕手輕腳退下,寧老夫人聽著腳步聲遠了,也不睜眼睛,慢悠悠的說道:“你三哥想娶韓教諭家三娘子?”

      “嗯,他是這麼跟母親說的。”李丹若肯定道,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瞥著李丹若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也算不上知道,平福在三哥身邊,三哥有什麼事,倒從不瞞他,三哥常去大相國寺淘書,每次買了書,都會再買幾束繡線、繡樣什麼的,讓平福送到羊草胡同給韓三娘子,沈嬤嬤聽到第二回,就跟我說了這事,就這一件,別的就沒什麼了。”李丹若笑著解釋道,寧老夫人閉著眼睛,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道:“這樣也好,你母親覺得韓家門第低,照理說,跟咱們這樣的人家攀親,低也是太低了些,不過,低也有低的好處,就是得看這位三娘子人品性格兒怎麼樣了,若能入了我的眼,別的,也不算什麼。”

      李丹若點頭笑道:“三哥穩重明理,也不是那種只看人家長的好不好看的,他能看中的,這人品性格上頭,必定不差,肯定能入了太婆的眼。”

      “你說他不是只看人家長相,怎麼知道的?”寧老夫人閉著眼睛,笑盈盈的問道,李丹若手裡的美人拳停了停,想了想笑道:“本來不想讓太婆知道的,冬至那天,在金家酒肆吃飯的時候,聽說望京班的紅雲病了,太婆知道那個紅雲,就是您做七十壽那天跳胡旋舞的,她到咱們府上跳舞那天,我碰巧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很有幾分俠義之氣,待人也爽直真誠,我挺喜歡她的,聽說她病了,就想去看看,正巧碰到三哥,就纏著三哥陪我去了。”

      李丹若頓了頓放重聲音重複了一句:“是我纏著他去的!”寧老夫人笑起來:“你連我都能哄下來,何況他,接著說!”李丹若笑盈盈的接著說道: “紅雲真是病了,病的還挺重,說是肚子痛,我看了她,說了幾句話就回來了,太婆知道,紅雲那個漂亮,是能把人看傻了的,雖說病著,這美人病了更好看,可三哥從頭到尾,該看看,該說說,像是一點也沒看出紅雲的漂亮!出來我就問三哥了。”

      寧老夫人'噗'的笑出了聲:“這也是該問問,你說說,你是怎麼問的?”

      “我就問三哥,紅雲那麼漂亮,你怎麼好像無動於衷?我頭一回見她,差點看傻了。”寧老夫人點了點頭,示意李丹若繼續說。

      “結果三哥幾句話,倒把我說傻了,三哥問我,你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我說喜歡吃蟹,不吃肥肉,三哥就說了,若是那蟹,不管做成什麼成,你看著都能覺得好吃誘人,若是那肥肉,就算燒出色香味俱都天下第一的菜來,你看著它,能覺得誘人嗎?太婆你聽聽,他居然這麼比方!說的我一直到家都沒想出反駁的話來!”

      “直哥兒是個好的,知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的道理,可天底下,還是貪多嚼不爛的人最多。”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笑道:“照這麼說,這韓家三娘子真要好好看看了,嗯,這樣吧,先讓人仔細打聽打聽,再想法子細看看這韓三娘子,若是好,定了也就定了。”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氣笑道:“要是看好了,太婆和母親就又了了一件大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7:20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初交

      年三十照虛空守歲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換了新衣,隨長嫂戴氏四處賀了新年,再回到府裡,已經進了正午,飯後睡了一覺,起來趕緊梳洗更衣,還和戴七娘子她們約了去逛寺東門大街,去看有沒有時新合意的冠帶珠花好買回來。

      幾個小娘子帶著眾丫頭婆子,沿著寺東門大街逛了一個多時辰,腳都走軟了,趕緊拐進間寬敞富麗的茶坊,要了上好的雅間,準備歇歇腳再逛。李丹若慢幾步落在後面,招手叫過魏紫低聲道:“這裡離桑家瓦子近,你和沈嬤嬤說一聲,叫過婆子跟著你去趟桑家瓦子,問問紅雲姐姐什麼時候有空,我想去看看她。”魏紫答應了,忙轉身出來,尋到沈婆子,叫了兩個婆子跟著,上車往桑家瓦子去了。

      李丹若進來,盧杏林等人已經要好了滿桌的茶水點心,見李丹若進來,忙招手笑道:“一轉眼就不見你了,我給你要了碗油茶,還有一壺明前,看看,杏林姐姐最疼你吧,你的口味兒,姐姐全知道!”

      “還好意思,明明你要的是八寶擂茶,是戴七姐姐跟你說了你才改的!好不羞!”李丹若的姑表妹妹劉櫻劃著臉,不客氣的揭穿了盧杏林,盧杏林卻是面色不變,理直氣壯道:“你懂什麼,我那是看看你們知不知道咱們四娘子的口味,戴七都說了明前,你還非說是普茶!虧你們還是姑表姐妹,你都錯哪兒去了!”劉櫻臉色微紅,帶著絲惱怒強辯道:“她從前是喜歡過普茶的!”

      李丹若坐下來,托腮看著又吵起來的兩人,嘆了口氣,和戴七娘子道:“你看看這兩個,剛才說口乾的不行,話也不能說了,這茶還沒喝呢,口就不干了?對了,前兒戴姐姐給我送的那包武夷茶,真是香,這個天喝最好,也不知道這家茶坊的武夷茶好不好,要不,咱們要一壺嚐嚐?”

      “好啊,我就說,四姐姐喜歡的茶太多了!你看看,她今天喜歡的是武夷茶!”劉櫻從來吵不過牙尖嘴利的盧杏林,一聽李丹若的建議,急忙拍手附議道,盧杏林一邊笑一邊點頭。

      幾個人喝著茶,吃著點心,說說笑笑,直歇了小半個時辰,才重又起身,準備繼續逛去。

      出了雅間,魏紫已經轉回來候在外面,尋了機會悄悄笑道:“見著紅雲姑娘了,說這兩天忙,初三那天她們班子要歇一天,她上午睡一覺好好歇歇,請姑娘午後過去,她說要請姑娘去八仙樓吃飯,說是晡時起,她就在八仙樓等姑娘。”

      “嗯。”李丹若笑應了,帶著魏紫等人跟上戴七娘子一行,繼續逛街亂買東西去了。

      初三日午後,李丹若只帶著魏紫和脂紅兩個,並沈嬤嬤帶著兩三個跟出門的婆子和幾個長隨綴在後面,一徑往八仙樓過去。

      茶飯量酒博士引著李丹若轉了幾個彎,到了一處清靜的雅間前,紅雲聽到腳步聲,已經掀簾子探頭出來,見果然是李丹若,忙打著簾子示意李丹若進來。

      李丹若進了屋,去了斗篷,左右打量著雅間笑道:“八仙樓我倒來過一回,在那邊樓上,倒不如這邊清靜。”

      “那邊樓上一個雅間最便宜也要二十兩銀子,這里二兩銀子就成了,就委屈姑娘了。”紅雲一邊讓著李丹若坐,一邊笑道,李丹若一臉驚訝的高挑著眉梢道:“原來這麼貴啊,要不是有人請,我可去不起!這二兩銀子也夠貴了,我一個月才三兩銀子月錢,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這裡太貴了。 ”

      紅雲笑的咯咯出聲:“你這小妮子,就是會說話!你一個荷包給我留了八兩多銀子,外加還有一個上好的紅銅手爐,我請你這場,才花了二兩銀子,我還賺多著呢!”李丹若也笑起來:“上回冒失了些,知道姐姐不少銀子,就是看到姐姐病成那樣,急的不知道怎麼才好,姐姐病去了根沒有?好好兒的,肚子怎麼疼成那樣?”

      紅雲正要說話,茶飯量酒博士在雅間外清脆的招呼了一聲,掀簾子進來,將手上端的,胳膊上架的七八隻碟子利落的取下擺好,轉身又出去接了只微微滾著的紅銅鍋子進來,擺到桌子正中,說了聲'慢用',倒退出了雅間。

      紅雲指著鍋子笑道:“我最愛吃這個,從頭到尾都是熱呼呼,早吃的是熱的,遲些的也能吃到熱的,咱們兩個說著話,也不怕吃涼了。”

      李丹若探頭看了一圈笑道:“都是我愛吃的。”兩人燙著吃了一會兒,紅雲才擦了擦手,看著李丹若道:“你出來看我,這又跟我一處吃喝,你母親……嗯,你們家老夫人知道了,不得罰你?”
“不會,太婆知道,我是說,太婆知道我是個有分寸的,不會亂結交人。”李丹若笑道,紅雲凝視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是個壞人?”

      “嗯,姐姐哪里人?”李丹若笑著岔開話題,紅雲挑了幾塊羊肉片燙熟吃了,又挾了幾塊放到鍋子,瞄了李丹若一眼,邊燙邊道:“倒不好騙你亂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人,我只有個娘,沒有爹,從小就跟著我娘四處賣藝,後來娘病死在益州,臨死前把我嫁了人,再後來益州大旱,討生不易,我們就到了京城,為了討生活,我搭到望京班跳胡旋。”

      李丹若聽的目瞪口呆,看著紅雲連眨著眼睛道:“姐姐多大了?就嫁了人?那,那個……人,他對你好不好?”紅雲放下筷子,看著李丹若苦笑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有什麼法子,娘快死了,我們又沒個親人,不趕緊把我嫁了人,能怎麼樣?那年我十四,他待我,算好吧,不能算不好,這幾年我年紀青不懂事,流過幾個孩子,也沒在意,冬至那場病……也是又流了,大夫說我再生不得孩子,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一心一意就是想要個兒子,這也不過份,可我生不出了,總不能耽誤他,前兒,我把所有的銀子拿出來,又跟楊姐借了些,湊了二百兩銀子給他,讓他回鄉再娶了。”

      紅雲沉默半晌才接著說道:“他是個老實人,沒本事,當年他願意娶我,讓我娘能安心閉眼,又幫我安葬了我娘,我感激他……總不能讓他絕了後。”李丹若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半晌才笑道:“這叫一別兩寬,各生歡愉,姐姐才多大,這樣也好,姐姐往後好好尋個合適的人家嫁了,姐姐這樣的人品,往後必是有大富貴的。”紅雲'噗'的笑起來:“那我可不敢想,反正現在還跳得動,還有人看,等過些年跳不動了,要麼象楊姐這樣,組個班子,買幾個小妮子回來調教,要麼,運氣好,碰到個肯抬我回去的,我就安安份份做個姨娘,也算有個養老的地方。”

      李丹若聽的無語,紅雲的打算,也確實只能這麼打算,她不能生孩子了,就是想嫁個普通人家辛苦操持,可又有誰肯因娶她而絕後?

      “唉!”李丹若重重嘆了口氣,紅雲斜著她笑道:“你嘆什麼氣?我們這樣的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我娘是,楊姐是,我也是,我比她們還強些,至少年青時候比她們能掙錢,老了能有點銀子傍身,就沒什麼好怕的。”

      “對對對,姐姐以後掙了銀子,也別白放著,我跟姐姐說說錢生錢的法子……”李丹若總算找到了能說一說的話題,紅雲一邊笑一邊擺手:“好了好了,你看看你,倒比我還急,要錢生錢,那也得先等我掙了錢,如今我還欠著楊姐一百兩銀子呢,先填上這個窟窿再說。”

      “那姐姐還請我到這樣的地方吃飯?二兩銀子雖少……也不少了,咱們倒不如去州橋夜市,邊逛邊玩邊吃,有個三五十個大錢,吃的多少好!”李丹若嘟著嘴抱怨道,紅雲兩根眉毛抬的高高的,'噗'的一聲笑得歡快無比:“你這小妮子,這話也真對!不過今兒既來了,就吃好喝好,怎麼得也得把那二兩銀子吃回來!”

      紅雲興致極好,乾脆又要了壺濁米酒,兩人喝得微微有些酒意,紅雲笑道:“八仙樓下去沒多遠就是汴河,你要是沒事,咱們到河邊逛逛去?我最喜歡沿著汴河逛。”

      “好!”李丹若痛快答應了,穿上斗篷,和紅雲一起出了門,也不用車,兩人說笑著並肩往汴河去,魏紫和沈嬤嬤等人不遠不近的綴在後頭,也往汴河過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9:48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11:28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託付

      汴河極寬,映著燈光,一片波光粼粼,河兩岸店鋪林立,燈火通明,河中花船往來眾多,絲竹聲、笑鬧聲隨風傳來,李丹若裹著斗篷,站在稍往河中伸進的一間涼亭裡,吸了口寒氣笑道:“每次看到這汴河的熱鬧,就覺得活著真好。”

      “可不是,能活著就好!活著還要想的開,別跟自己過不去,唉,要想得開,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太透,想多了煩,想透了沒意思。”紅雲一邊感嘆著,一邊示意李丹若,兩人沿著河邊青石街道,一邊慢慢往前走著,一邊說著話:“你看看我就是,要是想這想那,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想那麼多做什麼?今天好好跳了舞,回來買包梨條棗圈,晚上聽到挑賣蒸梨棗的來了,再拿幾個大錢讓小柔去買些回來大家吃,一屋子人歡歡笑笑,多好,閒了就出去四下逛逛、玩玩,看看熱鬧,有錢買點喜歡的東西,沒錢看看也喜歡,這日子過的多少開心!往後的事,還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從前多少絕境我都熬過來了,往後,還能有什麼事能難得住我?”

      “那倒是!”李丹若笑應道,紅雲滿臉笑容,痛快的揮著手道:“好了好了,咱們不說我,說說你,你婆家說好了沒有?”

      “還沒有呢,太婆和母親到處看,不過,大概人家倒是差不多能定了,其實挑來挑去,也就那麼幾家。”李丹若笑回道,紅雲笑聲明快爽朗:“你們這些高門大戶裡,像你這樣的真不多,多數一提親事嫁人甚麼的,也不管真羞假羞就羞的不說話了,你倒爽快,那些人家,你自己也看中了?”
“嗯,家世公婆什麼的讓太婆看,我只看人。”

      “那你想挑個什麼樣的人?你說說,我幫你看看,我告訴你,這京城的大家子弟,就我們這樣的人,看的才最清楚!”紅雲衝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李丹若蹙眉看著紅雲,彷彿沒聽明白她的話意,紅雲咯咯笑起來:“你是個明白人,想想就知道了,那些大家子弟,當著你們,自然是規規矩矩,怎麼好怎麼來,在我們面前,那還不是隨心隨性?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還有那猴急起來的,就更是什麼都顧不上了,這本性可就全出來了!”

      李丹若恍然悟過來,拍手笑道:“可不是!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唉呀,那真是最好不過,姐姐可要幫我好好參謀參謀,不瞞姐姐說,我也想的明白,要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唉,那就是做夢,這個我早就不去想了。”李丹若的聲音傷感低落下來,紅雲伸手攬了攬她,嘆了口氣低聲勸道:“你知道是做夢,想開了就好,哪個女人不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有什麼法子,我那個男人,老實成那樣,還隔三岔五的逛私窠子,算了,不說了,你能想明白就好,往後這日子就好過。”

      “嗯,因為這個,我也不想尋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不喜歡還好,喜歡了,日子倒難過。”李丹若的話讓紅雲想笑,卻沒笑出來,只傷感的嘆了口氣低低道:“連你這樣身份地步兒的小娘子都這樣……你說吧,我聽著呢。”

      “嗯,我就想往後這日子能好過些,家世公婆,有太婆掌眼,必不會錯了,可這人才最要緊,要是嫁了個無賴,時時撒潑無行,公婆再好,也不能時時處處尋公婆作主吧,再說,有些事,也沒法尋外人說去。”

      紅雲連連點著頭:“你這話極明白,嫁人嫁人,嫁的是人,這人最要緊!不過那家世清白的,子弟多數也不差,你接著說。”

      “嗯,我就想尋個真正的​​君子嫁了。”

      “君子?”

      “對啊,聖人也說,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若是個君子,做人做事就能極講究,他能講道理,講規矩,講禮法,講各種東西,他答應了的事,你大體能信得過,君子都瞧不起女人,也不會和女人計較,總之,最好他是真君子,我就做個小女人。”紅雲用手指點著下巴,凝神細想了片刻笑道:“你這個君子、以方什麼的我不懂,不過這話倒聽的明白,你這意思,照我們的講法,就是要嫁個真正的男人,這真男人,他大度、豪爽、肚子裡能撐船,胳膊上能跑馬,跟了他心裡就是踏實,這樣的男人自然不會跟女人計較,他也不會落井下石,不會背信棄義,不會趁人之危,他還要有擔當,有本事,總之,就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是這個意思吧?”

      李丹若聽的一邊點頭一邊笑的止不住:“就是這樣,不過你這個太難得了,以後姐姐一定要尋個這樣的,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姐姐,我這個,不用跑馬,能撐船就行,不能撐船,他肯裝著他能撐船也行,也不用他有多大本事,太有本事也煩,我就想安安穩穩過份平凡小日子,這樣的世家,吃穿不愁,安份就行,唉,總之,最好是個沒本事的本份君子,我能時不時的欺負他,他​​是君子不欺負女人,那就最好了。”

      紅雲聽的極仔細,一邊聽李丹若說,一邊不停的點頭,聽到最後,笑得花枝顫抖,扶著棵柳樹,直笑了好半天,才止了笑,推著嘟著嘴看著她的李丹若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嫁個你能轄制得住的好男人,往後他再怎麼納妾收通房,也都在你手心裡握著,你又不喜歡他,又早想的明明白白,這日子自然就過的舒心,是這個意思吧?”

      “嗯,我沒想過要轄制他。”李丹若辨解了一句,紅雲又笑起來:“能轄制最好,就你這九轉十八彎的小心眼,只要是個君子,你都能轄制的了,好了,你說說,你太婆都替你看中了哪些人家的子弟,我幫你留心細細看看。”

      “嗯,頭一家,就是府成街姜家的五爺和六爺,”李丹若掰著頭一根手指數道,紅雲忙點頭笑道:“這個我知道,就是姜國公府上是吧?他們家五爺和六爺,我還真都見過,這個我記下了,還有呢,你再說。”

      “還有盧郎中家二爺,”李丹若數著第二家,紅雲點頭笑道:“這個我也見過,三個人中,他生的最好,不過要數人物風流,還得是姜五爺。”李丹若先不答她的話,只管曲著手指連數了五六家七八位少年郎,紅雲不停的笑著點頭插話,說是聽過或是見過,不時評論一兩句,等李丹若說完,紅雲又曲著手指照李丹若講的順序明明白白重複了一遍,見李丹若點了頭才笑道:“這事可不能急,你這七八個人呢,一個個都得細細打聽明白才行,這事,我一個人眼見還不行,一雙眼睛到底有限,回頭我還得尋幾個靠得住的姐妹幫著看看,一定要仔仔細細打聽的明明白白,這嫁人可是天大的事。”

      “唉,姐姐不能找別人,這事要是傳出來,我還怎麼見人?!”李丹若一聽她說要尋人打聽,忙急道,紅云無語的看著她,哭笑不得道:“剛還誇你聰明,這又糊塗了,我尋人打聽,自然尋個合適的說辭,難不成還能直通通的說,角樓李府四娘子要嫁人,打聽打聽人好不好?我是這麼個憨人?你能跟我說這個,一來,是你真心待我,沒有瞧不上我的意思,二來,那是你信得過我,我劉秀做人,那也是響噹噹的!”

      李丹若舒了口氣笑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頭一回看到姐姐,就覺得姐姐可親可近,是個……嗯,響噹噹的!”紅雲一邊笑一邊點頭:“那是,姐姐闖蕩江湖這些年,做人這一條上頭,就沒虧過心!你這小妮子也有意思,養尊處優的,倒還能瞧得上我們這樣跑江湖討飯吃的,富貴人家瞧我們,就跟那鞋底上的泥一般!”

      “我不管人家,我只看我看得上的人,對了,我又想起個人來,姐姐順便留心下,唉,算了,留不留心也無所謂了,算了算了!”李丹若說到一半,又洩氣的擺手道,紅雲笑起來:“什麼人?也是你太婆看中的人家?已經不能了?”

      “算是吧,去年明遠侯家六少爺到我們府上求過親,我看那位六少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好,就是心裡彆扭,太婆和母親疼我,就因為這個沒吐口,後來明遠侯家定下了我大嫂的娘家堂妹,戴家七娘子,戴七娘子人極好,我和她平時處的也極好,唉,本來是喜事,可我看著明遠侯家六少爺就是彆扭,總覺得他哪兒不對勁。”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9:50 AM

第二十三章 相看

      “明遠侯家六少爺?”紅雲凝神仔細想了半天,才蹙著眉頭道:“我竟從來沒聽過見過這麼個人,也沒聽誰提起過,你到底覺得他哪兒不對?”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看著他彆扭。”李丹若攤手道,紅雲又凝神又想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道:“真是沒聽說過,這倒怪了,這京城的衙內公子哥兒,還有我沒聽說過的?回頭我打聽打聽,你要是覺得彆扭,這中間必定有古怪,我也是,要是看誰彆扭,這人指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兩人一路低低說著話兒,沿著汴河走了不知道多遠,直走到李丹若連聲叫著腳軟,兩人才拐進間茶坊,一人喝了碗擂茶,出來上了車,李丹若將紅雲送到巷子口,看著她進了院子,才回去府裡。

      立春過後一日,寧老夫人身邊的黃嬤嬤打聽到韓教諭家女眷初九要到觀音院做道場,寧老夫人叫了閔管事進來悄悄吩咐了,初九一早,就帶著楊氏和李丹若先一步到了觀音院,閔管事早就打點好了院主,只說寧老夫人做了夢要還願,餘事不需,只要在觀音院內尋個清靜地方聽一天經,院主聽說是角樓街李府老夫人,忙讓人將院內唯一一座兩層小樓的二樓收拾出來,給寧老夫人靜坐聽經用。

      三人下了車,黃嬤嬤帶著眾婆子守了各處,瓔珞忙先一步上去,指揮著幾個婆子將帶來的綃紗屏先架到窗前,再看著小丫頭飛快的四下收拾乾淨、鋪好坐褥靠墊等物,李丹若先上來看過一遍,才請了寧老夫人和楊氏上來,流蘇指揮著小丫頭在屋角支起紅泥小爐,沏了茶送上來,又將帶來的點心擺了滿桌,寧老夫人站起來四下看了一遍,滿意的點頭笑道:“這裡好,這觀音院本來就不大,有這麼一座小樓,可是哪兒都能看到了。”李丹若跟在後頭四下看了一圈,輕巧的轉回來,正趕著接過流蘇托上的茶,先端了一杯奉給寧老夫人,再託給母親一杯笑道: “先喝杯茶,一會兒慢慢看,其實有太婆這個照妖鏡在,母親和我都不用來,太婆只一眼,就照到骨子裡了。”

      寧老夫人笑的手裡的茶差點抖出來,​​放下杯子,點著李丹若道:“你姑姑說我也就罷了,你也學會了?太婆是個老照妖鏡,你是個小照妖鏡!”

      “這韓三娘子可憐見的,叫兩面照妖鏡照著,全身的骨頭都照出來了。”楊氏嘆著氣憐惜道,說的寧老夫人摟著李丹若哈哈笑起來。

      沒多大會兒,黃嬤嬤上樓稟報了,韓家女眷已經到觀音院門口了。

      李丹若忙扶著寧老夫人站到往前的綃紗架前,隔著綃紗看外面,清清楚楚,可從外面看進來,就黑乎乎一片了。

      韓家女眷一行四人,穿過前殿,往寧老夫人所在的小樓不緊不慢的過來,走在前頭的,是一位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精神健旺的老太太,神情隨和中帶著帶著安祥,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正聽著身邊的中年女子​​說話,這位,應該就是韓三娘子的母親,韓家老太太了,輕扶著韓家老太太的女子看著三十來歲的樣子,眉目清爽,看起來很是乾淨利落,邊走邊笑邊說,這位看樣子是韓三娘子的長姐,已經出家的韓家大娘子了,緊跟兩人後面的,一個穿著鴨青棉斗篷,看起來也有三十歲左右了,眉目清秀,形容婉約,氣質沉靜,這位,當是韓家二娘子了,和韓二娘子低聲說著話、並肩而行的女子看著十八九歲模樣,眉眼如畫,笑起來齒如編貝,顯得文雅非常,穿著件秋香色​​棉斗篷,這個,必定是韓三娘子了。

      一行人沒等寧老夫人和李丹若看的再清楚些,就已經越過小樓,往後面的正殿進去。

      李丹若和寧老夫人、楊氏忙轉到對面的綃紗架前,這回只能看到背景了,不過這韓三娘子背景也極好看,穩穩重重卻仍能透出股柔美來。

      黃嬤嬤也跟著過來,笑著低聲解釋道:“韓家老太太今年五十四了,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兩男三女,剛扶著韓家老太太的,是韓大娘子,她是老大,今年三十三了,嫁了個工部的小吏,夫妻倒也相得,已經生了兩男一女,後面鴨青斗篷的,是韓二娘子,今年三十一,嫁了個秀才,丈夫是獨子,家境還算不錯,薄有田產,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了,再往下是兩位爺們,韓家大爺和二爺,也都成家了,韓三娘子是麼女,過了年剛滿十九歲,前頭倒沒怎麼急著說親,聽說就是從去年冬天裡,韓家和韓大娘子、韓二娘子才四處託人給妹妹說親。”

      “嗯,”寧老夫人輕輕應了一聲,看著韓家母女進了大殿,才轉頭看著李丹若和楊氏笑道:“等會兒咱們也下去聽聽經去。”李丹若忙笑著點頭應了,楊氏笑道:“要不,我就不去了,不然這麼多人,要嚇著人家了。”寧老夫人一邊笑一邊點著楊氏道:“給你看兒媳婦,你不去,那哪兒能成?這才幾個人?嚇著誰了?”李丹若跳轉過去挽著母親道:“母親不去看怎麼行?您得去看看有沒有眼緣,咱們悄悄兒的,嚇不著誰。”楊氏笑著應了,三人喝了半杯茶,這才穿了斗篷,悄悄下了樓,只黃嬤嬤和流蘇兩個跟著,從後面進了正殿。

      正殿裡嗡嗡的誦經聲悠揚委婉,韓家母女四人盤膝閉目端坐在旁邊坐墊上,嘴唇輕輕動著,正虔誠的隨著誦經。

      李丹若四下看了看,在幾個年老女尼身後尋了個空坐墊跪坐下來,透過女尼中間的縫隙,悄悄打量著韓三娘子,斗篷裡面也是一身秋香色,眉毛濃淡弧度都極好,眉如春山,大約就是這樣了,眼睛半閉著看不出亮不亮,鼻子小巧,臉形圓潤,下頜稍有些尖,卻並不突兀,反倒有幾分楚楚之感,整個人如同一幅古雅的水墨畫,透著讓人心安的恬靜溫柔味兒。

      寧老夫人和楊氏在另一邊聽了一會兒經,扶著流蘇,和楊氏一起悄悄出了正殿,李丹若忙起身跟上,三人上了樓,寧老夫人去了斗篷,半歪在榻上,接過茶喝了一口笑道:“人還不錯,咱們老家有個講究,娶妻當娶貧儒之女,這貧儒之家出來的女孩子,多半不差,這韓家也算是貧儒之家,等會兒,她們要到靜室喝茶歇息,咱們再湊過去討擾一回。”李丹若聽寧老夫人這麼說,知道寧老夫人已經是看中七八成了,心下微松笑道:“這三娘子生的像一幅水墨畫兒,真是好看。”

      “好看倒不怎麼算得上,她比你都還差遠了呢,難得的是那份嫻靜,這樣嫻靜的女孩子,多半家教不錯,女孩子自己,也是個明禮懂事的。”寧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

      三人說笑著喝了幾杯茶,又等了好大一會兒,下面正殿才念完了頭一卷經,在窗前緊盯著的流蘇看到韓家女眷四人起身去了後面待客的靜室,忙回身稟報了,寧老夫人扶著瓔珞站起來,一邊穿斗篷,一邊笑著止住李丹若道:“若姐兒別去了,回頭讓人說起來不好,我和你母親去說會兒話就回來。”李丹若只好止住步子,隔著綃紗看著寧老夫人和楊氏繞過正殿,進了韓家女眷所在的待客靜室。

      足足過了兩三盅茶的功夫,寧老夫人才和楊氏滿臉笑容的回來,寧老夫人坐著略歇了歇,就笑著吩咐道:“好了,咱們收拾收拾回去吧。”李丹若忙侍候寧老夫人穿了斗篷,自己也穿好斗篷,從流蘇手裡搶過寧老夫人扶著,小心翼翼的下了樓,才低聲笑問道:“太婆看的怎麼樣?看好了沒有?”

      “是個好姑娘,一家人都是懂事知禮的,你回去細問問你母親,她若打心眼裡願意,定就定了。”李丹若得了答復,輕輕呼了口氣笑應道:“嗯,回去我就問,母親肯定願意,太婆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歡這樣溫柔嫻靜的女孩子。”

      果然,楊氏對這位韓三娘子滿意之極,寧老夫人得了確信兒,隔天叫了李玉靖和劉夫人過來,將這事兒說了,李玉靖雖說覺得韓家門第實在太低了些,心裡不怎麼願意,可母親既然已經看中了,他不過略提了提,也就放下了,劉夫人卻是滿意非常,門第低有門第低的好處不是!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11:34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命格

      元夕節,一家人到自家燈棚看了燈,能在元夕節這天沿御街搭燈棚的,都是如今的煊赫之家,當年李景生還在的時候,做到樞密院副使,李家的燈棚就搭的極靠前,也就是排在幾家王府和相爺家後面兩三個,後來李景生沒了,這燈棚也跟著沒了,直到前兩年李玉靖升了樞密院副都承旨,這才又有了沿御街搭燈棚的榮耀,雖說這燈棚搭在半當中,離皇上已經很遠,可到底,是搭了燈棚的,比起姜家,總還是好上不少,當年姜家的燈棚,一直是搭在李府前頭的,如今李家重又搭起了燈棚,可姜家的燈棚,看起來還沒個影子呢。

      元夕節的燈,十五是正日子,可熱鬧卻一直要延續到過完正月十六,一直到十七日黎明,官家和商行等才動手拆去燈棚,從這一天起,城門照時辰關閉,一切恢復正常,正月的繁華狂歡算是真正過去了。

      十六日晚,李丹若一早約了紅雲逛花燈,晚上換好衣服,到寧老夫人處匆匆吃了幾口飯,就忙著別了寧老夫人,奔出去尋紅雲看燈去了。

      寧老夫人看著李丹若雀躍出去,喝了杯茶,叫了黃嬤嬤進來,屏退了眾人笑道:“若姐兒又去尋那個紅雲玩兒去了?”

      “可不是,剛才正好碰上沈嬤嬤,順口問了她一句,說是四娘子一早上就打發人過去約了那個紅雲看燈。”黃嬤嬤坐在炕前小杌子上笑道,寧老夫人半閉著眼睛,半晌才笑道:“唉,這孩子就是心思細,這麼個打聽法,明白是明白了,就是太明白了,只怕什麼腌臢陰私事兒都能打聽出來,唉。”

      黃嬤嬤看著寧老夫人,遲疑了下低聲笑道:“老祖宗既擔心這個,怎麼不攔住她?”

      “不攔!攔什麼?唉,早知道早好,我不怕她知道,就怕她把男人想的太好,成了親,過個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被人往心上捅刀子。”寧老夫人的話驟然停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傷痛悠悠的嘆了口氣:“那還不如現在就看明白了,死了心,往後就不難過了,不攔,讓她好好看看,好好聽聽,也沒什麼壞處,那紅雲,我看著也確實有幾分俠氣,自古風塵出俠士,若姐兒往市井中走動一二,知道些市井坊間的情形兒,也沒什麼壞處,再說,若姐儿知道分寸,我最喜歡她這一條。”寧老夫人又嘆了口氣,彷彿自言自語,又彷佛在跟黃嬤嬤說著話。

      黃嬤嬤想了想,不動聲色的岔著話題:“老祖宗不用擔心,四姐兒這份聰明懂事,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再說,咱們四姐兒是個好命的,老祖宗還記得不,四姐兒一生下來,老祖宗打發我去城外尋姚天師給四姐兒批命格,姚天師就說咱們四姐兒這命格是個極難得的,說什麼,在娘家旺娘家,嫁夫家旺夫家,走過田埂草發芽,經過水塘魚兒跳,您看看,多好的命格兒!”

      寧老夫人笑起來:“可不是,有她那年年底,她父親就升了官,沒兩年竟又升了,誰知道……”寧老夫人聲音哽了半晌,才勉強說出話來:“我那時疼暈了頭,還差點讓人去砸了姚天師的招牌,後來順過氣來,才想明白了,這礙她什麼事,她一個女孩子兒家,這命格不命格的,說好聽的,咱們就聽聽,說的不好……哪能信這個?都是作不得數的。”

      “可不是!”黃嬤嬤忙笑答道,心裡卻懊​​惱不已,原想說些高興的事,怎麼倒繞到四老爺身上去了,老祖宗說的對極了,這命格兒還真是信不得,那姚天師還說這是個活不長的夭折命,她回來連半個字也沒敢跟老祖宗提,看看,如今四娘子不是好好兒的活到現在了?可見這什麼鐵嘴姚天師,也是個亂講瞎說騙人錢財的。

      寧老夫人也不願再沿著這個話題往下講,岔開去,和黃嬤嬤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起京城各家的過往古話兒來。

      離桑家瓦子不遠的一條巷子口,紅雲一身半舊的靛青綢衣裙,外面裹了件裡面都是靛青色的厚棉斗篷,風帽半搭在頭上,遠遠看去,看不出年紀,也看不出妍醜,李丹若跳下車,圍著紅雲轉了一圈笑道:“你怎麼這一身打扮,像個老婆子,真難看。”

      “我就說,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小娘子,凡事想的少,你也不想想,我整天在台上跳胡旋儿,這京城得有多少不上進的混帳貨識的我?我一個人倒不怕,跟你一處,讓人家認出來,就算沒惹出麻煩,傳出去也傷了你的名聲,走吧,這樣就沒事了,風帽再扣緊了,沒人認得出。”紅雲說著,將風帽蓋到頭上,四下拉了拉,將臉擋的嚴嚴實實,雙手拉著斗篷攏在胸前,縮著肩膀,臃腫沉暗的彷若市井中常年干粗活的老婆子。

      李丹若哭笑不得,可想想紅雲的話,確實也是實情,紅雲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丹若:“走啊,你最想去哪兒逛?聽說今晚上大皇子在汴河上放煙火,要不咱們沿河邊看看去?”李丹若想了想笑道:“河邊風大,逛著怪冷的,你又穿成這樣,看著一點也不舒服,我就喜歡看美人……要不,咱們沿河邊尋家酒肆,看還能不能尋到間能看到煙花的雅間,進去坐著,又暖和又清靜又看了熱鬧,咱們兩個邊看景邊說話兒,你說好不好? ”

      紅雲看著李丹若笑起來:“這會兒還哪兒尋能看到煙花的雅間兒去?你真是……不知行情,這會兒哪個酒肆不是滿滿噹噹的?別說能看到煙花的雅間兒,就連大堂裡都得坐滿了人!”

      “也許呢,那些酒肆,再怎麼人多,也都留著一間兩間的上好雅間備著不時之需,大哥和二哥他們常到金樑橋邊的會仙樓分號宴客會文,你只說好不好,我好趕緊讓人過去問問,說不定還能尋到一間呢。”李丹若笑道,紅雲忙推著她笑道:“快叫人去,好的求之不得呢,我今天跳了一天胡旋,腳都是痛的。”李丹若忙吩咐了沈嬤嬤,兩人也不逛了,乾脆上了車,沿著人流,慢慢往金樑橋行過去。

      沒多大會兒,長隨就奔回來稟報,會仙樓分號正好還有間臨河的雅間兒,李丹若和紅雲欣喜不已,一路行到會仙樓院裡下了車,茶飯量酒博士恭敬的前引著兩人上了二樓,進了最盡頭的一個雅間兒,雅間內溫暖非常,紅雲脫了斗篷,轉頭四顧笑道:“我就喜歡這樣用夾牆地龍的屋子,又暖和,又沒半分炭氣,以後等我掙了錢,也修一間這樣屋子住著。”

      李丹若走到窗前,順手將窗戶推開半扇,往外看了看笑道:“這裡好,一會兒看煙火一點擋頭都沒有。”紅雲忙過來,從李丹若背後探頭四下看了看笑道:“唉呀,這樣有熱茶喝有點心吃,暖暖和和就能看到煙花,這才叫舒服呢!”

      “這不算好,要坐船到汴河上去看才好呢,看完煙花,就把船一路駛出城去,找處清靜的地方,在河中間泊了,說話兒啊,聽曲兒啊,趁著四周的天籟,最有意思不過,今天是來不及了,明年咱們兩個坐船看煙花玩去!”紅雲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接連嘆了三四口氣才道: “怪不得做妾也罷,當外室也好,都削尖頭往富貴大家裡擠,這份享受真是比不得。”

      李丹若倒了杯茶遞給紅雲笑道:“各有各有好,也各有各的煩難,真進到富貴人家做妾,富貴是享了,心就得煎熬著了,姐姐這樣的,只怕寧可身子吃苦,也不肯讓心受那樣的拘束煎熬。”

      “唉!誰知道呢,就前兩天,班裡的引客小容,跟一個做海上生意的大商賈走了,小容今年才十七,那老頭子都六十多了,我想勸她,楊姐不讓我勸,說各自的福份,這麼看,可不是,各自的福份各自的命。”紅云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出神的怔了片刻,笑著嘀咕道:“我要是做了姨娘,他好了也就罷了,若不好,我指定鬧得他家宅不寧。”李丹若蹙著眉頭,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連連嘆氣道:“鬧什麼鬧?鬧來鬧去,都是女人跟女人過不去,再爭著搶著去討好那個男人,有什麼意思?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今天是出來尋樂子的,再說下去,倒尋出悶氣來了。 ”

      “是我的不是,咱們說應景的,聽說今天汴河上這煙花,是大皇子孝敬皇上的?這得多少銀子?!”

      “這汴河上正月十六晚上放煙火,也不是一年兩年的規矩了,今年不過是大皇子領了這差使,怎麼這煙火就成了他孝敬皇上了?花著皇上的銀子他得孝敬名兒,這個機巧投的太過了,唉,不過大皇子一直是這麼個脾氣,往後真登了大統,還不知道怎麼給自己臉上貼金呢,只怕天上下場雨,都得是他臉大求來的。”李丹若不客氣的說道,紅雲聽的咯咯大笑,只笑的一口茶差點嗆進喉嚨裡,忙放下杯子,跳起來掂著腳尖跳了好幾下,才緩下那口氣,點著李丹若道:“還以為你是個綿和性子,竟這麼刻薄,這話說的,唉喲,笑死我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11:40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求親

      “我跟你說,本來我們晚上還有兩場舞要跳的,我們這樣的雜耍班子,平時一場也沒多少人看,掙的錢不夠嚼用的,全靠著幾個大節,官府放了關撲,出來尋樂子的人多,跳幾場滿幾場,逢上這樣的節,我和楊姐都拼了命的接場子,可偏偏冬至我病了兩天,今天加上傍晚那場,又誤了三場,就元旦那三天是跳足了的,我出來前,楊姐氣的亂罵呢。”紅雲笑夠了,嘆了口氣低聲道。

      李丹若怔了怔問道:“誰不讓跳的?府衙?”

      “嗯,今天一大早就過來吩咐了,永春班的玲瓏和狄推官有點交情,楊姐還有其它幾個班主湊了些銀子,托玲瓏去尋狄推官求個情,銀子是送進去了,可狄推官連面也沒給玲瓏見。”

      “狄推官?!”李丹若低低的驚叫了一聲,頓了片刻,才看著紅雲苦笑道:“我二姐姐,年前剛嫁給狄推官做繼室。”紅雲正悶悶的喝著茶,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們家姑娘怎麼能……是庶出的?”

      “嗯,”李丹若應了一聲,想了想嘆氣道:“也怪不得狄推官,只怕他也是不敢應下,這必是大皇子的吩咐,把人都趕去看煙火,一來熱鬧,二來,他這份孝心,也好讓人看到不是,大皇子領著京城府尹,雖說是虛銜不用理事,可到底是正經的府尹,一句話吩咐下來​​,誰也不敢怠慢,再說……”李丹若停了停,看著紅雲低聲解釋道:“還一件,這是前朝延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這京城府尹,一向是國之儲君領任的,皇上立太子後,就領過京城府尹,也實在怪不得狄推官,別說他,這會兒,滿京城也沒誰願意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紅雲凝神聽著,半晌才呼出口氣來,往李丹若身邊湊了湊,滿眼羨慕的讚嘆道:“你懂的可真多,怪不得都說大家閨秀好,真是好!那你說,下一個皇帝,真是大皇子啦?”

      “我哪知道!這不算什麼,你識字不識?”李丹若又氣又笑的推開紅雲道,紅雲搖了下頭,又點了下頭:“能識個三五籮筐吧,記個帳什麼的還行,楊姐教我的。”

      “那你明兒買張邸抄看看就知道這些事了,邸抄一旬一張,都是朝廷的大事,還有那些小報,也好買來看看,雖說胡說八道居多,中間也夾雜著點有用的東西,其實那些胡說八道才最有意思,桑家瓦子好幾處都有賣的。”李丹若仔細解釋道,紅雲輕輕拍手笑道:“也是,還能學著多認幾個字,我們班子里拉胡琴的老孫頭從前做過秀才,有不認識的字我就問他。”

      正說話間,窗戶外突然亮成一片,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隨之傳來,兩人忙住了話,跳起來擠到窗前看煙花去了。

      隔天,寧老夫人吩咐李丹若早上不必過去請安,李丹若直睡到辰正才起來,洗漱後吃了幾口早飯,想了想,繞到母親院子裡說了幾句話,就去了正院。

      寧老夫人正和黃嬤嬤等人說著閒話,見李丹若過來,忙笑著招手叫她坐到身邊,憐惜的問了幾句玩的好不好就接著道:“……昨晚上你三姐姐也出去看煙火去了,說是臨時想起來才出去的,你碰到你三姐姐沒有?”李丹若忙搖了搖頭,瞄了眼滿臉柔順的坐在旁邊小杌子上的柳姨娘笑道: “那麼多人,天又黑,我們一直在會仙樓上看煙火,也沒下去。”

      “四娘子做什麼事都讓人安心,三娘子昨晚上回來,​​擠得簪環香袋一樣沒剩,腳也崴了,二太太讓人燒火酒洗了半夜。”柳姨娘溫柔的笑著,細言細語的說道,寧老夫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聽了,不動聲色的岔開了話題。

      李丹若陪寧老夫人吃了午飯,寧老夫人打發了眾丫頭婆子,單留了李丹若,半晌,寧老夫人才低聲說道:“她比你回來的還晚,被人送回來的。”李丹若輕輕打了個寒噤,看著寧老夫人正要說話,寧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好好兒的,送她回來的,是個舉子,進京準備院試的。”李丹若怔怔的看著寧老夫人,寧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重重嘆了口氣:“你知道點,心裡有個數就行,沒大事,沒事,正好她腳崴了,從現在一直到出嫁,就讓她在院子裡養著吧。”

      “太婆,”李丹若低低的叫了一聲,寧老夫人悠悠嘆了口氣,李丹若看著寧老夫人,想了想,到底將昨晚上從紅雲那兒聽來的事說了,寧老夫人凝神聽了,面容凝重的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嘆氣道:“狄推官出身寒微,起家又晚,不過十來年的功夫,就奢華的不行,我原本嫌他根基淺太浮華,如今看,不光根基淺,這為人也太貪狠了些,拿人錢財,是要給人消災的……他一向和大皇子走的近,唉,算了算了,不提了,往後的事,誰能說得上呢。”寧老夫人聲音低落下去,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唉,也沒大事,狄推官這樣的,只要咱們家好好兒的,你二姐姐就能好好兒的。”

      “嗯,我也是這麼想。”李丹若笑道,寧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著自己歪在榻上,閉著眼睛吩咐道:“我歇一會兒,你也回去歇會兒去,讓流蘇進來侍候著就行。”李丹若應了,拉了錦被給寧老夫人蓋好,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過了十六,李玉靖尋了個和韓教諭常有往來的同僚作伐,韓教諭一直對李雲直欣賞有加,這門親事自然是一提就成,兩家下了草帖子,合了八字,寧老夫人和楊氏挑了大半天,定下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離成親不過四個來月,楊氏和劉夫人忙個不停,要收拾新院子,要過細帖子,下小定、大定,中間凡有一丁點兒說法,就得遣人送節禮頭面羊酒等,真是忙的一天到晚不得閒。

      楊氏沒忙幾天,就把這事全扔給了劉夫人,她顧不上了,出了​​正月,連著好幾家上門給李丹若說親,楊氏哪還有心思管旁的事?自己不停的掂量來思量去,再在寧老夫人和高老夫人之間來回跑著商量了無數趟,高老夫人極力贊成姜家,寧老夫人雖然對程老夫人隔了這幾個月才應下她那個不得有妾生子女的話有些心結,可思量來比量去,到底還是姜家最合適,也就點了頭,卻拖著姜家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拖了小半個月,程老夫人先去看了趟高老夫人,次日就到李府來尋寧老夫人說話,先拉著李丹若親親熱熱說了好半天話才放開她,寧老夫人打發了李丹若和眾丫頭婆子,看著程老夫人,又是為難又是不安的開口道:“您別見怪,這上了年紀,人就猶猶豫豫沒個決斷。”

      “看您說的,這兒女親事那是多大的事呢,就是要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得想全嘍。”程老夫人忙笑道,寧老夫人連連點頭贊同道:“可不是,咱們都不是那莽撞人!那咱也不曲曲彎彎,就打開窗戶說亮話,您看行不行?”
“那是最好!”

      “唉,是這麼著,您這親事,就是給六哥兒求的?”寧老夫人話裡有話的問道,程老夫人微微怔了下笑道:“若姐兒那麼好的女孩子,我自然得把家裡最好的哥兒挑出來給您瞧,您也知道,六哥兒也是去年秋天中的舉,雖說沒進那頭一張榜,可他這學問文章,不是我誇口,就是比那解元也不差什麼,這取士也得看座師的喜好不是,我原本想著等春闈貼了榜,再上門求親,多喜慶,可又一想,一來,咱們這樣的人家,若這麼做了,倒顯得小氣,二來,就怕到時候你們家若姐兒被人家搶跑了!”

      程老夫人說的笑起來,寧老夫人也哈哈笑著連連客氣了幾句,兩人笑了一陣子,程老夫人接著說道:“六哥兒是自小兒我看著長大的,人品性格兒我都敢打了保票,長房也就他和他哥哥兩個,他哥哥嫂子您都是見過的,您說說,是那刁蠻小氣的不是?我那大兒子、大兒媳婦,您也都知道的,都是極疼孩子的厚道人,那婆婆刁難媳婦的事,斷不會有,若姐兒是您的心尖子,我哪能不知道,這六哥兒,也是我的心尖​​子,不然,哪敢上門提這個親?”

      寧老夫人讚同的不停點著頭,臉上帶著遺憾嘆了口氣道:“我也極看中六哥兒,沒有再看中的了,什麼都好,又是個有福的,可……唉,不敢瞞您,這話我從來沒跟人提過,就是若姐兒她母親,我也沒說過一句半句,唉!”寧老夫人傷心的嘆了口氣道:“若姐兒一生下來,我就讓人給她批過命,她這命格兒極好,走到哪兒旺哪兒,什麼都好,就一樣。”寧老夫人話頓了一會兒,才低低的接著說道: “她這命,不利父親。”

      程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寧老夫人苦笑著看著她道:“這事,不管您信不信,無論如何我不能瞞著您,雖說……”寧老夫人沒再往下說,程老夫人已經緩過神來,看著寧老夫人,誠懇乾脆的說道:“那還有五哥兒,這兩個孩子,我是一樣的疼,原先覺得五哥兒從小沒了父母,到底福薄些,怪委屈了若姐兒,既這樣,不知道五哥兒您看不看的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29 AM

第二十六章 金蕊

      寧老夫人忙點頭答應道:“看的中!怎麼看不中?說實話,只要是您府上,有您在,我都看的中,把若姐兒交到您手裡,我沒一處不放心的。”

      “那就成,那就好!”程老夫人滿臉笑容:“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兒我就請幾個官媒,把草帖子送過來,不是我誇口,我看過的女孩兒不知道有多少,這好不好,我看上幾眼,就明明白白的,就沒看走眼過!滿京城的女孩兒,就數咱們若姐兒好,我就是看中她了,怎麼著也不能花落別家去,我可捨不得!我這心裡頭,她比我那孫子還要緊呢,您放心,若姐兒進了姜家門,說什麼也不能委屈了她。”

      兩位老夫人議定了大事,心情極好的東扯西扯,一路說到三五十年前,直閒話了一個多時辰,程老夫人才起身告辭。

      李丹若和母親楊氏將程老夫人送到二門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二門,才轉回正院,寧老夫人也不叫李丹若迴避,笑盈盈的說了議親的事,楊氏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撫著李丹若的鬢角道:“你說姜家六爺哪兒不好了?那是個父母兄姐俱全、福澤深厚的,你外婆也是看中的他,怎麼你偏偏相中了姜五爺,那姜五,到底……”

      “定都定下了,若姐兒說的有道理,回頭見了親家母,我跟她說這事,親家母必是讚成的,你放心,若姐兒這眼力見識,都比你強。”寧老夫人打斷了楊氏的話笑道,楊氏又嘆了口氣點頭道:“姜五也好,那孩子才氣高,生的又好,再說沒有公婆也好,往後若姐兒不用到婆婆眼前立規矩去。”寧老夫人正喝著茶,有些無語的看著楊氏,悶了一瞬才放下杯子笑道:“明兒姜府就請官媒送草帖子過來,你字兒寫的好,若姐兒這草帖子,我看不用尋別人,你寫就行,還一樣,直哥兒成親的那院子,前兒我去看過一趟,門口那塊影壁不好看,你去看看,能不能換成霞影居那樣的,我看霞影居那樣子最好,又別緻又大氣。”

      “嗯,那我先去看看影壁,回去就寫草帖子。”楊氏忙站起來笑道:“這回是真忙的不得了,兩樁喜事都擠一塊兒了。”

      寧老夫人看著楊氏出了門,轉頭看著李丹若笑道:“你母親是個福氣的,往後你多孝敬她。”李丹若抿嘴笑應了,寧老夫人伸手拉著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低聲交待道:“六哥兒是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五哥兒可就差得遠了,往後,你得記緊這一條。”李丹若忙笑著點頭應下,寧老夫人接著說道:“還一條,程老夫人當初是給六哥兒求的親,咱們給換成五哥兒,這事,姜家上下必定都是知道的,那六哥兒可是個心氣高傲的,往後,這一處,也要留心。”

      李丹若嘆了口氣,垂了垂頭道:“太婆,真不想長大。”寧老夫人笑起來:“太婆還不想老呢!太婆也是多說的話,你心眼夠用,也不用我交待,行啦,你這親事定了,我這心裡的大事也就都了了。”

      “還有三姐姐?”李丹若輕輕提了一句,寧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著自己半靠在靠枕上,半閉著眼睛笑道:“有你大伯娘呢,再說,她有父有母,這事用不著我操心。”李丹若笑著沒有答話,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太婆別一直把三姐姐關到出嫁,那還得好兩年呢,上回,也不大事,就算了吧。”

      “嗯,算了就算了吧,你去跟你大伯娘說一聲,再跟一句,別讓她一個人出府門,留意著她別往外頭傳遞東西,不能壞了門風名聲,別的,都隨她去。”寧老夫人閉著眼睛答應道,李丹若笑逐顏開的謝了寧老夫人,討好的認真捶了一​​會兒腿,見寧老夫人半睡半醒了,忙招手叫瓔珞過來侍候著,自己輕手躡腳的出去,尋大伯娘劉夫人傳話去了。

      李金蕊正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低著頭凝神繡著只帕子,寒碧進來笑道:“姑娘,剛大太太打發人來傳了老夫人的話,說姑娘不用總關在院子養著,腳好了,就出去走走吧,我就說,老夫人不過是一時的氣話,看看,這不就好了?”

      “哼,”李金蕊嘴角往下扯了扯,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舉起花棚,對著明亮處細細看了看,低著頭繼續繡下一針,寒碧見她神情安祥,側身坐到炕沿上,小心的笑道:“來傳話的是小蓮,最沒心眼,我打點了她幾個大錢,她就說了,說是四娘子去跟大太太傳的話,我打量著,這事,說不定是四娘子替姑娘分說了幾句呢,老夫人可是最聽四娘子的話。”

      “別提她!”李金蕊突然爆叫道,寒碧嚇的一下子跳起來,臉色青紅不定的看著李金蕊,李金蕊深吸了口氣,抬手點了點道:“沒你的事,你坐你的。”寒碧側著身子半坐到炕沿上,看著李金蕊低聲道:“姑娘這脾氣……”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討厭那母女兩個,尖都讓她們掐了,巧也佔盡了,再到處賣好,一個府上,淨顯著她了,呸!什麼東西,我就是看不慣這樣的!”李金蕊用針戳著帕子恨恨道,寒碧看著李金蕊,張了張嘴,到嘴的話卻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姜家的官媒熱熱鬧鬧的上門下了草帖子,這樁喜事兒,滿府上下也就無人不知了,李金蕊拿著本書,歪在炕上,聽寒香說著前院換草帖子的熱鬧,只聽的臉色泛起層青白,她行三,她行四,她這親事倒先定下了,長未定,幼先嫁,這是哪裡的規矩?還整天標榜著書香大家,最講規矩什麼什麼,呸!

      “行了!人家的熱鬧,關你什麼事?!”李金蕊惡聲惡氣的截住了寒香的話,寒碧忙將寒香往後拉了拉笑道:“太太昨兒不是說,今兒針線房送春裝的料子過來,讓姑娘早點過去幫著挑一挑,要不咱們現在就過去吧,看這時辰,料子也該送到了。”

      李金蕊彷彿沒聽到寒碧的話,只青白著臉,緊盯著窗戶外面出神,寒碧上前半步,正要再勸幾句,李金蕊突然轉頭吩咐道:“你拿幾兩銀子,去請老夫人院子裡的楊婆子過來說話,我要打聽打聽這事。”寒碧咽了口口水,半句不敢多說,曲膝低低的答應了,進去開匣子拿了塊碎銀子,轉身出去尋楊婆子去了。

      不大會兒,楊婆子滿臉笑容的跟在寒碧後面進來,進了屋,作勢要跪下磕頭,李金蕊忙直起身子,滿臉笑容的客氣道:“嬤嬤快起來,可當不得,嬤嬤是老夫人身邊侍候的人,我們小輩,哪受得起您的禮,您快坐,寒碧,把那包新茶泡一碗給嬤嬤嚐嚐。”

      “唉喲,老婆子可有口福了,這個時候的新茶,可是比黃金還貴重,我就說,滿府裡,就數三娘子最知禮懂事。”楊婆子不客氣的坐到炕前圓凳上,接過寒碧送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細細品了品笑道:“就是這個味兒,這跟老夫人屋裡的新茶必是一棵樹上採下來的。”

      “嬤嬤領過賞了?”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問道,楊婆子又抿了口茶,細細品了品,慢慢嚥下了才笑答道:“哪有那麼大的臉?那茶統共也就半斤多,老婆子哪有那個臉面?說了也不怕三娘子笑話,昨兒個姜國公府上程老夫人過來,說了好長時候的話,這茶新沏了好幾回,沏最後一回新茶,頭遍端上去沒多大會兒,程老夫人就告辭了,那茶撤下來的時候,就沒怎麼動,這茶頭遍不顯色,倒是二遍才最好,我們幾個侍候茶水的,就沒捨得倒掉,沏了二遍嚐了嘗,三娘子可別笑話。”

      “嬤嬤這是哪裡話!昨天程老夫人過府,今天就聽說姜家五爺和四妹妹下了草帖子,看樣子,昨兒個程老夫人是來說親的了?”李金蕊盯著楊婆子笑問道,楊婆子眉梢微微動了動,放下杯子,矜持的點頭道:“可不是,姜家想和咱們家攀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剛出正月,這話就遞過來了,老夫人就沒理她,她不親自跑這一趟,老夫人還不答應呢,如今就是答應了,也是勉為其難、卻不下這個面子罷了,如今的薑家,到底比不上從前了,老夫人還真不大看的上。”

      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道:“聽說姜家五爺可是庶出,老夫人最疼四妹妹,怎麼能一句卻不過臉面,就把四妹妹定給姜五爺了?”

      楊婆子怔了怔,眼底閃過絲尷尬,乾笑了幾聲道:“也不是……是這麼著,三娘子也知道,頭前聽說說的不是姜五爺,像是姜六爺,後來才改的。”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32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12:32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莫名

      “嗯?六爺可是正經長房嫡出,怎麼倒換了五爺了?你別是聽錯了吧?”李金蕊聽的困惑,狐疑的看著楊婆子,楊婆子連連乾笑了幾聲,端起杯子抿著茶卻不答話,李金蕊盯了楊婆子片刻,轉頭吩咐寒碧道:“把我那枝金裹頭銀腳簪拿來給嬤嬤戴去。”寒碧答應一聲,轉身進去取簪子了,楊婆子喜的忙站起來,利落的伏地磕了個頭,又利落的站起來曲了個福禮笑道:“三娘子真是大方人,滿府裡,就數三娘子最體恤下人了。”

      “看嬤嬤客氣的,嬤嬤坐,咱們只管說話兒。”李金蕊端坐著笑著,楊婆子喜不自盡的坐回去,陪著滿臉笑容道:“這事吧,說起來真還有幾分曲折。”寒碧取了金簪遞給楊婆子,楊婆子飛眼瞄了下,謝了寒碧,將簪子小心的揣進懷裡,寒碧替她沏了第二遍茶,楊婆子接過杯子,輕輕吹著抿了一口,拿眼睛連瞥著寒碧示意李金蕊,李金蕊笑道:“不妨事,寒碧是信得過的。”

      “讓姑娘見笑了,這事吧,是有幾分曲折,老婆子約約摸摸聽來的信兒,是說姜家就是想求娶咱們家姑娘,聽那意思,像是想一對配一對兒的,老祖宗自然也是肯的,後來……像是四娘子自己看中了姜五爺,三娘子也知道,四娘子在老祖宗面前,那是說一不二的,說句不怕三娘子著惱的話,三娘子跟四娘子比,這身份地步兒上,到底不太一樣,原本倒也合適,可四娘子既挑了姜五爺,餘下個姜六爺,一來一兄一弟,咱們這邊正好倒過來,二來,三娘子也知道,姜六爺到底是正經長房嫡出,大小不合適還是小事,這嫡庶上再不合適,就更難說過去不是,就這麼著,本來兩件喜事兒,就只成了一件。”

      李金蕊聽的臉色蒼白,楊婆子瞄著李金蕊,抬手摸了摸懷裡的金簪子,站起來笑道:“不敢多耽誤,老婆子今天雖說不當值,手頭的事可一分也沒少,再耽誤,那活計就做不完了,多謝三娘子賞,老婆子告退了。”

      “嬤嬤慢走,寒碧替我送一送楊嬤嬤。”李金蕊強笑著吩咐寒碧道,寒碧將楊婆子送到正屋門,就急急轉回來。

      楊婆子出了枕翠閣院門,轉了個彎,頓住步子,斜著眼回望著枕翠閣,輕輕啐了一口嘀咕道:“呸!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姜家能看上你?!”楊婆子伸手進懷裡,捏了捏軟軟的赤金簪頭,一番話換二兩銀子外加一根金頭銀腳簪,只要她有銀子,想聽多少好話兒都行!楊婆子滿意的笑著,甩著胳膊回去幹活了。

      寒碧回來,看著僵硬的端坐在炕上的李金蕊道:“這話也不能全信,這楊婆子愛信口雌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前兒因為亂說話,還挨了黃嬤嬤的訓斥,要扣她月銀呢,姑娘別理她!又不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誰聽說過姐妹兩個一起往一家子嫁的?姑娘……”

      “行了,別說了!你當我不知道?!”李金蕊煩躁的呵止了寒碧,抬手緊按著額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輕輕冷笑道:“我說呢,昨兒怎麼突然發了慈悲……原來是這個緣由兒,覺得心虛對不住我了?要彌補一二了?!哈!原來不止會佔巧宗兒,還會往死裡踩人,你說我礙著她哪兒了?她拼著自己不過好日子,也要踩住我?這人,怎麼能有這樣黑心爛肺的?她就不怕報應?她就……”

      “姑娘!”寒碧微微提高聲音打斷了李金蕊,李金蕊滿身悲傷的仰頭看著寒碧,猛的一聲哽咽,眼淚奔眶而出,後面無數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用帕子捂著臉,伏倒在炕上,只哭的聲噎氣短。

      寒碧知道沒法勸,站在炕前,被她哭的心酸難忍,李金蕊痛哭了好一陣,哭聲才漸低漸止,寒碧也不敢叫小丫頭,自己和寒香出去端了水過來,侍候著李金蕊淨了面,李金蕊哭的兩隻眼睛紅腫,啞著聲音低聲吩咐寒香道:“你去跟太太說一聲,就說我這會兒懶得動,讓她自己挑料子。”寒香哪敢多說一個字,忙曲膝答應了,退出去傳話了。

      “姑娘躺下來,我拿帕子沾了冷水給姑娘敷敷眼睛。”寒碧低聲道,李金蕊點了點頭,順從的平躺在炕上,寒碧將帕子敷在李金蕊眼上,李金蕊安靜的躺了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低低的叫著寒碧道:“明天你告個假,回去住一天,悄悄兒去一趟麥稍巷餘家邸店,那人不是說他住在那裡……”

      “姑娘!”寒碧又氣又急的低低叫道,李金蕊蹙了蹙眉,伸手拎開帕子,看著寒碧道:“你急什麼,先聽我說完,你看看,我如今這樣的處境,母親的性子又綿軟成那樣,半點用處沒有……”

      “姑娘,楊婆子的話你不能信!算了,就不提這個,你想想,老夫人不為你,就是為了府裡的臉面,也不能把姑娘說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姑娘何苦……”

      “老夫人不會?哼,誰知道。”李金蕊將帕子放好,冷言冷語道:“何況,還有那個處處做好人的四妹妹呢,這樣的事她都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我不能由著她們擺佈,不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再說,四妮子親事已經定了,長幼有序,她們必定隨便尋個人家,只求把我打發出去算數,好全了她們的臉!你說說,這會兒我還能怎麼樣?就等著任她們擺佈?休想!”李金蕊話說的急了,停了停,緩了口氣低聲道:“再說,不過讓你過去謝一聲,好歹那天多虧他送咱們回來,謝一聲,也是人之常情,是咱們知禮處。”

      寒碧低頭想了想,慢慢垂了垂頭,低聲答應了。

      二月裡春暖花開,又趕著花朝節,最熱鬧不過,李丹若隨母親忙著三哥李雲直成親前的種種準備,又要開始動手擬自己的嫁妝單子,那些大小傢俱、各式金銀器、頭面首飾,都是要慢工出細活的,趕緊定好了,照著三年兩年的時候去做,才能真正做的好,這麼一忙,這一年春天就沒大有空出城踏青玩耍了,李金蕊則又恢復了從前的沉寂,除了在自己院里呆著,就是去母親處侍疾,竟是連園子也不去一趟了。

      剛忙進三月沒幾天,沈嬤嬤從後角門捎了話過來,紅雲有事尋她,李丹若忙讓沈嬤嬤走了一趟,在會仙樓訂了個雅間,約紅雲隔天午後在會仙樓說話。

      第二天,李丹若早早先到了,喝了半杯茶,紅雲裹著身靛藍粗布斗篷,緊裹著頭臉,跟著茶飯量酒博士進來,李丹若忙站起來迎上去,紅雲去了外面的斗篷,長呼了口氣,看著李丹若叫道:“唉喲,前天晚上差點沒把我噁心死!”說著,將斗篷扔到一邊,站著先倒杯茶喝了,左右轉頭看了看,將四周窗戶都推的半開,才看著李丹若笑道:“這一處選的好,四面都敞亮,只要把窗戶這麼一開,要是有人來,老遠就看到了。”

      “看你小心成這樣,到底什麼事?”李丹若端了杯茶,坐到南窗下的扶手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笑問道,紅雲也端了杯茶坐過去,欠著身子往李丹若那邊湊了湊,低聲神秘道:“你忘啦,你不是說要打聽打聽明遠侯家六少爺有什麼古怪麼,前天晚上,總算打聽明白了,不光打聽明白,還看明白了! ”紅雲說到最後,嘴角一路往下扯出一臉的噁心來。

      “還真是,我這一陣子事多,忙的差點忘了這事。”李丹若笑道,紅雲上下瞄著她吃吃笑道:“一門心思等出嫁了?把這事都忘了?”

      “亂說!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看你的樣子,什麼事能把你噁心成這樣?”李丹若滿臉八卦的問道,紅雲撇著嘴、皺著眉,一臉噁心的連擺了幾下手,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湊到李丹若耳邊,低低的問道:“你知道什麼叫兔子?不是那個兔子,這兔子說的是男人,說有的男人是兔子?”

      李丹若半張著嘴,一臉呆楞愕然的看著紅雲,沒等她說話,紅雲已經拍手笑起來:“我就知道,我一說,你必定就明白了,那位侯府公子哥兒,就是個兔子!不光是兔子,他還是位像姑!我可親眼看到的,你沒看到,真是……”紅雲又是滿臉噁心,擺著手說不下去了,李丹若瞄著她,一邊笑,一邊不接話,偏就等她往下說,紅雲張口結舌了半天,跺了跺腳道:“沒法說!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36 AM

第二十八章 較勁

      “那就算了!”李丹若飛快的拒絕道,紅雲捂著嘴笑的前仰後合,笑了好大一會兒,才止了笑,看著李丹若道:“你說看他彆扭,那能不彆扭!他要是長的秀氣也就罷了,那麼個五大三粗的粗男人,偏是個像姑,你沒看到,哪,就這麼挑著蘭花指,就這麼扭著腰……唉喲,真是沒法看!”

      “姐姐這麼挑指頭,這麼扭著腰,好看的很。”李丹若指著紅雲一邊笑一邊點評道,紅雲抬手在李丹若手上打了下道:“你是沒看到,我真是一直噁心到現在,好了,咱們不說他了,一想起來我就噁心,那個戴七娘子,不是跟你很要好?你打算告訴她?”

      “可這怎麼告訴她?怎麼說的出口?再說,這樣的事,我怎麼知道的?我怎麼能知道這樣的事?就是知道,也得裝不知道,這話,怎麼說?”李丹若攤著手愁道,紅雲兩根細長的手指按著下巴,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道:“這話說的是,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知道這種事,傳出去與你名聲不好……那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跳了火坑,嫁給這麼個兔兒爺!”

      李丹若雙手托著腮以愁道:“讓我想想。”

      “要不這樣,”紅雲眼睛眨了幾下,已經有了主意:“這事也簡單,咱們想法​​子把這事捅出來,鬧他個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這麼一來,不用誰說,戴家就得知道了,戴家知道了,也就是戴七娘子知道了,這事,咱們就算盡了心了。”

      “這樣好!”李丹若拍手贊成道:“這麼個……下作男人,這樣一點也不過份,這事,你說,明遠侯夫妻知道不知道?”李丹若的話跳的極快,紅雲撇了撇嘴道:“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得知道個七八分的,自己兒子什麼樣兒,自己不知道?再說,聽說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又是個像姑,你不知道,好多像姑都沒法……”紅雲頓了頓,咳了幾聲,看著李丹若尷尬道:“這話沒法跟你說,總之就是害人。”

      李丹若卻明白紅雲的意思,很多像姑,沒法當男人行房事,不過這事,她還是不懂的好,李丹若垂著頭,重重連連嘆著氣,紅雲也跟著嘆了幾口氣,兩人沉默了片刻,紅雲彈了彈李丹若的胳膊道:“就聽你一句話,這事,咱們做不做?”

      “做!憑什麼讓那個下作貨騙了戴家七姐姐?!咱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往後,若是七姐姐吃苦受罪,我這心裡怎麼能得安寧?”李丹若斂了笑容道,紅雲眉飛色舞道:“那好,這事交給我!你放心,必鬧它個滿城風雨!”

      “姐姐有主意了?”

      “這事剛定下,哪有什麼主意?我得再去看幾趟,再細細打聽打聽,法子還能沒有,不過巧不巧,反正這事不急,等我想個巧法子出來再動手,那頭畢竟是侯府,不能落了把柄,你放心。”紅雲帶著絲興奮道,李丹若看著她笑道:“那好,這會兒我身上沒帶銀子,等回去讓嬤嬤給你送五百兩銀票子過去用,做這樣的事,必定要差遣人手,既差遣人,少了銀子可不行。”

      “要不了那麼多!”紅雲低聲叫了一聲,看著李丹若隨即笑道:“行,我不跟你客氣,有這五百兩銀子,這事就極好辦了,銀子先放我這兒用,等把事情漂漂亮亮了了,再把富餘給你。”

      “嗯,若不夠,你打發人過去和我說。”李丹若笑接了一句。

      “還不夠?!足足的了!”紅雲笑叫道,兩人商量好了大事,又坐著喝了一會兒茶,說了些閒話,就各自回去了。

      李丹若的親事定了,劉夫人不等寧老夫人催促,就忙裡抽空,緊著張羅起李金蕊的親事,看了幾家,尋寧老夫人說了說,就讓人把二太太苗氏請到自己院裡,屏退了眾丫頭婆子商量道:“……三姐兒也不小了,二老爺和二太太必定早就留心著合適的人家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看中的哥兒?”

      “讓嫂子見笑了,嫂子也知道,我常年病著,二老爺又是個沒嘴的葫蘆,再說,他來來往往能見的人就那幾個,也有限的很,哪有合適的人家?這事還得請嫂子多費心。”苗氏的笑容裡陪著小心道,劉夫人爽快的笑道:“什麼費心不費心的,都是一家人的事,再說,二太太也知道,我就是個操心的命!不瞞二太太說,三姐兒那樣的好孩子,我看她,就跟看自己的女孩兒一樣,這幾年我一直在留心著合適的人家,有幾家真是不錯,這裡頭,有兩三家是我看中了人家的哥兒,有一兩家是人家看中了咱們家姐兒,話裡話外遞過幾回話給我了,我都說給二太太聽聽,二太太回去和二老爺商量商量,看有沒有能看的入眼的人家,三姐兒也是個有主意的,你也看看她的意思,若都覺得好,我再託人遞話去。”

      苗氏連連說著感激的話,劉夫人仔仔細細的說了四五戶人家,苗氏記清楚了,又客氣的感激了一通,才告辭回去。

      二老爺李玉明還沒回來,苗氏讓人請了李金蕊過來,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輕輕攏了攏李金蕊鬢角的一縷散發,放下件大心事般長舒了口氣,滿臉笑容的低聲道:“是這麼著,剛你大伯娘請我過去,商量給你說親的事,這事,這幾年,你大伯娘一直都放在心上,已經看好了四五戶人家,我聽著哪一家都不算差,唉,你不知道,母親就是擔心你這嫁人的事,瑋哥兒到底是男孩兒,我不擔心他,就是擔心你……”

      “嗯,我知道,母親先說說是哪幾家人家。”李金蕊打斷了母親的話,苗氏忙笑道:“都是極好的人家。”苗氏將劉夫人說的幾戶人家一一細說了,李金蕊耐著性子聽完,輕輕冷笑了幾聲,從眼角瞥著母親道:“這些就是你眼裡極好的人家?有哪一家能上得了檯面?這崔家,母親難道沒聽說過?往上數兩代,還是商戶呢!橫豎都算上,滿門就出了一個舉子,長房嫡子又怎麼樣?就不是商戶了?這金家,說是書香門第,窮成那樣,說的倒好聽,滿門書香,兩袖清風,呸!還有這孟家,倒是全了,可這孟十一郎都行十一了,下面還有四五個弟弟呢,我嫁過去,光認妯娌就認不完!都是些什麼東西!”

      苗氏怔怔的看著李金蕊,半晌才閉了閉眼睛苦笑道:“小蕊,母親跟你說過多少回,你不能跟四姐兒比……”

      “誰要跟她比了?我跟她比什麼?有什麼好比的?人跟人有什麼好比的?”李金蕊將母親的話一口堵了回去,苗氏無奈的輕嘆了口氣,陪著笑低聲哄道:“是母親說錯了,這人跟人,不能比,咱不說她,就說咱們,小蕊,咱們這一房,到底是庶出,你父親又沒本事,一個工部下將作監竹木務主事做了這麼多年……唉,母親娘家也不頂事,這幾家就不差了,就說這崔家,領著酒牌鹽票,家裡銀子堆成山,有銀子怎麼不好?你大伯娘說,那崔家跟她提了好幾回,人家求親求的誠心,又是長房嫡子,崔家哥兒你大伯娘也見過,說風儀人品都好,書讀的也極好,怎麼不好?”

      “你信她的話?誰不知道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人是鬼當面都不得罪,淨背後下刀子!她能這麼真心為我?哈!”李金蕊冷笑一聲:“你也想的太好了些,二姐姐好歹也是長房庶女,喊她一聲母親呢,她不也把二姐姐嫁了個老頭子?”

      “小蕊!二姐兒嫁的哪兒不好了?那老頭子你也看到過,哪兒不好了?”苗氏氣的連咳了幾聲,李金蕊忙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伸手輕輕給母親拍著,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母親,她這會兒急著給我說親,那是因為四妮子定了親,我是姐姐,這親事倒還沒定,怕臉上不好看罷了,她們就要那張臉,這事,咱們急什麼?”

      苗氏緩過口氣,李金蕊站起來倒了杯熱茶遞給母親,苗氏接過喝了幾口,一臉疲倦的看著李金蕊道:“你也別太心高,這幾家裡頭,你就挑一個出來,咱不管她為的是你,還是為的這府裡的臉面,你得了好,就是好了,這幾家,母親看著都好!”

      李金蕊輕輕冷笑一聲,不客氣道:“母親但凡要強些,也不至於被人欺負的整天病著,”見苗氏臉色發青,忙轉了話道:“母親也是沒辦法,我知道,不說這個,母親,你聽我說,這事,咱們不急,是她們急,她能給我定的,肯定不只這幾家,照她那為人,必是先挑幾家最不好的,我若應了,她就算了了事,全了她們的臉面,這滿府裡,就沒一個願意看著咱們一家人好的,咱們不能這麼任她拿捏,你就跟她說,這幾家統看不上,讓她再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38 AM

第二十九章 科舉

      這劉夫人確象李金蕊說的那樣,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哄的人鬼都高興的,可若只憑這個,也入不了寧老夫人的法眼,從小小的少府監監事之家,嫁入當時正煊赫無比的李家做長房長媳,這劉夫人的長處就在於,她這個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圓滑不得罪人,從不讓人生厭,她圓滑的真誠,與人交往,能幫能助處,決不吝嗇,在京城,沒人敢說比她人緣兒更好,李玉靖的一路升遷,也從此中得益甚多。

      對於李金蕊的親事,她確是用了心,細細挑了這幾家最合適的出來,苗氏回了話,劉夫人雖說還是談笑風聲,半個'不'字沒說,可心底卻一點點往外生著煩惱,送走苗氏,劉夫人叫了長媳戴氏進來,商量著又尋了幾家,這幾家就比不得頭一回提的人家了,自然又是不成,這麼來來回回四五趟,劉夫人煩心不已,又不好因為這個去煩寧老夫人和李玉靖,只能嘀嘀咕咕的和兒媳婦戴氏私底下抱怨幾句,戴氏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能想著寬心話兒勸勸,忙著四下打聽合適的人家。

      剛進三月中旬,省試開試,天色大亮時關了龍門,南橋瓦子裡賭姜五爺是不是要守孝棄考春闈的盤口就開出結果了,沈嬤嬤一大早就奔到南橋瓦子裡拿了那一賠二十​​的銀子回來,魏紫從沈嬤嬤手裡接了那張八十兩的銀票子,直呆了半天才又笑又叫起來,姚黃忙上前拍著她笑道:“好了好了,你高興就高興,跳一跳好了,可別這麼高聲叫,一會兒讓管事嬤嬤們聽到,又要教導咱們。”

      魏紫圓瞪著眼睛,抖著銀票子衝姚黃笑的說不出話,抖了幾下,一下子想什麼,轉身就要往外衝:“唉喲,我得趕緊去給姑娘磕頭去,都是托姑娘的福!”

      姚黃又氣又笑,忙一把拉回她:“你回來!姑娘一會兒就下來了,等她回到院裡,多少頭磕不得,去瓦子裡買賭局,這事可叫嚷不得,行了行了,你去喝杯涼茶靜靜心去,收拾收拾東西,等姑娘回來磕了頭,你趕緊回去一趟,把銀票子交給你娘,趕緊把債還了,再住一晚上,陪你娘說說話,你娘寬了心,這身子也許就能好了。”魏紫連連點頭應了,興奮的在院子裡跳個不停。

      李丹若從正院回來,剛轉過屏風,魏紫就拎著裙子撲過來,沒等李丹若反應過來,就撲跪到地上連磕過幾個頭了,李丹若忙笑道:“脂紅快扶她起來,白得了幾兩銀子,就高興成這樣了。”

      “姑娘都知道了?一賠二十,足足八十兩銀子!八十兩呢!都是托姑娘的福。”魏紫眉飛色舞的笑道,李丹若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裡進去,一邊走,一邊笑道:“這事不用謝我,也不是託我的福,你要謝,正經要好好謝謝沈嬤嬤,是沈嬤嬤得了這個信兒,自己要買,知道你和你娘正缺銀子,特特過去尋你買的,你只好好謝了沈嬤嬤就成。”

      “沈嬤嬤自然要謝,不瞞姑娘說,不光這一件,這大半年,嬤嬤可沒少幫襯我們,嬤嬤那頭,我另有重謝,可姑娘這兒也要謝,要不是姑娘指點,我和嬤嬤也得不了這個彩頭兒。”魏紫喜笑顏開道。

      “還一件呢,就算不是姑娘指點,你也該好好謝謝姑娘,要不是姑爺重情生出這守孝的事,你和嬤嬤到哪兒掙這彩頭去?”脂紅從後面探頭過來笑道,李丹若抬手彈了下脂紅的額頭笑道:“你這是打趣我呢!”脂紅誇張的唉喲著,雙手摀著額頭笑道:“豈敢豈敢!就是說了句實話麼!”

      “反正我謝了姑娘,什麼姑爺姑娘的,就全有了,還得求姑娘放我趕緊回去一趟,把這銀票子拿去換成零散現銀,還要買些上好的果子點心,陪我娘挨家把帳還了,欠了好些年了,還清了帳,我娘心頭這塊大石頭沒了,就能睡個安穩覺了,我算過了,這八十兩,把帳全還清了,還能餘下八兩多銀子呢!”

      “去吧去吧,不用急著回來,把事情辦完,再陪你娘住一天再回來。”李丹若笑著揮手道,魏紫謝了,轉頭看著脂紅笑道:“趕緊去幫我問問,各人都想吃什麼,我回來一樣不落都給你們帶回來,破著花上幾兩銀子了!”

      脂紅指著魏紫,轉頭看著豆綠驚訝道:“你看看,連她也大方上了,平日里,想讓她拿一個大錢出來都難,這會兒要花上幾兩銀子請咱們吃點心了!”

      “死妮子,我家裡艱難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問,遲了就沒了!”魏紫不客氣的給了脂紅一個暴栗子,豆綠拉著脂紅笑道:“咱們趕緊問去,難得她大方,不能便宜了她!”

      院子裡的小丫頭們熱鬧成一團,李丹若笑盈盈的站著看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屋,姚黃忙掀起簾子讓過李丹若,自己跟進來沏了杯茶端過來笑道:“沈嬤嬤還留了二兩銀子在我這兒,讓我替她請大傢伙兒吃點心呢。”

      “嗯,”李丹若坐到炕上,接過茶喝了兩口,姚黃轉身取了個小包袱過來笑道:“這是沈嬤嬤拿過來的,是羊草胡同韓三娘子托她帶給姑娘的東西。”李丹若忙放下杯子,打開包袱,只見裡麵包著兩對做工極精緻的荷包,一對葫蘆形,一對是元寶狀,繡著牡丹、石等寓意吉祥的折枝花卉。

      李丹若拿了一個細細看著,姚黃也取了一個讚歎道:“這是韓三娘子的手藝?這針線活比咱們針線房不差什麼,細緻的很,這顏色花樣上頭,還能強過幾分,姑娘看,這必定是專程給姑娘繡的,姑娘看看這裡頭,這一串小石榴多好看,這麼小,得把線劈成多少股才能繡得這樣細巧。”李丹若翻到荷包裡層最上面,果然看到極小極清晰的一串紅石榴,最後面的石榴微微綻開,露出裡面瑩晶的子兒。

      “嗯,上回我見三哥用了隻舊扇套,比這個還精緻,順口問了一句,三哥就紅了臉。”李丹若一邊細細的一個個查看荷包,一邊抿嘴笑道,姚黃挑著眉梢笑道:“姑娘明知道三爺院子裡沒有使喚丫頭,又是舊扇套,姑娘還問?”

      “那舊扇套帶出來不好,府裡上上下下眼睛尖著呢。”李丹若含糊著說了一句,姚黃一聽就明白了:“這倒是,這人沒進門,扇套都用上了,傳出去不好聽,從前三爺又常到韓家去的,萬一傳出個什麼話來,往後新婦進門不好做人,怪不得姑娘讓我和魏紫她們做了那些荷包、扇套送過去,針線房出來的東西,針線上是好,就是有些匠氣,大爺他們就從來不用針線房做這些東西,好在五月里三爺就成親了。”

      “嗯,”李丹若應了一聲,用手撥了撥荷包低聲道:“看樣子這韓三娘子極聽三哥的話,也很能替三哥著想,這麼急著趕嫁妝的功夫,還能細細花功夫做這四隻荷包出來。”

      “可不是,荷包做到這樣的功夫,就是手快,一隻也得做上一天多,嗯,只怕還不止,這四隻荷包,得做上七八天才行。”姚黃來回翻看著荷包應道,李丹若輕輕呼了口氣笑道:“嗯,肯花功夫就好,若是進門後,也肯在府裡諸人身上這麼花功夫,大家就都省心了。”

      “嗯,姑娘這話倒是,這四隻荷包,是收起來,還是放外面用?”

      “放外面吧,晚上帶過去一個給太婆瞧瞧。”李丹若笑盈盈道。

      春闈放榜,是京城三年一回的大熱鬧事,寒碧坐在輛簡陋的犢車上,裹著粗厚的靛藍斗篷,將簾子掀起條縫,遠遠看著貢院前洶湧的人群,哪裡敢往上擠,正焦急間,弟弟財哥兒蹦跳著跑過來道:“大姐,擠不上去!那邊有人抄出來了,不過得拿錢買,一兩銀子一張,真是搶錢,還不如直接搶呢!”

      寒碧急忙低頭從荷包裡揀了個一兩的小銀錁子塞給財哥兒道:“快去買一張!快去!”財哥兒滿臉錯愕,寒碧急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

      “哎!”財哥兒趔趄了下,緊握著銀錁子急奔過去買榜文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0:41 AM

第三十章 手段

      寒碧披著件秋香色​​薄綢連帽斗篷,抱了只秋香色綢布包袱進了後角門,守門的婆子笑著招呼道:“寒碧姑娘這麼一早就回來了,好不容易求了一天假,也不多住一天。”

      “家裡事了了,怕寒香一個人忙不過來。”寒碧笑道,

      “這一陣子,寒碧姑娘家裡事可真不少,沒什麼大事吧?”婆子殷勤道,寒碧臉色凝了下,下意識的捏了捏包袱,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答話,快步進了角門,往枕翠閣過去。

      一個婆子看著寒碧的背影閒話道:“可不是,到底是二房小娘子,四娘子院子里四個一等丫頭,三娘子院裡只有兩個,走了一個,剩一個是忙不過來。”

      “這話要讓管事嬤嬤聽到,又得訓斥你,三娘子、四娘子,加上去年出嫁的二娘子,院子裡侍候的,都是四個教引嬤嬤,兩個一等、四個二等、八個三等小丫頭,粗使丫頭、婆子隨院子走,統沒分別,那姚黃、魏紫是四太太院子裡的大丫頭,不過給四娘子使喚,月錢人頭都算在四太太院裡,這話,大太太和大奶奶可都當眾說過好幾回了,你再敢說這話,讓人聽到就是大不是。”

      “你看看我這破嘴!”婆子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可不是,二太太把身邊的大丫頭給了五爺兩個……唉喲,三爺院裡可一個丫頭還沒有呢,這可是個巧宗兒,怎麼還沒選?聽說金嬤嬤家里人來人往,沒有空手的,可熱鬧呢!”

      “求她還不如求求沈嬤嬤呢,沈嬤嬤在四娘子麵前可是說一句算一句!”

      “挑小廝那會兒,三爺還沒進府,三爺也不是個沒主意的,這事還能讓霞影居插手?再說,三奶奶五月裡就進門了,還是得走金嬤嬤的門子!”

      “說你這腦子不中用,也不想想就憑三奶奶這門第,能嫁進咱們家?四房挑她,不就圖個好拿捏,我跟你說,往後你看著,三爺院裡的事,統得由霞影居說了算,這三奶奶,中不了用。”
“也是,四娘子多厲害的人呢……”

……

      寒碧步履急快的進了枕翠閣,李金蕊聽到聲音,扔了手裡的針線下了炕,剛拖上鞋,又忙甩掉鞋坐了回去,寒碧進來,曲膝見了禮,李金蕊不等她說話,已經揮手屏退了屋裡的小丫頭,寒碧忙從包袱裡取了一兩銀子買的那張進士榜出來,一邊遞給李金蕊,一邊低聲道:“第一百二十名就是。”

      李金蕊滿臉驚喜,一把奪過那張薄薄的抄榜,也不看別人,一目十行點到第一百二十名的陳清邁三個字,長長舒了口氣笑道:“我就說他是個真有才的!”

      “姑娘!”寒碧重重叫了一聲,頓了頓,低低的嘀咕道:“再有才跟咱們也不相干!”

      “哼!”李金蕊歪著頭,笑容滿面的將那一百二十名陳清邁三個字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根本不理會寒碧的嘀咕,寒碧​​無奈的看著李金蕊,到底忍不住,側身坐到炕沿上低聲道:“姑娘可別犯糊塗,這陳清邁又哪兒好了?除了中了個進士,要什麼沒什麼,再說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跟大太太說的那些人家比,比哪家都不如,姑娘可不能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這不一樣,你別管,我心裡有數。”李金蕊舉著薄紙又看了幾遍,才小心的折起來,左右轉著看了看,尋了個匣子收了起來。

      殿試緊連著省試,三鼎甲著紅戴花穿街過巷的熱鬧還沒散盡,京城又出了個哄動滿城的熱鬧事,三皇子端王妃娘家弟弟、鎮寧開國公府三爺鄒書明和樞密使黃大人家六爺黃世慶,兩個京城出了名的荒唐胡鬧小衙內,為了搶一個像姑,砸了半個伎館,再一路打出來,打的是滿城哄動,正巧那天大皇子敬王爺正包下不遠處的長豐樓,宴請諸新進才俊,眼看著兩家一路大打出手,直往長豐樓下打過來,敬王爺大怒,一迭連聲的命人打出去,將鬧事的捆回來。

      這一打出去,街上更是混亂不堪,加上那些混跡在京城的無數幫閒惡少年聞風而來,這中間有專為看熱鬧來的,也有拿過銀子懷著心思來的,混在看熱鬧的洶湧人群中,打太平拳、挑事說怪話、混水摸魚,這一通大亂,從潘樓街直往御街漫去,直到殿前三衙出動了馬步軍,才算彈壓了下去。

      長豐樓一樓也被砸的不成樣子,幾個看熱鬧的新科進士,離熱鬧太近了些,竟還被人打的一臉青腫,敬王直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等不及再去京府衙門,反正衙門裡諸官吏,鎮寧開國公鄒應清、樞密使黃大人,連端王也都已經趕到這裡了。

      敬王氣的坐不住,怒吼著讓人提了捆的棕子一般的鄒書明和黃世慶扔上來,兩人在混戰中也沒能保全,衣衫撕到露肉就不用說了,頭臉青紫腫大的如同豬頭,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沾著血跡,兩人雖說混帳​​荒唐,卻不笨,異口同聲把事全推到了伎館和那個像姑身上,一通哭訴,兩人儼然成了兩朵怯生生不知世事,被人騙了的白蓮花。

      伎館裡的人被捆成一串拖進來,真是問什麼答什麼,答什麼都是竹筒倒豆子,沒兩句就供出了那個引的兩位衙內大打出手的天仙像姑,這位像姑卻是伎館的客人,這會兒正堵在伎館脫身不得,滿場的人都伸長脖子等著看這位傳說中花容月貌、羞花閉月、天上沒有,世間就一個的像姑。

      兩個臉上忍笑忍到內傷的王府護衛拖了個高大粗壯、鬚髮旺盛的壯大漢子上來,推著他跪在地上,連敬王在內,滿場鴉雀無聲、愕然的看著緊緊捂著臉伏在地上的壯漢,兩個護衛用手指了半天,才忍住笑說出話來:“爺,就他。”話沒說完,就笑的說不下去了。

      端王無限悶氣的指著壯漢,看著鄒書明和黃世慶問道:“這就是美人兒?”一句話問的滿場哄然大笑,敬王笑的手裡的杯子也摔到了地上,看著端王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令內弟品味不俗,黃大人,您這愛子,品味也極不尋常。”

      黃大人氣悶非常,指著恨不得鑽入地下的壯漢生氣道:“你叫什麼名字?哪里人士?抬起頭!”壯漢沒抬頭,卻又緊蜷進去,兩個護衛上前用力拉開壯漢的手,頂著他的肩膀提起髮髻,壓著他抬起頭,侍立在敬王身邊的狄推官愕然看著壯漢驚叫道:“這不是明遠侯家六爺?”

      這回滿場真是靜悄悄鴨雀無聲了。

      這場京城幾十年沒有的轟動熱鬧事,夜幕未落,就傳進了京城家家戶戶,隔天,各個瓦子裡演史講書說渾話的藝人們,就都用上了這麼個事兒,只要略提一提,就能引的滿場哄然。

      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身後,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她捶著背,寧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後怕道:“太婆也是看走了眼,看著好好兒的,怎麼是這麼個腌臢人!虧你覺出不對來。”

      “嗯,”李丹若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這事,要不要跟太婆說一聲?沒想到紅雲鬧的這樣大,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竟扯進來兩位王爺,還有黃家……

      “若姐兒在想什麼呢?”寧老夫人轉頭看著想的出神的李丹若笑問道,李丹若看著寧老夫人,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太婆,有件事不敢瞞您,昨天那事……”李丹若低低的將自己和紅雲算計明遠侯家六少爺的事說了,寧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李丹若問道:“這真是那個紅雲弄出來的?”

      “嗯,昨兒她打發人給我送了幾塊慶勝餅過來。”李丹若低聲道,寧老夫人輕輕吸了口涼氣,眼睛瞇了瞇,眼神瞬間變的凌利而狠決,李丹若看的驚心,急忙拉了拉寧老夫人道:“太婆放心,一來我跟紅雲計劃這事謹慎,絕無第二人知道,二來,太婆,我信得過她!”李丹若極肯定的說道,寧老夫人眼神緩了緩,半垂著眼皮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了下頭道:“嗯,這是個極難得的,這一場事,手段,心計、膽子俱全​​,可遇不可求,也是捨不得,太婆信得過你,你若信得過她,這個紅雲,往後你留心收攏著,若能收了她的心,攏到袖子裡,可是極得力之人,只一樣,這人,絕不能近身,近了身就是老虎,早晚吃了你。”

      李丹若忙點了點頭低聲道:“太婆,我知道了。”

      “嗯,這一陣子你別跟她來往了,避過這個風頭再說,這孩子,你冒著風險做下這事,你嫂子和戴家七娘子,可是統不知道。”寧老夫人點了點李丹若的鼻子說道,李丹若搖頭笑道:“不用她們知道,我只求個心安。”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06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12:45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有恃無恐

      “太婆,你說,戴家肯定會給七姐姐退親吧?”李丹若低聲問道,寧老夫人笑道:“哪還用戴家退親,這事鬧成這樣,明遠侯家除非想和滿京城的仕宦之家交惡,不然,和戴家這門親事,不管六少爺這事明遠侯夫妻知不知道,這會兒都只能趕緊上門,陪禮謝罪退親,說不定今天已經過去了,就是戴七這孩子,平白惹了一身臊,這親事,總得等個半年一年才能重新再提了。”

      兩人正閒閒說著話,外面丫頭稟報了,劉夫人和楊氏說著話,戴氏跟在後面,也過來請安了,見了禮各人歸了座,戴氏奉了茶上來,劉夫人滿臉後怕的感慨道:“一聽到這事,我這心裡就沒靜下來過,當初還登過咱們家門,你說說,戴七那孩子怎麼攤了這麼擋子糟心事?”

      “唉!可不是!”楊氏看著李丹若,心裡的後怕一陣接一陣的往上翻,她的若姐兒真是有先見之明,幾個人正感慨不已的議論個不停,門外丫頭稟報,三娘子過來請安了,李丹若心裡怔了怔,李金蕊怎麼突然過來請安了?

      戴氏已經轉身笑迎了李金蕊進來,李金蕊團團見了禮,落了座,謝過戴氏接了茶,笑盈盈的聽寧老夫人、劉夫人和楊氏說明遠侯家和戴家的這份尷尬姻緣,劉夫人感慨著明遠侯府六少爺的不堪:“……看著那麼好一個哥兒,跟人說話從來都是和聲細氣的……”

      “他可不和聲細氣的,他當自己女孩兒家呢!這也算好處?!”李金蕊突兀的接了一句,滿屋的人一時怔住了,劉夫人和氣的笑道:“怎麼不算好?這哥兒脾氣好,說話和氣,也算是長處。”

      “噢~~”李金蕊拖著長音,滿眼譏笑的盯著劉夫人,直直的堵了回去:“原來像姑也是長處,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李丹若聽話音不對,直起身子就要下榻拉走李金蕊,寧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笑道:“別急,三姐兒今天有話說。”

      “我是有話說,”李金蕊放下杯子,轉身看著寧老夫人道:“昨兒連儀鸞司管事那樣的人家也拿出來了,縱不為我想,連府裡的臉面也不要了?”

      “儀鸞司管事怎麼了?大伯娘家也不過少府監監事家出來的,只家好人好……”劉夫人壓著氣笑道。

      “這倒是,大伯娘不過出身少府監監事家,還能嫁到我們李家呢!”李金蕊斜著劉夫人,一句話堵了回去。

      “那你說說,你想嫁個什麼樣的人家?說了那麼多家,你一家也看不中,不是這不行,就是那不行!”戴氏火氣上來了,李金蕊傲然睨視著她: “你要下套給我麼?哪個未嫁的姑娘家好自己想著要嫁什麼樣的人家的?你的套,我不踩!你們塞了一堆不是臟就是臭的給我,還非要我嚥下?我偏不咽!”

      “你父親也不過一個不入流的工部管事,說到儀鸞司主事家,正好門當戶對。”寧老夫人臉上帶著笑,冷言冷語道,李金蕊後背挺的筆直,瞇著眼睛,直盯著寧老夫人道:“我祖父做過樞密院副使,死贈太子少師,這一條,誰也別想抹了去!誰也抹不去,不管她想成什麼樣兒!”

      寧老夫人嘴唇抖了幾下,抬手指著李金蕊,楊氏急忙站起來往外推著李金蕊:“三姐兒今天撞客了,趕緊回去,我讓人送幾張黃裱紙過去,那園子裡花草多,最容易撞著花仙草仙的,趕緊回去。”

      “你少假腥腥的到處做好人!我不是傻子,真當我們一家都是傻的?我看的明白著呢!”李金蕊伸手推開楊氏,指著李丹若沖寧老夫人叫道:“你疼她,那是你的事,憑你挑什麼樣的好人家給她,挑天皇老子家都行,那是你的事,為什麼偏偏要搶了我的?她就不怕遭報應?”

      “這是什麼話?”寧老夫人厲聲呵斥道,李金蕊冷笑幾聲:“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父親從小到大被你踩成腳底泥……”

      “堵了她的嘴!拖回去!快!看樣子真是撞客了,把她拖到二太太院裡,拿幾刀黃裱紙過去,好好燒一燒!”劉夫人站起來厲聲吩咐道,幾個婆子急奔進來堵了李金蕊的嘴,連拖帶架將她拖出去,一路腳不連地送進了二太太苗氏院子裡。

      寧老夫人看著李金蕊怒目紅臉、拼命踢蹬著被拖出去,連喘了幾口粗氣,轉頭看著劉夫人厲聲呵斥道:“她那話,你聽明白了?若姐兒這門親事是搶了她的,這是哪里傳出來的混帳話?去查!連這種話都能傳出來,還能傳到她耳朵裡,你這家是怎麼當的?!”劉夫人臉漲得通紅,垂著手一聲不敢吭,楊氏膽怯的挪了一步低聲勸道:“府里人多嘴雜,三姐兒性子又偏了些,聽錯了也說不定,也不怪大嫂子。”寧老夫人悶悶的哼了一聲,聲音稍稍和緩了些吩咐道:“趕緊去查,查個清清楚楚,就是人多嘴雜,才更要仔細留心,你媳婦到底年青沒經過事,你也不能太放手了。”

      劉夫人和戴氏急忙貢曲膝答應,見寧老夫人沒再有別的吩咐,躬身垂手,小心的退了下去,寧老夫人看著楊氏,疲倦的揮了揮手道:“你也回去歇著吧,我沒事兒,讓若姐兒陪我說說話兒。”楊氏忙答應一聲,用目光示意李丹若勸勸寧老夫人,自己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丹若沏了杯熱茶端過來遞給寧老夫人,寧老夫人接過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示意李丹若坐下,李丹若挨著寧老夫人坐下,看著寧老夫人低聲勸道: “太婆別跟三姐姐生氣,三姐姐這個年紀,最會惹長輩生氣,等她大了,自己也為人父母了,就知道長輩的好了。”

      “唉,都是孩子,看看你,看看她,唉,從前你二姐姐雖說性子懦不說話,可也沒這樣?”寧老夫人連聲嘆著長氣,傷感的交待道:“若姐兒,你記著,往後,妾也行通房也行,都能隨他,只一樣,這庶出子女,無論如何不能有!一個都不能有!”

      沒多大會兒,二太太苗氏就跪到在正院門口,寧老夫人打發黃嬤嬤傳了話:“二太太身子弱,又正病著,先回去好好養著,等身子養好了再說”,苗氏哪敢回去,黃嬤嬤卻讓人叫了劉夫人過來,連拉帶勸將她送了回去。

      二爺李玉明從衙門回來,嚇的臉色發青,又和二太太苗氏跪在了正院門口請罪,寧老夫人還是一面不見,一樣吩咐黃嬤嬤傳了話,命人好生送他們回去,李玉明恨的牙癢,回去就要動家法抽鞭子,苗氏幾乎哭死過去,死命攔著,李金蕊更是哭的聲短氣噎,從弟弟瑋哥兒的委屈到自己的委屈,只訴的李玉明扔了鞭子,癱坐在椅子上淚水橫流。

      劉夫人和戴氏只審了半夜,先從枕翠閣審起,一路審到楊婆子身上,隔天一早,劉夫人和戴氏就押著寒碧和楊婆子過來回了話,寧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將事情從前到後聽明白了,冷著臉一字沒置評,只吩咐將楊婆子一家發到莊子裡做苦力,對寒碧卻是半句話也沒說,更沒有半分處置,讓人將她好生生的送回了枕翠閣,寒碧心裡七上八下,這顆心無論如何安定不下來,李金蕊卻淡定的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每天安安靜靜的繡帕子、繡荷包、繡扇套……

      李金蕊的親事再沒人提起過,劉夫人惱的連個'二'字都不想提,自然是甩手不再管了,戴氏更不會管,原本就是幫婆婆分憂,府裡旁的人,也沒什麼能管這事的人了,楊氏一向不管閒事,再說又忙,二太太苗氏去尋了無數趟劉夫人,一趟也沒尋到人過,在路上堵上一二次,偏回事的婆子一個接一個,件件還都是大事,苗氏也明白劉夫人這是不肯再沾手李金蕊的事,幾乎天天以淚洗面,李金蕊卻不怎麼在意,彷彿胸有成竹。

      果然,也就過了小半個月,李府門上來了個叫陳清邁的新科進士,遞帖子給大老爺李玉靖,求娶府上三娘子李金蕊。

      寧老夫人聽了李玉靖愕然的不能再愕然的稟告,低低冷笑了兩聲,也不答話,不大會兒,黃嬤嬤進來,曲膝見了禮低聲道:“回老祖宗,就是那個書生。”寧老夫人揮手屏退黃嬤嬤,將元夕節的事和李玉靖說了,看著李玉靖直截了當的說道:“這是她自己尋的好女婿,讓你媳婦過去走一趟說一聲去,既是她自己挑的,她要嫁,就讓她嫁去!”

      “母親,這陳清邁家遠在北方苦寒之地,咱們一無所知,看他那樣子,不像是書香門第、大族之家出來的,這人眼神過於靈活,言語間奉承過甚,看著是個鑽營世儈的,三姐兒跟他,這……”李玉靖為難的攤著手,寧老夫人擺了擺手道:“這事你媳婦都知道,你回去問問你媳婦去,算了,全隨她去,若姐兒的親事是若姐兒挑的,她的親事也隨她自己挑,往後,各人只看各人的命吧。”

      李玉靖呆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點頭答應了,隔沒幾天,陳清邁就請座師、禮部尚書孫大人作伐,定下了李金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09 AM

第三十二章 新婚

      離李雲直成親的日子沒幾天了,李丹若陪母親將新房院子各處又細細看了一遍,見處處妥當,楊氏才舒了口氣,帶著李丹若轉回自己院子裡,大丫頭素紋上了冰鎮果盤,楊氏和李丹若慢慢吃著涼涼的果子,說著閒話。

      “你嫂子這就要進門了。”楊氏話裡有話的感慨道,李丹若悄悄示意素紋,素紋會意,忙帶著眾丫頭婆子退了出去,李丹若看著母親笑道:“有件事,正要跟母親說說。”楊氏忙點頭道:“你說。”

      “就是母親的嫁妝,還有,”李丹若頓了頓,聲音低落的接著道:“還有若是分了家,咱們這一房從公中應得的那一份,三哥成親前,母親最好跟三哥說一說。”楊氏唬了一跳,忙伸手拍著李丹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什麼分家?分什麼家!”

      “母親,”李丹若叫了一聲,看著母親傷感的笑道:“你也知道,前一陣子三姐姐鬧的那一場事,太婆有多傷心,只怕那時候太婆就有分家的想法了,太婆這個年紀,咱們還能指望幾年?後年三伯這一任期滿,必要回京述職的,那時候全家人都在,只怕太婆就要分了這家了。”

      楊氏看著李丹若,呆了好一會兒,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忙用帕子按著,半晌才哽出話來:“這一陣子……你外婆也……這一陣子總不見好,你太婆又……”

      “母親別哭,太婆身子好好兒的,太婆康健著呢,我不是說太婆身子不好,我是說……唉!母親,您別哭啊,所謂開枝散葉,不分家,怎麼開怎麼散?再怎麼分,也還是同枝連氣著的,您別哭,這不算大事。”李丹若忙勸道。

      楊氏連連點頭止了眼淚,李丹若起身叫素紋擰了只濕帕子來,親自侍候母親淨了面,又重沏了杯茶奉上,眼看著楊氏平靜下來,才接著說道:“母親別多想,我不過是打算的長遠了些,太婆常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母親想想,您給我備的嫁妝,嫂子進了門,件件都得看在眼裡,看您竟然給我備了那許多嫁妝,這府裡又人多嘴雜,淨站幹岸挑事兒的,嫂子這心裡若是因此生了罅隙,往後再彌補就難了。”

      “唉!你說的是,那你的意思?”楊氏點頭贊同道,李丹若笑道:“母親的嫁妝,雖說一多半給了我,可給三哥留下的也不少,公中該得的,又都是他的,認真論起來,哪一點也不虧了三哥,只是三哥不知道這些罷了,這話最好事先說明白,讓三哥心裡有數,三哥心裡有了數,嫂子也就明白了。”

      楊氏連連點頭道:“是這個理兒,話不說不明白,這半年看下來,你三哥是個真正忠厚明理的,說明白了,大家心裡舒坦。”

      “就是這樣,往後母親有什麼話,也都要跟三哥明白說,韓三娘子看著也是個好的,到底如何,進門看個三兩個月,也就都明白清楚了,若好,母親就多疼惜著她,若有那麼幾分不如意,有三哥在,也偏不到哪兒去。”李丹若低低的說道,楊氏輕輕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看看,倒讓你交待我,怪不得你外婆總說母親不如你。”

      “看母親說的,我不也是母親教出來的麼?”李丹若搖著楊氏的胳膊發嗲道,楊氏笑出了聲:“可不是,縱不是我教出來的,那也是我生出來的!”兩人笑了一陣子,楊氏又和李丹若說起嫁妝中的金銀器具、頭面首飾來,一提這事,她興致最高:“……母親的意思,除了從前那些,如今時新樣的,見樣都得打一對出來,反正來得及,咱們照著兩年慢慢打,前兒閔大管事尋的那幾個金銀匠,說從前在宮裡做過的,那支累絲牡丹簪你也看過了,倒真不是虛話兒……你大伯娘的意思,別在府裡做,到東大直街那處宅院做去,那兒地方大,房子又舊了,做好這些正好翻新給你陪出去,她說的在理兒,三姐兒也在備嫁妝,她如今一幅鬧事的臉,咱們躲著點兒好,等她十月裡嫁出去就清靜了。”

      “嗯,三姐姐和我同年,才十七……”

      “十八了,她比你大大半年呢,不小了,早點嫁吧,嫁了大家都省了心了。”楊氏嘆氣道,李丹若也跟著嘆了口氣,想了半晌,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雲直的親事很是熱鬧,雖說頭一天鋪嫁妝時兩家都沒怎麼聲張,可正日子那天,李府大門四開,賓客雲集,鞭炮一天都沒停,該有的熱鬧半分不少,直熱鬧到人定時分,賀喜的人群才興盡而返。

      第二天天還沒亮,沈嬤嬤帶著姚黃、素紋等幾個大丫頭,和韓三娘子唯一的陪嫁,奶嬤嬤孫氏分點著等會兒新婦拜尊長親戚要用的巧作、鞋襪等賞賀。

      “……老祖宗這一處最要緊,鞋襪就算了,老祖宗只穿流蘇她們幾個做的鞋襪……這個抹額好,老祖宗正好不喜歡抹額上綴什麼珠啊玉的,嫌重……太太性子隨和,最疼三爺,三奶奶送什麼,太太必定都是喜歡的,就這條富貴平安綃紗披肩吧,這顏色素淨,太太平時正好搭一搭用……”

      幾個人在外面一件件細細盤點,屋裡,紅燭半殘,韓三奶奶已經坐起來,正含羞帶怯慌亂的穿著褻衣,李雲直用手支著頭,滿眼笑容的看著她,眼看她穿的差不多了,伸手拉住她笑道:“還早著呢。”

      “不早了,早點準備好才安心。”韓三奶奶紅著臉推了推李雲直的手道,李雲直跟著坐起來,韓二奶奶忙探身從床邊架子上取了李雲直的紗直綴,垂著頭遞過去,李雲直接過披上,伸手攬了韓三奶奶,稍稍用力,將她攬的緊挨著自己低聲笑道:“別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嗯,”韓三奶奶悄悄挪了挪,滿臉甜蜜的靠在李雲直懷裡,李雲直溫柔的撫著她的後背,低聲道:“頭一回見你,我就想,若能娶到你,這輩子就無憾了。”

      “二郎,”韓三奶奶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李雲直低頭在她額上吻了下,輕笑道:“是三郎。”

      “嗯,”不知道是因為喊錯了,還是因為那吻,韓三奶奶紅暈滿臉,李雲直接著道:“不管是二郎還是三郎,這輩子,我只對你好,咱們就像岳父、岳母那樣過一輩子,我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三郎,”韓三奶奶聲音裡滿滿的全是感動,仰頭看著李雲直,淚盈於睫,頓了片刻才低聲道:“三郎的心,我知道,母親交待過我,李家是豪門世宦之家,叫我別……妒,縱然三郎有這心……上頭還有長輩,賞下來……三郎對我好就行,我……”韓三奶奶雙手握在胸前,難過的說不下去了,李雲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笑道:“你進門前兩天,母親把我叫過去交待過,讓我好好待你,說妾侍通房最能亂家,我若把持的住最好,若……那也不能有庶出子女,你聽聽,可放心了?我自然把持的住,除了你,我眼裡再沒有別人,你看看,我身邊侍候的全是小廝。”

      韓三奶奶一動不動的伏在李雲直胸前,好半晌,慢慢伸手環住李雲直,將臉貼在他肩胛處低聲笑道:“大姐姐說我命好。”

      “嗯,”李雲直乾脆將韓三奶奶抱在懷裡,貼著她耳邊低聲道:“還一件事,你心裡有數就行,外頭一個字都不必提。”韓三奶奶依在李雲直懷裡柔順的'嗯'了一聲,李雲直接著道:“這家裡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人多嘴雜是非多,往後,你只記著,聽四妹妹的話,好好孝敬母親,只守著這兩樣,萬事無礙。”韓三奶奶忙點頭道:“母親也交待我好好孝敬母親,我記下了。”

      “嗯,母親嫁妝豐厚……”

      “三郎,”韓三奶奶仰頭打斷了李雲直的話道:“咱們不能掂記母親的嫁妝!那是四妹妹的,我母親的嫁妝就一分也沒給哥哥們留,何況你又不是… …”

      “我知道,”李雲直一邊笑,一邊低頭點了點韓三奶奶的唇笑道:“你的三郎也不是那貪財之人,你聽我說完,母親的嫁妝,這些年生息不少,母親將她的嫁妝一分為二,一半給了四妹妹做嫁妝,只是四妹妹那一半,多數是田莊、鋪子、古玩等物,留給咱們的,多半是現銀,母親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李府分家也是早晚的事,若是分家,分的都是田莊、鋪子之類,所以才給咱們留現銀。”

      “三郎!”韓三奶奶聽的直起了上身,李雲直忙拍了拍她道:“你別急,先聽我說,我當時聽了也嚇了一跳,母親說,既過繼了我,這四房往後就交給我撐著了,她能替我打算的,必要打算到,李家的規矩,這齣仕為官,四處打點需要的銀子,都是各房自出,咱們兩個都是沒銀子的,母親都替咱們想到了。”

      “那四妹妹?”韓三奶奶擔憂道,李雲直笑著在她唇上琢了下:“母親的意思就是四妹妹的意思,嗯,倒過來說,四妹妹的意思,就是母親的意思,母親凡事都聽四妹妹的,就是老祖宗那裡,四妹妹也是說一句算一句,所以我才讓你凡事都要聽聽四妹妹的主意。”

      “唉!”李雲直說著,感慨的長嘆了口氣:“這事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李家做官要各房自己出銀子打點,這事我早就知道,原打算著沒銀子也不怕,不過在地方苦熬幾年,多輾轉幾任,跟從前比,那也是一步登天了,誰知道母親和四妹妹是這樣……從母親那裡出來,我就去尋了四妹妹,其實不用四妹妹說,我也明白的很,母親求的,是往後咱們這個娘家人,能替四妹妹撐得起腰,四妹妹求的,不過是咱們好好孝敬母親,讓母親安享晚年,所以我才把這話跟你說透,母親那裡,無論如何你都得用心孝敬,外頭有我,你只管放心,我必給你和母親掙個一品誥封回來!”

      “嗯,我都記下了,我命好,三郎也命好。”韓三奶奶鄭重答應了,又低低的感慨了一句:“四妹妹能捨下這麼多銀子!”

      “嗯,時辰差不多了,不想起來了?”李雲直彈了彈韓三奶奶的額頭笑道,韓三奶奶'唉喲'一聲驚叫,急忙推開李雲直跳下床,外面,當值的丫頭已經輕輕敲門叫起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11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12:59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管家理事

      新婚後連忙了一個多月,頭半個月忙著各式各樣的禮節,再往後是忙著認人,忙著學府裡請安進退等各種講究和規矩,又要一個個挑選安置院子裡伏侍的丫頭婆子,韓三奶奶嫁妝極少,陪房也只有一個,就是奶嬤嬤孫氏,一來上了年紀,二來也沒見過李府這樣的派勢,竟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韓三奶奶成親那天在院子裡伏侍的丫頭婆子,都是李丹若從自己和母親院子裡借過去的,照府裡的規矩,韓三奶奶加上李雲直,一共四個一等大丫頭,十二個二等丫頭,以及粗使婆子丫頭,總共三十來人,韓三奶奶雖說知道自己嫁的人家顯貴,可沒想到光在自己院子裡侍候的就有三十多人,出嫁前她特意到二姐家學過幾天管理下人,可二姐家里里外外統共也就七八個下人,哪有這樣的陣勢?一時應付的很是狼狽,虧著李丹若遣了沈嬤嬤天天過來說閒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提點著件件種種,韓三奶奶咬牙撐著,雖說累的夠愴,到入了秋,總算理順了自己那個院子,這府裡也稍稍熟悉了一些。

      中元節前兩天,寧老夫人叫了劉夫人進來,屏退眾人商量道:“直哥兒媳婦進門也小兩個月了,你看怎麼樣?”

      “旁的統不說,就是這份孝順,我看了都眼紅,侍候茶飯請安這份用心就不用說了,四妹妹說那披肩好是好,就是太薄,要是用細綢子繡出來就好了,你看看,就兩天功夫,直哥兒媳婦就給她繡出來了,您也看到了,針角多細密!前兒四妹妹有些不妥當,您看看,直哥兒和他媳婦那份用心,那是打心眼裡擔憂著急,說句不怕打嘴的話,我跟四妹妹對老祖宗,也沒這麼孝順過。”

      “你們兩個一樣孝順,不比她差!”寧老夫人笑道:“我也覺得這孝順上頭是沒什麼可挑的,脾氣又柔順,看著也是個心裡有數的,我想把她交給你帶個一年兩年,學著管管家。”寧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上回我也跟你商量過,後年三郎回京述職,我想把家分了,你這裡我不愁,二房不去管他,三房在外面這麼些年,樣樣都好好兒的,也不用我多操心,就是四房,你四妹妹,唉,你也知道,萬事都好,就是不中用,這些年四房的事,都是我拿著主意,往後分了家,這家,不能指你四妹妹管去,你得帶帶直哥兒媳婦,我看那孩子是個能教的,若肯用心,又是跟你學,不過一年兩年,就能上路了。”

      劉夫人忙笑應道:“母親放心,就交給我,我看這樣,明兒您發句話,就說秋冬天忙,三姐兒又要出嫁,志哥兒媳婦一個人忙不過來,深哥兒媳婦孩子小,讓她幫著志哥兒媳婦管家去,這管家理事,親手做一遍,比什麼都強,我再私底下跟志哥兒媳婦好好交待交待,讓她盡心帶帶她,外頭應酬什麼的,往後我只要出去,就把她帶上,隨時指點,各家走個一遍兩遍的也就有了。”寧老夫人點頭笑道:“就這樣,你是長嫂,往後我要是不在了,四房這邊,你就多關照些。”

      “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前兒我還和大老爺商量,怎麼給母親過百歲大壽呢……”劉夫人說著笑著,陪寧老夫人說了好一會兒閒話,才告退出去了。

      韓三奶奶得了要她幫著管家理事的吩咐,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戴大奶奶親親熱熱的一路拖過去聽管事婆子們回事了,這一上午,只聽的頭暈腦漲,那些婆子回的事中間扯著不知道多少人家,戴大奶奶的吩咐裡扯著連著多少年的陳規舊矩,這些且不說,光那來來去去幾十個管事婆子,她還沒認全呢。

      一上午聽的暈頭漲臉,戴大奶奶笑著安慰道:“別急,當初我剛跟著母親學管家時,也不比你好,家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裡頭外頭連的人家又多,別急,慢慢來,我讓把花名冊子拿給你,還有幾本往年的舊帳,舊例規矩都在那上頭,你拿回去先看看,你那裡現有個百寶囊,要是有看不懂的,就去尋四妹妹,她是跟著老祖宗學的理家,我下午要回去看趟我們家七妹妹,不然你尋我也行。”戴大奶奶言語爽利的交待了,讓人取了一厚摞花名冊和古舊帳冊子,交給韓三奶奶帶了回去。

      韓三奶奶回到院裡,早過了午飯飯時,大丫頭青葉忙讓人熱了飯菜端上來,韓三奶奶累的靠著桌子,有力無氣的端著碗,慢慢扒著飯,陪房奶嬤嬤孫氏嘟嚕著臉進來,沒怎麼好聲氣的道:“三奶奶有空沒有?我有話跟你說。”

      “嬤嬤若不急,就晚一晚,我這會兒還有幾件急事兒。”韓三奶奶咽了嘴裡的飯陪笑道,青枝忙上前笑道:“三奶奶從早上一直忙到這會兒,連塊點心也沒空吃,嬤嬤先讓奶奶吃頓安穩飯再說話吧。”

      “瞧你這話說的,是我不讓她吃頓安穩飯的?又不是我讓她從早到晚不得閒的!我從前兒個就尋她,來早了沒起,晚了又走了,再晚了又歇下了,怎麼這家裡偏就她一個人忙?”孫嬤嬤虎著臉說道,韓三奶奶放下碗,看著孫嬤嬤苦惱道:“嬤嬤,我這會兒真有急事,吃了飯還得去趟四妹妹那裡,您等我晚上回來再說吧。”

      “又是四妹妹四妹妹,行了,我就在外面守著,反正這話,今兒我非得說出來不可!”孫嬤嬤甩手出了屋,到外面簷廊下拽了只凳子過來坐下,背靠著牆,雙手抱前,瞇著眼睛一幅等上了的架勢。

      韓三娘子慢慢吃了飯,青葉、青枝侍候著淨了手臉,韓三娘子往門口探頭看了看,低聲吩咐道:“讓人照看著些,茶水點心別斷了。”青葉一邊笑一邊答應了,青枝帶著兩個小丫頭,抱著那一摞子帳冊,跟著韓三奶奶往李丹若院子裡過去。

      李丹若接進韓三奶奶,讓著她在榻上坐了,親手奉了碗茶過來笑道:“嫂子累壞了吧?”

      “可不是,聽了一上午,一件沒聽明白,頭都漲了,大奶奶又拿了一堆帳冊子給我,好好兒的,怎麼讓我管起家來?”韓三奶奶苦惱道,李丹若悄悄示意了姚黃,屏退了眾丫頭婆子,側身坐到榻上,看著韓三奶奶笑盈盈道:“這事,不知道三哥跟你說過沒有,咱們家,母親的脾氣你也看到了,雖說諸事明白,可卻是諸事不願意操心,我麼,總要嫁的啊,嫂子這會兒不趕緊學學,往後家裡這些牽東扯西、陳穀子爛芝麻的事,誰來管?難不成讓三哥來管?”

      韓三奶奶怔了怔,立時想起新婚第二天,李雲直說的那些話來,李丹若看著她笑道:“這事,也是母親求了太婆,一路安排下來的,我說句話嫂子別惱,咱們這樣的人家,管家正經不易,要管好更難,現在家裡上上下下四五百口子人,往後就是少了,也得一兩百口子,再說這豪門大族之家,又有不少這樣那樣不足為外人道的暗規矩講究,還有家裡上下四五代人的那些親朋故舊,京城各家各戶之間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這一兩年裡頭,嫂子少不得辛苦些。”

      韓三奶奶長長的呼了口氣道:“多謝妹妹指點,我知道了,讓妹妹和母親這麼操心……”

      “那不是應該的?我又想起件事來,沈嬤嬤過去你那裡忙了一兩個月了,昨天回來說嫂子是個極能幹的,諸事都妥當了,正好我這邊要挑繡品,想讓嬤嬤過去掌掌眼,從明天起,人我就叫回來,她就不過去你那兒說話了。”李丹若笑道,韓三奶奶忽的想起孫嬤嬤的抱怨,想了想笑道:“沈嬤嬤若不過去,我一天就得多往四妹妹這邊跑幾趟了,繡品上頭我倒能看看,妹妹要用得著,說一聲就是。”

      李丹若謝了,叫姚黃進來重新沏了茶,換了點心,和韓三奶奶一起,一本本翻看起那些帳冊,細細的和她說著家裡諸家諸人的來歷過往,還有帳冊上那一兩句簡單記載後面無數亂七八糟的前因後果。

      韓三奶奶和李丹若直看到天近傍晚,才打發青葉將帳冊子送回去,和李丹若一起往前院寧老夫人處請安侍飯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16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忙碌

      李丹若回到院子裡,沈嬤嬤端了碗粥進來笑道:“姑娘嚐嚐這個,今兒程老夫人打發給老祖宗送了些雞頭米,有一包特意指明給姑娘的,那位嬤嬤說,是他們家五爺在莊子裡親手采的。”李丹若探頭看了看笑道:“雞頭米又下來了,好快,薑農莊子裡的雞頭米是比外面的好。”

      “自然比外面好,這可是五爺親手采的!”脂紅忙從沈嬤嬤手裡接了碗捧到李丹若面前,李丹若指了指榻幾:“放那兒吧,我這會兒不想吃,脂紅往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沈嬤嬤抬手拍了下脂紅道:“姑娘上次說過你一回了吧?怎麼不長記性?下去吧,我有話跟姑娘說。 ”

      脂紅忙放下碗,和眾人退了出去,沈嬤嬤側身坐到榻上,看著李丹若道:“聽說今兒讓三奶奶跟著管家理事了?”

      “嗯,”李丹若喝著茶應道,沈嬤嬤挪了挪道:“別的倒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也太快了,她那個院子裡……就她那個奶嬤嬤,就沒怎麼妥當。”

      “嬤嬤別跟她計較。”

      “我哪會跟她計較?小門小戶的,難免小家子氣,倒是三奶奶還好,姑娘這又把我叫回來,三奶奶里外應付,可是夠忙的。”

      “忙一點好,”李丹若看著沈嬤嬤,想了想笑道:“咱們站在孫嬤嬤的地步兒想一想,她那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當初三奶奶對府裡一無所知,你過去凡事跟她說說,這是濟人之急,現在三奶奶差不多的也都明白了,你再天天過去,是不大合宜,至於管家,這是太婆的意思,我覺得也好,人一忙,就沒閒心聽閒話、生閒氣了,再說,跟著管家理事,最能明白事理,知道一個家的難處,再跟那些十八般招式俱全的婆子打打交道,也就分得清好心歹意了。”

      沈嬤嬤點頭笑道:“可不是,小家子出身就這一樣,要麼覺得咱們這樣的人家跟他們比就是房子大點,要麼覺得簡直無所不有,管一管家,凡事也就知道深淺分寸了,再說,跟著大奶奶,可不比姑娘,這一番下來,只要不是糊塗到家,也能識得出姑娘這一片赤心了!”李丹若笑起來:“瞧嬤嬤說的,嬤嬤如今有學問了,連赤心都會用了。”

      “那是!”沈嬤嬤笑道,又和李丹若說了些繡品上的事,就告退回去了。

      韓三奶奶回去時,孫嬤嬤等的一張臉幾乎擰出水來,也不管韓三奶奶累不累、餓不餓,一路跟著站在飯桌邊就抱怨上了:“……這院子是三奶奶的,還是四娘子的?啥都是她說了算,我說那件紫檀炕幾是三奶奶的嫁妝,就得擺在那最顯眼的地兒,她說什麼?啊?不般配!那是紫檀的東西,跟什麼不般配?這院裡,是她當家,還是我當家?我跟三奶奶過來,老太太可交待過,讓我好好護著三奶奶,她這算什麼?欺負三奶奶好性兒?欺負咱們門第低是吧?啊?那再低也是他們家上門求來的……”

      韓三奶奶一口飯噎在喉嚨間,眼淚汪汪的看著孫嬤嬤,怪不得四妹妹讓沈嬤嬤回去了,青葉一看不對,忙招手示意著屋裡的丫頭婆子,瞬間退了個乾淨,韓三奶奶一絲胃口也沒有了,慢慢放下碗,看著孫嬤嬤低聲道:“嬤嬤這是幫我呢,還是害我呢?”

      “奶奶這是什麼話?我是​​你奶嬤嬤,自小把你奶大,我當你親閨女一樣,我會害你?我就是看不慣這麼欺負人!我告訴你……”

      “嬤嬤看到誰欺負三奶奶了?”李雲直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屋門口,臉上帶著絲笑,卻極不客氣的截住了孫嬤嬤的話:“我娶了三奶奶回來,就算不能給她榮華富貴,也斷不能讓人欺負了她,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欺負三奶奶?”

      “也不是明著欺負,這院子裡,又不是她的院子,憑什麼都是她姓沈的說了算,我也沒說誰明欺負三奶奶。”孫嬤嬤氣勢立時落到了地板下,對這個姑爺,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有些害怕。

      “是嫌她們沒當老封君敬著你是吧?”李雲直臉上沒了笑容,不緊不慢的說道:“前兒我就和你們奶奶說過了,嬤嬤辛苦了這麼些年,這麼大年紀還要當差,這是你們奶奶的不是,不知敬老養老,明天一早我就讓人送你去你兒子家,往後這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我按月讓人送給你,嬤嬤就回去好好榮養吧。”

      孫嬤嬤傻怔的半張著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指著李雲直衝韓三奶奶叫道:“姑娘,你聽聽,你聽聽,你聽見沒有?這話,他這話…… ”

      “三爺說的對,這是我的不是,嬤嬤這麼大年紀了,還讓嬤嬤當差,我給嬤嬤陪不是,明天就讓人送嬤嬤回去。”韓三奶奶當真下榻,衝孫嬤嬤曲了曲膝,孫嬤嬤手抬在半空,呆了半晌才慢慢落下來,從袖子裡抽出帕子,捂著臉哭了出去。

      韓三奶奶看著孫嬤嬤哭出屋,慢慢轉過身,垂著頭,擰著帕子站在榻前,李雲直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身邊低聲道:“你別怪我,她這樣,在府裡早晚惹事,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你,還不如這會兒好好送出去,往後逢年過節,多讓人送些節禮過去,她跟著兒子養老,總比在這府里當差過的好,明天一早我去趟羊草胡同,把這事先跟母親說一聲。”

      “嗯,不是這個,我沒想到她這樣……今天四妹妹跟我說,明兒就不讓沈嬤嬤過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韓三奶奶眼淚又要汪出來,她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如今又是這樣的難心事,李雲直忙從她手裡抽出帕子幫她按了按眼淚道:“別哭,四妹妹不會跟她計較這個,沈嬤嬤過來幫了一兩個月了,也該回去了,平福當初也是這樣,你別多想,要是覺得心裡有結,明天見了四妹妹,就跟她好好解釋幾句,替孫嬤嬤陪個不是就是。”

      韓三奶奶接過帕子按著,點了點頭,又低低的將今天開始幫著管家的事說了,李雲直輕輕撫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辛苦,可這都是為了咱們好,咱們兩個都是小門小戶出身,到了這樣的豪貴之家,只能辛苦些,好在從老夫人到四妹妹,都是扶著幫著咱們的,能有這樣的機會不容易,你就辛苦些,當家難免受氣受累,若有什麼事,千萬別在外面發脾氣,有脾氣有性子回來跟我使。”

       “你比我辛苦,我怎麼能跟你使性子。”韓三奶奶低聲嗔怪道,李雲直笑著低聲道:“跟我使沒事,還一樣,往後當家,不能一味脾氣好,像剛才,你就該當場發作了,記下了?”

      “嗯,”韓三奶奶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入了秋真是忙的人人不閒,高老夫人一天比一天沒精神,楊氏和李丹若隔個三兩天就過去看望一趟,這麼忙著,時候就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李金蕊鋪嫁妝的日子。

      陳清邁五月底實補了刑部主事,他殿試不佳,列在五甲之外,原是要守選侯官,因和樞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府上攀了親,這侯選倒比直授的還快,陳清邁及第、授官,緊接著又要成親,真是春風得意。

      過嫁妝當日,陳清邁守在新賃的三進院子裡,眼看著嫁妝一抬抬進來,連前院半個院子也沒擺滿,李金蕊的嫁妝,就是公中那些和母親嫁妝的一半,原本苗氏心疼她嫁的不好,要把自己那些嫁妝全都給她,李金蕊卻說什麼也不肯,一定要留著往後給弟弟瑋哥兒打點前程用,苗氏好說歹說,才分了一半給她,可苗氏的嫁妝原本就寒酸的可憐,這一分,更是少的看不上眼,鋪嫁妝那天,李金蕊那些嫁妝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送完了。

      陳清邁怔神的看著院子裡那一點點嫁妝,李府二娘子嫁給狄推官做繼室的熱鬧,他是親眼看到的,他娶的是李家二房嫡長女,怎麼這嫁妝竟還遠不如一個庶女?小廝明風取了嫁妝單子過來,陳清邁失望的拎著薄薄的嫁妝冊子,看來沒錯,真的是只有這些了。

      頭天傍晚,大姑奶奶李水華和二姑奶奶李雨菊就回到李府,準備給李金蕊送嫁,李金蕊根本不搭理李水華的熱情,對李雨菊卻很是親熱,李水華臉上笑容不變,晃了一圈,徑直回去母親院裡喝茶說話去了,李丹若也不願意湊上去看李金蕊的冷臉,跟在李水華身後晃了一趟出來,徑直去了正院,過幾天就是寧老夫人生辰,她正忙著揀福豆編福壽串,準備給外婆做個瓔珞掛在床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17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冬意

      陳清邁只有一個小廝和一個老僕人,到京城也不過一年,還有半年功夫只敢埋頭苦讀備考,對京城諸事都是茫然不熟,定了親後,李家大爺李雲志過來了幾趟,熱情的指點了許多事,又時常遣小廝、管事過來幫忙打點,這才在短短幾個月,賃房子、收拾整理,準備成親的種種件件,在成親前,妥妥噹噹的備齊了成親必須的諸事。

      成親前兩天,李家大女婿、兵部左侍郎裘家二爺,二女婿狄推官就帶著府上辦過婚娶大禮的家人上門幫忙,姜家五爺姜彥明以子禮守孝,不便過來,姜家大爺,三房嫡長子薑彥宏和長房嫡長子,姜三爺姜彥志卻也是一早就帶著人過來幫忙,三家府裡諸人由狄推官統總調度,都是辦老了大事的世家僕從,不過一天功夫,諸事俱已停當。

      陳清邁送走狄推官,看著老僕關了院門,深吸深吐了口氣,轉過身,背著手,微微昂著頭,意得志滿的看著院內,院子裡到處掛著大紅燈籠,照的滿院喜慶,灑金的雙喜字映著微微晃動的燭光,金光喜色交相輝映,那流溢四散的金光晃動著彷彿要直飛沖天,他陳清邁的前程,也將如同這金光一般,就要一飛沖天。

      早上看嫁妝的那絲不喜早已被金光喜色衝的無影無蹤,這門親事,甚至比中舉更讓他狂喜,攀了李府,縱然是白身,那中舉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如今中了舉,自己也算是個聰明能幹的,高官厚祿不過是早晚的事,還不是晚,是早,殿試前四甲又怎麼樣?不還一個個伸長脖子等著授官呢!自己這個四甲外,卻早就得了差遣,吏部主事對自己是何等客氣,這刑部主事,可是由著自己挑選的!

      陳清邁滿足的嘆了口氣,如今兵部左侍郎裘二爺、京城府衙一等一的實權人物狄推官,和自己都是兄弟相稱的連襟,連國公府姜家,往後也是常來常往的姻親了,陳清邁只覺得頭暈暈彷彿醉酒般,這一步,就踩進了京城權貴圈子,嫁妝,那都是小事,有了差遣,有了權,銀子就多的是……

      陳清邁春風得意馬蹄疾,娶回新婦,送走擠滿院子的賓客,已經是人定將過,陳清邁醉的腳步斜歪,一路踉蹌著進了新房,新房里香氣宜人,簾幔或垂或掛、如云如霧,燒的正旺的紅燭照的各處耀眼爭光,滿屋的丫頭婆子珠繞錦裹,紅彤彤亮閃閃的床上,李金蕊一身大紅常服,如一枝含苞等放的花兒般端正坐著,正含羞帶怯、眼波橫流偷偷看著他,這才是大家氣象、富貴享受……

      第二天的複面回門,卻有些出乎陳清邁的意料,眾人雖說個個笑容可掬,卻幾乎沒人說什麼話,認了親,眾人呼啦啦轉眼間就散了個乾淨,李金蕊毫不介意,拉著他直奔母親的正院進去就沒再出來。

      午後出門上了車,陳清邁看著李金蕊,委婉的笑問道:“我原想和大伯多聊一聊,討教一二,大伯今天象是忙的很?”

      “他怎麼會指點你?他連瑋哥兒的事都不管,你別做夢了,這一家子沒一個好東西,往後咱們只靠自己,你這麼有才華,往後一定能出人頭地,到時候讓他們都仰頭看著咱們!”李金蕊期盼道,陳清邁臉色微變,忙又笑道:“你出嫁前,跟姐妹們鬧不愉快了?我看著大伯他們不是都挺好?”

      “你懂什麼?”李金蕊恨恨的往下扯著嘴角,嘀嘀咕咕從父親生下來連個奶娘都沒尋好說起,一路說到自己和弟弟在府裡受到的無數打壓,只略過了自己被李丹若壞了姜家那段姻緣的事沒敢提起,陳清邁只聽的臉色發白。

      “……我就橫下了這條心,也讓那老太婆好好看著,不靠他李家,我也能嫁的好好兒的,過的好好兒的,往後必要她看瞎了眼!你好好上進,我跟著你,什麼苦都肯吃,我就不信,你還能比不過他們那一幫子沒用的?!那一家子,到現在連個舉人也沒中過一個,一代不如一代,就會窩裡鬥欺負我們一家,呸!什麼東西!”李金蕊一路說的極其痛快,在二門裡下了車,還在說個不停。

      陳清邁青白著臉,勉強將李金蕊送進二門,笑著打斷了李金蕊的話:“你自己進去歇著吧,我剛想起來,衙門裡還有幾份極要緊的折子,今晚上無論如何也得批出去,你先回去自己歇下。”

      “你去吧,我讓人給你準備宵夜,別太累著。”李金蕊忙體貼道,陳清邁胡亂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皇上這一陣子小病不斷,謹慎起見,寧老夫人嚴令壽辰不得大辦,李玉靖深通其中的關礙,和劉夫人並不多勸,只和劉夫人商量著,拿了一千兩銀子的私房出來,施醫施藥周濟窮苦之人,又親自去大相國寺念了一天平安經,為寧老夫人祈壽,也算是稍稍盡了心。

      寧老夫人大壽那天,李水華和裘二爺帶著孩子,狄推官陪著李雨菊回來熱鬧了一天,陳清邁和李家諸親​​戚,特別是狄推官走動極近,這一天也用心備了厚禮上門賀壽,熱熱鬧鬧喝了頓酒,回去卻沒跟李金蕊提起半句。

      入了冬,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楊氏焦急不安,日夜守護在高老夫人身邊,可還是沒能留住年邁的老母親,十一月初七日凌晨,高老夫人在女兒懷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楊氏直哭的暈死過去,李丹若和韓三奶奶輪流守著楊氏,寸步不敢離,直守到高老夫人出了殯,楊氏又多守了一晚,才萬分不捨的上車回去。

      李丹若心神俱疲的回到霞影居,倒頭直睡了大半天,起來梳洗換了衣服,帶著魏紫,端著剛剛燉好的紅棗蓮子羹,往母親院裡過去。

      正屋門口,韓三奶奶已經迎出來,低聲道:“妹妹來了,母親這一覺睡的還算踏實,還沒醒。”
“我在這兒看著,嫂子回去歇一歇,你瘦了這麼多,臉色也不好。”李丹若打量著韓三奶奶道,韓三奶奶忙笑道:“我沒事,妹妹比我還瘦,你到暖閣歇一歇?”

      “嗯,嫂子別硬撐,趕緊回去好好歇歇,晚上不用過來了,太婆也打發人吩咐過,晚上不必過去請安侍飯,嫂子就回去好好歇這一晚上,母親這裡我看著,明天一早,嫂子再來替換我。”李丹若挽著韓三奶奶,低聲勸著將她往外推去,韓三奶奶一臉的遲疑不定,李丹若帶著笑接著道:“母親醒了,心裡必定又要難過,我陪她安安靜靜說說話兒,勸勸她,也累不著,嫂子臉色不好,得好好歇一歇,還有,我剛才讓沈嬤嬤去跟大伯娘說過了,請個太醫過府給你診一診,你這月信​​都過了小二十天了,說不定……”

      “許是這一陣子忙,我也沒覺得難過……噁心,哪敢勞動太醫?也不是大事。”韓三奶奶飛紅著臉低低道,這個小姑子,凡事都這麼淡定,連說到這些事,也說的跟賞花喝茶一樣淡然,她雖是結了婚的婦人,這一條上頭卻遠不如她,說到這​​些事,還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說,總是羞澀的開不了口。

李丹若送走韓三奶奶,輕手輕腳轉進室內,探頭看了看面朝里睡沉了的母親,拿了本書,歪在熏爐邊的榻上慢慢翻了幾頁,卻無心書上,只看著窗戶處那片亮光出了神。

      紅雲不見了,就在她陪母親送外婆出殯的那幾天,李丹若放下書,從荷包裡抽出那張字條,歪歪扭扭,是紅雲的親筆,字很大,廖廖數個:“我走了,沒事,別擔心。”她怎麼能不擔心?沈嬤嬤讓平福去打聽過,連望京班的楊班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她給楊班主也是留了張字條,說她回家去了,回家!李丹若的心顫抖了幾下,她哪有家?她的家……回家了,走了……

      李丹若煩躁的將字條塞回荷包,剛才已經讓沈嬤嬤再去細細打聽打聽了,紅雲這字條留的……她越想越心驚肉跳,這'回家',這'走了',一想多了,都不是好話!

      她能去哪裡?別說這京城裡她無親無故,這個世上,她都是無親無故、孑然一人,走了,回家,能走到哪兒?能回到哪兒?上回明遠侯家六少爺那事,鬧的太大了,一連串的人吃了掛落,連三皇子端王都落了不是,京城府衙更是被大皇子罵的抬不起頭,還革了半年錢糧,當事的三個衙內,兩個打了板子,明遠侯家六少爺則被流放了三百里……

      李丹若煩躁的起來站到窗下,仰頭看著紗窗外已經黃葉落盡的枯乾老藤,半晌,慢慢將頭抵在窗櫺上,心情低落的如同窗外的蕭索寒冬,外婆走了,紅雲生死不明,也許……她真的已經走了,她那樣的性子,寧讓人恨她,也不願世人可憐她,縱是赴死,也是笑著揮手只說句'我走了',姐妹們都嫁了,也許好,也許不好,這個家也要分了,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23 AM

第三十六章 陰雲

      太醫診完脈就賀了喜,韓三奶奶有了身孕,寧老夫人歡喜不盡,命人封了上上封兒謝了太醫,劉夫人忙帶著戴氏趕到韓三奶奶院子裡看了一遍,大大小小都交待到,又吩咐戴氏用心挑幾個侍候過生產的妥當婆子添到韓三奶奶院子裡侍候,忙完了這一通,才到正院給寧老夫人賀了喜。

      楊氏精神大振,扶著李丹若趕緊又過去指揮了一通,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交待了兩三遍,才和李丹若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長長舒了口氣,嫂子這懷孕懷的真是時候,有了這個寄託,母親就不至於天天以淚洗面了。果然,韓三奶奶懷孕這事,成了楊氏心中繼女兒嫁妝之後第二等的大事,女兒嫁妝的事,各樣東西定了款式數量,就得慢慢等著工匠打出來,這是緊幾天閒幾個月的事,不比韓三奶奶懷孕,天天要看要指揮,正好韓三奶奶的院子就在楊氏去正院的路上,楊氏乾脆天天早上請安時過去看一趟,請安回來再過去一趟,這一趟就要呆上大半天,有用沒用的指揮上一大通,隔三岔五的再把李雲直叫進來,交待他別惹三奶奶生氣,這懷孕的人,可生不得氣……

      寧老夫人早免了韓三奶奶早上的請安,晚上那一趟,也是刮風不用去,下雨不用去,太陽大了也不用去,不過李府的媳婦都有這待遇,寧老夫人對媳婦的好,那是滿京城都知道的。

      韓家老太太和兩位姑奶奶、媳婦兒們也過來看了好幾趟,見韓三奶奶滿臉的安然幸福都是打心裡往外透出來,韓家老太太這心就實實在在落回到肚子裡,回去一心忙著買料子、尋那些別緻吉祥的花樣兒,準備三個月後,等胎坐穩了,就動手給孩子做各式各樣的鞋子、帽子、肚兜、圍嘴……韓家老太太加上三位姑娘,個個都是巧手。

      楊氏整天忙著韓三奶奶懷孕這件大事,李丹若清閒不少,府裡又只有她一位姑娘了,這一陣子,倒靜靜的看了不少書,若不看書,就到正院陪寧老夫人說閒話、古話兒。

      這天傍晚,寧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閒的說著閒話兒:“……前兒盧家請你大伯母和母親過去賞雪,你母親一聽說你舅母也去,上了車又回來了,你大伯母拉都拉不住,你大伯母一心想找個機會勸和勸和你母親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這麼些年的姑嫂了,見了面,說說笑笑,這一頁也就算掀過去了,沒想到你母親這回像是真別上了。”

      “這事也不能怪母親,”過了好一會兒,李丹若才低低的答道:“外婆剛咽了氣,飯還沒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兩個,一個叫齊了外婆屋裡的丫頭婆子看著鎖箱子,一個就盯著母親不轉眼,母親雖說是個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氣的……我和母親、還有嫂子,乾脆當著她們的面換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讓她們洗好了再拿回來的。”

      寧老夫人眼裡湧起股濃濃的悲傷,過了好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李丹若垂著頭想了想,乾脆把話說到底:“到後來,兩個舅母沒翻出什麼東西,就話裡話外,說母親來來往往那麼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勸著母親別理會,要是在外婆治喪的時候吵起來,是外婆臉上不好看,其實她們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們成親,哪一個不是外婆貼補出來的?外婆的嫁妝,也就那些。”

      “這是你懂事處。”寧老夫人拉著李丹若的手拍了拍,重重嘆了幾口氣道:“你外婆什麼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輩子不屑說錢,你看看,你母親,你兩個舅舅,還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經營的,你兩個舅舅又一直當的清貴官兒,就是不清貴,也不是個肯撈錢、會撈錢的,這些年,竟是過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連臉面都能捨下的地步兒了!唉!既是這樣,算了,你母親和你舅舅那邊,先冷一陣子,等大家心裡都淡了這事再說吧。”

      李丹若跟著嘆了口氣,外公當年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兩個舅舅也以學問著稱,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這採菊東籬、悠然南山的背後,是要有厚厚的銀子撐著的。

      年底的好信兒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診出了身孕,狄府遣人報了喜信兒,劉夫人忙打發安氏和幾個婆子過府看了幾趟,送了不少東西過去。

      這些喜事卻沒有真正沖走寧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擔憂,從進了臘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著四處祈福做法會、道場,施粥施藥,連帶著整個京城的官宦富貴之家也都跟在後面四處祈福做善事,這個年,竟是在施粥施藥祈福中過去的。

      寧老夫人將李玉靖叫進來交待了無數回:如此非常時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捲進哪一處去,皇上的性子,逢著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處。

      雖說交待了無數回,寧老夫人還是不怎麼放心​​,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身邊慢慢打了根林紅絡子,說著閒話勸著寧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還能不知足?早就該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會攪進這趟混水里。”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這人哪,總是得隴望蜀,當年你翁翁就是這樣,做到了樞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樞密使,要做本朝頭一個使相,唉,那份嘔心瀝血啊,生生累脫了力,一場小風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頭不遠,這會兒離極品也就一兩步之遙,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極人臣,反倒惹了禍事,要論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遠呢,他又是恩蔭出身,能做到如今這份上,我都沒敢想過,這已經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就掉下來了,唉,我多說了,又怕他不高興,算了算了,不提這事,不提了,這都是命,菩薩說,有果必有因,我誠心禮佛這些年,一向於人為善,夜裡捫心自思,也沒種下過什麼惡因,菩薩會保佑的。”

      李丹若聽的心跳不寧,本朝​​不成文的規矩,宰相及樞密使等極品重臣,須科舉正統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卻是恩蔭出身,若沒什麼特殊機緣,做到如今這個副都承旨,就是頂端了,可如今大伯父這麼上進肯勞……李丹若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彷彿要甩脫這些讓人心驚的念頭,今年冬天她怎麼總想這些不好的事……

      “太婆說的是,有因才有果,咱們家這些年,施粥施藥,善良待人,哪有什麼惡因?大伯是個聰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對了太婆,聽說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觀要做大醮禮,咱們早些去搶個好位置看熱鬧好不好?”李丹若岔開了話題,分散著寧老夫人的擔憂,也移開自己那些不怎麼好的念頭。

      許是那些行善祈福靈驗了,過了年,皇上病體漸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籠在整個京城上面的那層看不見的烏雲漸漸散盡,寧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顆心也放回了肚子裡,正月裡老君觀那場大醮禮,她和李丹若沒湊上看,為了彌補這一份熱鬧,寧老夫人乾脆帶著李丹若,在寒食節前幾天就去了城外莊子,到處踏青賞景看熱鬧,這一年的春天,過的舒適而愜意。

      三月底,李丹若嫁妝裡的首飾初齊,明晃晃幾乎擺了半個院子,楊氏挑剔非常的一件件掂著細看,幾個工匠的手藝確實沒什麼能挑的,楊氏滿意非常,姜府裡成親的新房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劉夫人遣管事婆子來回跑了幾趟,量好了各屋各處的尺寸回來,木匠們心裡有了數,開始動手做床、幾等需合著屋子大小的大傢俱。

      楊氏帶著李丹若清點了一遍自己放陪嫁的倉庫,古玩中字畫古書倒是不少,可金銀玉器就沒幾件了,擺出來也不怎麼好看,楊氏和李丹若商量著要遣人出去採買一二,寧老夫人叫過兩人發了話,她那庫里古玩最多,這一項就從她那庫房裡挑,算是給若姐兒添妝了。楊氏大喜過望,寧老夫人庫房裡的古玩,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隨便挑幾件出來,就比外面買的好不知道多少了。

      四月暮春,李丹若懶洋洋的躺在廊下搖椅上曬著太陽,舉著沈嬤嬤剛送進來的邸抄慢慢翻看著,翻到最後,突然直起上身坐了起來,姜家大爺姜彥宏點了大皇子敬王府長史!李丹若一下子站起來,拿著邸抄一路急步跑出了院子,姚黃忙推著魏紫和豆綠跟上,李丹若急奔出院子,奔出一射之地,突然停住步子,呆站了半晌,轉身垂著頭又回來了。

      算了,也不是大事,自己是小心太過了,別跟太婆去說這樣的事了,除了讓太婆煩心,也沒別的用處,這事,程老夫人必是知道的,唉,這一輩子,自己是小心太過了些。
魏紫莫名其妙的看著急奔出院子,又耷拉著肩膀慢吞吞晃回來的李丹若,歪頭仔細看了看,小意的問道:“姑娘沒事吧?”

      “沒事。”李丹若垂著頭搖了下,魏紫狐疑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姑娘這麼跳起來就往外跑,跑出門又這麼垂頭洩氣的回來,還說沒事? ”

      “沒事,是這邸抄上,我看錯了,自己把自己嚇壞了。”李丹若托詞了一句,魏紫長舒了口氣,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把我也嚇壞了!姚黃肯定也嚇壞了,下回姑娘可得仔細點看,您一嚇著,滿院子都嚇著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25 AM

第三十七章 暗流

      李丹若沒提邸抄的事,寧老夫人卻和她說起了這事:“前兒的邸抄你看了?”

      “嗯,姜家大爺點了敬王府長史。”李丹若輕聲答道,寧老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也不用太放心上,不算什麼大事,一來,敬王府長史這些年換的頻繁,二來,這姜彥宏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只怕也入不了敬王的眼。”

      李丹若抿嘴笑了起來,也是,想攀,也得要人家看的上眼,寧老夫人挪了挪坐舒服了,示意李丹若換了杯茶,接過杯子喝了兩口,看著李丹若笑道:“姜家人口也算簡單,一共也就四房,四房先不去說他,如今也就五哥兒一個人了,那三房雖說都是嫡出,可這位三老爺,我看程老夫人待他,竟還不如死去的四老爺!這也不怪程老夫人,這位三老爺也是不招人疼,一味的眼高手低、好高騖遠,總想著一步登天,這天底下哪有一天登天的事?這樣做官,這官也就做不上去,偏還喜歡有事沒事的攬事炫耀,我也不喜歡他,這姜大爺跟他父親一個模子,倒是兩個小的好些。”

      寧老夫人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壓低了聲音道:“說起來這是程老夫人厲害,說三房這兩口子教不出個好孩子,三房後面這兩個兒子一生下來,就讓人抱到自己院子裡養著,為了這個,三太太在外頭半含半露的沒少抱怨程老夫人,太婆就喜歡程老夫人這一條,當斷則斷!”李丹若驚訝的挑著眉梢,她還不知道姜家有這段公案,寧老夫人笑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再說二房,其實二房這兩口子,我最喜歡,雖說這位二老爺不怎麼上進,唉,哪有一家子個個都上進的?這位二太太脾氣性子最好,隨和不會使心計這一條上頭,像你母親,不過她比你母親會享受,唉,也不能這麼說,她比你母親命好,先頭我是看中了二房那個小的,就是七哥兒姜彥道,跟六哥兒同年,脾氣性格長相,處處都好。”

      “那太婆怎麼?”李丹若歪著頭問道,寧老夫人瞥著李丹若,抬手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您這個不知道害羞的小妮子!我提過一回七哥兒,聽程老夫人那意思,這位七哥兒,跟他隔房表妹周家大娘子自小極是相得,兩家大人也都有這個意思,那是有主兒的了。”

      “噢!”李丹若長長的'噢'了一聲,寧老夫人又彈了她一下道:“我告訴你,還是五哥兒最好,他是庶出房,原我真沒想到過他,這會兒一條條細想想,倒真是他最合適,長房的六哥兒也不差,可一來,學問才氣不如他,二來,是有點嬌養很了,像只小公雞,驕傲的過了,這是一條,二來,六哥兒是長房次子,下面還有幾個庶女,四房可就五哥兒一個,程老夫人比太婆小不了幾歲,你嫁過去三年五年,立穩了腳步兒,也就該分家了,這一分家,誰有你日子好過?對了,還一件事,就是五哥兒母親的嫁妝可全是五哥兒的,那嫁妝當年也是哄動一時的,太婆雖說不貪財,可那銀子,有了比沒有好,多了比少了好。”

      李丹若聽的高挑著眉梢,這一條,她倒真沒想到過,寧老夫人笑吟吟的瞄著她道:“這門親事,太婆最看中的就是程老夫人,這程老夫人做人做事,就是讓人沒話說!這嫁妝的事,程老夫人早就跟太婆話裡話外交待過了,都在她手上握著打理呢,一件也沒交到五哥兒手裡,那些鋪子、莊子這些年生息的極好,等你一過了門,這些就交到你手裡打理,有了這兩樣,往後再分家,隨他怎麼分,你都能定住心了。”

      “太婆什麼都替我打算到了。”李丹若蹭到寧老夫人身邊,撒嬌的用臉去蹭寧老夫人的面頰,寧老夫人忙推著她道:“看看,看看,又長回去了!蹭花了太婆臉上的胭脂!”李丹若笑著挽了寧老夫人的胳膊,下巴抵在寧老夫人肩上,嘆了口氣道:“要是他房裡沒有那麼多通房、外頭沒那麼多紅粉知已就更好了。”

      寧老夫人斜睇著她道:“你還介意這個?”李丹若認真想了想搖頭道:“就是這麼一說,男人……就像上回馬莊頭媳婦來說的那事,不過豐年多收了幾鬥糧食,那男人就要典個妾快活一年半年了,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我才不跟自己過不去呢,他愛收多少納多少都隨他去,別惹我就行。”

      “誰敢惹你?你嫁過去,三年五年生了兒子,他再納再收,先灌藥絕了生育,隨他玩去,別說銀錢都在你手裡握著,就是程老夫人把他母親嫁妝交給他自己收著,我都不擔心,五哥兒自小我就常見,你降得住他,若是降不住,我也不會把你嫁給他!”寧老夫人自信滿滿的說道,李丹若無語的看著寧老夫人,不過這話也是,寧老夫人抬手扶了扶李丹若頭上歪下來的玉簪子,接著笑道:“還一樣,你嫁過去,跟威遠侯府要常走動,五哥兒自小跟外家疏離,他外家早就回了原籍,如今也極少聽到信兒了,指不得的了,他從小在威遠侯府長大,不光死了的威遠侯夫人,就是威遠侯姚侯爺,也疼他的很,姚侯爺雖說膽子小,待人卻極好,姚家那一女一子都是和他一處長大的,待他與諸人不同,他和姚家姐弟的情份也和姜家諸人不一樣,這一處,往後你一定要留心走動好。”

      李丹若忙點頭笑道:“這一處太婆放心,玉煙姐姐對我極好,往後等姚大爺說好媳婦成了親,我再和他媳婦兒用心交好就是。”

      寧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兩人這閒話又從姜府說到了威遠侯府上。

      天漸長夜漸短,李丹若比往常起的略早些,先往園子裡逛了一圈,兜了個圈子往正院過去,離正院沒多遠,姚黃跑的臉紅汗出的急步過來,遠遠看到李丹若,急忙揮著手奔上來,氣喘的幾乎說不出話:“姑娘,沈嬤嬤讓您趕緊,回去一趟,有急的不得了的事。”李丹若嚇了一跳,忙吩咐脂紅過去正院說一聲,就說自己有點事絆著,晚一點過來請安,脂紅見姚黃急成這樣,知道必是極著急的事,也不多說,忙往正院傳話去了,李丹若帶著魏紫,轉身大步奔回。

      “到底什麼事?”李丹若邊走邊問道,姚黃左右看了看,低低的答道:“說是紅雲姑娘打發人來尋姑娘。”李丹若意外的幾乎絆著,魏紫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李丹若也不再多問,三人急步如飛,往霞影居進去。

      沈嬤嬤就在院門內的倒座間等著,不時伸頭往外探看,遠遠看到李丹若,忙健步如飛迎出來,直截了當的說道:“姑娘,她說是紅雲姑娘讓她來的,再多問就一句沒有,只說要見了姑娘才肯說,她神神秘秘的,這個天裹的一絲不露,剛還說,姑娘再不來,她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勸住。”
“人呢?”李丹若低聲急問道,

      “我把她帶進來了,後角門人來人往的,她站都不肯站,現在倒座間坐著呢,讓她進去也不肯,紅雲姑娘這是怎麼了?遣這麼個人來?跟賊一樣。”沈嬤嬤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抱怨,還是擔憂,李丹若顧不上理會她,兩步上了台階,剛轉過屏風,就看到倒座間頭一個門里站著一個身形很高很直、一身靛藍粗布衣裙,裹著靛藍粗布頭巾,長相普通、極年青的婦人。

      婦人眼睛很亮,飛快的掃了遍李丹若和魏紫等三人,聲音低暗嘶啞的衝李丹若道:“事要緊,只能跟你說。”李丹若頭也不回的點了下,魏紫和姚黃相互看了眼,一個轉身站在到院門外,一個守在了裡面的垂花門處,沈嬤嬤猶豫了下,遠遠退到院子一角盯著這邊。

      “她說你能託付,”婦人滿意的看著行動默契迅速的兩個丫頭,乾脆直接的說道:“她要用銀子,三千兩,要銀票子。”李丹若直視著婦人,又一路打量下去,不客氣的問道:“她在哪兒?你是誰?她是誰?”

      婦人露出絲笑意:“她說,就算天上下場雨,都是他臉大求來的,我不知道,若沒有,我就走了。”婦人說著,轉身就要走,李丹若急忙伸手攔住道:“嬤嬤請稍等。”婦人站住,目光裡沒有絲毫表情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往後退了半步,衝站在垂花門​​下的姚黃招了招手,姚黃提著裙子幾步過來,李丹若吩咐道:“把放錢的匣子拿出來,看看統共有多少銀票子。”

      姚黃遲疑了下,拉著李丹若往旁邊走了兩步,貼到她耳邊道:“有五千兩,平福一早剛送進來,今兒不是要付那些繡品錢麼。”李丹若抬手按了按胸口,點頭吩咐道:“趕緊取三千兩來,仔細包好,快!”姚黃急應了奔進去,李丹若遠幾步看著婦人,面無表情站在筆直,這個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紅雲還活著,用銀子做什麼?怎麼這麼一幅不能見人的模樣?這人是誰?

      婦人一動不動站的如同石像,眼珠微動間,李丹若極肯定的感覺出她正全神貫注著周圍的動靜。

      片刻功夫,姚黃奔出來,將一隻極普通的半舊素荷包塞給李丹若,又奔回到垂花門守著,李丹若抽開荷包,將銀票子展給婦人看了眼,婦人伸手接過荷包塞進懷里道:“還煩那位嬤嬤帶我出去。”

      沈嬤嬤幾步過來,看了眼李丹若,引著婦人,一路躲著人送到了後角門。

      李丹若站在院門口,心亂如麻,派人跟著她?算了,看樣子這是個厲害角兒,自己手裡的人,沒有能做這個的,紅雲,到底怎麼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29 AM

第三十八章 狄門雨菊

      李丹若的日子在嫁妝一天比一天的齊備中安靜的流著,七月裡,韓三奶奶生了長子,寧老夫人雖然沒多說什麼,可那份歡喜舒心卻是一直露在臉上,這四房總算是香火有繼,日子眼看著往好了走,沒有比這再讓她歡喜的了,楊氏更是抱著孫子不願意撒手,她本就喜歡小孩子,自己的孫子,更是愛之不盡。

      八月裡,李雨菊也生下一子,劉夫人該有的禮節體體面面一樣不落,還打發安氏時不常的過去看望,狄推官也人前人後表達著自己的歡喜,可到孩子的滿月時,滿月酒卻沒辦,狄推官特意過府和李玉靖細細解釋了一回,一是孩子生下來身子就弱,二來李雨菊生子時難產,到現在還沒調養過來,李玉靖從不多管內宅之事,回去和劉夫人轉說了這事,劉夫人並不介意,轉天和寧老夫人細細解釋了,寧老夫人沉默半晌,也沒多說什麼,只吩咐滿月禮加厚三成送過去。

      李雨菊滿月隔天,李丹若和寧老夫人說了,​​帶著母親、嫂子和自己備下的滿月禮,上車往狄府看望李雨菊。

      這是李丹若頭一回到狄府,狄府離京府衙門不完,大門極是光鮮,就是太光亮新鮮了些,車子'咯噔'了下進了二門,李丹若放下車簾子,扶著魏紫的手下了車,二門裡,只有春妍一個人孤零零候在外面,見李丹若下車,忙笑著迎上來見禮,李丹若微笑著抬了抬手,目光卻落在春妍綰起的發髻上,春妍低低的道:“進府隔月,太太就給我和春華開了臉。”李丹若心里頓時堵了一團麻般,憐惜的拍了拍春妍,一邊和她一起往裡走,一邊低聲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迎出來?狄家大奶奶呢?”

      “她怎麼肯迎出來,她……”春妍臉上滿是憤然,卻不知怎麼說、從哪裡開口才好,李丹若忙示意道:“我知道了,是我問差了,不該這麼問,聽說上個月你們老爺又抬進來一房小妾?”

      “嗯,一個清倌人,城南瓦子孝敬過來的,爺如今最寵她。”春妍低低的說道,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轉開話題問起孩子來:“……聽說一直吐奶?老祖宗上次打發人來教奶娘餵了奶怎麼拍,奶娘學會了沒有?”

      “沒,大奶奶沒讓教,說不合家裡的規矩,現在還是吐,不過好一點兒了。”春妍低低道,李丹若悶了半晌才輕笑道:“他狄家還有規矩? ”春妍沒敢接話,李丹若深吸了口氣,不再多問,沿路打量著景緻,沒多大會兒,一行人就進了李雨菊的院子。

      春妍引著李丹若進了東廂,還沒到開爐節,東廂裡只燃著幾隻炭盆,燒的屋裡倒也暖和,只是炭氣有些重,李雨菊裹著被子半躺在炕上,見李丹若進來,支著胳膊就要坐起來,李丹若忙示意道:“二姐姐別動,就這麼躺著,我坐過去說話。”

      說著,除了斗篷,側身坐到炕上,仔細看著李雨菊的臉色,李雨菊臉上帶著笑,聲音柔弱的吩咐道:“把老爺昨兒拿來的秋茶泡一碗給四妹妹嚐嚐。”春華答應了,親自下去沏了茶上來,李丹若接過抿了一口,誇了兩句,看著李雨菊笑道:“孩子呢,我先去瞧瞧他,回來咱們再說話。”

      “讓她們抱過來你瞧。”李雨菊臉上浮起濃濃的溫柔笑道,春妍忙去隔壁叫了奶娘,抱著團大紅包被過來,李丹若打量著健壯的奶娘,看著春妍笑道:“這奶娘倒健壯,你們奶奶給尋的?”

      “嗯,大奶奶親自挑好送過來的。”

      “老爺也說我健壯,健壯了才能當好奶娘!”奶娘陪笑搶了一句,李丹若站起來,伸手去接孩子,奶娘忙叫道:“唉喲,大娘子也得小心,這屎娃娃沒骨頭,可得小心!”李丹若微微蹙了下眉頭,也不理會她,伸手接過孩子,抱著坐到炕上,挑開外面的大紅綢包被,看著臉瘦小的像只貓、閉著眼睛睡的極沉的孩子,四下看了看,一隻手抱著,騰出一隻手捏了捏捆的硬綁綁的蠟燭包,看著奶娘笑道:“都不用要什麼骨頭了,你把哥兒捆成根骨頭!這孩子再小也是人,你看看,捆成這樣他不難受?換了你,這麼捆著你,你難受不難受?”

      “大娘子可不能這麼說,這孩子就是得這麼捆著,不然長大胳膊彎腿彎,長不成人!這是多少輩子傳下來的老規矩,還能錯了?!”奶娘極不客氣的反駁道,

      “你這是怎麼跟四娘子說話呢?”春妍皺著眉頭道,奶娘轉頭看著春妍,極不客氣的堵了回去:“我當是大娘子呢,四娘子一個姑娘家,她懂啥?我這不叫好好說話?我就說給她聽聽,她不懂。”李丹若冷冷的盯著奶娘看了片刻,抱著孩子,小心的去解那橫七豎八、捆得結結實實的綢帶子,李雨菊忙探手拉住李丹若的手低聲道:“姨娘上回來看過,說,是要這麼帶的。”

      “咱們府上的規矩你不知道?姨娘不知道?”李丹若怔怔的看著李雨菊問道,李雨菊眼神閃爍含糊道:“咱們府上是咱們府上的規矩,姨娘說,老規矩是要這樣,再說,這裡也是這規矩。”

      奶娘得意的看著李丹若,又撇著嘴,拿眼角掃了掃春妍,李丹若心裡一股子說不出的酸澀往上湧,半晌才勉強笑道:“二姐姐說的是,孩子是二姐姐的孩子。”李丹若看著懷裡的嬰孩,極輕極溫柔的低頭親了親額頭,將孩子遞給奶娘,奶娘抱著孩子,衝李丹若得意的抬著下巴,就要昂昂然轉身回去。

      “慢!”李丹若聲音陰冷的喝住了她:“你聽好,哥兒好,你自然好,哥兒若有半分不妥當,你們太太饒得過你,我可不饒!去吧!”奶娘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連往後退了幾步,竟是倉惶而去。

      “四妹妹別嚇她。”李雨菊拉了拉李丹若低聲道,李丹若看著李雨菊,衝春妍揮了揮手,春妍會意,忙屏退眾丫頭婆子,自己侍立到門口,李丹若拉著李雨菊低聲問道:“二姐姐和我說實話,你這日子過的,到底是不是舒心?”

      李雨菊眼睫抖動不停,閉了閉眼睛,眼淚從眼角一串串滑下,半晌才說出話來:“有什麼舒不舒心的,不都這樣?哪家不都是這樣?”

      “唉喲!四娘子來了,你看看,我忙得團團轉,竟沒顧上迎出去!這家裡誰也不管,全推到我一個人身上!天天忙得我團團轉!”不過一個人的聲音,這院子裡卻驟然喧囂到刺耳,李雨菊急的簡直有些倉惶的用帕子按著眼角,李丹若伸手拍了拍她低聲道:“看不出來。”李雨菊心下稍定,看著李丹若低聲道:“是大奶奶。”

      “嗯,我知道。”李丹若悶氣的答道,兩句話間,大奶奶已經衝進了屋,李丹若端坐在在炕上,端起茶,好整以暇的看著大奶奶,大奶奶見李丹若看著自己,不動也不說話,微微怔了下笑道:“這就是四娘子吧,喲,生得真是好!”

      “你該叫我四姨母吧?”李丹若綻放出一絲笑容,喝了口茶,慢聲細語的說道,大奶奶惱怒的轉頭狠盯著眼李雨菊,李雨菊寒瑟了下,伸手拉了拉李丹若,李丹若轉頭看著她笑了笑道:“姐姐放心,頭一趟來,這見面禮我哪能忘了。”說著,揚聲叫著魏紫吩咐道:“魏紫,把我給大外甥媳婦備的那隻荷包拿進來。”吩咐完了,才轉頭看著大奶奶,淡淡的笑道:“咱們都是世家大族,頭一個禮字,第二條規矩,這兩樣,無論如何錯不得,不然,再怎麼有銀子,也讓滿京城的人家瞧不起,你說是不是?”

      大奶奶一張臉漲得紫紅,卻作聲不得,李丹若端著杯子,笑盈盈的抿著茶,看著魏紫拿了荷包進來,才淡然吩咐道:“我陪你母親說說話兒,你去忙吧。”大奶奶萬般不情願、卻不得不接過魏紫幾乎​​塞進懷裡的荷包,鐵青著臉曲了曲膝,壓著氣轉身出去了。

      李雨菊側耳聽著大奶奶重重的腳步聲遠了,才低聲笑道:“她也是,上回三妹妹來,也是招了頓沒趣,真當咱們姐妹都是我這脾氣,你給她的什麼?不用太破費。”

      “沒破費,哪想起來給她備見面禮了,不過平時帶著以備萬一用的荷包,裡面就是一對一兩重的銀錁子。”李丹若見李雨菊露出笑容,忙語氣輕鬆的笑著解釋道,李雨菊輕輕舒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濃,抿嘴笑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剛才的話題道:“你不用擔心我,也沒什麼好不好的,老爺一個月怎麼著也到我屋裡歇上一晚兩晚的,我也知足,姨娘勸過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母親那麼能幹要強的人,父親不也是……老爺也沒忘了我,時常也來,如今又有了兒子,我就守著兒子過就行,我沒事,這眼淚就從生了孩子才多起來的,月子裡就特別愛淌眼淚,沒什麼事也難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32 A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1:14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歸家

      李丹若嚇了一跳,忙問道:“現在好些沒有?是不是還覺得特別委屈?”

      “是啊,四妹妹怎麼知道?現在好多了,我要是難過想淌眼淚了,就讓人把哥兒抱過來,看著孩子,逗著他玩玩,就什麼都好了。”李雨菊滿足的笑道,李丹若暗暗鬆了口氣,這事她當然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辦公室一個漂亮活潑的同事,就是產後抑鬱跳了樓。

      “那就好,等孩子再大些,會笑會玩的,就更好玩了,你逗著孩子,一天過的可快著呢。”李丹若笑著安慰開解道,李雨菊忙連連點著頭謝道:“四妹妹的好,我都記著……”

      “記什麼呀,咱們是親姐妹,哪還有比咱們更親的?對了,三姐姐過來看過你?”李丹若笑著轉了話題。李雨菊點頭道:“就是大前天來的,唉,你上次什麼時候見的她?”李雨菊轉問道,李丹若苦笑道:“從她出嫁,我就沒再見過她,她過年都沒回家,說病了,初三打發人接二伯一家過去了一天,太婆也不管她,也沒人提起她的事,她過的好不好?”

      “我看著像是不怎麼好,”李雨菊皺著眉頭道:“三妹妹的脾氣,你也知道,行事……我總覺得有點太執拗了,她和陳家大郎吵了好幾回了,聽她說起來,回回都是為了陳家大郎和家裡來往的事,她恨的什麼似的,說陳家大郎不爭氣,沒臉沒皮上桿子巴接人,都是一家人,你來我往,怎麼扯到巴接人上?”

      李丹若起身給李雨菊倒了杯熱水,自己也換了杯熱茶,回來坐著聽她繼續說:“陳家大郎也常來尋我們老爺,兩個人很是相得,我聽老爺誇過幾回,說陳家大郎是個明白伶俐人,再說,男主外,女主內,這當家男人在外頭交遊往來,女人也不該管,我也沒敢深說,就提了一句半句,一來三妹妹那個脾氣,二來,也是趕上了,上個月她剛和陳家大郎大吵了一架,來的時候還在氣頭上,更聽不進去。”

      李雨菊頓了頓,遲疑了下低聲道:“這件事我聽下來,倒是陳家大郎的不是,不過這話我可沒跟三妹妹說,怕她聽了更生氣,回去再跟陳家大郎吵起來,只挑著能說的勸了她一回,這事,唉,四妹妹為人一向體貼,三妹妹的話我也不瞞你,上個月二嬸過生辰,其實也不是什麼整生辰,三妹妹想著父母不容易,早早就和陳家大郎說了,要接二叔、二嬸過來熱鬧一天,好好給二嬸賀個壽,要陳家大郎到衙門裡應個卯就回去,誰知道陳家大郎直到人定過了還沒回來,中間就打發小廝遞了句話,說在外面應酬要緊的文會,三妹妹那脾氣,你也知道,哪按得住,送走二叔二嬸,捉住小廝一通拷打,唉!”

      李雨菊一聲長嘆:“原來陳家大郎是和大哥他們喝花酒去了,三妹妹更添了氣,打發人一趟接一趟叫了陳家大郎回來,說是真吵了一夜,把陳家大郎的東西扔的滿院子都是,她來的時候,說陳家大郎還在外院書房歇著呢。”

      李丹若聽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雙手捧著杯子,怔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今年太婆生辰,家裡都不准備辦,今年一年,那麼多人過生辰,一個也沒辦過,往年,除了太婆,別人也不過一碗壽麵,各人送各人的賀禮,三姐姐這心結也結的太深了。”

      “嗯,”李雨菊輕輕應了一聲,一碗壽麵裡就有著大不同,各人送各人的禮,就更懸著天地了,李丹若極敏感的人,忙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再怎麼,三姐姐不該和陳家大郎這麼吵鬧,這麼一吵,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有什麼用?”

      “就是啊,我也是這麼說她,怎麼能跟丈夫這麼吵?那男人在外面應酬交際,也不是女人家該管的,三妹妹那脾氣,唉,她也聽不進去……”李雨菊連聲嘆著氣說個不停,李丹若聽著李雨菊溫柔的絮叨個不斷的話語,心裡滿滿的都是感慨和酸澀,李家的女孩子,看著彷彿都是一樣的嬌貴,可這裡頭的分別,這會兒卻清楚明白的就擺在眼前,並沒有人教李雨菊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大家主婦,她那些夫妻相處之道,都來自於安姨娘,所以她嫁進來隔月就把自己的丫頭開了臉用來留人爭寵,她欣喜於老爺一個月能到她這屋裡一趟兩趟,這會兒來個一趟​​兩趟,床上侍候的,只能是春妍和春華吧?她怕兒媳婦,甚至怕兒媳婦送過來的奶娘,她不懂立威,只會爭寵,生生把一個妻,做成了妾。

      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李雨菊就不提了,這李金蕊,她這份心,自己能體會很多,可這麼樣的要強,於已哪有半分好處?這個道理,卻不是人勸能聽得進去,要悟也要經歷一番慘烈之痛……
李雨菊直說了大半個時辰,中間春妍進來送了碗紅棗蓮子湯,李雨菊吃了,兩個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李丹若才起身告辭回去。

      隔月,五爺姜彥明除了服,領了程老夫人的吩咐,先到李府給寧老夫人請了安,陪著說了大半天的話,才告退回去,寧老夫人和楊氏對姜五爺很是滿意。

      兩家翻黃曆找人批吉凶,來來往往了十幾趟,總算把婚期商定在了明年五月十二日,這日子一定下來,成親前要走的繁瑣禮節也都能定下來了。

      十一月中,李家三老爺捎了信來,已得了回京述職的旨意,明年三月初,一家人就能回到京城了,寧老夫人高興的直抹眼淚,這個三兒子一直輾轉任上,頭些年官做的小,就是轉任,也用不著回京述職,這一眨眼,都十幾年沒回來過了,當初離京赴任時,三老爺和妻子嚴氏不過二十來歲,抱著女兒和她揮手作別的情形,她記的一清二楚,彷若就在眼前,後來又有了兩個嫡孫子,大的今年都十三了,她還一趟沒見過。

      寧老夫人興奮了幾天,又想起正事,叫了劉夫人和李玉靖進來,吩咐趁著過年,細細清點一遍田莊、鋪子、宅院,按收益等分出一二三來,再對著帳單子清點一遍庫房和現銀,三老爺回來,她就準備分家了。

      劉夫人和戴氏要忙著過年的事、忙著李丹若的親事,收著年底對帳,收各個莊子、鋪子的收益,又要盤點家底,直忙的腳不連地,韓三奶奶也跟著忙的團團轉,常常是李雲直回來了,她還和管事婆子忙著對帳查庫沒回來。

      一路忙過了年,到二月初,李家的家底兒全部盤了一遍,每一筆帳都對清楚了,才交到寧老夫人手裡,只等三老爺回來,就行這分家大事。

      剛進三月,劉夫人就遣人到三老爺進京必經的最後一個驛站守著,寧老夫人盼的幾乎坐不住,帶著李丹若,將三老爺李玉紹夫妻、五娘子李凌波、四爺李雲慶和六爺李雲慧的院子看了好幾趟,又吩咐開了自己的庫房,親自挑了一堆古玩陳設,親自安置擺放到李凌波和李雲慶、李雲慧屋裡。

      看好住處,又將各院丫頭、小廝、婆子看了一遍,連粗使丫頭婆子也一個個過了目,忙完這些,又急著要吩咐廚房做三老爺一家愛吃之物,吩咐了幾樣,才想起來,除了兒子,孫女和孫子愛吃之物,她竟是一無所知,不光愛吃之物,對這一個孫女兩個孫子,她竟一無所知,寧老夫人又抹起眼淚來,李丹若忙說這說那的勸著,寧老夫人落了幾滴眼淚,用帕子按著眼角,嘆氣道:“可憐五姐兒,跟她父母赴任那會兒,還抱在懷裡,這一轉眼再回來,都十七了,也不知道大了變樣了沒有,還有慶哥兒和慧哥兒,聽說讀書上頭極聰明,比你父親還強些!”

      “三伯父當年就聰慧,我聽母親說過一回,三伯父已經中了舉,要不是恩蔭,必也是個兩榜進士!”李丹若忙笑道,寧老夫人舒心的哈哈笑著,握著李丹若的手拍了拍笑道:“可不間,你三伯父雖說不如你父親那樣,讀書上頭也算難得了,如今兩個哥兒又這樣出息,若姐兒,太婆跟你說,你妹妹這麼些年沒在家,回來我可得多疼些,你不許吃醋!”寧老夫人點著李丹若的鼻子笑道,李丹若蹙了蹙鼻子笑道:“太婆有五個孫女兒,我可就這麼一個妹妹,等妹妹回到家,我得先好好疼疼!”寧老夫人聽的哈哈笑起來。

      這天一早,守在驛站的長隨飛馬回來報了,三老爺一家辰末從驛站動身,入了晡時就能到家了,等的望眼欲穿的寧老夫人急的竟抱怨起來:“辰末才動身,怎麼這麼晚?這個天,卯正天就亮了,唉!”

      “太婆這是看人挑擔不吃力,”李丹若笑著說道:“三伯父一家這一路上走了兩個多月了,得累成什麼樣兒?再說六哥兒年紀又小,太婆也真是的,要是知道您盼的這麼急,三伯父指定日夜兼程飛奔回來,一到家就得病倒好幾個,看太婆心疼哪一頭。”寧老夫人點著李丹若沖劉夫人笑道:“你看看,她這是說我呢!”

      “若姐兒說的是這個理兒,”劉夫人笑道:“咱們居家不出門,不知道這趕路的辛苦,母親還記得上回志哥兒去那個什麼榷場,一來一回直去了大半年,一聽說快回來了,我急的睡不著覺,天沒亮就要到城門接著去,母親還說我來著。”

      “可不是,唉,也不知道三郎如今變成什麼樣兒了,總說胖了不少,也不知道到底胖成個什麼樣兒,太胖了可不行。”寧老夫人接過李丹若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靜了靜心笑道。

      “外任那麼辛苦,能胖多少?倒是五姐兒聽說是個極好的,不比若姐兒差,我就喜歡象若姐兒這樣的女孩子,看著就舒心。”劉夫人接道,楊氏滿眼溺愛的看著李丹若笑道:“若姐兒哪比得上五姐兒?年前送回來給母親賀壽的那塊雙面繡插屏,不就是五姐兒親手繡的?若姐兒哪繡得出來?還有那字,寫的詩,要是個哥兒,都能中進士了!聽說生的也好。”

      “五姐兒小時候就生的好,說個粉裝玉砌一點也不過,她母親生的就好,母親這幾個媳婦裡頭,就數她最好看。”劉夫人笑道,楊氏忙點頭贊同道:“可不是,生的好,又能幹,母親就是會挑人。”

      幾個人說說笑笑,寧老夫人的焦急稍稍平下來,可中午飯也沒怎麼有心情吃,飯後也沒心思午覺,李丹若只好陪著她,說東說西的分散著寧老夫人的焦急,直等到晡時將過,外面幾個小丫頭飛奔進來,也顧不得規矩了,一邊跑一邊叫道:“老祖宗,三老爺回來了!三太太回來了!”

      寧老夫人'呼'的一聲站起來就往外衝,嚇了李丹若一跳,急跳兩步跟上,流蘇和瓔珞也嚇了一跳,忙衝過去掀起簾子,寧老夫人也不用人扶,健步如飛往院門口奔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11:34 AM

第四十章 開枝散葉

      李丹若急走幾步跟上寧老夫人,扶著她緊步出了垂花門,沿著抄手游廊剛轉向院門,就聽到院門口一陣熱鬧的說笑聲,李玉靖爽朗哈哈笑著,陪著位四十歲左右,面容和李玉靖有四五分像、已經很是發福的中年男子進來,這就是三老爺李玉紹了,寧老夫人直直的盯著兒子的臉,雙手前伸,只叫了一聲:“玉紹!”就放聲大哭起來,李玉紹和李玉靖急奔過來,李玉紹撲跪在地上,仰頭看著痛哭失聲的母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哽咽著淚流滿面,李玉靖扶著寧老夫人,低聲勸個不停。

      寧老夫人這會兒心裡眼裡只有這個次子,彎腰摟著李玉紹,痛快的大哭了一場,才接過流蘇遞過的帕子拭著眼淚,轉頭看著圍在身邊的眾人,尋找自己的孫子孫女們,三太太嚴氏忙先曲了曲膝算是見了禮,雙手推著站在身邊的三個孩子笑道:“快給太婆磕頭。”三個孩子正要跪下,寧老夫人忙一把拉住,歡喜不盡的挨個看著道:“進屋再磕頭,外頭冷,快進去快進去,咱們進去說話。”

      李玉紹扶著寧老夫人,低聲說著話走在最前,李玉靖伸手牽著六哥兒李雲慧,笑著推了下四哥兒李雲慶,示意他走前面,劉夫人笑著吩咐李丹若:“若姐兒帶你妹妹進去。”說著,和楊氏一起,讓著三太太嚴氏,低聲說著話兒往裡進去,李丹若笑盈盈上前和李凌波見了禮,她已經站邊上打量她良久了,她早就知道這個妹妹識書達禮,琴棋書畫、廚藝女紅無所不精,這會兒見了人,只見她身形細長窈窕,穿著件紅底團花織錦鍛斗篷,頭髮綰成十分講究的十字髻,正中用了一把赤金四季花卉髮梳,兩邊髮髻上各垂著串赤金花串,皮膚白潤,面容生的十分精緻,只牙床略微有些鼓出,頂的嘴唇彷彿嘟著,倒添了幾分可愛,一雙杏眼靈活的四下打量著,如一朵將要盛開的牡丹般亮麗,這就是傳說中那種無可挑剔的世家才女了,李丹若暗暗讚嘆不已,聽了劉夫人的吩咐,忙笑著上前拉著李凌波的手笑道:“五妹妹,咱們進去吧,我是你四姐姐,李丹若。”

      “原來是四姐姐,”李凌波忙笑道:“早就聽母親說起過四姐姐。”

      “嗯,我也總聽太婆說五妹妹,太婆可想你們了,特別是這一陣子,一天不知道念叨多少趟,咱們先進去再說話吧,你們這一路上走了兩個多月,該累壞了。”李丹若往裡讓著李凌波,李凌​​波笑道:“不累,我們一路早歇晚行,走的慢。”兩人客氣著閒話,跟在最後,一路進了正屋。

      劉夫人讓著眾女眷進東廂落了座,寧老夫人和李玉靖、李玉紹、李玉紹長子李雲慶、次子李雲慧在正堂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李玉靖陪著李玉紹父子下去歇息,寧老夫人扶著瓔珞進到東廂。

      嚴氏忙和劉夫人上前,一左一右扶著寧老夫人坐到炕上,寧老夫人滿眼愛之不盡的看著李凌波笑道:“五姐兒過來,讓太婆好好瞧瞧!唉喲,一轉眼長這麼大了,那年在你母親懷裡,就那麼大點,太婆都十幾年沒見你嘍!”李凌波坐到寧老夫人身邊笑道:“太婆可沒變,還是那樣兒呢。”

      “看看這孩子,多會說話,你走時那麼點兒,哪記的太婆那時候什麼樣兒?太婆老了,老多了,你都這麼大了,太婆怎麼能不老?好孩子,看看生的多好,去年你給太婆繡的那架插屏,真是繡活了,太婆喜歡得很,說你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你母親也太刻苦你了,才這麼大的姑娘家,學這麼多,也不怕累著你,回到太婆身邊不用那麼刻苦,好好歇一歇。”寧老夫人拉著李凌波,怎麼看怎麼好,李凌波抿嘴笑道:“母親沒有刻苦我,都是我自己要學的,姑娘家也不好不學無術,太婆說是不是,我的文章連父親都說好呢。”

      “我就說,五姐兒要是個哥兒,誰都比不上!”楊氏忙笑著接道,嚴氏虛心的笑容裡透著驕傲,劉夫人瞄了眼嚴氏笑道:“你看看你這話說的,咱們五姐兒乾嘛要是個哥兒?外頭那兩個哥兒還要哪兒找去?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往常我看著若姐兒,就想著,家裡要是再有個這麼好的姐兒多好,這麼一想,你看看,還真想來了,若論這琴棋書畫,廚藝女紅,若姐兒比咱們五姐兒只怕還要差一些些呢!”

      “可不是,我看著也是五姐兒好!”楊氏忙笑著接道,李丹若笑起來:“大伯娘這是怕我臉紅,替我開脫呢,我繡的那花,上回太婆認了半天,硬是沒分出哪個花哪個葉,羞的我再也不繡了。”

      寧老夫人摟著李凌波哈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李丹若道:“跟你四姐姐說過話了?”

      “嗯,”李凌波滿眼笑意的看著李丹若應了一聲,寧老夫人拍了拍她交待道:“你四姐姐雖說琴棋書畫、女紅廚藝上不能,可行事為人,眼光見識上頭,一般人都及不得,往後你多跟你四姐姐學一學,你剛回來,對這京城不熟,你四姐姐交遊可廣,各家姐兒都和她要好,往後也讓她帶著你多走動走動,至於這琴棋女紅,我也不交待她跟你學了,你四姐姐也聰明,就是太懶,是個懶妮子!”

      “太婆又揭我短!”李丹若一邊笑一邊跺腳,李凌波看著李丹若笑道:“四姐姐比我年長兩歲,自然懂事一些,往後我多跟四姐姐請教就是。”李丹若敏感的捕捉到那絲不以為意,忙笑道:“五妹妹真信了太婆的話了?那是太婆替我圓這張臉呢,你看看,琴棋書畫,女紅廚藝,姐姐竟是件件提不得,太婆又不想太落下我這臉,就只好誇這行事為人,眼光見識上頭了,反正這個看不見摸不著,怎麼誇怎麼是,所以啊,太婆最厲害了!”

      李凌波被李丹若說的笑的止不住,寧老夫人抬手點著李丹若和嚴氏道:“五姐兒又不在家,家裡就數她小,被我慣壞了。”

      “母親哪會慣壞了人?四姐兒這樣的人品才貌,我看著不比凌波差呢,聽說五月裡就要出嫁了?正好趕回來給四姐姐送嫁。”嚴氏忙笑道,寧老夫人笑應了,一下子想起李凌波的親事來,忙問道:“三郎上回信裡說,已經給凌波看了幾戶人家,看好了沒有?五姐兒今年也十七了,雖說還小,也得趕緊留意合適的人家才行了。”

      嚴氏輕輕咳了一聲,滿臉為難的點了點李凌波,李凌​​波紅著臉輕輕從寧老夫人懷裡掙脫出來,羞澀道:“太婆又拿人取笑了,我要回去歇著了。 ”寧老夫人忙笑著吩咐道:“若姐兒帶你妹妹回去歇著去,看著你妹妹歇下,各處再看一遍,若有什麼不妥當,我可唯你是問!”李丹若曲膝應了,和李凌波說笑著送她回去歇息。

      隔天一早,李玉紹到戶部遞了文書,中午請了幾個故交吃飯,回來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全家人聚在一處,熱熱鬧鬧的喝了頓團圓酒。次日,寧老夫人就請李老太爺過府,將打算分家的事說了,請李老太爺主持這分家的事,李老太爺驚訝了片刻,自然是滿口答應,這個主持分家,寧老夫人既在,自然是她一口說了算,自己不過坐在那裡擺擺樣子,事後往分家析產文書上簽字畫個押罷了。

      這天一大早,寧老夫人做完了早課,就讓人抬著,從正院起,先往後面園子去,沿著園子兜了一圈,又繞到前院,穿過正堂再回到正院,慢慢吃了飯,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才又上了小暖轎,往前面正堂過去。

      正堂裡已經坐滿了人,卻安靜的只聽到啜茶聲和極輕微的杯子碰撞聲,寧老夫人在堂前下了暖轎,李玉靖、李玉紹正等在台階下,忙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的扶著寧老夫人,緩步上了台階,進了正堂,李老太爺已經到了,迎在正堂門口,滿臉笑容的拱手和寧老夫人見了禮,兩人大聲說著些今天太陽好啊、不冷啊、暖和啊之類的閒話,到上首分別落了座。

      寧老夫人接過茶抿了抿,放下杯子,環視著擠擠挨​​捱的滿堂子孫,李玉靖和劉夫人於左手邊頭兩張椅子上坐著,後面立著長子李雲志和其妻戴氏,次子李雲深和其妻顧氏,劉夫人下首,坐的是二老爺李玉明和二太太苗氏,兩人身後,除了李雲瑋,李金蕊和陳清邁也赫然立著,寧老夫人目光冷漠的掃過兩人,幾乎沒有停留,又往右邊看去,右邊李玉紹和嚴氏居首,後面立著長女李凌波,長子李雲慶和次子李雲慧,再往下坐著楊氏,李丹若緊挨在母親椅子後站著,雙手搭在母親肩上,李丹若稍後半步,穩穩的立著四房繼子李雲直和媳婦韓氏。

      “人都到齊了。”寧老夫人挨個看了一遍,聲音平穩安靜的說道:“這就開始吧,老太爺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20 PM

第四十一章 精明過了

      “老夫人客氣了,”李老太爺先和寧老夫人笑著客氣了一句,這才站起來,輕輕咳了一聲,板起臉,嚴肅的說道:“所謂開枝散葉,枝要開,葉總要散,這才是家族興旺之道,如今李氏甲蒿房人丁興旺,枝葉繁盛,也是該分枝開岔,各自生活,雖說分了家,可要記仔細了,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無論何時、何地,李氏一族同枝連氣,血濃於水!”李老太爺頓了頓,回頭掃了眼寧老夫人,見她微微頜首,才轉頭吩咐道:“把帳冊子都拿上來!”

      七八個帳房搬了兩張高幾並排放在正中,又搬了幾十本厚厚的帳冊子放到几上,總管帳房的羅管事跟在最後走到高幾前,羅管事一身黑綢長衫,顯的干淨利落非常,上來先沖寧老夫人和李老太爺長揖見了禮,又按長幼之序、一絲不苟的依次見了禮,這才直起身子,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帳冊子,清了清喉嚨,清楚而快速的半說半念道:“這裡一共二十七本帳冊,是各處田莊、鋪子、宅院、庫房、及家下人等花名冊,田莊、鋪子已按歷年收益排了等次,宅院按大小、位置、新舊也排了等次,庫房分銀庫、古玩庫、首飾衣料庫及雜庫,每庫一本明細冊子,遵老夫人令,各房各院傢俱、陳設就歸入各房,不再歸入庫房重分,家下人等共計六零七人,老夫人、各位太太、奶奶陪房除外,遵老夫人令,已歸入各房人等除外,各房自買、自收人等除外,餘二百四十一人,遵老夫人令,作如下分配​​,一,田莊總計九處……”

      羅管事話語如行雲流水,沒有半絲停頓,一路說下去,嚴氏聽到各房自買、自收人等列在分家之數以外,臉上鬆馳著露出笑容,人除外,銀錢又已經除外,所分都是祖產,這麼分家,極是公道。

      羅管事說完九處田莊位置、等次及哪一處歸哪一房,正要接著說鋪子,李金蕊突然厲聲道:“慢著!這莊子不對!別的就不說了,陳州門外那處莊子呢?怎麼沒了?那一處臨著繁台春色,年年賞春不都是歇在那裡的?連這麼扎眼的莊子都能從帳上抹了?怎麼著,欺負我們二房和三房不當家,就由著你們長房和四房糊弄了?”

      “二姑奶奶可別把我們扯進去!”嚴氏應口接道:“你們二房是你們二房的事,我們老爺這麼些年沒能在老祖宗身邊盡孝,這已經是愧疚不已的事了,可從來沒有這麼些不三不四的想頭!”

      李金蕊也顧不上駁嚴二太太的話,只盯著帳冊子,抬手指著正要說話,卻被李老太爺一聲暴喊嚇了一跳:“放肆!你一個出嫁女,已是陳家的人,到我們李家指手劃腳!是欺負我們李家沒人呢!?”

      “老太爺消消氣,”寧老夫人氣度安閒的衝看起來怒火沖天的李老太爺抬了抬手,李老太爺又重重'哼'了一聲,才拍著桌子坐下,寧老夫人根本不理會李金蕊,只看著李玉明和苗氏,帶著絲笑容道:“老太爺說的對,這是我們李家分家,李家再怎麼落魄沒臉,也用不著陳門李氏踩著我們李家滿門指手劃腳,照理說,就該讓人一通亂棍打出去,不過,看二老爺和二太太這麼一聲不吭著,這意思是要指著這陳門李氏替二房撐門長臉出口氣了,那我就好好兒跟你們交待一聲,臨著繁台春色的那處莊子,有,還在呢,不過,那是你嫡母我的陪嫁,不光那一處,那幾家最掙錢的鋪子,你女婿三天兩頭過去掛帳的明遠樓,也是你嫡母我的陪嫁,那不是你生身父親留下的東西,你就別指望了。”

      “你說是陪嫁就是陪……”

      “住口!”李金蕊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陳清邁暴怒的呵止住,李金蕊愕然轉頭看著額頭青筋暴起、氣的臉色青白的陳清邁,沒等她反應過來,陳清邁已經上前半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的磕頭道:“小婿給太婆陪罪,原本李氏言今天分家,怕太婆傷感,回來乃為勸慰開解,小婿想著這是盡孝的事,又問過大哥,確是此事,這才陪李氏返家,萬沒想到李氏喪心病狂,竟這樣忤上不孝,都是小婿的不是,太婆消消氣,小婿這就帶李氏回去關門教妻,改天再上門給太婆長跪陪罪。”

      “你起來!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不許跪著她!你怕她什麼?你……”李金蕊眼睛都紅了,撲上去撕打著跪在地上的陳清邁,尖叫的聲音都變了調,陳清邁被李金蕊死命揪打著,仍又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一聲不響的拖著尖叫不停的李金蕊的胳膊,大步往門外出去。

      滿屋的人寂然無聲的看著這一場鬧劇,李金蕊的叫罵聲一路不停,漸行漸遠,寧老夫人面容安祥的吩咐道:“接著分吧。”

      “是!”羅管事忙笑應道,伸手拿起另一本冊子,繼續行雲流水般說起各處鋪子及分配。

      陳清邁隨李金蕊怎麼罵怎麼撕打,只顧拖著她大步溜星往外走,李金蕊被拖的頭髮散亂,一路往陳清邁身上踢著蹬著,鞋子也掉了一隻,寒碧、寒香忙揀起鞋子緊跟在後,陳清邁將李金蕊拖到二門車前,李金蕊雙手撐著車門,淒厲的哭叫咒罵著陳清邁,掙脫開他猛轉過身,揮手就往陳清邁臉上打去,陳清邁閃避過,正要再上前拖她,寒碧衝上前,顫抖著聲音哀告道:“爺別急,我勸勸奶奶,我扶奶奶上車,奶奶,奶奶,別鬧了,求您別鬧了。”

      李金蕊聲音低下來,背靠著車門喘著粗氣,寒香忙上前兩步,和寒碧一起將李金蕊連推帶撮弄上車,陳清邁鐵青著臉,也不上車,騎了小廝的馬,催著車子一路急趕回家。李金蕊在自家二門裡下了車,一眼看到站在車門口、臉色陰沉之極的陳清邁,抬手指著陳清邁,淚流滿面的正要說話,陳清邁揚起手,重重一巴掌打在李金蕊臉上,直打的李金蕊扑出去兩三步倒在地上,陳清邁緊上幾步,抬起腳,也不分頭臉輕重,只是一味沒命的狠踢,直踢的李金蕊滿地亂滾,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李府這個家分的很快,羅管事連雜庫諸物也念完分完了,李老太爺一一問了四房當家人,見各房都點了頭,羅管事取了早就寫好的析產文書上來,李玉靖、李玉明、李玉紹和李雲直各自按了手印,李老太爺和羅管事畫了押,仔細收起,準備送到官府備案,這個家,就這麼分完了。

      寧老夫人傷感的嘆了口氣道:“好了,你們這就對著各家的冊子點收東西去吧,往後,就各自當家好好做日子去吧,二房先去點收吧。”李玉明站起來,衝寧老夫人長揖到底,直起身,呆了片刻,又撩起長衫跪倒,重重磕了三個頭,往後退了幾步,一言不發的垂頭出了正堂,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這趟分家,帳上的東西,他和三個嫡子分的都一樣,這是他一點也沒想到的,也許……誰知道呢……

      劉夫人看著李玉明一家走遠了,才轉頭看著寧老夫人笑道:“母親沒生氣就好,那些混帳東西,分出去倒乾淨了。”

      “就是,也是蠢的沒邊,竟想挑撥我們一家,失心瘋了!”嚴氏還在氣惱不已,劉夫人笑道:“別理他們,我還有件正事,說出來大家看看合適不。”

      “你說。”嚴氏忙笑道,劉夫人看著寧老夫人道:“這事我先頭跟母親提過,母親說只看咱們的意思,我是想,再怎麼分了家,咱們還是一家人,五月裡若姐兒要出嫁,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如一處住到五月末,一來也好熱熱鬧鬧的送若姐兒出嫁,二來,你們兩家也好慢慢打掃整理宅院,把各處都理清爽、萬事都齊備了再搬多好,還有一件我先說下,這兩個月裡頭,你們兩家在府裡的日常用度,都由我們長房出,誰也別跟我爭!”

      “怎麼不好?!處處都好,就是麻煩嫂子了,說實話,一說搬出去,我這心裡就酸酸的難受,一回來就聽母親說要分家的事,老爺難過的一夜沒睡著,唉,我只好拿這開枝散葉的話勸著他。”嚴氏忙點頭贊成道,楊氏站起來,衝劉夫人深曲膝謝道:“嫂子這都是為我和若姐兒著想,就煩勞嫂子了,日常用度不敢和嫂子爭,只是各處月銀得從下個月停了,我們這幾處,就讓直哥兒媳婦統總管著發去。”

      嚴氏臉上僵了下,忙笑應道:“我們這幾處也是這樣。”劉夫人笑著沒爭這事,幾個人說定了正事,劉夫人等人陪著寧老夫人回到正院,又坐著東扯西說的聊了好大一會兒,才告退出去,各自忙著點收帳冊、清查盤點各處去了。

      寧老夫人單單留下了​​李丹若,李丹若慢慢給她捶著腿,寧老夫人歪在榻上,似睡非睡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竟鬧出了這樣的笑話兒,三姐兒是個傻子。”

      “嗯,”李丹若輕輕應了一聲,半晌才接著說道:“三姐姐所嫁非人,陳家大郎狡詐虛偽,唯利是圖。”

      “也不是個真精明的,要是真精明,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來,更不會陪她來,三姐兒心底那些個怨氣不會不跟他說,就這樣,還敢說回來安慰寬解我,不是笑話麼?!把人都當傻子呢!這來,就是懷著心機來的,他也怕二房分家吃了虧,看樣子,他看著二房,就跟看自己的東西一樣!真是一窩子蠢貨!眼看著不能,又要得罪了咱們,又做出那樣的嘴臉來!”寧老夫人滿臉譏諷道,李丹若應了一聲低聲道:“三姐姐早晚得吃大虧。”

      “自作孽,不可活!”寧老夫人半絲憐憫也沒有,乾脆的說道,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心裡一時說不出什麼感覺。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23 PM

第四十二章 囑咐

      李玉紹的新差遣,和李玉靖兩人細細商量過,若這會兒留京進六部,一來他品級尚低,進六部也不過一個要緊些的主事官,二來,他一直轉任地方,於部務不熟,一時半會的,很難做的出彩,京城豪門又多,他要在六部出頭極難,倒不如依舊轉任地方,有李玉靖在京城中樞做後盾,李玉紹在地方只要稍稍勤勉些,再上下打點一二,這卓異就不怎麼難拿,下一個五年任上再拿上兩三個卓異,只要不出差錯,再升遷,怎麼也是一路大員了,縱不是整個的封疆大吏,那也得是半個,那時候再轉遷六部,有李玉靖上下打點著,一個六部侍郎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兩人計議定了,分頭各處奔走,這差遣很快就下來了,李玉紹升任了富庶大州--懷州知州,照吏部給的行程,李玉紹五月底就得啟程赴任,可嚴氏正忙著四處走動,重拾京城諸親朋往來,相看李凌波的親事,早先李玉紹在地方時,上門求親的地方世家望族幾乎能把門​​檻踏破,李玉紹和嚴氏也動了心,想從中挑家最好的給李凌波定下親事,還寫信給寧老夫人商量過這事,可這一趟回京,讓李玉紹和嚴氏心中已經模糊無比的京城繁盛一下子清晰之極的展現在眼前,讓離京十幾年的兩人同時在一瞬間,就把讓李凌波嫁進地方望族世家的念頭扔入雲霄,女兒,無論如何要嫁在京城,他們和兒子們,也一定要回來京城。

      李凌波和兩個弟弟,更是對京城的繁華目不暇接,從前地方上的那些熱鬧和壯觀,和京城一比,竟是什麼也算不上了,

      嚴氏和李玉紹細細商量了幾天,女兒今年十七了,這親事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今年定了親,就得趕緊準備嫁妝,明後年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紀,忙完女兒的親事,兒子也就不小了,也要說親了,除了這些,兩個兒子若能在京城國子監讀書,一來國子監的先生都是當世大賢,二來,也能結交些合得來的世家子弟,可遠比在地方上自己尋先生教的好,嚴氏又不放心丈夫一個人赴任,又不能丟下兒女的親事前程,左右為難了小半個月,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準備讓妾侍小錢氏跟到任上侍候李玉紹,自己留在京城照顧兒女。

      定下主​​意,嚴氏和寧老夫人說了,​​寧老夫人倒也贊成,把李玉紹叫進來,細細囑咐道:“……你媳婦不容易,你在任上,旁的倒沒什麼,只一樣,你兒子也有兩個了,又個個都好,那庶出的孩子就算了,不能要,這開枝散葉,也得開出好枝,你看看……算了,咱們不提這個,你媳婦那脾氣,可容不得庶子庶女,你可謹慎些。”李玉紹連連答應,又聽寧老夫人絮絮叨叨教訓了一刻多鐘,才告退出來。

      轉眼就進了五月,李丹若的嫁妝和親事準備得早,這會兒就她這一件事,上上下下人手又充足,已經是萬事俱備,只等一樣樣的走禮節了,楊氏卻慌亂而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打發丫頭去看看那件東西備好了沒有,一會兒打發婆子去看看這件事妥當了沒有,韓三奶奶更是被她指揮的腳​​不連地。

      李丹若干脆守在母親院子裡,和母親溫言慢語的說著話,寬慰她的心,李丹若知道,楊氏慌亂的不是她的婚禮準備好了沒有,而是她的出嫁,女兒要離開她了,一腳踏進了一個不可知的將來,她比女兒更加惶恐不安。

      楊氏歪在榻上,又嘆了口氣,李丹若語氣安然的和她說著閒話:“……三哥今年八月要下場了,聽嫂子說,三哥經常看書寫文到半夜,母親得勸勸,老這麼熬可不行,母親不是常說,這功名,一半學問,一半的運氣?三哥一心要光耀門楣,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壞了。”

      “這話是,你嫂子說過這事?我怎麼沒聽她說過?”楊氏驚訝問道,李丹若笑著推著母親嗔怪道:“母親這顆心都在女兒身上,這是什麼話也聽不進了?嫂子今天早上不還說過一回,還是母親問的呢,母親說,昨晚上哥兒睡的可好?嫂子說哥兒睡的好,就是三哥又熬到了半夜。”

      “你這麼一說,我影影綽綽像是聽到這麼一句,我這心裡,除了你,還有遠哥兒呢,遠哥兒過周歲那天,我讓人接你回來住一天,這孩子現在真是好玩兒,不用逗,看見你就笑,笑的那口水噢,人家是滴,他倒好,跟往外倒一樣,偏還愛親我,每回都被他親的我這半邊臉都是口水!這孩子,親了我一臉口水,看我瞪他,他那個笑的啊,我真覺得這孩子心裡又明白又懂事。”楊氏一提到孫子,眼睛亮著滿臉笑容,李丹若也極疼愛那個胖的一身肉窩窩、不逗也笑個不停的小侄子,和母親說著小侄子的種種可愛處,不動聲色的開解勸著母親。

      楊氏心情漸好,長嘆了口氣,看著李丹若低聲道:“你說,你三哥竟想跟你三伯那樣,從外任做起,你說說!我看這不行!”

      “母親,三哥要從外任做起,也沒什麼不好,母親就跟到任上去散散心,我記得小時候常聽母親說起從前,母親跟著父親赴任,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景緻啊人情啊,母親也是個願意各處看看的,三哥做外任也沒什麼不好。”李丹若笑勸道,楊氏堅定的搖了搖頭:“那怎麼能行?我不放心你。”

      “母親!”李丹若心裡軟軟的笑道:“那母親怎麼不想想,明年若是姜五爺中了舉,也外任了,母親怎麼辦?上回姜五爺過來看望太婆和您,太婆不是問過他,他可是說過想放外任的。”楊氏一時呆怔住了,半晌才長長透了口氣,眼淚又湧了出來:“你看看,你這一出嫁,我就說……”

      “母親別難過,這也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母親放心,我必定天天過的好好兒,舒舒服服的,只有女兒欺負人家的,絕不讓人家欺負了女兒,您這麼一想,是不是就不擔心了?”李丹若忙又勸道,楊氏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低聲道:“可不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連你外婆……都能捨下我走了,可不是,母親不難過,你過的好好兒的,照你太婆說的,若姐兒到哪兒都能過的好好兒的,我放心,行,我聽你的,你三哥若是求了外任,我就跟過去逗逗孫子,樂樂哈哈的當個糊塗的老太太去,我跟你太婆不一樣,你太婆是裝糊塗,我都不用裝。”

      一句話說的李丹若'噗'的一聲笑倒在母親身上。

      隔天就要鋪嫁妝了,傍晚,寧老​​夫人留下李丹若,滿眼不捨的盯著她看了半晌,揮手屏退滿屋的丫頭婆子,斂了笑容,看著李丹若交待道:“若姐兒,旁的太婆都不交待你,太婆放心!只一樣,你聽好了,你那女婿是個極難得的,才氣品貌俱全,人又風趣體貼,你可不能被他迷的失了本心,這女人,一旦失了本心,那苦楚就說不盡了,這還不說,憑你再怎麼聰明,一旦失了本心,那昏招就都使出來了。”

      李丹若震驚的看著寧老夫人,愕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寧老夫人長長的呼了口氣,抬手撫著李丹若的面頰,傷感的苦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不讓女人妒嫉,又讓你心裡只有丈夫,要敬他要愛他,要把他當天,又不讓嫉,呵呵,”寧老夫人乾笑了兩聲,瞇了瞇眼睛不屑道:“這都是男人做夢呢,都是混帳東西,男人做出來的混帳東西,太婆活過大半輩子,才悟出這個理兒來,太婆啊,”寧老夫人俯身靠近李丹若,孩子般神秘道: “只把這話說給你聽,你這孩子,跟太婆貼心貼肺,你跟她們不一樣。”

      “太婆!”李丹若還沒從震驚中完全脫出來,

      “嚇壞了?”寧老夫人笑瞇瞇道,李丹若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太婆,不敢瞞太婆,我也這麼想過,太婆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櫻姐兒養了只雪團一樣的小狗?”

      “記的,”寧老夫人想了想道:“櫻姐兒走到哪兒抱到哪兒,你大姑可是煩的不行。”李丹若笑道:“櫻姐兒極愛那隻狗,那狗也靈性的很,只讓櫻姐兒抱,有一回,我拿了塊肉逗那隻狗,那狗就撲我懷裡了,櫻姐兒哭的喘不過氣,說再也不要那狗了。”寧老夫人怔了怔,指著李丹若道:“你是想起了這事?”

      “嗯,那狗不過讓我抱了下,櫻姐兒因為心愛它,就傷心成那樣,若換成個男人,左擁右抱的,又得傷心成什麼樣?”李丹若帶著笑,低低慢慢的說道,寧老夫人立時就明悟過來,一把摟住李丹若,笑的暢快不已:“好好好,果然是我的若姐兒,太婆再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25 PM

第四十三章 嫁妝

      李丹若回到霞影居,打量著已經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突然心酸的不能自抑,這就要嫁出去了麼?這個暖意濃濃的家,就再也回不來了。

      姚黃輕輕推了推失神的李丹若低聲道:“姑娘,別難過了,兩家離的那麼近,往後都能常來常往的。”

      “嗯,我知道,不是難過,對了,把魏紫她們都叫進來,我有話說。”李丹若搖頭甩開那些傷感吩咐道,姚黃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丹若又跟了一句:“還有朱衣她們四個。”姚黃又應了一聲,片刻功夫,就帶著眾人進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榻上,一個個看著垂手站在榻前的丫頭們,姚黃和魏紫挨著,接下去是脂紅和豆綠,後一排站著朱衣、羽妝、湖月和綠萼四個二等丫頭,都是要跟著她嫁進姜家的,也許,她們要侍候她、跟她一輩子,這些,都是她一輩子的伴兒。

      “往後進了姜家,就是咱們主僕相依相伴了。”李丹若聲音裡透著絲極淡的傷感,停了停,接著說道:“你們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綠萼進來的最晚,也有四年了吧?”

      “回姑娘,四年三個月了。”綠萼忙曲膝答道,李丹若點了點頭:“我諸般脾氣性格兒,待你們如何,也不用說了,往後進了姜府,不過換個地方住,諸事與現在並無不同,規矩還是那些規矩,只一樣,我事先跟你們交待下,若違了,別怪我不客氣。”李丹若臉上的笑容一絲不見,眾人凜然看著李丹若。

      李丹若一個個看著眼前這些精挑細選,個個出彩的女孩兒,接著說道:“你們跟過去,就是我的丫頭,除了這個,我就沒打算過往別處用!”李丹若停了下,目光掃過眾人,姚黃、魏紫與李丹若最是親近,也最能明白她的心意,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話裡的意思,脂紅臉上閃過絲驚訝,豆綠垂著眼皮,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朱衣幾個年紀小些,有些茫然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接著說道:“你們都是我一個一個挑出來的,個個都是頂尖兒的好姑娘,斷沒有給人做妾、做通房,任人低賤的理兒,往後,不管誰要嫁你們,都得是你們自己個兒看中的人,是你們自己打心眼裡願意嫁的,你們願意嫁了,我就備下嫁妝,熱熱鬧鬧、體體面面送你們出門,回頭若願意還跟著我當差,就回來給我做管事娘子,若不願意,我也聽你們的,咱們往後常來常往就是。”

      “姑娘這話今兒說到這樣明處,我得先給姑娘磕個頭。”魏紫聽的笑容滿面,不等李丹若答話,已經利落的跪倒磕了頭,姚黃忙跟著跪倒,一邊磕頭一邊笑道:“是得好好磕個頭!”脂紅等人也跟在後頭磕了頭。

      “好了,磕好了就起來吧,還有話呢。”李丹若笑道,姚黃等人站起來,李丹若掃著眾人笑道:“前頭都是好話兒,好話兒後頭可跟著規矩,都要記牢了,我不願意你們為妾為通房,可人各有志,若真有想做妾侍通房的,我也攔不住,只一樣,在我眼前,絕容不下!”李丹若聲音冷厲起來:“我身邊的人,在我面前,打算給姑爺為妾為通房的,這一條就不用想了,我斷容不下這樣的事!若有人要強逼你們,只管跟我說,我絕不容人欺負了你,可若是有人半推半就,事後再跟我哭一句不得已,就指著我能容過,哼!”李丹若冷哼了一聲:“可就別怪我不客氣。”

      李丹若停了停,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慢慢問道:“可都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姚黃等人忙答應道,李丹若輕輕'嗯'了一聲,半晌才接著說道:“後天進了姜府,諸事當心,多聽多看少說話,不管對誰,都不能失了禮。”眾人又答應了,李丹若才揮手屏退了眾人,姚黃和脂紅忙侍候李丹若洗漱,魏紫和豆綠收拾好床鋪,侍候李丹若歇下,幾個人退到外間,魏紫和豆綠值夜,姚黃和脂紅出去帶上門,往東廂回去。

      進了屋,脂紅關了門笑道:“姑娘今天說的真嚇人,姑娘這麼好的人,真不知道她能怎麼個不客氣法。”

      “你雖說比綠萼早進這院子幾個月,可也算來得晚的,沒見過姑娘治人的手段,我也不跟你多說,你只記著,姑娘好是極好,輕易不會動怒,可若真惱起來……”姚黃心有餘悸的縮了縮肩膀:“反正姑娘說什麼,你記好聽好就是,千萬別犯了姑娘的規矩,行了,趕緊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得有兩三天好忙呢。”姚黃不願意多說,推著脂紅先去淨了頭臉,收拾收拾睡下了。

      第二天發嫁妝的吉時在辰末前,一抬抬嫁妝流水般整整齊齊的從李府抬出來,繞過小半個京城,往姜府流進去。

      離京府衙門不遠的茶樓裡,狄推官和陳清邁站在二樓窗戶前,看著樓下一抬抬流過的嫁妝,低聲說著話。

      “……都過了快一個時辰了,也沒數過了多少抬。”陳清邁遠望著拐角處不斷頭的嫁妝抬子道,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爽朗的笑道:“這抬嫁妝講究個四平八穩走的好看,還真不能走快了,就是這京城一般些的世家大族,這嫁妝也得過個一個多時辰,才算沒失了臉面,李府顯赫了幾十年,這位四娘子又是府裡最受寵愛的姑娘,這嫁妝只怕得過上小半天。”狄推官停了停,用折扇點著樓下的嫁妝接著笑道:“其實光看外面多少抬,這嫁妝的厚薄也不大能看得出來,這嫁妝,還分顯嫁妝和藏嫁妝。”

      “還有藏嫁妝的?嫁妝怎麼藏?”陳清邁驚訝道,狄推官轉身推著他坐回桌子前,給他倒了杯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才笑道:“象你媳婦,和我家裡那位,那嫁妝,都是擺在外面顯給別人看,十兩銀子的東西,要想法子擺的讓人看著像是有百兩銀子,這位四娘子的嫁妝,必是藏了不少的。”

      陳清邁一臉新奇和驚訝,忙示意狄推官,狄推官掂起塊點心吃了,喝了幾口茶道:“先頭那幾抬,有一抬上頭放了兩片瓦,可那兩片瓦​​既沒包金,也沒帖紅,這就是藏了,只知道有兩處宅院,到底是幾進的,就看不出了,這兩進、三進和五進,得差到多大?再後頭一抬,像是堆了五六塊四方磚,卻是兩兩相疊,外頭用紅綢纏了,這包了紅綢,一塊磚就是一百畝地,一共只有五六百畝地?我算著必定不止,那下面的磚頭,必有中間纏金的,一塊磚就是五百畝地,這才對得上。”

      “這麼多!”陳清邁忍不住叫出了聲,狄推官眼底掠過絲鄙夷,哈哈笑道:“這不算多,要說多,得數當年劉夫人的嫁妝,光良田就是六千畝,這四房楊夫人,聽說當年出嫁時帶走了半個楊家,這良田不敢說多,千八百畝總歸有的,斷不止五六百畝,何況還有他們府上老夫人,老夫人可是實封的老封君,這些年積攢下來,手頭不知道存了多少好東西。”

      “唉!”陳清邁想起分家那天的情形,極可惜的嘆了口氣,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笑道:“如今的風俗都是厚嫁,大戶人家說親,最重嫡庶,除了看重母族的支撐,這也是緣由之一,那嫡母的嫁妝,自然只肯給自己親生的兒女,你媳婦雖說也是嫡生,可惜母族不力,苗家最顯赫時,家裡也不過有個六品官,又讀書傳家、兩袖清風,如今早回原籍,連音信也沒了,你成親的早了,若是分家後再成親,除了公中的,二房也有銀子貼補一二,如今可是沒法子了。”狄推官笑起來,陳清邁懊惱的點頭嘆氣道:“我先前只顧埋首書中,哪知道這高門大戶裡還有這許多講究?唉!悔不當初!”

      “話也不能這麼說,”狄推官收了折扇,慢慢在手掌裡拍著,掂量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你可別生了那不好的心思,這李府好歹是京城數得上的世家名門,你……咱們能娶到李家姑娘,說起來也算高攀了,不管怎麼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你又是個知情知趣的,那李家長房縱不很出力,隨手的照應,總少不了你的,這也夠了,這是一件,還一樣,你若生出什麼事來,還能娶個什麼樣的媳婦?京城哪家高門肯把嫡出姑娘嫁做填房?就是庶出的,那略好一些的也不一定肯,再說,萬一有一分不協……這就關著李府臉面了,李家四房都不能不管,你就虧的大了。”

      陳清邁凝神聽了,煩惱的嘆了口氣,狄推官眼角帶過絲鄙夷,伸手拍了拍陳清邁笑道:“兄長給你說這話,可都是為了你好,你若不喜,就在家放著,外頭多少好的由著你喜歡?外頭放幾個,家裡放幾個,這日子還不是由著你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27 PM

四十四章 出嫁

      陳清邁長長嘆了口氣點頭道:“多虧有兄長指點,要不然……唉!”狄推官哈哈笑道:“咱們兄弟何須客氣?你那媳婦若能收服最好,若不能就隨她去,只拘著別讓她出門就是,總要好生待著,這體面要留足,李家長房也都是玲瓏人,李家只要長房不說話,旁的,也都無懼,別再鬧出像上回分家那事也就是了,嗯,明天咱們早些過去,這是寧老夫人心尖上的大事,咱們也去好好湊一天熱鬧去!”陳清邁忙答應了,狄推官揚聲叫人換了熱茶點心,兩人又聊了半天才各自回去。

      一抬抬嫁妝抬進姜府,整整齊齊的停在新房院子裡,從院子裡又停到院子外,天近傍晚,紅翎拖著翠羽奔到新房院子前,笑著和院外看嫁妝的薑府婆子們打了個招呼,兩人嘀嘀咕咕說著話,不遠不近一抬抬看起那些嫁妝來。

      “……說是能比得過蘇二奶奶呢!看樣子真不少,咦,那珠寶匣子怎麼都是合著的?蘇二奶奶那時候可都是敞著的,最好的都擺在上頭,明晃晃的亮給人看。”紅翎一邊看一邊笑一邊不怎麼小聲的議論著,翠羽也不接話,兩人一路​​看到院門口,見門口守著的是李府陪嫁婆子,兩人沒敢靠太近,離了七八步,就往旁邊小路轉去,走了幾步,翠羽才低聲道:“你看看你,非要來看新奶奶的嫁妝,看這個做什麼?你倒好好打聽打聽新奶奶的脾氣性​​格兒才是正經。”

      “打聽了,怎麼沒打聽?不是跟你說過了,打聽了好些人,都說新奶奶脾氣好,說就沒見她發過脾氣,臉上整天帶著笑,說話和和氣氣,見誰都客氣知禮的很,肯定是個好相處的!唉,你說,當初明明是給六爺提的親,怎麼後來成了咱們爺了?難不成真是這位新奶奶……有點什麼,配不上六爺,老夫人就把她落給咱們爺了?”紅翎翻來翻去轉著手裡的帕子笑道,翠羽皺了皺眉頭警告道:“你還敢提這個,上回大太太的陪房夏婆子被革了差使,不就因為嚼了這個舌頭?你忘了是怎麼著?還敢提?快別說了。”

      “沒事,又沒別人,我就跟你說說,唉,也不知道新奶奶長的好不好?上回我問爺,爺說,這怎麼個比法?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娶妻娶德,這相貌上頭有什麼要緊。”

      “那可不是,哪個男人不喜歡長的好看的?最好呢,新奶奶不太好看,也不算太難看,脾氣要好,肚量要大,千萬不給是那陰狠妒嫉的…… ”

      “行了,別做夢了,哪有這樣的好事?趕緊回去吧,院子裡一堆的事呢。”翠羽嘆了口氣,推著紅翎打斷了她的話,紅翎的好心情依舊,心裡帶著無數希冀,腳下雀躍著和翠羽回去院子忙了。

      到了正日子這天,兩家府裡上下都忙個腳不連地,楊氏送李丹若到姜府,再三杯酒請下新女婿,成了禮,出姜府大門上了車,才從緊張忙亂中恍過神來,她的寶貝女兒,嫁人了!一時心酸難忍,想哭又覺的不吉利,勉強忍住淚,素紋忙掀簾子吩咐將帶過來滾床的遠哥兒抱到這邊車上,楊氏接過孫子​​,一路逗弄著,那股子悲傷也就漸漸褪去了。

      李丹若被喜娘、沈嬤嬤和姚黃等人圍在中間,行完繁瑣的禮節,回到新房坐右面左端坐在床上,對面姜彥明端正的和她對坐著,全福婦人們唱著吉利歌兒撒了帳,姚黃、魏紫各上前散開李丹若和姜彥明一縷頭髮,李府的全福喜娘和姜府的全福喜娘各拿著喜綢、釵梳、玉簪等,將兩縷頭髮仔細編在一處,所謂結髮,姚黃和魏紫幫兩人重又綰好頭髮,喜娘捧了合巹酒上來,飲了酒,扔了一仰一合的大吉大利杯,長房嫡長媳、三奶奶吳氏就忙招呼著眾人出了新房,姜彥明也下榻往外間待客去了。直到姜彥明再進來前,李丹若總算可以歇一歇,喘口氣吃點東西了。

      不大會兒,幾個婆子就提著食盒,送來了滿桌菜品湯水,姚黃等人已經侍候李丹若去了厚重的大衣服和滿頭珠翠,換上了一身素紋大紅綾短衣長裙,李丹若坐到桌前,喝了碗湯,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了,這一天里三層外三層折騰到現在,一頭一身的汗,粘乎乎黏在身上,難受的她哪裡吃得下多少東西?不過吃幾口墊一墊,就趕緊往淨房沐浴洗漱去了。

      婆子撤了飯菜,又提了兩提盒點心進去交給沈嬤嬤笑道:“這裡頭是老夫人親點的幾樣點心,說都是新奶奶愛吃的,備著給新奶奶墊一墊。”沈嬤嬤忙笑著接過,拿中等封兒一一賞了,兩個婆子歡喜不盡的去了。

      新居上房一排五間,極是寬敞,配著式樣古樸大方的黃花梨傢俱,百寶閣上已經錯落有致的擺上了各式古鼎玉器,大紅的簾幔半垂半掛,兩對半人高的紅燭旺旺的燒著,散著股淡淡的花香,沈嬤嬤滿意的聞了聞,這必是河陽花燭,姜府連花燭這樣的事也想到了,可見對這門親事是極看重的。

      沈嬤嬤從屋裡一路查看出來,魏紫也忙跟在後面,陪著一路查出去,從昨天鋪進來嫁妝起,這院裡就都是李府陪嫁諸人打理了,新來乍到,沈嬤嬤不得不格外經心,姑娘剛嫁進來,可不能哪裡出了疏漏,讓人看扁了去,兩人一路​​提點著諸人,出了垂花門,又到院門口轉了半圈,這是處兩進的院子,倒也寬敞,姜府雖說比李府還大了幾畝地,可姜府四房俱在府內,各房人又多,光這一代的爺們就是八位,沒出嫁的姑娘又有五六個,這府裡能擠得出這麼個寬敞的兩進院子,也算不容易了。

      李丹若沐浴洗漱乾淨出來,沈嬤嬤帶著魏紫也巡查一圈回來了,李丹若一身大紅紗衣,坐在榻上由著脂紅絞頭髮,沈嬤嬤側身坐到榻上,細細和她說了院子裡各處的安置:“……後面有間小廚房,一應東西都是是齊全的,我讓人煮上醒酒湯了,一會兒姑爺回來,只怕酒多,這會兒煮好,晾涼了正好喝,這酒多了傷身,往後姑娘得勸著姑爺,這酒可不能多喝。”

      “嬤嬤!”李丹若又氣又笑的打斷了沈嬤嬤的話,魏紫一邊笑一邊推了推沈嬤嬤道:“嬤嬤也該改口了,不能再姑娘、姑爺的叫了。”

      “急什麼,要改也得等明天,姑娘拜了姜家祖宗,認了親才算呢,對了,今晚上讓姚黃和魏紫兩個在外間當值吧,姚黃仔細,魏紫靈醒,明兒再按從前的規矩當值,你們兩個就辛苦一晚。”沈嬤嬤拍回魏紫的話,又接著吩咐道,兩人忙答應了。

      脂紅給李丹若絞乾頭發,又用梳子通了一會兒,才綰起頭髮,姚黃捧了首飾匣子過來,挑了支累絲富貴百花簪給李丹若插上,李丹若下了榻,沈嬤嬤上下打量了一遍吩咐道:“這衣服不行,太素,脂紅去把那件富貴花開裙子拿來,侍候姑娘換上。”李丹若也不跟她爭,由著脂紅換上了那件紅綾底滿繡各色折枝花卉,外面又籠了層紅色綃紗的華麗裙子,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才端正的又坐回到床上。

      外院通往內院的月亮門前,威遠開國侯世子姚德慶深一腳淺一腳的推著姜彥明,一路推到月亮門前,往後退了兩步站住,指著姜彥明笑道:“趕緊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外頭那些酒我都替你擋了!快去快去!”

      “你這酒才真是多了,別回席上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姜彥明上前扶著搖晃個不停的姚德慶,左右轉頭尋著人,姚德慶往外撥拉著姜彥明的手道:“沒多,我這酒量……你趕緊進去,春宵……我再去找他們拼幾壺去!”說話間,姜彥明已經看到個小廝,忙招手叫過,吩咐趕緊叫姚府大爺的小廝過去,小廝答應一聲飛奔出去,姚德明腳步踉蹌著原地轉著圈,胡亂推著姜彥明,這酒勁卻湧上來,竟斜歪的幾乎站不住,姜彥明哭笑不得的從後面抱住他,眼看姚德慶幾個小廝飛奔過來,將姚德慶交給四人,吩咐到外面要喝醒酒湯給他喝下,趕緊侍候他回府,幾個小廝忙答應了,背著姚德慶忙往外出去。

      姜彥明看著姚德慶走遠了,才笑著搖了搖頭,穿過月亮門,在滿院喜慶的燈燭照耀下,往新房過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30 PM

第四十五章 洞房花燭

      守在門口的小丫頭遠遠看見一身大紅喜服的薑彥明過來,急忙飛奔進去稟報了,滿屋子的人,連李丹若在內,都緊張起來,李丹若忙在榻上端正坐好,兩隻手胡亂理著裙子,調著呼吸寬解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照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這男女之事也不算頭一回,可怎麼這心忽通忽通竟跳個不停?不跳不跳,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李丹若深吸了口氣,再慢慢的吐出來。

      沈嬤嬤忙靠到榻前,聲音極低的示意著李丹若:“姑娘也得迎一迎才好。”李丹若急忙點了點頭,她有點緊張的過了,竟忘了這個禮兒,唉,從今天起,她就是個有主的人了,李丹若心裡悵悵然有些堵得慌,扶著姚黃的手下了榻,下意識的來回撫著柔軟非常的裙裾,身形有些僵直的走到門口,剛吸一口氣進去,簾子掀起,姜彥明一身大紅喜服跨進了門檻。

      李丹若忙垂眼低眉曲膝見禮,沈嬤嬤在前,引著姚黃、魏紫等一眾人等齊齊的曲膝見著禮,姜彥明忙緊走一步,伸手扶著李丹若胳膊笑道:“咱們……夫妻之間,哪用行這樣的大禮。”李丹若垂著眼簾,瞄著姜彥明扶在自己胳膊上的那五指僵硬的手,他那話裡,那'夫妻'二字可是含糊的幾乎聽不清,李丹若暗暗鬆了口氣,看來,他也緊張的很,那就好,至少不是自己一個人緊張給人家看,大家一齊緊張,嗯,誰也別笑誰。

      李丹若這心稍稍鬆馳下來,往後退了半步,跟著姜彥明往屋裡走了幾步,小心的打量著姜彥明笑道:“已經燉了醒酒湯,您喝一碗再沐浴?”

      “不用不用,沒喝多……還是喝一碗,喝一碗也行。”姜彥明下意識的擺了下手,又忙應了下來,李丹若抿嘴笑著,側身走前一步,半引半讓著姜彥明坐到榻上,脂紅和豆綠捧了溫水和帕子過來,李丹若擰了塊帕子遞給姜彥明:“先淨一淨手臉。”姜彥明接過帕子,滿頭滿臉擦了,將臟帕子往李丹若面前遞了遞,忙又縮回來,左右看著,脂紅忙上前笑道:“爺把這臟帕子給我吧。”姜彥明將帕子遞給脂紅,姚黃已經盛了碗醒酒湯過來,李丹若接過遞給姜彥明,姜彥明低著頭,幾口就喝完了醒酒湯,將碗一推,跳下榻道:“我去沐浴,你不用過來侍候,讓丫頭們侍候就行。”

      “瞧姑爺,倒像他才是新婦。”魏紫擠到李丹若耳邊嘀咕道,李丹若心底雖說還是不安著,可心總算不忽通作響了,轉頭看了眼魏紫低低道: “新郎就不能慌亂啦?”

      “我是說……”

      “你呀,有話明兒再說,趕緊侍候姑娘換衣服,豆綠把看茶水、杯子、帕子,再去後麵茶房看看熱水,備著夜裡用水,脂紅把各處窗簾、帷幔放下,窗戶要半開,除了這兩盞龍鳳燭,別的燈都熄了,都利落些,也許爺一會兒就洗好了。”姚黃打斷了魏紫的話,邊一迭連聲的吩咐著圍在李丹若周圍、一臉興奮八卦的幾個丫寰們,邊進去整理床鋪了,魏紫忙兩步進去取了李丹若那身滿繡荷葉田田的大紅綃紗褻衣,脂紅和豆綠各司其職。

      片刻功夫,屋裡帷幔低垂,紅燭搖映,只餘下李丹若站在床前,舉著手,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輕薄到幾乎掩不住身體的紗衣,唉,那兩隻巨大的紅燭,透過層層紗簾照到床上,照的處處明明白白!

      這站著太尷尬,坐著……也難堪,算了,乾脆先睡下算了,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男左女右,李丹若挪到右邊,拉上夾被,把自己躺的筆直整齊,閉上眼睛認真數羊,耳邊卻凝神聽著屋里內外細小的動靜。

      這羊數不了幾十隻就亂一回,李丹若也不知道到底數了多少羊,屋門極輕的'吱'了一聲,開了,又關上了,一陣輕穩卻慢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一直到了床邊,安靜了好大一會兒,有人坐到床上,掀起夾被,躺下了,李丹若緊張的手指發涼,努力屏著氣寬解自己,不緊張不緊張,咱不是頭一回,真不是頭一回,唉,就是隔的太久遠了,久遠到模糊成一片,記不起來了……

      一隻發涼的手拭探著放到她胸前,李丹若心一下子提起來,那手停了好一會兒,慢慢往下滑到腰間,姜彥明挪了挪,又挪了挪,挪到貼著李丹若,側著身子,微微抬頭看著李丹若,李丹若睜開眼睛,正迎著姜彥明柔和的目光。

      姜彥明彷彿鬆了口氣,目光下移笑道:“咱們……成親了。”

      “嗯,”李丹若含糊的'嗯'了一聲,姜彥明停在李丹若腰間的手動了動,往上摸索著去尋李丹若衣服上的帶子,李丹若敏感著那隻手的動向,下意識的挪了挪,往姜彥明身邊捱過去,手指觸動間,才發現姜彥明已經脫了衣服,這會兒已是不著寸縷。

      姜彥明伸手摟了李丹若,半支起上身,低頭仔細看著李丹若的眉眼,俯下身子吻著李丹若的耳垂低低的呢喃道:“你比小時候還要好看。”李丹若動了動,慢慢伸手摟在姜彥明腰間,柔順的任他親吻……

      姜彥明溫柔的一點點吻下去,又吻回那甜甜的唇間,慢慢輾轉吸吮著,輕輕壓上了已經同樣不著絲縷的李丹若身上,李丹若雙臂摟著姜彥明,努力放鬆身子去接納那第一次的充實和撕裂,姜彥明慢慢頂進去,停下來,低頭看了看李丹若,又溫柔的往裡進去些​​,李丹若摟著他,面頰相貼低低道:“你……進去吧。”姜彥明低低'嗯'了一聲,頓了下頂了進去,李丹若痛的勒著姜彥明叫出了聲,姜彥明緊壓緊摟著她,胡亂親吻著她,一聲接一聲的叫著'丹若',下身的衝撞無法控制的一下比一下用力,李丹若咬著牙,緊貼著他,努力跟著他的節奏,想去減弱那份痛楚。

      痛楚到幾乎不可忍時,姜彥明彷彿用了最大的力氣頂進去,身子顫抖了幾下,彷彿被抽去了那股子狂野般,汗水淋淋的伏在李丹若身上,半晌,姜彥明支起上身從李丹若身上翻下來,伸手撫著李丹若的後背,低頭在她唇上輕輕點著低低道:“痛的厲害吧?

      “嗯,”李丹若莫名其妙的突然想流淚,忙垂下眼簾,低頭往姜彥明懷裡擠進去,姜彥明忙摟著她低聲道:“怪我,我本來想進去就出來,下次不會了,讓人給你上點藥?”李丹若伏在姜彥明懷裡,半晌才壓回委屈低低應道:“不用,我去沐浴。”

      “我送你去,”姜彥明說著,摟著李丹若坐起來,伸手拉過夾被先將她裹住,轉頭尋著衣服,李丹若點了點他,沖床前的衣架抬了抬下巴道:“拿件長衣。”

      “好,”姜彥明答應一聲,光著身子跳下床,拎起架子掛著的兩三件長衣一件件抖開看了,挑了件丁香色滿繡折枝花卉的長衣笑道: “你穿這件好看。”李丹若無語的看著光溜溜站著挑衣服的薑彥明。

      李丹若裹了長衣,拖了鞋進了淨房,聽著隔壁嘩啦嘩啦的水聲,慢慢淋好出來,挑了件大紅素綢衣褲換了出來,姜彥明已經沐浴乾淨,半躺在床上等著她了,見她掀簾進來,忙直起身子笑道:“趕緊歇下吧,明天一早就得起,有一天忙呢。”李丹若點頭應了,正要轉到床的另一邊,姜彥明忙往裡挪了挪道:“你睡這兒。”李丹若抿嘴笑著,側身躺到床上,身後姜彥明挪了挪,挨到李丹若身後,伸手搭在她腰間,又挪了挪,將她摟在懷裡,滿足的呼了口氣含糊道:“睡吧,明兒又是一天忙。”

      第二天剛進寅初,李丹若沉睡中被姚黃推醒,困得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姜彥明在旁邊笑出了聲,李丹若也顧不上理他,拖著姚黃的手,一路跌撞著進了淨房,閉著眼睛擦牙、淨面、梳頭、換衣服。

      李丹若換好衣服出來,姜彥明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外間榻上等著她了,見李丹若出來,忙指著滿桌吃食點心道:“時辰還早,不急,咱們慢慢吃。”李丹若笑應了,坐到姜彥明對面,兩人食無語的吃完了飯,收拾好準備往前院正堂去,正要出門,姜彥明伸手按在李丹若肩上,捻了捻她的衣服笑道: “你這衣服太薄,加件薄斗篷,這才寅正,外頭冷得很。”沈嬤嬤滿眼的喜之不盡,也不等李丹若說話,忙揮手示意趕緊取斗篷去,魏紫和脂紅一齊衝過去取了四五件薄斗篷來,正要送到李丹若面前讓她挑,姜彥明伸手挑了件石青色素綾斗篷,抖開給李丹若披在身上笑道:“你這一身大紅,得要這石青壓著才好看。”

      沈嬤嬤聽的渾身都是笑,眼看著兩人並肩出了屋門,忙指揮著姚黃、魏紫等人抱了等會兒認親要用的賞賀,不遠不近綴在兩人後面,往前院正堂過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33 PM

第四十六章 認親

      斗篷下,姜彥明握著李丹若的手,低聲問道:“還痛不痛?”李丹若一陣尷尬,努力大方著應道:“嗯,還好。”姜彥明沉默片刻,突然悶聲笑起來,李丹若斜著他,一時也摸不准他這笑為何來,姜彥明笑了好一會兒,往李丹若身邊靠了靠笑道:“昨晚上,你倒不像她們扭扭捏捏的。”

      “嗯?誰扭扭捏捏的了?”李丹若往上斜看著姜彥明問道,姜彥明手抬起揮了下:“那些大家閨秀。”

      “那些大家閨秀……扭扭捏捏的,你見識過?”李丹若慢吞吞的問道,姜彥明呆了片刻,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還跟從前一樣,一句話說得人……這還用見識?想也想得出來,那個……是我說錯了話,咱不說這個,你怎麼想起來挑了我?”

      李丹若被他這一句話跳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姜彥明嘿嘿笑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跟六郎一處嘀嘀咕咕說話兒?我還以為……”

      “你和六郎明年三月都要下場?”李丹若打斷了姜彥明的話反問道,姜彥明哽了下答道:“自然,上一科六郎落了榜,又因你這親事,這兩年發奮的很,我看他那文章,這一科倒有七八分把握,我倒是想晚一科再下場,就怕大伯他們不肯,最好六郎先中進士,也讓太婆歡喜歡喜,再說,中了進士就得領差使,能晚就晚些吧。”

      “太婆對你,也極好。”李丹若低低道,姜彥明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我知道,就是這樣,我才想著該是六郎先中了進士,討太婆一個歡喜。 ”李丹若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姜彥明試探著問道:“你的意思呢?想讓我早些中進士,少年得志?”

      “少年得志也罷,老年騰達也好,不過都是過日子,我這日子過的好不好,跟你得不得志又不相干。”李丹若漫不經心的答道,姜彥明驚訝的高挑著眉梢,仔細看著李丹若問道:“你挑我難道不是因為我才高?​​往後好夫貴婦榮?你年紀青青就能得了誥封?”李丹若悶氣非常的'哼'了一聲:“照你這麼說,我還不如乾脆榜下捉婿,嫁個現成的!”

      姜彥明哈哈大笑起來:“像你三姐姐那樣?倒也是!那你怎麼挑中我了?”李丹若懶的再理會他,甩開他的手,顧自往前走,姜彥明緊走兩步跟上,伸手捉了李丹若的手攥住笑道:“行行,你別惱,不說就不說,我不問了就是,不用這麼急,還早呢,咱們慢慢走,說說話兒……”

      遠處,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幾個管事婆子伸長脖子正等在正堂後面轉拐處,遠遠看到姜彥明和李丹若並肩而來,忙緊幾步迎上去,先曲膝道了賀,引著兩人往正堂前繞過去,李丹若想甩開姜彥明的手,甩了幾下沒能甩開,姜彥明見李丹若蹙起眉頭,像是要急了,這才鬆開她嘀咕道:“怕什麼,看到就看到。”李丹若悶'哼'一聲,也不跟他分辯,只管跟在幾個婆子後面,穩穩重重的徑直往正堂前放著鏡台鏡子的桌子過去。

      李丹若拜了堂,跟著婆子往正堂台階過去,台階前,姜彥明背著手正等著她,兩人一起進了正堂,正堂裡,或坐或站,已經擠擠挨挨全是人。

      程老夫人獨坐在上首右邊,滿意的看著並肩進來的一對佳兒佳婦,這麼站在一處,玉樹嬌花,真是讓人賞心悅目,李丹若和姜彥明並肩跪在墊子上,行了跪拜大禮,沈嬤嬤遞了雙玄色底、用同色絲線滿繡不斷頭壽字的輕巧軟底鞋過來,李丹若接過奉上,程老夫人親自接了鞋子,放了對通體瑩潤的玉鐲在李丹若手裡,指著姜彥明笑道:“五郎快扶你媳婦起來,往後你要是敢惹了若姐兒,我可不饒你!”姜彥明忙一邊伸手扶李丹若起來,一邊陪笑連聲答不敢。

      兩人往左邊轉了幾步,跪倒給大老爺姜奉德、大太太梁氏磕了頭,站起來,奉上又接回賞賀,大老爺姜奉德五十歲左右,長面美髯,看起來極是儒雅和藹,大太太梁氏差不多年紀,面龐圓潤墩厚,眉眼細長,只嘴唇略有些薄,看起來端莊雅靜,與大老爺極有夫妻相。

      梁氏受了禮,起身拉著李丹若的手,親自給她介紹道:“這是你三哥、三嫂。”李丹若忙曲膝見禮,三爺姜彥志二十四五歲年紀,一件藏青長衫,面容白淨,文質彬彬,客氣的笑著,一絲不苟的拱著手見禮,三奶奶吳氏臉微微有些方,腰背挺的筆直,笑容可親的拉著李丹若的手客氣了幾句,轉頭看著梁氏笑道:“母親且坐,我帶新婦跟大家見禮吧。”梁氏笑應了,退後兩步坐了回去。

      吳三奶奶牽著李丹若一根手指,指著六爺李彥承笑道:“這是六郎。”李彥承垂著眼皮,長揖到底,直起身,伸手接過賞賀,一眼也不看李丹若,吳三奶奶嘴角隱著絲說不清的笑意,往旁邊挪了半步,指著位二十七八歲、面容柔婉的少婦介紹道:“這是二姐姐,大姐姐跟大姐夫在任上,只好等回來再見了。”

      二姑奶奶姜艷樹溫柔的笑著和李丹若見了禮,緊挨著姜艷樹站著的,是長房三位未出閣的庶女,站在最前的,是今年十六歲的五娘子薑艷夏,姜艷夏牽著十娘子、九歲的薑艷冬,姜艷冬是如今府裡最小的姑娘,杏眼尖下頜,很是可愛,正眼睛亮亮的仰頭看著李丹若,張嘴正要說話,卻被八娘子薑艷秋輕輕推了回去,姜艷夏帶著兩人,齊齊深曲膝見禮,李丹若忙笑著回了禮,姜家諸人她都不陌生,五娘子和八娘子是一母姐妹,也就一兩年沒見,竟越發出脫的讓人移不開眼。

      和長房諸人見了禮,吳三奶奶依舊拉著李丹若一根手指,轉到對面二老爺姜奉義和二太太周氏面前,二老爺只比大老爺小兩歲,看起來卻年青許多,少了份儒雅,卻多了幾分飄逸隨和,二太太周氏不等李丹若磕完頭,彎腰一把拉過她,滿臉笑容道:“這就行了,趕緊起來,這嫁了人就是回了家,可別拘束,要是五郎敢欺負你,你去尋我,我替你出氣!”李丹若忙笑應了,姜彥明故作苦惱的揪了揪耳垂嘀咕道:“我要是被人欺負了,找誰說理去?”

      “五弟妹這麼好的媳婦兒,會欺負你?就是欺負了你,那必定也是你先頭哪兒做錯了!”二​​爺姜彥書用手裡的折扇敲著姜彥明,一本正經訓斥道。

      “二哥說的對!”七爺姜彥道也湊過來笑道:“欺負你那是你的福氣,得好好領受著才是!”

      “瞧瞧你們!倒拿新婦打趣上了!”二奶奶蘇氏上前拉著李丹若的手往外推,卻是轉頭嗔怪著二爺姜彥書,九娘子薑艷瑩拉著六娘子薑艷紛,伸手推開姜彥道:“七哥讓一讓!”說著,跳上前一步,拉了李丹若的手搖道:“若姐姐,好半年沒見你了,我總算把你想到家裡來了!”

      “九姐兒不知道多盼著五嫂早些歸家,早盼晚盼,總算盼來了。”六娘子薑艷紛曲膝見了禮笑道。

      “看看,叫錯了不是!哪還是若姐姐?叫五嫂!好了好了,別耽誤你五嫂子認親,回頭說話的時候在後頭呢。”蘇二奶奶笑容滿面的拍開姜艷寶的手,推著李丹若往對面過去。

      吳三奶奶從眼角往下掃了蘇二奶奶一眼,依舊牽起李丹若一根手指頭,往對面三老爺姜奉禮和三太太廖氏面前去磕頭認親,廖氏端坐在椅子上,瞄著李丹若一絲不苟的磕足了三個頭,滿意的笑著,端莊的彎腰扶起李丹若笑道:“若姐兒今兒看著真是讓人移不開眼,昨兒被你那嫁妝恍花了一回眼,今兒又讓你恍的眼睛花,五郎真真是大福氣!”李丹若知道這位三太太最是難纏,別人的話她句句掂量,偏還總往歪了掂量,哪敢多開口,只一味羞澀的抬不起頭,吳三奶奶更是一句話不敢多說,只指著大爺姜彥宏和大奶奶趙氏等人介紹道:“這是大哥、大嫂,這是四哥、四嫂,這是八郎,這是七妹妹。”

      李丹若一絲不苟的和諸人曲膝見了禮,呈了賞賀,被吳三奶奶牽著送到程老夫人身邊站著,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問道:“早飯用的好不好? ”

      “好!謝太婆關愛。”李丹若忙笑應道,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跟太婆不用這麼客氣著,既用好了,這就讓五哥兒陪你回門去,你太婆已經打發人接到門口了,趕緊回去,再晚了,回頭她得抱怨我!”李丹若笑著曲膝應下,和姜彥明團團曲膝別了眾人,出門上車往李府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2:24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大丫環

      從李府拜門回來,夜幕已重,兩人乏極歇下,第二天又是起個大早,先去威遠侯府拜見了威遠侯姚鎮江,從威遠侯府出來,又回府換了素服,往城外大禮祭拜了威遠侯夫人姜氏,再趕回城裡,又是一個早出晚歸天,第二就到了暖女的日子,一大早,李府十幾個衣著光鮮的婆子就帶人抬著十幾抬蜜和油蒸餅送進了姜府,沒多大會兒,寧老夫人帶著劉夫人、楊氏等滿府女眷到姜府暖女來了,姜家前一天晚上就忙著抬了戲台,直擺了一天戲酒,熱鬧了一整天,李丹若送走寧老夫人和母親等,回到院子,只累的渾身散架,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請安回來,剛進院門,紅翎一下子從影壁後冒出來,倒把李丹若嚇了一跳,魏紫豎著眉毛正要訓斥,李丹若抬手止住了她,上下打量著紅翎和跟在後面出來的翠羽,紅翎近前,曲膝見了禮笑道:“奶奶總算回來了,我和翠羽等了奶奶好幾天了。”

      “這是什麼話?!奶奶哪一天沒回來了?什麼叫總算回來了?什麼叫等了好幾天了?”魏紫毫不客氣的訓斥道,紅翎被魏紫幾句話訓的氣紅了臉,正要張嘴頂回去,卻被翠羽連連拉著急勸道:“是你說錯話了,別分辨了,跟奶奶說正事要緊。”紅翎勉強嚥下了這口氣,狠狠的剜了魏紫一眼,掉頭看著李丹若,直通通的問道:“我和翠羽姐姐是爺身邊侍候的一等大丫寰,奶奶進門也好幾天了,這差使還沒安置下來呢!”

      “沈嬤嬤呢?”李丹若面無表情的聽完,轉頭看著姚黃問道,不等姚黃答話,接著吩咐道:“看樣子我前兒的吩咐還沒傳下去,讓人再傳一遍,這院子大小差使,統由沈嬤嬤安置,找個小丫頭,帶她們兩個去見沈嬤嬤。”說完,看也不看紅翎和翠羽,只管甩著帕子,不緊不慢的進去了。

      紅翎怔了怔,正要再衝上去,卻被翠羽死死拉住,拖著她一路出了院子,再拖過院子轉角,扭頭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又氣又急的勸道:“你看看你,怎麼這麼跟新奶奶說話?來前我不是跟你說的好好兒的?見了新奶奶,要恭敬要恭敬,你看看你,怎麼能那麼說話?咱們又不知道她脾氣性格兒。”

      “知不知道又怎麼樣?我跟爺都是這麼說話兒!你看看她!爺身邊一個知根知底的人都沒有,怎麼侍候的好?這幾天還不知道怎麼熬的呢,她竟一點不放心上,咱們尋了多少趟沈嬤嬤了?又拿這樣的話搪塞!”明璫氣的跺著腳:“不行,我去尋爺去!也不能由著她!”翠羽拉了下,又鬆開手,忙跟幾步勸道:“你可得好好說話,別讓爺為難。”

      “嗯,”紅翎應了,剛走了幾步,翠羽又一把拉住她道:“你等等,爺這會兒必定在前面書房,咱們也出不了二門,我看咱們還是在這兒等著的好,爺剛新婚,必要回來吃早飯的。”紅翎忙點頭道:“真是氣昏了頭了,可不是,咱們就在這兒等著,爺若過來,一眼就能看到。”

      兩人等了沒多大會兒,就看到姜彥明一身蔥黃長衫,朝氣勃勃的大步往院門口過來,紅翎忙衝過去攔在姜彥明面前,委屈的叫道:“爺!”姜彥明嚇的往後退了半步,見是明璫和翠羽,忙笑道:“這是哪一出?怎麼躲在這兒?”

      “爺說哪一出!我和翠羽姐姐都三四天沒見著爺了,也不知道爺吃的好不好,歇的安穩不安穩,茶水沏的可合口,爺還問哪一出! ?”紅翎委屈的跺腳嗔怪道,姜彥明忙笑道:“都好都好,你們兩個也別總悶在院子裡,我又不在,閒了就出去逛逛,見過你們奶奶沒有? ”

      “爺還說這個!”紅翎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委委屈屈的將剛才的事說了:“……爺看看,這叫什麼話,我和翠羽姐姐是爺身邊貼身侍候的大丫頭,還在派什麼差使?這差使還要怎麼個派法?難不成還要打發我和翠羽姐姐掃院子去不成?這都三四天了,爺身邊沒個貼心的人,我這心裡……就沒安生過!”紅翎輕輕跺著腳,看著姜彥明,眼裡又是擔憂又是惱怒,姜彥明伸手撫著她的肩膀,陪笑安慰道:“沒事,我不是說了麼,我好好兒的,沒事,你們兩個平時侍候我,也沒能歇過一天,就當這幾天歇著了,這兩天,你們奶奶也是忙,這婚禮的事,就是繁瑣。”

      “我不管她,我只管爺,爺夜裡覺淺,我看她們就沒一個能輕手輕腳的,爺喝茶要滾的,她們也沒人問過一句,我就不信她們知道!爺不能總這麼委屈著,這會兒,竟連垂花門都不讓我和翠羽姐姐進!這是哪門子的規矩?爺的貼身丫寰,竟連門也進不得了!”紅翎拉著姜明彥腰間的絲絛,低聲嗔怪個不停,姜彥明抬手揪了揪耳垂,想了想笑道:“你們奶奶嫁妝多,院子裡還亂成一團呢。”

      “爺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和翠羽姐姐是那賊?要偷了奶奶的嫁妝去?真亂成一團,誰侍候爺?那不是更用得著我和翠羽姐姐了?”紅翎不依不饒道,姜彥明尷尬的掀著眉頭,連連揪著耳垂道:“也是,也是,你別急,這事又不用急,回頭我問問……問問,看看這差使怎麼個安置法,你別急,翠羽,你先跟紅翎回去歇著,不急,啊?聽話,先回去,你是我的丫寰,這還能有人敢說不是,好了好了,當差急什麼?歇著多好,好了,先回去,啊?”

      翠羽上前拉著紅翎勸道:“爺和奶奶這不是忙嗎,爺都這麼說了,咱們先回去,也不過一天兩天,爺說是不是?”

      “是是,先回去,啊?也就這一兩天,回去好好歇著,想吃什麼讓廚房做給你們吃,就說是我要的,悶了就到園子裡逛逛去,尋姐妹們說說話,先回去,啊?”姜彥明攬著兩人的肩膀,一路陪笑勸著,將兩人送過拐角,看著兩人走遠了,才呼了口氣,轉身往院子回去。

      快要進垂花門,姜彥明頓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了個小丫寰過來低聲問道:“沈嬤嬤在哪一處?”

      “嬤嬤就在垂花門裡,正看著人擺花草呢。”小丫寰脆聲答道,姜彥明忙轉過垂花門,沈嬤嬤正站在遊廊拐角處,指揮著兩個粗使婆子來來回回挪著盆巨大的海棠,見姜彥明進來,忙垂手讓到旁邊,姜彥明探頭看了看院子裡的花草笑道:“這麼擺好看,你們奶奶的眼光真是好,​​嬤嬤,見了你正好問一句,紅翎和翠羽兩個,聽說還沒派差使?”

      沈嬤嬤笑瞇瞇的看著姜彥明答道:“爺說的還真是,奶奶的眼光真是沒得挑,爺說的是原來爺院子裡那兩個一等大丫寰吧?這差使不差使的,都是內宅瑣事,爺明年進下場考試,哪有辰光理會這些個小事?爺就放心吧,這內宅由奶奶打理著,必定平平安安、和和順順,我們奶奶這打理家事的本事,從我們家老夫人,到咱們家老夫人,那可都是讚不絕口的!爺只管放心就是!准保妥妥帖帖的。”

      姜彥明碰了個軟釘子,抖開折扇,打著呵呵笑著,一路誇著這盆草好看,那盆花不錯進了屋。

      姜府的規矩,成了家的爺們,一日三餐都是自家小廚房打理,這會兒,李丹若已經看著擺好了飯,見姜彥明進來,迎了兩步笑道:“看來這個時辰卡的正好。”姜彥明笑應了,將折扇交給脂紅,淨了手臉,坐到榻上,探頭看著几上四五樣點心小菜笑道:“倒有一半是我愛吃的,你怎麼知道的?就是這幾樣……”

      “那幾樣是我愛吃的。”李丹若打斷了姜彥明的話,姜彥明彷彿哽了下笑道:“怪不得,是我疏忽了,你真是細心,我愛吃的都擺在我這邊。”李丹若瞄了他一眼,幫他盛了碗粥遞過去,自己坐到了對面,姜彥明垂著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明璫和翠羽的事,問還是不問?李丹若看著垂著頭、只揀一碟子拌醬瓜猛吃的薑彥明,挑了挑眉梢,慢條斯理只管吃自己的。

      姜彥明漱了口,在屋裡轉了十七八圈,想想沈嬤嬤的軟釘子,到底沒敢這會兒開口,算了,晚上再問吧,定了主意,和李丹若說了一聲,出去外院書房讀書去了。

      沈嬤嬤瞄著他出院子走遠了,才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撣了撣衣襟,進屋尋李丹若商量去了。

      李丹若讓著沈嬤嬤坐到榻上,沈嬤嬤示意姚黃道:“你守著門,魏紫到垂花門守著去,別萬一爺又轉回來。”兩人答應了,各自出去守著,李丹若只笑盈盈的看著沈嬤嬤,等她說話,沈嬤嬤挪了挪坐舒服了,才看著李丹若道:“我都問清楚了,姜府跟咱們府規矩差不多,爺院子裡,兩個一等大丫寰,就是翠羽和紅翎兩個,倒是翠羽居先,跟爺不清不白有首尾的,也就這兩個,那四個二等丫寰,聽說兩人攔得極緊,平時不許和爺單獨一處呆著的,倒替奶奶省了心了,這四個,我已經派到垂花門外當差了,這兩個,翠羽話不多心眼多,是個有心的,那個紅翎,滿府都知道爺寵她,被爺寵過頭了,誰也不放眼裡,猖狂的很,你看,怎麼個處置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3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2:29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沈嬤嬤

      “嬤嬤的意思呢?”李丹若笑問道,沈嬤嬤早就胸有成竹,又往李丹若身邊挪了挪建議道:“奶奶既然不打算在這院裡放通房丫寰,那就沒有再把先頭的通房丫寰收進來近身侍候的理兒,看著也厭氣不是,可若放到垂花門外侍候,這又不妥,到底是爺多年近身侍候的人,又沒什麼過錯,就把人趕出去?再說,就算這會兒真有錯,也不能挑,可不能因為這點子小事落下了妒嫉的名聲,我看這樣,乾脆把兩人放到西跨院住著去,咱們先把這兩位當姨娘捧著,也看看老夫人和大太太她們的意思。”

      沈嬤嬤挪了挪,聲音壓的低低的說道:“我都細細打聽過了,大爺房裡的姨娘,是大奶奶懷上身子三四個月,才把早先侍候爺的一個通房提了姨娘,二爺屋裡的那位,也是二奶奶有身子時提的,三爺和四爺屋裡都還沒有姨娘呢,咱們就放那兩人住進西跨院去,奶奶任誰也不要提這事,且看著……這府裡。”

      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要是人家不願意住到西跨院呢?”

      “瞧奶奶說的,”沈嬤嬤瞥著李丹若笑道:“那兩位,要是有奶奶一成心眼,我都得好好敬著,可你看看,是那種聰明人不是?今天早上鬧了那一回,竟敢攔著奶奶質問,真聰明人,能幹這事?只怕一門心思就想著爺的寵愛了,爺們靠得住?”

      “母豬會上樹。”李丹若接口道,沈嬤嬤'噗'的笑出了聲,笑了好一會兒才點著李丹若道:“奶奶這話……可別到外頭說去!也太… …不過倒也是,要是那真聰明的,就該知道這後宅是誰說的算!咱不說這個,就那兩個蠢貨那樣的,最好!收拾起來容易,也就是順手的事,都不用使心機,你看著吧,只要我這話一遞過去,那兩位啊,立馬就得歡天喜地的搬進去!停都不帶停的,就是那有點聰明不搬進去的,也不是沒有後手,真鐵了心要近身侍候爺,那也成,就放進來,也就是大家辛苦半年,半刻不離人的盯著,指定讓她兩個近不了爺的身!等奶奶懷了身子,立時就挑個姨娘抬進西跨院去,那邊抬了人,這邊立時就打發到了年紀的丫寰們統統出去嫁人,嫁了人,她還能怎麼樣,也就一了百了。”

      李丹若聽的輕輕呼了口氣,看著沈嬤嬤笑道:“嬤嬤,您跟著母親在李府這些年,真是可惜了這身本事。”

      “那可不是!我可是在先老夫人手底下調教出來的,先老夫人說過,太太性子弱,讓我往後留神撐著些,若有什麼事,太太要是拿不定主意,就跟去跟她說去,唉,可太太,唉,先頭命好,後頭命又不好,我這本事,可不是沒個用處?這不,奶奶要出嫁了,老夫人還特特把我叫過來,囑咐來囑咐去,說奶奶聰明是聰明,大氣也大氣,可就是太大氣了,只怕不屑跟這些妖裡妖精的小妖精們動手過招,讓我該做什麼只管做去,你只管放心,有嬤嬤在,哪容這些妖蛾子往外冒頭?斷不讓這些事髒了奶奶的眼!”沈嬤嬤說的意氣風發,李丹若又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只推著沈嬤嬤道:“那嬤嬤趕緊去吧,反正姨娘總歸得有,這兩個,若省心不惹事,就隨她們去。”

      “奶奶放心,嬤嬤這心裡有數的很呢!行了,累了這幾天了,你好好歇歇,我去忙了,里里外外一堆的事!”沈嬤嬤心情舒暢的抱怨了一句,撣了撣衣襟,告退出去了。

      紅翎和翠羽果然迫不及待的搬進了西跨院,紅翎在東西廂房間跑來跑去了好幾趟,又跑進三間上房看了看,糾結的和翠羽商量道:“要不咱們住上房吧,你住東邊,我住西邊,可上房一邊只有一間,這廂房一明一暗可是兩間,又大,你說……”

      “咱們住廂房,你住東廂,我住西廂,那上房留著的好,上頭不發了話,咱們自己就住進去了,萬一……再讓人趕著搬出來,也太難堪了些!”翠羽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著笑道,紅翎了點頭,卻翹著鼻子'哼'了一聲道:“趕咱們出來,誰敢?爺沒發話,咱們理會誰?爺要是敢發話,我就尋爺鬧去!”

      “行了,你看看你,正好廂房也大些,往後……”翠羽含糊著沒說下去,紅翎卻喜滋滋的接道:“往後也有小丫寰住的地方,還是姐姐想的周到,照規矩,咱們一個兩個三等小丫頭,兩個粗使丫頭呢,合一處也足足夠咱們兩個用了!還有月錢,足有二兩銀子呢!”翠羽也是喜色滿面,推著紅翎低聲道:“好了,看看你,叫什麼,讓人聽到不得說咱們猖狂?行了,要高興也得放在心裡。”

      “聽到就聽到,可算熬出頭了,我就說,只要靠住爺,萬事不怕,你看看,新奶奶再怎麼著,她也得順著爺的心意!爺只要透透話就得了,唉呀,我也不敢多想,咱們也不能越過奶奶去,等一年兩年奶奶生了孩子,咱們也能有個一兒半女,那才算真熬出來了,奶奶脾氣好,爺又是那樣的脾氣,往後這日子怎麼著都不難過!”紅翎說的意氣滿滿,翠羽心裡掠過絲不安,總覺得哪一處不對勁,可一時又想不出,只推了推紅翎道:“好了,趕緊收拾收拾吧,這會兒沒有丫頭,那些細活還得咱們自己動手。”

      “嗯,先收拾收拾,能住了就行,等明兒來了小丫寰,再讓她們細細收拾,你說,咱們晚上要不要尋爺謝恩去?倒是把爺請到咱們這裡,好好賀一賀的好……”紅翎的興奮勁兒壓也壓不住,話又繞了回去。

      這一天也沒人過來打擾,李丹若斷斷續續睡了一天,到傍晚,已經歇得差不多了,扣著時辰梳洗換了衣服,往正院侍候程老夫人晚飯去了。

      正院上房,大太太梁氏已經坐在榻前扶手椅上,正和程老夫人說著話,吳三奶奶侍立在旁邊侍候著茶水,旁邊一張高幾旁,五娘子薑艷夏正看著八娘子薑艷秋和十娘子薑艷冬玩翻繩,見李丹若進來,姜艷夏忙推著姜艷秋站起來,姜艷冬緊盯著姜艷夏,也忙扔了手裡的紅繩站起來。

      程老夫人笑著招手道:“若姐兒過來這裡坐,歇好了沒有?”李丹若忙緊走幾步,先曲膝給兩人見了禮,又和吳三奶奶、姜艷夏等人點頭致意了,才上前幾步,側身挨著榻沿笑道:“歇好了,睡了一天。”

      “那就好……”程老夫人正要再說什麼,外面站丫寰掀起簾子,二太太周氏身後緊跟著蘇二奶奶,九娘子薑艷瑩和六娘子薑艷紛一路說笑著進了屋,周氏一進屋,先指著李丹若笑道:“我還去叫她呢,她竟先到了。”李丹若忙站起來一一見禮,姜艷瑩衝李丹若抓抓手算是打了招呼,拉著姜艷紛擠到姜艷夏那處玩去了,周氏在梁氏對面坐下,衝蘇二奶奶擺手道:“讓明哥兒媳婦奉茶,我跟你伯娘再喝碗新媳婦茶。”

      “這新媳婦茶就這麼好喝?喝了要拿賞賀的!”梁氏忍不住笑道,周氏從李丹若手裡接過茶笑道:“賞賀有的是,就怕咱們若姐兒不稀罕,我也就省了,這茶倒沒什麼特別好喝的,就是若姐兒熬的那花生湯啊,蓮子茶啊,還有那核桃粥,就是好喝,若姐兒別偷懶,得天天熬了孝敬我。”

      正說笑間,三太太廖氏帶著七娘子薑艷豐和唐四奶奶一起進來,接過了周氏的話笑道:“喲,你也真是好大臉,這就使喚上新媳婦了?當心惹了人家厭煩!”

      “要是換了別人,我也懶的使喚,就若姐兒,我們娘倆有這情份,她若厭煩了,那就不是若姐兒了。”周氏不客氣回道,廖氏臉色微變,程老夫人看著廖氏問道:“聽說宏哥兒媳婦昨晚上吐的厲害,今天好些沒有?吃不下東西可不行。”

      “好些了,我來前去看過一趟,說是剛吃了小半碗粥,母親讓人送的那碟子酸拌藕絲,她說吃著開胃的很。”廖氏房仔細答著程老夫人的問話,程老夫人舒了口氣笑道:“那就好,你跟宏哥兒說一聲,別惹他媳婦生氣,也別鬧她,他媳婦害喜害成這樣,夠難受了。 ”廖氏忙垂目應了。

      沒說幾句話,大丫寰金筀就過來請飯,吳三奶奶忙和梁氏上前虛扶著程老夫人,蘇二奶奶恭敬的讓過周氏和廖氏,跟在後面轉進了旁邊的飯廳,唐四奶奶停住步子,先讓過姜艷夏姐妹,又溫婉的笑讓著李丹若,李丹若哪肯走她前面,跟在唐四奶奶後面進了飯廳。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42 PM

四十九章 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獨自坐了上首,姜艷豐陪坐在左手第一,姜艷瑩陪在右手第一,姜艷夏等人自下依次坐了,梁氏給程老夫人捧了箸,笑著示意李丹若道:“給你妹妹安箸去。”李丹若忙應了,從姜艷豐起,用絲帕墊著手,依次送了筷子過去,梁氏等三人侍候著程老夫人,吳三奶奶帶著李丹若等照顧著幾位姑娘,靜悄無聲的吃了飯,漱了口,程老夫人率先,又回到旁邊廂房裡。

      吳三奶奶看著小丫寰們收拾飯廳,蘇二奶奶和唐四奶奶分別給程老夫人和梁氏​​等人奉上茶水,李丹若從小丫寰托盤裡端起杯子,從自己身邊的薑艷瑩起,一一給幾位姑娘遞上茶,姜艷瑩接過茶,拉了拉李丹若的衣袖笑道:“五嫂哪天空?我尋五嫂說話玩去,我照嫂子給的法子窨的茶,總不如嫂子窨的好,嫂子教教我。”

      “好,就這兩天,我讓人去請你。”李丹若低聲笑應道,姜艷瑩鬆開李丹若,李丹若將最後一杯茶遞給坐在最前的薑艷豐,姜艷豐斜著茶,卻沒伸手接,只冷著張臉低低道:“該涼了吧。”李丹若輕笑道:“七妹妹愛喝熱一些的?我再給七妹妹沏一杯來。”對面,姜艷夏抿著茶,小心的瞄著兩人,站在姜艷豐身後的唐四奶奶微微蹙了蹙眉頭,順手接過李丹若手裡的杯子笑道:“我去吧,七妹妹的脾胃我最知道。”

      李丹若笑謝了,往後退了半步,姜艷豐含著惱怒極低的'哼'了一聲,幾姜艷豐一兩步,正留神著程老夫人等人的蘇二奶奶忙轉頭看向姜艷豐,見她手裡沒有茶,看著李丹若正要說話,李丹若忙笑著指了指後面,蘇二奶奶一時不明就裡,轉身看著已經端茶過來的唐四奶奶笑道:“七妹妹這茶,今天怎麼倒要四奶奶親自沏了。”

      程老夫人等人聽了蘇二奶奶的話,齊齊轉頭看過來,李丹若忙笑道:“剛才正巧那杯茶涼了,四奶奶這才去沏的。”程老夫人明了的盯了姜艷豐兩眼,只盯的薑艷豐縮著頭一聲不敢吭,廖氏卻狠狠的瞪了唐四奶奶幾眼,程老夫人移開目光,喝了兩口茶,開口打發眾人道:“好了,都回去吧,你們姐妹也回去歇著去,明哥兒媳婦留一留,我有話問你。”

      眾人起身恭敬退下,程老夫人叫過金筀吩咐道:“先請你們五奶奶用飯去,已經備好了吧?看著她用,別讓她急,慢慢用好了再過來。”說著,又轉頭吩咐李丹若道:“你不用擔心明哥兒,我打發人過去跟他說過了,今晚上我留你吃飯,讓他自己個兒在外書房用了就是。”李丹若忙笑應了,跟著大丫寰金筀下去用飯了。

      李丹若吃了飯轉回來,程老夫人正歪在榻上聽碧玉唸書,見李丹若進來,揮手打發碧玉道:“你們先下去吧,讓你們五奶奶念給我聽就行。”碧玉忙帶人退下,程老夫人支著身子坐起來,示意李丹若坐到榻上,看著她直截了當的問道:“聽說你把翠羽和紅翎搬進西跨院住著去了?”

      “嗯,”李丹若也答的干脆,正想著怎麼解釋才最合適,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又緊追了一句:“是明哥兒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他提也沒提這事。”李丹若急忙答道,程老夫人舒了口氣:“那就好,我就怕他……那就好,這內宅之事,可不是男人該伸手管的,男主外,女主內,那也不是白說的,你放心,咱們府上,雖說比不得李家,可也是極講究規矩的人家,斷不能容男人插手內宅之事,更不用說替小妾說話撐腰,以至於做出寵妾滅妻那等大逆不道之事,這事,我斷不能容,也斷不能有!”

      李丹若就要站起來答應,程老夫人拉了拉她道:“別講那些個虛禮兒,咱們說說體已話兒,若姐兒,我跟你說,五哥兒那脾氣我知道,有些憐香惜玉的過了,我就怕他這兒那兒的跟你暗示,你只別理他,男人顧不及那些個細事,若他這樣那樣了,後頭必是有那不安份的媚惑慫恿,太婆教你,你先應下,給點甜頭,先恍過五哥兒的眼,等過一過,哪個使了狐媚子,捉了錯處只管往死裡罰,你可明白了?”

      “謝太婆教導,我記下了,”李丹若忙連連點頭答應道,程老夫人長舒了口氣,手撐著榻挪了挪,李丹若忙起身取了只靠墊過來,替程老夫人細細墊好,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接著道:“你讓翠羽和紅翎挪進西跨院,我也知道你這意思,早過晚過都是過,想給她們過到明路上,太婆告訴你,這會兒,不合適,不是時候!要抬,也等你懷了身子,正好也看了小半年了,這心性脾氣如何,心裡也有底了,再看抬不抬,還一樣,就是抬,也不能兩個人一起抬,先抬一個,挑那平時最老實本份的抬了,那一個,先放著,這一抬,就不用擔心兩人連成了氣,要是兩個都不省心,就另外挑人抬進西院。”

      李丹若端了杯茶遞給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接過抿了幾口笑道:“如今你既然把兩人搬進了西跨院,再搬出來也不合適,就讓她們住著吧,只一樣,旁的一概不動,該領的差使還得領著,就這麼看一陣子再說也好,你太婆對你放心的很,我就說她,若姐兒再怎麼懂事,也是個沒經過見過的姑娘家,能怎樣,你太婆還笑我,你看看……”

      “太婆說的是,這事是我沒想周到。”李丹若忙從善如流的認了錯,程老夫人笑著拍了拍李丹若的手,接著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讓俞嬤嬤跑一趟,太婆跟你說啊,這治家也不容易……”程老夫人長篇大論的教導了李丹若好一會兒,才放她回去。

      俞嬤嬤得了程老夫人的吩咐,提著燈籠,徑自去了西跨院翠羽和紅翎處。

      翠羽開門見是俞嬤嬤,急忙讓進來,紅翎也急迎出來,兩人接了俞嬤嬤進屋,俞嬤嬤放下燈籠,打量著屋裡笑道:“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

      “就是粗粗收拾收拾,先這麼湊和幾天,等人手安置好了,再讓小丫寰們細細擦洗收拾,嬤嬤坐,嬤嬤喝茶,怎麼是嬤嬤來了,我還以為得是大太太身邊的顧嬤嬤過來呢,這些事不是她管著的?”紅翎的興奮勁兒像是還沒過去,這話就有些多,翠羽輕輕咳了幾聲,見紅翎壓根沒聽見一樣,只好上前拉了拉她,看著俞嬤嬤笑問道:“這麼晚了,嬤嬤有什麼事,打發小丫寰叫我和紅翎過去一趟就是了。”

      “可不敢,”俞嬤嬤笑道:“這一趟領的老夫人的差遣……”

      “咦,我和翠羽的事,是老夫人親自安置的?是五爺跟老夫人說的?”紅翎興奮的暈了頭,俞嬤嬤被她打斷了話,乾脆也不往下說了,抿著茶似喝非喝的看著她,一臉說不上來什麼樣的表情。

      翠羽心往下沉了沉,忙推了把紅翎,微微提高聲音道:“你今天忙暈頭了,哪這麼多話?”紅翎被推的往後退了退,卻不以為意,看著俞嬤嬤繼續興奮道:“嬤嬤快說說,老夫人怎麼吩咐的?”

      “老夫人吩咐了,”俞嬤嬤放下杯子,低頭拉著衣袖理了理,慢吞吞說道:“翠羽和紅翎既搬到西跨院住下了,住下就住下吧,往後還照常當差。”

      翠羽和紅翎直怔怔的看著俞嬤嬤,俞嬤嬤卻站起來,伸手提了燈籠,看著兩人微笑道:“好了,趕緊歇下吧,我還得跟尋趟沈嬤嬤,也得跟她說一聲,你們兩個既住到了這跨院,再進上房當差也不便當,我替你們說說,往後多領些針線活做做吧。”

      紅翎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俞嬤嬤叫道:“什麼叫照常當差?五奶奶既不肯,幹嘛把我和翠羽搬進這院子?我是爺貼身的大丫寰,照常當差也是貼身侍候爺!”俞嬤嬤皺著眉頭,臉冷下來,翠羽忙上前拉開紅翎:“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又胡說什麼呢?!快鬆開!”說著,用力拉開紅翎,用力將她推進屋,轉頭看著俞嬤嬤強笑道:“我送嬤嬤出去。”

      俞嬤嬤'哼'了一聲,提著燈籠出了屋,翠羽緊走幾步推開門,讓著俞嬤嬤出去,緊跟一步也出了院子,輕輕拉了拉俞嬤嬤,低低的問道:“嬤嬤,怎麼……這樣了?求嬤嬤指點。”俞嬤嬤頓住步子,轉頭看著翠羽嘆了口氣道:“五奶奶當初在家時,不知道多少人家求做長房嫡長媳,李家老夫人是捨不得她操心吃苦,要不然,她就是做一族宗婦,也是穩穩妥妥的,我這話,你可聽明白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說句交心的話,這院裡,別熬了,沒有熬頭,尋個合適的人嫁了吧。”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44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1:46 PM 編輯

第五十章 憐香

      翠羽一顆心一路往下沉,直墜的滿腔酸痛,咬著嘴唇勉強謝道:“多謝嬤嬤指點,我……知道了,多謝嬤嬤。”俞嬤嬤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提著燈籠轉身去尋沈嬤嬤了。

      翠羽呆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兒,轉回身,扶著門框正要進去,紅翎從裡面衝出來,拉著她搖道:“怎麼叫照常當差?我去尋爺!我不能這麼平白被人欺負了!我得說說這個理兒!”翠羽一把拉住她,死命用力連拖帶拉,將她拖進院門,回手關了院門,後背靠著院門,看著紅翎哀告道:“姑奶奶,你就別鬧了!這是老夫人的話,是老夫人的話!你要找誰說理去?”

      紅翎氣的跺著腳:“都是她使的壞!我去跟爺說!”

      “爺又能怎麼樣?你就忍忍吧。”翠羽低聲勸道,紅翎叫起來:“怎麼忍?都欺負到這份上了!我去尋爺,死也要死個明白!”紅翎衝過去,用力推著翠羽,就要開門出去,翠羽猶豫了下,踉蹌著退到了旁邊。

      紅翎開了門就往外衝,翠羽急忙跟上,拉著她低聲勸道:“你看看你,急什麼,你尋爺,也得悄悄的尋,這麼吵著,這院子裡現在可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你看看,早先爺院裡侍候的人,連一個能進垂花門的都沒有,你別一味往前衝,得有個章程。”紅翎停住步子,叉著腰,呼了口氣道:“這話在理,哼,爺娶的這是什麼人!這才進了門沒幾天,就敢把爺的人擠的沒個立腳處,我得跟爺好好說說這事,讓爺看看明白。”

      “別往前去了,”翠羽拉住紅翎道:“就在這裡等著爺,等到爺,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等會兒爺來了,把他請到咱們院子裡說話去,那兒說話便宜。”紅翎連連點頭稱是。

      守了沒多大會兒,前面不遠處,兩盞紅燈籠不緊不慢的過來,翠羽和紅翎忙閃到片濃密的花叢後隱著,兩盞燈籠越來越近,兩個婆子提著燈籠在前,姜​​彥明背著手跟在後面,讓過兩個婆子,紅翎從花叢後閃身出來,輕捷的上前拉著姜彥明的衣袖叫道:“爺!是我! ”

      姜彥明嚇了一跳,見是紅翎和翠羽,舒了口氣笑道:“你們兩個躲在這里幹嘛?嚇著我倒沒事,別嚇著你們自己。”

      “爺,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紅翎看也不看提著燈籠等在前面的婆子,挽了姜彥明的胳膊,只管往自己院子方向拖,姜彥明忙揮手吩咐兩個婆子道:“你們先回去,跟奶奶說,我片刻就回,片刻就回。”說話間,已經被紅翎前面拖,翠羽後面推著往西跨院過去,兩個婆子瞄著走的飛快的三人,相互看了眼,只好回去稟報了。

      紅翎和翠羽一路拖著姜彥明進了跨院,翠羽讓過兩人,回身栓上門,緊跟在後面進了紅翎的屋子,屋裡,紅翎按著姜彥明坐下,忙著沏了茶奉上來,和翠羽一左一右擠在姜彥明身邊,從早上得了沈嬤嬤的話搬進這院子說起,一路說到俞嬤嬤剛才來傳的話,紅翎委屈萬分的搖著姜彥明:“……爺,您說說,好好兒的事,怎麼忽哧巴拉就變成這樣了?這中間必有緣故!爺您看,我和翠羽姐姐,這成什麼了? ”

      “那俞嬤嬤沒說什麼緣故?”姜彥明揪著耳垂,被紅翎搖的晃來晃去,苦著臉問道,翠羽笑道:“俞嬤嬤不過來傳個話,她哪知道這中間的事呢,我們也沒敢多問,也不是我們該知道的。”

      “這事,爺得給我們做主!還問什麼問?爺想想,還能有什麼事兒?還有誰會攔著這事?爺想想不就知道了?這才剛進門,就敢這樣拿捏爺了,爺難道沒看到?從前在爺院子裡侍候的,如今一個能進垂花門的都沒有!我和翠羽姐姐又被趕到這裡拘著,這明明是要架空爺,要擺弄爺!”

      “別想那麼多,奶奶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說不定是下面的人沒放在心上,也許還有別的緣故,回頭找了機會,我問一問,找了機會就問。”姜彥明揉著眉頭苦笑道,紅翎不依不饒的搖著姜彥明道:“我不管,爺得給我和翠羽姐姐討個說法,不能讓我和姐姐就這麼被人平白欺負了!爺替我們去跟老夫人分辯分辯去,我和姐姐侍候爺這些年,哪一處讓人說過不是?縱沒有功勞,還有苦功呢!”

      姜彥明被紅翎搖的晃個不停,忙轉頭看著翠羽求援道:“翠羽勸勸她,唉,你先別急,這事急不得,你看看,你們奶奶才進門,這才三四天,就抬姨娘……別急,她人還沒認全​​呢,哪顧得上這個?她也不容易,好了好了,這事我記下了,我記在心上了,不過早晚的事,你們奶奶不是那妒嫉的人,是個好相處的,你們都別想多了,你們兩個這心裡先有了事兒,往後……唉喲,好了好了,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別咬了,快鬆手!我記下了,記下了!”姜彥明被紅翎一口咬在肩膀上,咬的唉喲叫著,伸手將她抱在懷裡笑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說過,委屈不了你,你也得耐耐性子,不管怎麼樣,也不能折了你們奶奶的面子,若是那樣,就是我,也護不了你,這家裡還有太太、老爺,老夫人呢,行了,好了,你們早點歇著,我回去了。”

      姜彥明鬆開紅翎笑道,翠羽緊挨著姜彥明坐著,溫柔的應了一聲,卻一動沒動,紅翎伸手摟了姜彥明嬌嗔道:“我不讓爺走,爺今天就歇在這裡,我都好些天沒見著爺了!”

      “今天早上不還見著?哪有好些天,回頭我再來看你們,今兒不行,你們奶奶進門才三四天,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好了好了,鬆手,天也晚了。”姜彥明拉開紅​​翎的手想站起來,翠羽從後面拉著他腰間的絲絛笑道:“還早呢,爺就多坐會兒,說說話再走也不晚。”

      “就是啊,爺跟奶奶真是恩愛,這才幾天,就心心念念掂記上了?把我和翠羽姐姐這幾年侍候的情義都扔到腳底下了!”紅翎揪著姜彥明的衣領,半真半假的搖著嗔怪道,姜彥明又是笑又是解釋,直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脫身回去。

      正院上房,李丹若慢慢喝著碗蓮子茶,聽著魏紫的稟報:“……奶奶看看,這成什麼了?早上跟奶奶那樣亂叫,回頭又拉著爺沒臉沒皮的纏,奶奶看看,不得了了,一早一晚都堵上了!真當咱們就是瞎眼的?還讓婆子回來稟報,也太猖狂了,奶奶發個話,不能這麼縱著!”

      “好啦,你消消氣,不是大事。”李丹若喝完蓮子茶,放下碗笑道:“誰都不怪,只怪那位爺願意,你們這位姑爺什麼都好,就是愛在花叢中風流,又自詡是那憐香惜玉的,無論如何也不願傷了美人心,折了美人的面子,行了,隨她們去,你們姑爺今晚上只怕不回來了,收拾收拾,咱們歇下吧,我還沒歇過來呢。”

      魏紫還是一臉的氣鼓鼓,姚黃推著她笑道:“好了,奶奶說的在理,要怪也只能怪爺不爭氣,行了行了,咱們也不是不知道姑爺這脾氣愛好,你眼睛尖,去屋裡仔細看一看,別藏了蚊子、蟲子什麼的,我到外頭看一遍去,脂紅去鋪床。”姚黃一邊說,一邊推著魏紫往屋裡去,魏紫笑道:“說是這麼說,臨到事上,不由人生氣,咱們姑娘這樣的人才品貌,他還要怎樣的?”

      “看看你,還沒個頭了,你沒​​聽奶奶說啊,咱們過咱們的小日子就是,我傍晚陪奶奶回來,離咱們院子不遠有一片香月,明天咱們起個早,去摘些乾淨花蕊回來,用那個窨茶,香氣濃郁,冬天喝最好,還有,明兒奶奶要請九娘子過來看窨茶,要備的點心還沒定下來呢,多少事呢!趕緊去忙。 ”姚黃推著魏紫,魏紫笑道:“倒也是,多少事還忙不過來呢,誰有功夫管這個爛人爛事!”

      李丹若閒閒的靠在靠枕上,看著說笑不停的幾個丫寰,心裡流過絲絲暖意,她們陪了她七八年了,以後還會再陪下去,一直到老,到死,她也不是那麼孤單。

      李丹若出神的看著窗外搖動的大紅燈籠,她不是不想求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可這滿京城的名門大族之家,她看了十幾年,何曾看到一個過?至好的,也不過不納妾,可那通房,外面的行首紅倌,又有什麼分別?太婆說的是,女人不比男人,每個月都有不方便的時候,還要懷孕生孩子,這大族名門之家的男人,比女人還嬌生慣養,哪個肯拘著自己一年半載的禁慾清修?就是市井之家,趕到這個時候,不也一樣勾欄伎館的跑……

      唉!李丹若悠悠嘆了口氣,若再有來世,她一定求著菩薩做個男人,不管娶誰,都要全心全意守著她,不傷她分毫。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48 PM

第五十一章 抱怨

      姜彥明回到正院,李丹若已經熄燈歇下,姜彥明站在外間怔了好半晌,才跟著當值的魏紫和豆綠進淨房沐浴洗漱,回來睡下。

      第二天早上,李丹若神情如常,半句沒提姜彥明晚回的事,姜彥明滿腔心思裡滲著絲絲不安,思來想去,到底什麼話也沒敢說,吃了飯照常往前院書房唸書會文去了。

      紅翎和翠羽伸長脖子等了一整天,除了送針線活計的小丫寰,眼看著天要黑了,也沒見一個人過來,紅翎急的亂罵,拉著翠羽又去昨天的地方等姜彥明,可一直等到夜深露重,也沒見姜彥明過來。

      兩人商量了好一會兒,悄悄溜到院門口守了大半天,總算守到了個早先姜彥明院子里當差的粗使小丫寰,忙拉著她到樹陰下,那小丫寰卻橫眼看著兩人,一句話不肯說,翠羽無奈,只好將身上戴的只精繡荷包塞給小丫寰,也就換了小丫寰一句話'爺早就回來了',說完,捏著荷包,猛的甩開紅翎,轉身就跑了。只氣的紅翎又是一通亂罵:“……不要臉的死妮子,從前有事沒事就往人眼前蹭,恨不能煩死你,這會兒跑這麼快,問句話都不肯說,忘恩負義的王八東西……”

      “好了,”翠羽疲倦的推著紅翎:“咱們回吧,從前咱們也是管的嚴了些,這樣的小妮子也不值得生氣,倒是爺,怎麼像是躲著咱們呢?”紅翎一時怔了,片刻反應過來正要說話,翠羽推著她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

      小丫寰一口氣跑回後罩房,喘了一會兒氣,低頭看著手裡那隻精緻的桃形荷包,歪著頭想了想,又繞回前院,到垂花門前尋了看門的小丫寰陪笑道:“荷花姐,煩您跟姚黃大姐姐說一聲,我尋她有句要緊的話說。”荷花抬手彈了下小丫寰額頭笑道:“你還有什麼要緊的話?等著,我去看看姚黃姐姐得不得空。”小丫寰忙謝了,不大會兒,姚黃跟著荷花出來,打量著小丫寰笑道:“有什麼要緊的話?”

      “很要緊的話,”小丫寰見真叫出了姚黃,大喜過望,連見了好幾回禮,才拉著姚黃往旁邊閃了閃,將荷包託給姚黃,嘀嘀咕咕將剛才的事說了:“……嬤嬤交待過,凡有人打聽爺和奶奶的行蹤,回來必得稟報,我想著,這個也該算打聽,還給我一個荷包,嬤嬤回去了,我也不敢耽誤,就尋了姐姐。”姚黃看了看小丫寰手裡的荷包,將小丫寰托著荷包的手按回去笑道:“你做的對,這荷包你留著用吧。”說著,轉身吩咐荷花道:“荷花幫我跑一趟,去尋你魏紫姐姐拿一百錢出來給小枝。”

      荷花答應一聲去拿錢了,姚黃伸手理了理小枝的衣服,溫和的笑道:“聽說你太婆這幾天身子不大好,明兒一早我讓人做一匣子點心,你提上回去看看太婆去,若趕不及,住一晚上再回來也成,太婆、母親都不容易,能孝敬得多孝敬些。”小枝仰頭看著姚黃,幾乎說不話來。

      姚黃送走小枝,在垂花門里呆站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回去上房了。

      隔天一大早,幾個粗使婆子就過去將西跨院的角門從裡面橫豎釘了七八根木條封死了,翠羽呆怔怔的看著婆子釘門,紅翎慘白著臉,也沒了主張,這角門封死,她們兩個再要進出,就只能先沿著夾牆進了正院,從大門再出去了。

      一連過了兩三天,翠羽和紅翎才尋了個到針線房拿花樣的藉口,出了正院大門,拿了幾張花樣回來,紅翎拉著翠羽,無論如何也不肯就這麼再回去坐牢去,兩人也不敢在園子裡亂逛,商量了幾句,乾脆往姜艷夏和姜艷冬居住的挹秀院過去,這一處她們平時來往最多,五娘子為人又隨和。

      兩人進了上房,姜艷夏正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看姜艷秋和姜艷冬下棋,見兩人進來,忙笑讓道:“好有幾天沒見你們了,如今你們院裡也忙了,快坐,正好你們五奶奶給了我幾兩新窨的蓮花茶,味道真是好,就怕你們不稀罕。”

      “怎麼不稀罕,我們現在連陳茶也喝不上了呢!”一提五奶奶,紅翎氣就不打一處來,翠羽伸手想拉她,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就讓她說說吧,也沒什麼壞處。

      “五哥哥對你那麼好,有什麼好東西不都是先盡著你的?怎麼喝上陳茶了?”姜艷冬落了個子,頭也不抬的笑道,姜艷夏放下手裡的針線,伸手扶著姜艷秋的肩膀站起來,順手用力捏了捏姜艷秋的肩膀笑道:“這會兒可不是只有陳茶了,要喝新茶,得等明年呢,我這兒正好還有兩碟子新鮮點心,也讓人拿來你們嚐嚐。”姜艷秋知道姐姐這是不讓自己說話,只管低頭看著棋盤,專心致志的下著棋。

      “爺好有什麼用,爺自己還護不住自己呢,誰知道你們五哥如今怎麼委屈呢,身邊一個過去侍候的人都沒有,從前爺院子裡侍候的人,如今連垂花門都進不得了,我和翠羽姐姐乾脆被當賊關起來了,都說五奶奶嫁妝多,敢情跟遍地金磚怕人偷去一樣,這也就算了……”紅翎總算尋到了透氣的地方,沒等坐穩就開始滔滔不絕,姜艷冬驚訝的看著紅翎,剛想說話,瞄見對面的薑艷秋專心致志只顧下棋,忙將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往下嚥了咽,又咽了咽,也垂下頭,專心下起棋來。姜艷夏客氣熱情的張羅著茶水點心,卻是一句話不接。

      “……五娘子你說說,這算什麼?明明把我和翠羽姐姐搬進了西跨院,哪有住跨院的通房……”

      “喝口茶再說話吧。”姜艷夏打斷了紅翎的話:“我和妹妹都是沒出閣的姑娘家,這話兒可聽不得,咱們說別的吧,翠羽姐姐怎麼不說話?前兒十妹妹還說呢,今天冬天還得尋你做幅手籠子,你做那個手籠子真是好。”

      “是啊,又好看又舒服,八姐姐也想要一個,還有九姐,你秋天裡就得趕緊做起來,從五姐起,一人一個!”姜艷冬接過姜艷夏的話笑道,翠羽柔婉裡透著苦楚道:“今年可不比往年,十娘子想要,得跟我們奶奶說一聲,我和紅翎每天的針線活多的做不完,那手籠子做起來又極費功夫。”

      姜艷夏眉棱似有似無的動了動,見紅翎張口要說什麼,忙岔開話題笑道:“夏天還沒過完呢,就盤算著冬天的事了,我看咱們都是太閒了,說到針線活,冬姐兒,你那隻荷包準備做到什麼時候?還有你,那隻扇袋丟哪兒去了?去年冬天就開始做,說了今年夏天用的,這夏天早到了,你的扇套兒呢?”姜艷夏點著姜艷冬和姜艷秋,半真半假的訓斥道,姜艷秋和姜艷冬對視了一眼,姜艷冬吐了下舌尖低聲道:“都怪翠羽,非要提針線兩個字,五姐姐又訓人了。”

      “我那隻扇袋像是在你屋裡放著呢,你趕緊帶我尋尋去。”姜艷秋伸手糊了棋盤,拉著姜艷冬跳下榻,一溜煙往前院姜艷冬住處尋荷包和扇袋去了。

      翠羽微微有些尷尬的低頭喝著茶,姜艷夏掂起塊點心慢慢品著,笑著也不肯先開口,三個人呆坐了片刻,紅翎跳下榻,拉了拉翠羽道:“咱們也別擾了五娘子,走吧。”姜艷夏忙放下點心笑道:“這麼急做什麼,再吃塊點心再走。”翠羽陪笑道:“還有好多事,下回有空再來吧,多謝五娘子的茶水點心。”

      姜艷夏也不多留,下榻送了兩步,隔著窗戶,看著兩人出了院門,心思重重的輕嘆了口氣,紅翎這樣的脾氣,任誰也難容下,五哥當初那麼慣著她,竟是害了她,都說五嫂精明厲害,她從前也不是沒見過她,嫁進來這些天更是時時留神細聽細看,那麼個溫婉和氣的人……這會兒看翠羽和紅翎,連五哥的面也見不著了,唉,姨娘不是說了麼,越是溫婉和氣的,越是要提防……自己可用不著提防她,前兒九妹妹去她那兒玩了一天,九妹妹是個爽朗沒心機的,可二房還有個六娘子,只比自己小一個月……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嗯,晚上得找找機會,五嫂子那裡,得和秋姐兒常過來說說話兒,自己今年都十六了,這親事,能指誰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1:51 PM

第五十二章 外憂

      到六月十二,兩家擺戲酒慶了滿月禮,李丹若這場婚禮才算是全了禮節,隔天一早,程老夫人留李丹若吃了早飯,打發了眾人,命金筀和碧玉搬了十來本厚帳冊和一個紫檀木小匣子過來,擺在榻几上,看著李丹若笑道:“這是明哥兒母親留下的嫁妝,我替他操心了這些年,從今兒起就交給你了。”

      “太婆!”李丹若低聲叫道,程老夫人拉著她坐下,指著那些東西笑道:“要論經營,你這個太婆不如那個太婆,這東西要是在她手裡,肯定比在太婆手裡多翻出不少利息來,太婆看了這些年,不過就是沒虧進去罷了,你是個會理財的,往後就交給你了,好好打理著,往後就當你自己的嫁妝用,別給明哥兒糟蹋亂用了,這幾本是總帳冊,那匣子裡頭是庫房和里頭箱子的鑰匙,明哥兒母親當年的嫁妝冊子在庫房裡頭放著,這些年的明細帳冊子在外面帳房,我已經吩咐過了,讓帳房一樣樣跟你細細交清楚,記著,一樣樣看著他們算好了,太婆年紀大了,這些年難免疏忽了些,正好,你也替太婆好好查一查,看有沒有人敢欺太婆年邁不理事。”

      李丹若忙答應一聲,也不再多推辭,又聽程老夫人細細交待了半晌,才叫姚黃和脂紅進來,抱上帳冊子和匣子回去了。

      李丹若帶著魏紫等人,專心核對了兩天,就理清了這二十來年的帳和那半庫的金銀細軟,晚上等姜彥明回來,將帳細細和他說了,姜彥明頭枕著手,半躺在榻上,半晌才聲音低落道:“母親……就剩這些嫁妝了……”李丹若憐惜的看著他,姜彥明發了好一會兒呆,才低聲道:“太婆交給你,你就管著吧,也不用跟我多說,我不耐煩這些銀錢上的事。”

      “嗯,這是母親留給你的,我跟帳房說過了,這一處收益只留著你用,往後你要用銀子,只管從這帳上支出。”李丹若溫和道,姜彥明扭頭看著她笑道:“留給我的不就是留給你的?”李丹若笑著沒說話,姜彥明直起身子,湊過去仔細看著李丹若笑道:“你放心,我的都是你的,咱們夫妻一體,沒有比咱們再親的了,這銀子全憑你處置,我要用銀子,再從你手上討就是。”

      “你外頭點行首紅伎漫撒出去的銀子,也好從我手裡討的?”李丹若將薑彥明往外推了推,似笑非笑的問道,姜彥明打著呵呵道:“那是會文,會文麼,幹坐著哪能寫得出文章?”李丹若瞄著他沒再往下說,只吩咐準備姚黃準備熱水,顧自去淨房沐浴了。

      六月中,原震武軍節度使馬鳴遠以私吞軍餉、貪墨不法治罪入了獄,忠通開國伯劉遠承,也就是李丹若的姑父,點了震武軍節度使,李丹若看著邸抄,怔怔的出了神,馬鳴遠滑不留手,家裡又極富錢財,依附大皇子得了這震武軍節度使一職,絕不是為了私吞軍餉發財去的,卻私吞了軍餉,貪墨不法……這罪只怕都是在'不法'兩個字上,四月裡查辦了淮南西路轉運使黃永忠,也是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的,本朝可不多,黃永忠是大皇子的門人……

      李丹若一時想的心裡發緊,大爺如今是大皇子府上的長史,也不知道做到什麼個地步兒了,雖說大爺眼高手低沒什麼大本事,可是,自己和太婆這麼看,誰知道大皇子怎麼看?前兒三伯娘還想把五姐兒說給大皇子側妃娘家兄弟,幸虧太婆攔住了,李府是這樣,姜府是這樣,這京城得有多少人家和大皇子牽扯不清?皇上若真是有別的想法……太婆說皇上大事上常讓人匪夷所思……到時候,這回要是也是個出人意料,那新皇登基,能不能彈壓得了大皇子?這京城得流多少血?

      李丹若煩躁的揉著太陽穴,半晌才呼了口氣,這事,得和程老夫人說說,聽聽她的章程。

      隔天吃了早飯,李丹若到後園看著人摘了幾枝荷花,尋了只土定瓶插好,命豆綠捧著,往正院過去。

      程老夫人正和幾位年老嬤嬤抹牌取樂,見李丹若送來了瓶插荷花,連聲讚好,幾個老嬤嬤湊著趣​​,直熱鬧了好一陣子,李丹若站在旁邊侍候著茶水點心,程老夫人又抹了幾回,散了眾人,吩咐李丹若陪自己往後面小園子裡散散步去。

      李丹若挽著程老夫人,一路賞著景說笑著,漸漸把話說到了姑父的新差遣上,程老夫人舒心的笑道:“你姑父是個老實能幹的,也五十來歲的人了,做了這震武軍節度使,雖說偏遠辛苦些,可立功容易,這個節度使又一向是連著兩任的,這十年做下來,立上幾件大功不是難事,這麼著,他家那爵位也就牢靠了,他可是閒了好些年了。”

      “可不是,馬鳴遠求任震武軍節度使那會兒,姑爺和大伯也四處託了人想求這差遣,後來大伯說大皇子連薦了好幾個人進去,看樣子對這個節度使是勢在必得,就勸了姑父,說跟大皇子爭要差使,就是雞蛋碰石頭,姑爺也就死了心,沒想到,這馬鳴遠也沒做多長時候,竟會私吞軍餉,貪墨這點子銀​​子,真讓人想不明白。”李丹若順勢將話扯到了自己的擔憂上。

      程老夫人轉頭看著她笑道:“這馬鳴遠怎麼不會私吞軍餉?你大伯回來還說這些衙門裡的事?”

      “嗯,”李丹若先解釋了程老夫人後一句話:“大伯也只跟太婆說,朝廷和衙門裡但凡有什麼大事,大伯都會跟太婆說,尋太婆商量好了再定主意,太婆還愛看邸抄,看的可仔細了,好多事情,太婆比大伯看的明白得多,我都是跟著太婆聽來學來的,那馬鳴遠為人圓滑非常,又是商家出身,家財極富,一向用銀子通路的,他在荊湖北路任上時,境內陵江崩堤,他召集境內富戶募捐,自己先拿了一多半出來,做官這些年,貪財這一條從沒聽說過,如今他投到大皇子門下,好不容易求了這一軍節度使的差遣,怎麼會為了這麼點軍餉壞了差使?”

      程老夫人怔怔的看著李丹若驚訝道:“這朝廷的事,你和你太婆還理會這個?我平時裡倒不大理會這些,你說這馬鳴遠案子裡有蹊蹺?”

      “嗯,”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應道:“這案子也算不上蹊蹺,不法必是有的,我是覺得,”李丹若頓了頓,一時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停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四月裡淮南西路轉運使黃永忠,也是貪墨不法,直接問了斬,黃永忠是大皇子的門人,我是覺得,今上的身子,這兩年一直時好時壞,再說也這個年紀了,看這個樣子,我是怕大皇子……太婆說過,今上逢大事常讓人匪夷所思,我就怕……”

      “你是怕大皇子落了空?”程老夫人反應並不慢,立時接口道,李丹若忙連連點頭,程老夫人拄著拐杖站住,出了半天神,才看著李丹若嘆氣道:“你說的在理兒,可咱們也管不了那許多,一來咱們府上跟大皇子牽連也少,二來,跟大皇子府有牽連的,也不是咱們一家,這滿京城,誰不想跟大皇子府攀上哪怕一絲半點的關連?”

      李丹若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程老夫人緩步往前走著道:“我知道你擔心宏哥兒做長史這事,可這事,太婆當初也是打心眼裡不贊成,思量了好幾個晚上,到底沒說什麼,宏哥兒隨他母親,從小是個要強的,偏讀書什麼的,都不出彩,考了好些年,連個舉人也沒中上,大前年趕著皇上壽,總算求了個恩蔭,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求不到合適的差遣,得了大皇子府長史這差使,高興的什麼似的,你說,不讓他領這差遣,這話太婆真是難說出口,再說,說了,他也未必聽,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李家,一個二字梗在你太婆心裡幾十年,咱們家吧,唉,不說了不說了,若姐兒放心吧,這一人一家一姓的命,都是上天注定的,咱們只不做虧心事,沒事,往後這朝廷什麼的外頭的事,你也不用多管,男人不能插手後宅,咱們女人,也不好多管這外頭的事。”

      李丹若忙曲膝鄭重答應了,也不敢再多說,只扶著程老夫人,說著花啊草的,又逛了一圈才回到上房。

      侍候程老夫人用了午飯,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李丹若才回到自己院裡,捧著杯茶坐在榻上,看著窗外發呆,男主外,女主內……話是這麼說,可凡涉奪嫡,都是滅頂之災,這就不是內與外的事,這件事,晚上等五郎回來,還是得跟他好好說一說,也許他能有什麼法子也說不定。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12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22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夏天

      傍晚,李丹若沒​​等回姜彥明,姜彥明在外書房用了飯,直接去了西跨院,李丹若垂著眼簾聽了脂紅的稟報,神情淡淡的吩咐收拾好安歇。

      第二天天還沒亮,姜彥明就敲門進了屋,一頭探進內室,見李丹若還裹著被子沉睡未起,輕手輕腳進來,坐到床上,往李丹若身邊擠了擠笑道: “往裡讓讓,讓我再睡一會兒。”李丹若厭煩的干脆坐起來,掀被子下了床道:“我該起來了,你自己睡吧。”說著,也不等姜彥明答話,徑直往後面淨房洗漱去了。

      等李丹若洗漱乾淨,換好衣服進來,姜彥明已經收拾乾淨,換了身銀藍長衫,神清氣爽的坐在榻上了,見李丹若進來,忙笑道:“你昨兒打發人說有要緊的事跟我說,什麼事兒?”李丹若眼皮都懶得抬,側身坐到榻上,端起粥慢慢啜了一口道:“沒事了。”

      姜彥明打量著她,吃了飯也不急著出去,跟在李丹若身邊,說東說西說著些外面的新鮮笑話兒:“……對了,聽說今年的灌口二郎生日比哪一年都熱鬧,萬勝門外這會兒已經扎上戲台了,我帶你看熱鬧去?”

      “有什麼好看的。”李丹若撥著算盤,對著手裡的年中帳冊,頭也不抬的答道,姜彥明緊挨著李丹若坐下,李丹若厭煩的拍亂算盤,轉頭看著姜彥明道:“這麼熱的天!”姜彥明尷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抬手掩著嘴咳了幾聲,見屋裡一個丫寰也沒有,顏面上稍稍好過了些,稍稍遠一遠坐下,看著李丹若低聲問道:“你生氣啦?我也一個多月沒過去了,你看,我也不常去。”

      李丹若抬手揉著額,這會兒,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很多事想的時候不管將它想到了怎麼難,真臨到頭上,才知道那份難心難到什麼份上。

      “我還有一堆的事,你也別在這屋裡耗著,去外面書房唸書才是正事,要不去會會文吧。”李丹若垂頭道,姜彥明躊躇了片刻笑道:“那好,你忙,我今天也沒什麼事,你等我中午回來吃飯,你想吃什麼玩什麼?我買來給你?”

      “你中午就在外書房吃吧,我讓人給你送過去,今天中午我請了九妹妹她們過來說話,說好了留她們吃午飯,你在不便宜。”李丹若重新理好算盤珠,低頭說道,姜彥明打開扇匣子取了把折扇笑道:“那好,我晚上早點回來陪你,這帳慢著點看,別累著。”

      “嗯,”李丹若一手翻帳冊,一手撥著算盤珠,專心算起帳來,姜彥明看了一會兒笑道:“那我走啦。”李丹若又'嗯'了一聲,姜彥明這才轉身出去了。

      姜府的日子和在李府的日子並沒有太多不同,李丹若的日子過的安穩而平靜,六月低,李凌波還是定下了大皇子側妃岳氏的娘家堂弟岳七爺,寧老夫人氣惱之下,加之天氣暑熱,竟病倒在床,李丹若在姜彥明的陪同下隔三岔五的回去看望,揀著好話兒勸說寬解寧老夫人,寧老夫人長聲嘆氣,竟似灰了心般,提也不提這事,只肯說些往年的舊話舊故事,倒和楊氏說的更投合許多,李丹若隱隱的心驚不已,都說七十三、八十四……

      七月中,狄推官在京府推官任上做足了十年,總算大皇子的大力舉薦下,升了京東東路提點刑獄使,意氣洋洋走馬上任,狄推官上任,卻只帶了兩個妾侍,李雨菊卻因孩子幼小,兩人身子皆弱,留在京城安養,李丹若憂心和寧老夫人的病,聽說李雨菊並不隨行,呆了一會兒,想想也不是什麼壞事,那孩子如今還不滿周歲,長途勞累不說,到了京東東路,畢竟和京城水土不同,再說,李雨菊既不用看著丈夫,也不用爭寵,隨不隨行的,其實也無所謂,想開了,打發沈嬤嬤過去看了一趟,回來聽說還好,也就暫時放到一邊。

      還好寧老夫人身子漸好,李丹若心情寬和下來,和程老夫人商量著盧杏林下帖子賀母親生辰的事:“……說起來,盧三娘子嫁的這江南魏家,和咱們姜家在前朝還有些交情,後來姜家沒落,兩家也就不走動了,現如今這魏家倒沉寂了不少。”

      “可不是,魏家在京城的這一支也不上不下,倒是在江南,魏家還算得上郡望。”李丹若笑接道,程老夫人連連點頭道:“魏家詩書大族,底蘊深厚,若論江南,確實魏家要說認了第二,還沒人敢佔那頭籌,這些年江南也起來不少人家,做了高官,三公宰輔也有,可到底失了底蘊,多數的,還是魏家門下出來的呢,盧三娘家能嫁進魏家,也是福氣,那孩子性子活潑爽氣,心地也平良,也是個有福氣的,魏家這位大太太,聽說也是個性子溫厚好相處的。”

      “嗯,聽說三娘子和魏家四爺也很是相得。”李丹若笑道,程老夫人彷彿想起什麼,看著李丹若笑道:“我倒想起來了,你看看,能不能把你妹妹帶上一個?就算做個伴,這魏家大太太做生辰,來的世交故舊必定不少,能跟魏家交好的,門第根基也都不能差了,說不定能碰出個好姻緣來也說不定。”

      李丹若忙點頭笑道:“這哪有什麼不好的?太婆看帶誰去好?”

      “這隨你,你看帶誰合適就帶誰去,你跟盧家三娘子交好,也知道哪個帶過去她能喜歡些,總要她看的順眼了才成呢。”

      “幾個妹妹那樣好,哪個帶過去,三娘子都得喜歡,五妹妹年紀最大,就帶五妹妹去吧,太婆說呢?”

      “成!讓人跟她說一聲,你多照應些,五姐兒倒是個懂事的。”程老夫人笑著贊成道,李丹若又陪著說了一會兒姜家、魏家的過往古話兒,才告退回去。

      程老夫人打發人過去跟梁氏和姜艷夏說了,梁氏並不多理會這些,她這會兒正煩惱著姜彥承的親事,和明年下場科舉的事。

      姜艷夏喜之不盡,傍晚打聽著李丹若空了,特特過來一趟謝了,又問了些魏家的講究忌諱,這才回去準備了。

      姜艷夏要跟著李丹若赴魏家大太太生辰宴的事,很快傳到了六娘子姜艷紛耳朵裡,姜艷紛片刻怔神,就明白這帶著赴宴的用意,這個時候,待嫁的姑娘家是要多出去亮亮相,才好說到門好親事,盧三娘子嫁的可是門好親……

      姜艷紛煩躁的來迴轉了幾圈,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不也是帶麼,自己只比五娘子小一個月,也不算小,得想想法子,老夫人那裡自己說不上話,二太太?算了,要是她肯替自己操心,自己也不用爭這個機會了,九妹妹?算了,她一個小姑娘家,再說,萬一讓二太太知道了,就算不責罰,也得添上多少厭氣,要不,直接去尋五嫂?姜艷紛糾結的絞著手,自己和五嫂也不熟,她既帶了五娘子卻沒帶自己……要不,尋二嫂說說?平日里,自己和二嫂最親近,這話讓二嫂幫著說說也合適,姜艷紛打定主意,也不耽誤,急急的往二奶奶蘇氏的院子過去。

      正巧二爺姜彥書不在院裡,姜艷紛一路進了上房,示意蘇二奶奶屏退了丫寰,含羞帶怯的將來意說了,蘇二奶奶抿著茶,瞥了她好一會兒才笑道:“你也真是的!還想著抱這根粗腿,也不想想抱得上抱不上,六月裡七姐兒及笄,你看看,人家不也是一根累絲金簪子就打發了?七姐兒可是正經的嫡出姑娘呢,你呀,就算了吧。”

      “三嫂不也是一根金簪子?”姜艷紛陪笑辯道,蘇二奶奶將手裡的茶碗甩到几上,'哼'了一聲道:“說你是個不使心的,你還真是不轉心眼,她跟三奶奶能一樣?三奶奶進門多少嫁妝?她多少嫁妝?那嫁妝一抬抬進來,就是為了恍人眼的?七姐兒及笄這樣的大禮,也一根金簪子打發了?說起來我那嫁妝也比不上她呢,我也沒她那麼不把人放眼裡,我看你還是算了,想帶攜你一把,早就帶了,還用這麼巴巴的巴結上去?別蹭這個沒臉去,不是我不給你去說,我告訴你,說了也沒用,你呀,別看著腿粗就抱,人家哪看得上你。”

      姜艷紛又是難堪又是尷尬,紮紮著手,半晌說不出話來,蘇二奶奶滿臉譏笑的用手背甩著她道:“行啦行啦,誰都想嫁個好人家,可這人哪,心也不能太高了,魏家……門檻兒高,可難攀著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安份些好,說起來你一個姑娘家,這上頭心眼倒不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哪知道這個?一聽人說親事啊什麼的,都羞的不敢聽,你這……”蘇二奶奶咯咯笑著:“咱們也不見外,我就是說說,你就別操這個心了,這家裡有母親,有太婆、有大伯娘她們,你這樣急吼吼的,傳出來可是笑話兒!”

      姜艷紛被她說的臉色紫漲,又不敢翻臉,強忍羞憤勉強周旋了兩句,急急告辭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15 PM

第五十四章 殤子

      入了秋,寧老夫人身子又不大爽利,咳喘痰多,夜裡也睡不安穩,吃了幾幅藥下去,也不見效,可這點陰影很快被李雲深和李雲直雙雙中舉的喜訊沖得幹乾淨淨,寧老夫人得了喜信兒,身子也輕爽不少,雖說李家不打算過於張揚,可到底一門裡同時中了兩個舉人,上門道賀討酒的絡繹不絕,李玉靖和寧老夫人商量了,長房和四房一起,到底還是擺了兩三天戲酒。

      李丹若和姜彥明回去幫著忙了兩天,秋高氣爽,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姜彥明又和李雲深、李雲直等人會了幾次文,只覺得日子過的飛快。

      剛過了重陽節,李丹若到城外莊子裡住了幾天,連著兩三天往山上登高賞景,又折騰到午後才回到院子裡,程老夫人也乏了,讓人吩咐免了晚上的請安,李丹若直睡了一下午,起來和姜彥明一起吃了幾口晚飯,又好好歇了一夜,這才覺得人歇過來些,一早請安侍了飯回來,剛坐到姜彥明對面準備用早飯,沈嬤嬤腳步匆匆進來,在門口稟報一聲,沒等吩咐就急的掀簾子進來稟報導:“奶奶,剛二姑奶奶身邊的劉婆子過來報信,他們家小少爺昨夜裡沒了,二姑奶奶哭的暈死過去好幾回,是春妍打發她來報信的,像是……二姑奶奶一口氣背過去,她來前還沒醒。”

      李丹若驚的手裡的筷子也掉落下去,她出城前還讓沈嬤嬤去看望過李雨菊,大人孩子都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孩子得的什麼病?怎麼忽一下就沒了?前兒你去看,不還好好兒的?趕緊,姚黃侍候衣服,脂紅去叫車。”李丹若一邊問著沈嬤嬤,一邊連聲吩咐道,沈嬤嬤嘆氣道:“我也覺得這事……劉婆子看樣子也不大清楚,只說得了急症,奶奶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我陪你去。”姜彥明忙插話道:“別急,你先吃飯,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她家裡又這樣,吃點東西再去。”

      “嗯,”李丹若深吸了口氣,重又坐回榻上,端起粥,又轉頭叫過魏紫吩咐道:“你去趟正院,跟老夫人說一聲,我和五爺去看看二姐,許要晚些回來。”魏紫答應一聲,忙往正院去了,李丹若和姜彥明匆匆吃了半飽,換了身素服,穿了薄斗篷,帶了沈嬤嬤和姚黃等人,急往狄府趕去。

      狄府大門口人來車往,很是熱鬧,李丹若皺著眉頭,透過車簾縫隙看著外面的熱鬧,姜彥明從李丹若頭上往外看著皺眉道:“這是什麼道理?昨夜裡剛傷了孩子,今天怎麼還擺上宴席了?”

      “哼!”李丹若冷'哼'了一聲:“可不是該擺宴慶賀的事兒!”姜彥明立時就明白了,沉默著沒有說話,車子進了二門,姜彥明先跳下車,剛牽了李丹若下來,一個小廝飛奔過來,姜彥明急擋在李丹若面前,小廝飛沖過來,離姜彥明三四步剎住步子,喘著氣長揖到底笑道:“姜五爺來了,我們大爺先頭沒得信兒,這會兒正在前頭忙著陪朱衙內說話,這就過來給姜五爺見禮,請姜五爺恕罪。”

      姜彥明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李丹若拉了拉他道:“不用叫人了,我來過,自己過去好了。”

      “嗯,那好,看樣子這狄大郎宴請的是朱五,那朱五跟我極熟,我就在外面堂上等你,有什麼事,你讓人過來尋我。”姜彥明低聲說道,李丹若點了點頭,裹了斗篷,帶著沈嬤嬤等人,徑直往李雨菊的院子過去。姜彥明背著手看著李丹若走遠了,才轉身看著小廝吩咐道:“你帶我過去就行,你們大爺這麼忙,我就不煩勞他過來接了。”小廝點頭哈腰陪著笑,引著姜彥明,一徑往前院正堂過去。

      李丹若急步進了李雨菊的院子,春妍得了信兒,剛衝出垂花門,見李丹若已經進了大門,忙急步迎上,曲了曲膝,嘴沒張開,眼淚已經下來了。

      “別哭,仔細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李丹若腳下不停,一邊走一邊聲音平和的吩咐道,春妍心下漸定,忙緊一步趕上低聲道:“哥兒大了些,最愛讓人抱著往外面玩去,前兒晚上,天都黑了,哥兒鬧的厲害,非要出去玩兒,前兒冷的厲害,風又大,太太就跟奶娘說,好好哄哄,別抱哥兒出去了,誰知道眼神錯了錯,奶娘就把哥兒抱出去了,偏還迎著風,連嗆了幾口涼風進來,哥兒夜裡就咳起來,天還沒亮就起了熱,太太趕緊讓人跟大奶奶說,讓趕緊請大夫來,可一直到午後,這大夫也沒請來,說幾個相熟的大夫都出診去了,太太急了,只好打發劉婆子去請,誰知道大夫到了門口,守門的婆子就是不讓進,說大奶奶吩咐的,太太……院子裡怎麼能進男人呢?等好不容易請來大夫,天都黑了,哥兒燒的渾身滾燙,那大夫一幅藥下去,哥兒燒沒見退,倒往上跑,半夜裡就抽起來,我和春華連門都叫不開,哥兒一口氣沒上來,就……”

      李丹若站在正屋門口,冷著臉聽春妍說完了,半晌才透過口氣,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看著春妍問道:“奶娘呢?請的哪位大夫?藥方還在不在?脈案呢?還有藥渣。”

      “都在都在,奶娘好幾回要走,我和春華讓人死看著她,您說過,哥兒若不好,必不饒她,我就沒放她走。”春妍急忙道,李丹若輕輕呼了口氣低聲道:“府裡宴客,是早幾天就安排下的?”

      “嗯,”春妍怔了下,不知道李丹若怎麼突然問到了這上頭,忙答道:“三四天頭里就忙著了,我去廚房煎藥,廚房還說要準備今天的宴席,沒有爐子給我用。”

      “那大奶奶忙著這些事,這才容你扣下了奶娘。”李丹若苦笑道:“去李府報信沒有?誰過來的?”

      “報信了,還沒人來。”春妍掀簾子跟在李丹若後面進了屋,低聲答道,李丹若徑直進了東廂,東廂炕上,李雨菊直挺挺的躺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屋頂,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只有眼角往下一串清晰而深的淚痕。

      李丹若輕輕坐到炕上,伸手握了李雨菊的手叫道:“二姐姐。”李雨菊僵直的慢慢轉過眼珠,又慢慢轉過頭,直直的看著李丹若,半晌才認出李丹若,平平的說道:“死了。”

      李丹若彎腰抱住李雨菊,淚如雨下,李雨菊頭抵在李丹若懷裡,喉嚨裡咯咯作響了好一會兒,突然死死摟住李丹若,號啕大哭起來,李丹若心底微松,她這一哭出來,化了那份鬱結就能好些了。

      李雨菊直哭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才漸漸收了悲聲,李丹若摟著她,接過春華遞上的帕子,替她淨了面,又侍候她漱了口,姚黃忙取了幾個大靠枕墊在李雨菊身後,李丹若也淨了把臉,才拉著李雨菊強笑著勸道:“二姐姐想開些,你還年青,往後孩子總會再有。”

      李雨菊不停的搖著頭,眼淚又落下來,李丹若用帕子給她拭著淚,低聲勸道:“二姐姐節哀,哥兒的事,我都聽春妍說了,這事,奶娘和大夫都脫不得乾系,我必幫姐姐出了這口惡氣。”李雨菊還是不停的搖著頭,悲傷道:“我心裡都明白,我雖不中用,心裡都明白,不怪他們,不怪他們,要怪就怪我,怪我沒用,眼睜睜看著……拖死,是我沒用,我沒用。”

      李丹若長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沈嬤嬤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姨娘慢點,慢點。”說話間,安姨娘從外面直撲進來,直撲到李雨菊身上尖叫道:“哥兒沒了?哥兒怎麼沒了?我不是告訴你,要看好哥兒,那是你立身立命的根哪!那就是你的命!沒了哥兒,你可怎麼活?!”

      李雨菊被安姨娘搖的又放聲大哭起來,安姨娘手一軟,也撲倒在炕上放聲大哭,李丹若被安姨娘的話叫的煩惱不已,站起來看著兩人哭完,示意春華、春妍侍候兩人淨了面,看著哀傷到面如死灰、沒有半分生機的李雨菊,見安姨娘透過口氣,又叫了一句:“沒了孩子,你還怎麼活?怎麼立足?”

      “姨娘這話就不對了,二姐姐是狄家三媒六聘娶進來的正房妻室,有沒有孩子,都是狄家一家之主婦,怎麼就不能立足了?”李丹若實在耐不住,看著安姨娘沉聲問道,安姨娘呆了下,指著李雨菊張嘴正要說話,李丹若轉身打發春妍等人道:“你們先到門口侍候著。”春妍忙答應一聲,和春華一起帶著站著婆子退出去,自己親自守在了門口。

      李丹若吸了口氣,看著安姨娘道:“姨娘,本來這話我不想說,要不是二姐姐……這個樣子,你怎麼教導二姐姐,我本不該管,可……安姨娘也別怪我話直,二姐姐是名媒正娶的正房妻室,不是姨娘,姨娘……往後還是不要教導二姐姐的好。”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1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20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處置

      “姨娘是二姐姐生身母親,沒有人比姨娘更疼二姐姐了,為了二姐姐,就是這條命,姨娘都是捨得的。”李丹若接著道,安姨娘不停的點著頭,眼淚又湧出來,李丹若嘆了口氣:“姨娘教導二姐姐,每一句,每個字都是為了二姐姐好,可姨娘得想想,二姐姐,跟姨娘不一樣。”

      安姨娘怔神的看著李丹若,呆站著想了好一會兒,猛的抬頭看著李丹若,嘴唇抖了半天,才說出半句話來:“我是姨娘?”

      “可二姐姐不是。”李丹若低低的接道,安姨娘慢慢軟倒在炕沿下,一把抓住李雨菊的手緊緊握著,李雨菊反握著安姨娘的手,低低道:“姨娘都是為了我好,是我不爭氣。”

      “四姐兒,求您幫幫二妮兒,求……”安姨娘突然撲倒在李丹若面前,李丹若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拉著她道:“快起來,別這樣,二姐姐是我的親姐姐,姨娘快起來,不能這樣。”安姨娘到底掙扎著磕了一個頭才勉強支著炕沿站起來,李丹若忙扶安姨娘在炕沿上坐了,又倒了杯茶遞給她,側身坐到旁邊,伸手拍了拍李雨菊,低聲說道:“過去的事,咱們就不提了,二姐姐得打算打算後頭的事。”

      “能有什麼打算。”李雨菊流著淚、面如死灰的低低道,

      “姐兒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你才多大,你這路還長著呢,不能這樣,你得爭!你得去爭啊。”安姨娘看著李雨菊心痛不已,李丹若輕輕拍拍她,看著李雨菊道:“二姐姐是個明白人,其實這些事,二姐姐心裡都明白,就是這脾氣,過於良善了些,偏這府裡的大奶奶又是個潑皮破落戶,一絲臉面不要,咱們這樣人家出來的姑娘,也是糾纏不起,照我看,狄大人不在,二姐姐在這府裡住著也艱難,可狄大人這一任,至少五年,二姐姐看看,是去任上尋狄大人呢,還是想法子搬到外頭住一陣子散散心?”

      李丹若知道李雨菊的綿軟性子,乾脆直截了當的建議道,安姨娘正要說話,被李丹若一把拉住,李雨菊呆了片刻,看著李丹若低聲道:“我不想去任上,我不想見……我想搬出去,清清靜靜的……找個地方清修,為哥兒超度。”安姨娘聽了李雨菊的話,一下子哭出聲來:“你不能這樣,你得去任上,你得去尋狄大人,你離了狄大人怎麼行?!”李丹若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安姨娘道:“姨娘,二姐姐覺得怎麼樣過日子好,那就怎麼過,這得聽她的意思,她跟你不一樣!”李丹若將最後一句咬的極重,安姨娘手僵了僵,慢慢縮了回去,用帕子按著眼角,低低的抽泣起來。

      李丹若無奈的嘆了口氣,一邊示意安姨娘不要哭,一邊看著李雨菊柔聲道:“我也二姐姐的意思一樣,二姐姐如今鬱結成這樣,出去清清靜靜散散心最好,半年一年的,把身子養好了,再打算後頭的事,我替二姐姐操辦這事,要不,”李丹若一邊想一邊道:“去城外住著吧,也好說些,二姐姐陪嫁的那處莊子,極小不說,房子也多年沒人去住過,肯定破舊的不堪了,狄家的莊子,必都是狄家大爺、大奶奶管著的,咱們也別住進去惹那閒氣,不如這樣,陳州門外婆台庵有不少精緻院落往外賃,咱們尋個合適的院落,三進五進都成,二姐姐搬過去住一陣子去,外頭就說病了要靜養,那裡就挨著婆台庵,二姐姐想聽聽經什麼的,往來也便當,還有,那裡離太婆那處莊子也近,回頭太婆或是大伯娘到莊子裡小住,來回走動也極近,等二姐姐身子大好了,咱們再商量往後的事,二姐姐說這樣好不好?”

      李雨菊連連點頭道:“我那些嫁妝,也能住上一年兩年的。”

      “這哪能動用二姐姐的嫁妝?二姐姐嫁進了這狄家,是這狄家的當家主母,這銀子,不拘多少,自然是他狄府來出,難不成狄家的當家主母,還得靠嫁妝銀子才能過活?二姐姐放心,且安心躺一會兒,我先把眼前的事料理了,一會兒再回來陪你說話。”李丹若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看著一直想說話的安姨娘道:“姨娘細想想,二姐姐在狄家,有什麼好爭的?二姐姐這當家主母的身份地步兒,只要李家還在,任誰也動不得,若說當家理事,二姐姐嫁進來前,狄家大奶奶就主持中饋好幾年了,狄大人又沒有一絲讓二姐姐當家理事的意思,再說,二姐姐又是這樣的脾氣性格兒,若說爭寵,姨娘,二姐姐不用爭寵。”

      安姨娘低低的道:“我……也不是讓她去爭這個,我是……怕她將來……老了孤苦。”李丹若轉頭看著李雨菊苦笑道:“姨娘先別想那麼遠了,先看著眼前,讓二姐姐過幾天清靜日子要緊。”

      “那往後?”安姨娘緊追了一句,李丹若嘆了口氣,看著安姨娘道:“姨娘,您說說,怎麼打算往後?”安姨娘一時語塞,呆了呆,湧著眼淚又抽泣起來:“我苦命的兒……”

      李丹若煩惱的揉著眉間苦笑道:“姨娘既然一心替二姐姐打算往後,打算老了要孤苦的事,當初怎麼不替二姐姐尋個少年夫妻?姨娘且鬆鬆手,別逼二姐姐了,讓二姐姐靜靜心,好好歇一歇吧。”安姨娘連眼淚都僵住了,看著李丹若,渾​​身抖的說不出話來,李雨菊輕輕拉了拉李丹若低聲道:“不怪姨娘。”

      “嗯,”李丹若也不跟安姨娘多說,拍了拍李雨菊道:“二姐姐先躺著,我一會兒就回來。”說著,招手叫過春妍吩咐道:“你跟我過去,春華留在屋好好侍候你們太太,沒我的吩咐,先別讓你們太太出去。”春妍叫了春華進來,李丹若輕輕拍拍李雨菊,示意她安心,轉身出了屋。

      屋外,沈嬤嬤正站在廊下拐角處,見李丹若出來,忙迎上去,李丹若也不避春妍,看著沈嬤嬤低聲問道:“嬤嬤都問出什麼了?”

      “沒問出多少,不過也能看出來了,都是陰勁兒,這裡拖一拖,那裡擋一擋,那奶娘疏忽不盡心是有的,真領過什麼吩咐,也不能有,這狄家大奶奶雖說潑,精明卻是極精明的,哪會做這樣明目張膽又落人把柄的事?我也去問過那奶娘了,她這會兒嚇的人都快傻了,這事,唉,大宅門裡也常有,追到底,也不過疏忽兩個字。”沈嬤嬤低聲嘆息般說道。

      春妍眼圈一下子紅了,李丹若站在台階上,遠望著狄府前院,半晌才深吸了口氣,看著沈嬤嬤冷笑道:“親弟弟半夜裡剛夭折了,母親還暈死在床上,他還能大宴賓客,真是好孝子,倒是咱們趕上了,煩勞嬤嬤親自跑一趟,去前堂尋五郎,就說我說的,讓他請狄家大郎過來一趟,我倒要好好和他說說這事,弟死母病,卻歌舞昇平、大宴賓客,這算不算忤逆不孝、喪心病狂,若好便罷,若不好,就是一張狀子,我要替二姐姐到府衙擊鼓,到禮部尋孫大人說一說這事去!”

      沈嬤嬤乾脆的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外走,春妍嚇呆了,李丹若轉頭看著她吩咐道:“別發怔了,還有正事呢,趕緊尋兩個健壯婆子過來,要咱們的人,守住這垂花門,沒我的吩咐,一個人也不能放進來,姚黃去給我搬把椅子,咱們坐到垂花門外等著去。”姚黃答應一聲,叫過兩個小丫寰搬了椅子,又讓人生了兩個旺旺的​​炭盆,一齊搬到垂花門內,將門關了一扇擋風,又吩咐湖月到院門口守著。

      李丹若坐到垂花門下,從春妍手裡接過藥方和脈案,仔細看了一遍,也沒看出什麼不妥當來,唉,哥兒已經沒了,縱查實了醫不對症,藥不對症,也不過是個誤醫之過。

      沈嬤嬤一路疾行進了正堂,見姜彥明的小廝捧硯站在正堂後侍候著,忙招手叫過他,吩咐他去叫了姜彥明出來,將李丹若的話轉告了,姜彥明兩根手指捏著下巴、高抬著眉頭想了想,看著沈嬤嬤問道:“你們奶奶想做什麼?想讓這狄家大郎做什麼?”沈嬤嬤怔了下道:“這個我倒沒問,不過哥兒夭折這事,這府上大奶奶是使了陰勁兒的,二姑奶奶這會兒躺在炕上,只剩半條命了,這一家子只顧著宴客,連個大夫也沒請過,奶奶生氣的很。”

      “嗯,那我知道了,”姜彥明想了片刻道:“回去讓你們奶奶稍等一等,別急。”姜彥明看著沈嬤嬤告退回去,站著又想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到正熱鬧不堪的正堂內,朱五見姜彥明回來,端了杯酒站起來笑道:“敢逃席,來,先罰酒一杯!”姜彥明伸手擋了酒,看著朱五笑道:“真是有急事兒,這酒先等等,我得先尋狄大郎說幾句緊要的話兒,回頭我單請你陪這杯酒的禮。”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26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嚇和打

      姜彥明說著,轉身拍了下狄大郎的肩膀道:“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跟你說。”狄大郎忙站起來,跟著姜彥明轉到門外,姜彥明看著他,直截了當的問道:“我剛聽說,昨夜裡你弟弟夭折了?”狄大郎怔了下,忙笑道:“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得了急病……也不是大事,我已經讓人往大相國寺做水陸道場去了,”

      “雖說未滿周歲,於禮上是沒什麼講究,可到底是你嫡親的弟弟,你今天還大宴賓客?聽說你母親也重病不起著?”

      “病倒沒什麼病,就是傷心太過了些,已經去李府請人過來勸著了。”狄大郎忙陪笑解釋道:“您也知道,朱五爺是極要緊的人,我前前後後請了他十幾趟,好容易請下了這頭一回,這也是半個月前就定下來的,實在不好改期,再說真沒什麼大事。”

      姜彥明重重嘆了口氣道:“沒大事?這會兒,大事就來了,內子剛讓人傳了話給我,你母親病的命懸一線,你弟弟昨夜裡剛夭折了,你卻在這裡歌舞昇平,大宴賓客,她要問問你,你這慶的哪一件?賀的哪一樁?”狄大郎呆了下,帶著絲不屑笑道:“也真是……這哪裡扯得上。”

      “怎麼扯不上?母病弟亡,你在這兒飲酒聽曲兒,尋歡作樂,滿屋子的人可都看著呢,真要鬧出去,這叫什麼?這叫忤逆不道、喪心病狂,唉,只怕你連朱五也要一塊兒坑了!不行,我得去跟朱五說明白這事,不然回頭連我也不好見他了。”姜彥明說著,抬腳就要往屋裡去,狄大郎一把揪住他央求道:“千萬不能!五爺,您真是言重了,我好不容易請到朱五爺,真不好……”

      姜彥明長長嘆了口氣,看著狄大郎惋惜道:“狄大人那麼通透的人,怎麼你……踩到了懸崖邊上還不自知?你當我家那位像你母親那麼好性兒?這一紙狀子遞到京府衙門和禮部,你也別說什麼京府衙門和禮部不收這狀子,那得看誰遞進去的,你父親可不在京里,縱要救你,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了,你們家的事,你心裡自然明明白白,拿你們夫妻抵了命,你還到哪兒請朱五爺去?”

      狄大郎額頭青筋閃了閃,看著姜彥明強笑道:“五爺真會嚇唬人。”

      “我真沒嚇唬你,這事兒鬧出來,雖說是繼母,那也你母親不是?再說,你這也是一巴掌打落了樞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的臉面,當今又是最重孝道的,該說的話我也說盡了,咱們也就這點子情份,回頭內子一句話吩咐下來​​,我少不得替她奔走一二,尋幾個御史說一說這事,你們夫妻真要是…… ”姜彥明手裡的折扇在脖子比劃了下:“與李氏一門,可絕沒一絲壞處。”姜彥明最後一句話說的輕飄飄彷彿出口就散走了,狄大郎臉色青白,緊盯著姜彥明驚疑不定了片刻,咬牙道:“容我去跟朱五爺說。”

      “嗯,”姜彥明淡淡的'嗯'了一聲道:“你媳婦在後院侍疾呢?”狄大郎眼角抽了抽,轉頭叫了個婆子吩咐道:“看看大奶奶是不是在正院給母親侍疾呢!快去!”婆子答應一聲,往內院奔去,姜彥明跟在狄大郎後面進來,朱五沒等狄大郎說完,就'咣'的一聲砸了手裡的杯子,姜彥明忙上前拉了他,往旁邊去了半步低聲道:“這裡頭確實有點緣故,明晚上你有空沒有?出來喝一杯,今天這事,我再細細跟你說。”朱五回頭斜了眼陪著滿臉笑容、不停的長揖陪禮的狄大郎,點了點頭,也不理會狄大郎,只和姜彥明拱了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眨眼功夫,正熱鬧喧囂的正堂只餘了狼籍滿地,姜彥明緩緩搖著折扇,看著狄大郎也不說話,狄大郎拱手道:“請五爺指教。”

      “有什麼指教的,犯了過,不過就是認個錯,認個罰,父母兒女麼。”姜彥明指了指後院嘆氣道:“沒法子,我陪你走一趟吧,唉!”狄大郎疑惑不定的看著姜彥明,點了點頭,稍前半步引著,一徑往李雨菊居住的正院過去。

      姜彥明搖著折扇,邊走邊嘆氣道:“這事你也是太大意了,看你三番幾次要請朱五,想來也是個有大志向的,這一個孝字,最馬虎不得,當年左將軍那樣的人才,又是軍功赫赫,一個忤逆不孝,你看看,落得個什麼下場?你母親再怎麼,也是李家的姑娘,你也太過了,你看看,如今惹惱了你四姨母不是?旁的都且不說,要是你四姨母在朱老夫人面前把這事提上幾句……那上了年紀的人,最恨忤逆不孝,你們禮部尚書孫大人又是個出名的孝子,你還請什麼朱五?”

      狄大郎打了個寒噤,上衙門遞狀子他倒不怎麼怕,那是兩家撕破臉的事,太太那樣的脾氣,她也不敢遞狀子告他去,他更不信李家四娘子真敢出頭做這事,可姜彥明這話倒讓人不可不懼,這些話真要傳進孫大人耳朵裡,自己的前程就艱難了……

      “五爺,這事是外甥疏忽了,還求五爺勸勸四姨母,別跟外甥一般見識,是外甥撞客暈了頭,下回再不敢了。”狄大郎忙陪笑央求道,姜彥明瞄著他,嘆了口氣道:“若不是想幫你,我能勸你這許多?這會兒也不知道你四姨母氣成什麼樣兒了,先見了你四姨母再見機說話吧。”狄大郎忙謝了,兩人腳下加快,一徑往正院過去。

      狄府大奶奶崔氏得了婆子的話,細細品了品,忙吩咐婆子趕緊去請大夫,自己換了身素淨衣服,往正院趕過去。

      湖月遠遠看見崔大奶奶過來了,忙衝垂花門外的綠萼招手示意了,綠萼忙跨進垂花門,稟報了李丹若,李丹若轉頭打量了下身後站在整整齊齊的婆子丫寰,站起來,示意朱衣搬走椅子,站在垂花門​​下,靜等崔大奶奶進來。

      崔大奶奶進了院門,一眼看到冷著臉站在垂花門​​下的李丹若,微微有些驚訝,忙緊著步子,沿著遊廊趕到李丹若面前,滿臉笑容的曲膝道:“五奶奶來了,怎麼不屋裡坐?雖說才九月中,外頭這風也硬得很,我侍候五奶奶進屋坐吧。”

      “不用了,”李丹若面無表情淡然道:“這裡最好。”崔大奶奶有些著惱起來:“瞧五奶奶,上門做客,哪有坐到人家門口的理兒?”

      “你們府上還有禮兒?真是新鮮。”李丹若接口道,崔大奶奶直視著李丹若冷笑道:“五奶奶這是什麼話兒?我們府上怎麼就沒有禮了?五奶奶也不犯著上門一次就挑一回刺!敢情五奶奶是到我們府上找事來了。”

      “你說的對,我就是來找事的,至於挑你的刺,你還沒那福份呢,”李丹若不急不緩的應道:“這親弟弟死了大擺宴席慶賀,母親病重置若罔聞的忤逆大罪,已經算不得刺了,我今天就是來找這件事的,好在朝廷有律法。”

      “你含血噴人!你當胡言亂語就能嚇住我了?”崔大奶奶叉著腰,指著李丹若厲聲叫道,李丹若眼皮也沒眨,冷冷的看著她沒接話,崔大奶奶左右看了看,往前半步,揮著手道:“我們狄家不迎打事的人,要告,你去衙門去,讓開!我要去看看我們太太!”李丹若眼皮往下瞄著崔大奶奶的鞋尖,見她又往前進了半步,抬頭看了眼沈嬤嬤。

      沈嬤嬤立即努了努嘴,緊挨著垂花門站著的一個健壯婆子一步上前,衝著崔大奶奶用力連扇了三四記大耳光,只打的崔大奶奶左倒右撲,跌撞著撲倒在旁邊的欄杆上,婆子上前一步,抬腳重重將崔大奶奶踹的​​仰倒在地上,跟在崔大奶奶後面的丫寰、婆子們萬沒想到竟有人敢打崔大奶奶,一時全傻住了,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看著崔大奶奶被連打帶踹的跌撲在地。

      崔大奶奶又驚又嚇又痛又怒,在地上連爬了幾下沒爬起來,丫寰婆子們這才反應過來,一窩蜂湧上前去扶,沒扶起崔大奶奶,倒擠倒了兩三個,崔大奶奶拉著婆子的手起來,指著李丹若叫的聲音都變了調:“你敢打我?你個賤人!不要臉的賤人!”說著,推開婆子正要撲過去撕打李丹若。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31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陰雲

      “住手!混帳!你想幹什麼?”院門口傳來狄大郎一聲暴喝,姜彥明氣急敗壞的叫道:“果然是無法無天,果然是忤逆不孝!我姜家也是你們能欺負的?來人,回府叫人!快去!你們奶奶被人打了!”狄大郎急回身一把抱住姜彥明叫道:“五爺息怒,且息怒!混帳,還不趕緊跪下給四姨母陪罪!五爺且息怒!”狄大郎急的兩頭亂叫。

      姜彥明氣的鐵青了臉,甩開狄大郎,衝過院子,幾步衝到李丹若面前,仔細看著她問道:“傷著你沒有?若傷了你半分,我砸爛他狄家滿門!”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應了一聲,那邊崔大奶奶聲音尖利的正叫著:“她打我!她竟敢打我!”

      “敢罵我們奶奶,不打你打誰!”沈嬤嬤一聲怒吼,狄大郎一步衝上前,衝著崔大奶奶狠狠的甩了記耳光咆哮道:“你個不孝之人! ”崔大奶奶被狄大郎一耳光打的傻在了那裡,狄大郎往下按著她,往她腿窩踢一腳叫道:“還不趕緊跪下!”崔大奶奶被踢的撲跪在地,狄大郎也緊挨著撲跪在地上磕頭道:“四姨母息怒,都是外甥教妻不嚴,請四姨母恕罪!”

      姜彥明怒氣沖衝的看著狄大郎,再看看李丹若,又看看狄大郎,輕輕咳了一聲勸道:“大郎還是懂事的,我剛才也教導過他一回了,他知道錯了,你……先消消氣?”李丹若冷著臉咬牙道:“他能知道錯?這樣喪心病狂的東西,留在世上也是禍害,哥兒沒了,二姐姐一條命去了大半,要是二姐姐有個三長兩短,我必要這對喪了天良的逆子惡婦賠了二姐姐和哥兒這兩條命!”

      “那是那是,你消消氣,到底是一家人的事,要是鬧到外頭,那可就不可收拾了,大郎這前程……可就全毀了,好歹看著狄大人的顏面,要罰要打……大郎你說,要打要罰是不是隨你四姨母?還不趕緊求你四姨娘消消氣?”姜彥明瞄著李丹若的神情小心勸道,狄大郎忙磕頭求饒不已,李丹若氣惱萬分,'呼'的站起來,點著姜彥明道:“你倒幫著外人說話!好,他既認罰,那到院子外面跪著去,跪到我氣消了為止!哼! ”

      李丹若說著,轉身就要拂袖而去,姜彥明忙拉了她道:“你且等等。”說著又衝狄大郎揮手道:“還不快去跪著!”

      狄大郎拖著崔大奶奶站起來,從院子裡退到院門口,沈嬤嬤帶著幾個婆子一路盯過去,看著狄大郎和崔大奶奶跪到了台階下,命人搬了隻小杌子來,撣了撣衣襟,穩穩的坐下看著兩人。

      姜彥明示意著​​李丹若,幾步出了院門,彎腰俯到狄大郎耳邊交待道:“你先跪一跪,我再進去勸勸她,唉,你四姨母性子強,惹不得,她自小得寵,怕誰來?這事竟沾到了我手上,也只好再勸一勸。”狄大郎忙點頭謝之不盡,姜彥明煩惱的嘆了口氣,轉身又下了院子。

      垂花門外轉角處,李丹若正從姚黃手裡接過杯茶,見姜彥明過來,姚黃忙又倒了杯茶奉上,姜彥明擺擺手,示意不好,低頭仔細看著李丹若,見她氣色如常,輕輕舒了口氣,低低問道:“讓那兩口子多跪會兒吧,也實在不像話,你還有別的什麼打算沒有?”李丹若嘆了口氣,仰頭看著他低聲道:“還能怎麼著?就是我想撕破臉,二姐姐也不肯,就是打幾下,跪一跪,讓二姐姐消消氣罷了,別的也沒什麼好法子,就一樣,我剛和二姐姐商量了,想把她挪到城外婆台庵外,賃個院子靜養去,二姐姐脾氣太懦,咱們也不能天天在這裡看著,還是兩相避開些好,二姐姐嫁妝不豐,這銀子……”

      “嗯,銀子該不是什麼難事,狄家可不缺銀子,再說,二姐搬出府到城外靜養,於他們一絲壞處也沒有,這事,等會兒我去和狄大郎說去,除了賃錢,一個月二百兩銀子夠不夠?”

      “足夠了,二姐姐也沒什麼大用度。”李丹若低聲應道,姜彥明伸手拂了拂李丹若的肩膀,低聲道:“既是這樣,你進去陪二姐說說話,歇一歇,外頭冷,我就在這裡等一等,外面,讓他們多跪一會兒。”李丹若點頭答應了,就在拐角避風處,讓人搬了椅子,倒了茶水,又將那兩隻炭盆挪過來,看著妥當了,這才進去正屋。

      春妍帶著小丫寰,殷勤的換茶送水遞點心忙個不停,姜彥明無聊了坐了將近兩個時辰,才看到姚黃從垂花門內出來,走到他面前笑著曲膝道:“奶奶說,差不多該回去了。”

      姜彥明點了點頭,站起來伸了伸腰背,抬手揉了揉臉,背著手,一臉疲倦苦累的沿著遊廊出院門,沈嬤嬤見姜彥明過來,忙站起來見禮,姜彥明擺了擺手,走到狄大郎身邊,一邊嘆氣一邊伸手去拉他道:“唉,我今天可是給自己找了大麻煩,真是好話說盡,你四姨母那脾氣,向來說一不二慣了的,為了你的事,倒是我陪盡了小心……”狄大郎扶著姜彥明的手起到一半,腿一軟,又跌了回去,跪在太久,他這兩條腿早就僵硬住了。

      姜彥明忙招手示意婆子過來扶起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早有小丫寰尋了凳子過來,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挪到旁邊坐了,姜彥明伸手摸了摸狄大郎的腿關切道:“大郎沒事吧?唉,你姨母的脾氣,這都算好的。”

      “多謝五爺。”狄大郎跪的面白氣弱,青灰著臉勉強開口謝道,姜彥明大度的揮著手道:“這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只還一件事,我得先跟你通傳一聲,你四姨母剛才說了,你母親一來傷了心,二來,也想好好超度超度你弟弟,想搬到陳州門外婆台庵住一陣子去,這也是好事,一來你母親能好好靜養靜養,二來,也省了你的是非不是,別的你也不用管,讓你四姨​​母和你母親她們張羅去,只這銀子一樣,你得大度著些,她要住,看好了哪個院子,你就花銀子一口氣給她賃上個三年兩年,等她搬過去了,每個月你讓人送個二百、三百的銀子過去日常用度,別讓你四姨母說出話來。”

      “多謝五爺,母親想住到哪兒都行,做兒子要孝更要順,這銀子的事不值一提……”

      “那就好那就好……”姜彥明打著呵呵,不閒不淡的又說了一會兒,院門裡,李丹若帶著絲怒氣,沉著臉,和安姨娘從裡面出來,狄大郎忙扶著婆子勉強站起來,姜彥明忙用折扇拍著他的肩膀示意道:“你腿跪僵了,別起來了,也別送了,有什麼事,讓人到我們府上尋我去,我也告辭!”說著,拱手辭了狄大郎,跟在後面一路出去。

      從狄府出來,李丹若和姜彥明商量了,乾脆先去了趟李府,和劉夫人及寧老夫人將這事細說了一遍,劉夫人抹了好幾帕子眼淚,感慨不已,寧老夫人半晌才嘆出口氣道:“二姐兒從前在家時,我就說她太懦!到城外住著也好,她們老爺又不在家,先清靜兩年,好好調養調養身子再說吧。”劉夫人連聲稱是,又忙遣了管事,明天也出城到婆台庵外看看院子去,李丹若又陪寧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眼看外面夜幕已深,這才告辭出來。

      像是陰天了,天上陰雲密布,星月皆無,車夫往車前多掛了兩隻燈籠,藉著些亮光,駕著車往姜府回去。

      一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李丹若掀簾子看了眼外面,夜色濃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李丹若放下簾子,疲倦的打了個呵欠,將頭靠在姜彥明身上,姜彥明連連打著呵欠,車子經過御街時,忽然聽到遠處一陣急促非常的馬蹄聲急壓而來,李丹若和姜彥明幾乎同時撲車前,掀簾往外看去,御街上,一隊接一隊的殿前軍舉著火把,鮮亮的衣甲上閃著光,一路打馬急奔而過。

      “出事了!”姜彥明縮回頭,看著李丹若低低道,李丹若指了指皇宮方向:“皇上?”

      “也許是,趕緊回去!”姜彥明不等李丹若答話,探頭急吩咐車夫道,車夫答應一聲,忙重重抽了幾鞭子,車子猛往前衝了下,往姜府疾駛回去,車廂裡掛著的琉璃盞劇烈晃動著,光影在李丹若和姜彥明臉上身上閃動,李丹若掀簾子看著馬蹄陣陣的御街,那火把的光亮之外,黑沉沉令人心悸。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2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39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更替

      車子衝進姜府二門,姜彥明跳下車,伸手扶下李丹若低聲道:“累了一天了,你趕緊回去歇下,我去尋趟大伯父,這事得跟他說一聲。”李丹若點頭答應,帶著丫寰婆子徑直回去自己院子,姜彥明大步往大老爺院子過去。

      直到天色濛濛亮,姜彥明才回到院裡,見李丹若要倒茶,忙擺手道:“喝了一夜茶了,皇上沒了,剛宮里和衙門裡都來人傳了話,凡有職品的,都要進宮進衙門哭喪。”

      “太婆也得去?”

      “太婆不用去,年七十以上者免,寧老夫人和太婆都不用去,你不用擔心。”姜彥明忙解釋道,李丹若稍稍鬆了口氣,進宮哭喪這樣的大禮,幾天下來,身子骨稍差一點的,都得折騰的大病一場。

      “那新皇?”李丹若忍不住問道,姜彥明看著李丹若苦笑道:“端王,你說的極對,皇上大事上多讓人匪夷所思。”

      “這是太婆說的。”李丹若低低道,姜彥明疲倦的往後靠了靠:“大哥……唉,一直在悔不當初,大伯父讓大家這幾天都守在家裡,不得外出,以免撞了禍事,不吃早飯了,我去睡會兒。”李丹若忙讓人侍候他洗漱,鋪好被褥,又在屋角點了支安神香,這才悄悄退出來,坐在炕上發了一會兒怔,見時辰差不多,換了衣服,往正院給程老夫人請安去了。

      李丹若到的有些早,可三太太廖氏一臉驚恐不安,已經在炕前扶手椅上坐著了,見李丹若見禮請安,勉強笑了一半,程老夫人沉著臉道:“行了,你先回去歇著吧,別到處蛇蛇蠍蠍的添亂去,也不算什麼大事,這京城,就是昨天,多少人家攀著敬王呢?法不責眾,再說了,既然做了,就要敢擔當,大郎當初一門心思謀這個長史,不也想圖個早附的捷徑?這譬如關撲,既撲了,贏得起,也要輸得起,回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廖氏眼淚一串串往下滾落,哽咽著要說話,程老夫人不耐煩的揮著手道:“你那些話,滾車軲轆一樣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如今已經這樣了,只能別再添亂,你說的那些,統不中用,好了,回去安心歇著,縱是禍事,能有什麼大禍事?不過罷個官,大郎那官,就是老三那官,有什麼打緊?不做也就不做了,回去吧。”廖氏聽程老夫人聲音漸漸嚴厲,不敢再哭,用帕子按著眼角,勉強忍著淚,站起來曲膝告退回去了。

      李丹若屏聲靜氣垂手侍立在炕前,程老夫人看著廖氏出了門,憂心忡忡的嘆了口氣,看著李丹若傷感道:“你看看……既沒這個膽子擔當,當初就別走那步捷徑!唉,你太婆是個明白人,可兒孫不一定聽得進去,若姐兒,你坐,陪太婆說說話兒。”

      “嗯,”李丹若側身會到炕沿上,婉轉勸道:“太婆也別多擔心,端王既位,也不是什麼壞事,端王性子寬厚良善,再說,象太婆說的,這京城攀附敬王的,十家裡頭得有八家,若是家家治罪,哪裡治得過來?”程老夫人呼了口氣,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端王那樣寬厚的君子,也不能做這樣睚眥必報的事,至多也不過不得意個十年八年,等這事過去了,也就好了。”

      “我跟太婆想的一樣,端王這樣寬厚君子即了位,這是好事兒呢……”李丹若說著寬心話兒,寬著程老夫人的心,也寬著自己的心。

      李丹若在程老夫人處吃了早飯,又陪著說東說西說了大半天話,才告退出來,往自己院子回去,沈嬤嬤接了李丹若進去,邊走邊低聲問道:“出了這樣的事,給二姑奶奶尋院子的事,要不要等一等?”

      “不必,多事之秋,趕緊把這事辦妥才好,悄悄去別驚動人就行了,就煩勞嬤嬤跑一趟,叫上春妍,尋處帶園子、大些的院子,你們兩個看好了,就直接帶人到狄府帳房上支……三年的賃錢吧,賃好了院子還得收拾打掃,嗯,還有,就說房子要修繕佈置,從狄府帳上支五百兩銀子出來,回頭交給二姐姐,以防不時之需,今天還趕得及,嬤嬤就辛苦些,這事越早辦妥越好。”沈嬤嬤答應一聲,辭了李丹若,轉身出來叫了車,先往狄府接了春妍,一徑往陳州門外去看院子了。

      國喪期間的姜府,比起壓抑的京城,更多添了幾分惶惑和隱隱的不安,端王次日就在靈前即了位,大皇子敬王一直拘在宮裡守靈,一趟也沒出來過,整個京城的壓抑中,只有端王妃娘家,也就是如今的皇后鄒氏娘家,鎮寧開國公鄒府在一片白茫茫中透著掩不住的精神和洋洋喜氣,那位原本就滿京城聞名的小衙內、三爺鄒書明進進出出更是馬蹄帶風。

      沈嬤嬤辦事極利落,李雨菊又是恨不能立時就搬出狄府,不過十來天,還沒等宮裡守靈的皇子皇孫和文武大員們守好靈放出來,李雨菊已經悄無聲息的搬出狄府,搬進了城外婆台庵邊上的秋萱居。

      小金花巷的陳宅內,面色青黃、形容憔悴的李金蕊細細問了李雨菊遣來報信的婆子,轉頭吩咐寒碧道:“拿些錢給嬤嬤買酒吃。”寒碧進去,取了二三十個大錢出來,李金蕊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再拿些吧。”寒碧垂著眼簾'嗯'了一聲,進去又拿了一把出來,遞給婆子,婆子不屑的掃了眼,接過告退回去了。

      李金蕊怔怔的看著窗外,寒碧端了針線筐子過來,邊補著件小襖,邊低聲說道:“爺有兩個月沒給過一分銀子了,這五六十個大錢賞出去… …二姑奶奶雖說難心些,銀錢上不缺,這幾十個大錢,那些婆子,也不放眼裡。”

      半晌,李金蕊悠悠嘆了口氣:“我是替二姐姐高興,她總還是肯幫她的。”寒碧抬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沒接話,只埋頭做著手裡的針線,李金蕊出神的看著窗外慢慢飄落的黃葉,一年又過去了,這日子一直往前走,沒有後退的時候,這會兒的李府後園,正是菊黃遍地開的燦爛的時候,那一年,十月里湖裡還開了幾枝荷花,四姐兒做的菊花糕,一點兒也不苦,她說過法子,自己怎麼想不起來了?還有蟹,其實自己不喜歡吃蟹……聽說太婆病了……

      “奶奶!奶奶!爺回來了!爺回來了!”外面小丫寰一路驚叫著跑進來,寒碧急忙收了針線站起來,李金蕊半晌才反應過來,推過寒碧的手道:“他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不回來。”

      “奶奶別失了禮,爺那脾氣!”寒碧急的直跺腳,李金蕊臉上露出絲譏笑,還是下了炕,理了理衣服迎了出去。

      陳清邁一身雪白,卻依然衣履光鮮,穿著件薄薄的素棉斗篷,神清氣爽的大步進來,在李金蕊面前站住,滿臉笑容的關切道:“臉色怎麼不大好?我不在家,你就好好歇著,好好照料自己。”寒碧怔怔然的看著陳清邁,李金蕊也意外的一時不知答什麼好,陳清邁伸手攬了李金蕊進了屋,自己去了斗篷甩給寒香,在炕上坐了,伸手從腰間解下只荷包遞給李金蕊笑道:“這是別人孝敬的一點銀子,還有祿米票子,你收好,這炕還沒燒?這麼冷的天,你也太節省了些,趕緊讓人燒上吧,你是嬌養慣了的,哪受得了這個凍?不如我們當年讀書,當真是十年寒窗苦……”

      李金蕊僵硬的接過荷包,怔怔的聽著陳清邁隨意親熱的閒話:“……累了一天了,今兒這喪禮算是過去了,讓人多炒幾個菜,再溫壺黃酒,喝兩口解解乏,晚上好早點歇下,爺這幾天可是累壞了。”李金蕊將荷包遞給寒碧,寒碧不用李金蕊多說,忙著下去張羅著買米、買菜、買酒、買炭,生火盆燒炕。

      “……聽說二姐姐搬到陳州門外靜養去了?我今兒早上才聽狄大郎說起這事,四妹妹就是熱心。”李金蕊驟然品出味兒來,眼角抽動了幾下,盯著陳清邁淡淡道:“到底是一處長大的親姐妹,平日里再怎麼鬧氣,直有了事,哪有坐視不管的?我不過沒本事,管不了罷了。”

      “呵呵,那是那是。”

      “你回來的正好,前些日子你忙,我也見不到你,二姐姐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得去看看她,她這又搬到了城外,我想去陪她住幾天。”李金蕊看著陳清邁道,陳清邁忙笑道:“這是應該這是應該,明天我正好得空,我送你出城。”

      “嗯,你先歇一歇,我去後廚看看。”李金蕊站起來,垂著眼簾道,陳清邁答應一聲,李金蕊轉身出​​了屋,疾步穿過月亮門,往後廚方向奔了幾步,在一處避風的角落突然停住,呆了半晌,抬手摀著臉,無聲的哭泣起來,到頭來,能撐她救她的,都是一個'李'字。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3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2:32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故去

      宮內守靈諸人回去當晚,寧老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沒幾天,就幾乎水米不能進了,李玉靖哭的嗓子都啞了,只跪在床前磕頭不已,李丹若和嫂子韓三奶奶扶著楊氏守在外間,楊氏眼睛已經腫成了兩隻桃子,眼淚還在流個不停,李丹若心神不寧的聽著屋里大伯父嘶啞低喑的哭聲,是什麼事讓大伯父就這麼跪著不停的磕頭?

      又熬過了一夜,第二天臨近中午,寧老夫人竟咽進了幾口參湯,溫熱濃郁的參湯嚥下,寧老夫人臉頰上浮起兩片極鮮豔的紅暈,突然睜開眼睛,眼神極是清亮有神,寧老夫人清醒過來了,李玉靖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這是迴光返照,他的母親,要走了。

      寧老夫人胸口起伏著連吐了幾口氣,聲音清晰卻沒有半分底氣的叫道:“大郎,”李玉靖急忙膝行半步撲到床上,寧老夫人睜眼直視著帳頂,慢慢的吩咐道:“我死後,不要大辦,成了禮,就送我回鄉,立時就走,回去,你就在我墓前,搭廬,守三年吧。”

      “是!”李玉靖哽咽的幾乎不能語,額頭連連撞著床沿應道,寧老夫人接著吩咐道:“我死後,你,三房,都回去,回去!三郎也守,你們媳婦也守,都回去!二房不用,我不想見他們,四郎……”寧老夫人眼珠轉了下,眼角一串混濁的眼淚流出:“我就能見著四郎了,就四郎聽話,若姐兒?”李丹若急撲跪在床前,緊握著寧老夫人的手,淚眼婆娑的看著寧老夫人,喉嚨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寧老夫人憐愛的看著她,臉上露出絲又像譏諷又似悵然的笑意道:“若姐兒,他們,你大伯……可不如咱們娘倆,太婆要走了,往後,我的若姐兒,就孤單了。”李丹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撲在寧老夫人身上放聲大哭,李玉靖以頭蹌地,痛哭不已,慘痛中摻著無盡的悔恨。

      一片痛哭聲中,寧老夫人嘴角往上扯了扯,像是要笑,卻沒笑出來,一股長長的氣息從嘴裡吐出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李府淒慘慘、白茫茫一片,李丹若萎頓在棺木一側的槁草上,神情麻木的看著黑沉沉的棺木,隔著抽泣不已的李雨菊,李金蕊伏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不能成聲,楊氏挪過來,伸手理著李丹若散了滿身的長發,低聲勸道:“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別憋在心裡。”

      “我沒事,”李丹若聲音暗啞沉靜,慢慢轉過頭看著母親:“我還有母親呢。”

      “我的兒!你知道這個就好,知道就好!母親就放心了,生老病死,當初你外婆走時,你不也這麼勸母親?太婆活了七十多歲,人活七十古來稀,也算……喜喪了,你就哭兩聲吧,哭出來就好了。”楊氏鬆了口氣,摟著李丹若大哭道,李丹若用帕子給母親拭著眼淚:“母親別哭,讓太婆安安靜靜的走,太婆在天之靈,也要看著咱們好,看著咱們個個日子都過的好好兒的,母親別哭了。”楊氏點著頭,抽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了眼淚。

      李玉靖一身粗麻孝服,光著腳,披散著頭髮,跪在靈前,不停的以頭蹌地,幾天不咽水米,直哭的數次暈厥。

      寧老夫人過世當天,李玉靖就上了丁憂折子,新皇批了奪情,李玉靖語不成句泣血再上,連上連奪了四五趟,才算得了丁憂的准許,孝心之深,一時極為京城仕人所推崇。

      劉夫人也不敢怠慢,遵照寧老夫人的遺命,一邊忙著喪禮的事,一邊命人收拾打點行李,也不和慘痛憔悴的李玉靖多商量,只和兒子媳婦商量著,尋人仔細卜了啟棺和啟程的吉日吉時,定下了十一月初一這一天,全家老幼護送著寧老夫人的棺槨,啟程回鄉安葬守孝。

      三老爺李玉紹得了信兒當天也上了丁憂折子,硃批奪了情,李玉紹對著大紅的硃批,李玉靖信里寧老夫人的遺命,和三太太嚴氏信裡對回鄉守孝這個遺命的些許不滿和不贊成,直想的頭痛,這會兒丁憂,那些個微末小事,三年之後也就灰飛不見了,正是避禍的好機會,可是,自己和大哥都丁憂回鄉,三年後的起復就是難事一件,三年後,大哥已年近六旬,除非有什麼極難得的大機緣,不然,哪還有什麼起復的機會?自己如今又做的不上不下……還有兩個兒子的前程,凌波出嫁的事,唉,凌波這門親事,嚴氏訂這門親事,也不跟母親商量商量……若是回到鄉下,這一守三年……李玉紹思緒紛亂的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寫信跟李玉靖說了硃批奪情的事,一句沒多提回鄉守孝的事。

      十一月初一日,天還沒亮,姜彥明陪著李丹若,和李雲直夫婦一起,侍候著楊氏分坐了幾輛車,將李玉靖一家和寧老夫人的棺槨直送出五十里外,又陪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和劉夫人等揮手作別,淚眼盈睫的送走了李玉靖一家和寧老夫人。

      回程路上,姜彥明和李雲直騎馬,韓三奶奶帶著兒子一輛車,李丹若陪楊氏坐了一輛車,兩人低低說著話兒:“……我原也想帶著你哥哥、嫂子回鄉守孝去,你哥哥不贊成,你也不贊成,唉,你和你哥哥說的吧,也是那個理兒,你太婆到底經歷得多,年初就分了家。”

      “嗯,要是這會兒再分,難免有避禍逃責的嫌疑,大伯父真有什麼事,四房都難逃得過,如今不一樣,咱們年初就分了家,大伯父這又回鄉守制去了,一撒手脫的干淨,等三年孝滿,大伯父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還起什麼復?再回來也不過謀劃謀劃大哥和二哥的前程,這個時候,三哥不能再耽誤了,三哥的文章,五郎也贊不絕口,年後若能中了進士,藉著大伯父的餘蔭尚在,姑父那邊又得了重用,咱們再多奔走一二,謀個好差遣也不是難事,縱是這樣,家裡也得有十幾年沒有大支撐。”李丹若低聲道。

      “還有你三伯父呢。”

      “三伯父,”李丹若頓了頓才接著道:“照太婆的說法,比起翁翁,大伯父差得遠到看不見,比起大伯父,三伯父也差的遠到看不見,三伯父這些年官運亨通,多是大伯父的照料。”

      “可不是,你太婆說過,就你父親能比得上你翁翁,可惜……”楊氏眼淚在眼眶裡轉著,忙用帕子按著嘴角岔開話題:“不說這個,這事你和你哥哥都是這意思,我也就心定了,也不知道你大伯父闖了什麼大禍,把你太婆氣成那樣。”

      “不外乎交接敬王,來往的深了些,太婆……”太婆只怕是自求速死的,李丹若心裡如同驟然扎進把刀一般,痛的吸了口氣,這話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來,大伯父心裡只怕也是明明白白,才會痛悔成那樣……

      “也沒什麼大事,有了這一場丁憂,雖說大伯父的前程沒了,可一家大小的平安總是保住了,人平安才最要緊。”

      楊氏點了下頭道:“我想著也就這事了,唉,說起這個,當初這京城,多少人家拼著命想攀上敬王府?還有你三伯娘,五姐兒那門親事……唉,如今也是不尷不尬,這門親事,當初她跟你太婆提起時,我正好也在,你太婆一口就回絕了,倒不為別的,你太婆就覺得岳七那孩子人品不行,可她到底還是偷著定下了,你看看現在,前兒我聽她跟你大伯娘說這事,懊悔的什麼似的,竟打起退親的主意……唉,這京城裡,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事兒呢,這人心哪,真不能貪,還有你們府上,那三房大爺不是在敬王府上做長史的?這會兒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李丹若苦笑道:“這些天我也沒回去,前兒聽五郎說,他告了病,已經在家歇了好幾天了,這會兒告病,唉!五郎勸過他,就是疏遠,也得不動聲色慢慢遠著,怎麼好這麼忽哧巴拉、好端端的就告了病,敬王就算沒繼大位,也不是個能輕易得罪的主兒,可大爺性子就那樣,自己不是個明白人,可又​​聽不進別人的勸。”

      “唉,也是,你看看,家家都有那麼幾個不省心的,要不怎麼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呢,說到這個,你留神三姐兒沒有?這三姐兒怎麼熬成那樣了?我頭一眼竟沒認出來,看著跟三十多四十歲的人一樣,唉,我就說那陳清邁不是個好東西,三姐兒這會兒倒明白些了,你太婆在時不知道親,你太婆走了,她這會兒總算明白了,你聽聽她哭的,我聽著都心酸難忍。”

      “她是哭她自己呢。”李丹若低低道,楊氏慢慢嘆了口氣:“可也是,還有件事呢,她臨走時,正好在穿堂裡碰上我,也不說話,'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我緊著拉也沒拉住,她到底給我磕了三個響頭,磕完也不說話,也不看我,站起來低著頭就走了,我看哪,這回是真懂事了,可這會兒再懂事,哪還有回頭路走?那個陳清邁,就不是個好東西。”

      “大伯父這一走,三姐姐的日子更得難過,不過,她是要真能想通了,至少心裡能不那麼煎熬。”

      “可不是……”

      兩人一路零零碎碎的說著閒話,回到京城時已近傍晚,李丹若和姜彥明別了楊氏等人,各自回府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2:35 PM

第六十章 有備無患

      眼看著大奶奶趙氏臨盆將即,程老夫人藉著為趙大奶奶祈平安,在大相國寺連做了三天水陸道場,為全家人祈福。

      水陸道場剛做完沒兩天,這天半夜,不過一個來時辰,趙大奶奶就順順噹噹生下了三房嫡長孫,程老夫人歡喜不盡,如今四房子孫,除了姜彥明和李丹若剛成親沒幾個月,其餘三房,都有了重孫子了。三太太廖氏也算是添了幾分歡喜,天剛亮,就忙著打發人四處報喜。

      各家接了喜信,這細米炭醋也流水般送到了姜府門上,李丹若因有孝在身,只守在院子裡一步不出,午飯前,姜彥明一身寒氣回到正屋,李丹若迎出去,見他面色陰沉,怔了怔問道:“出什麼事了?”

      “進去再說。”姜彥明聲音低落,兩人進了東廂,李丹若沏了茶過來,屏退眾丫寰,側身坐到炕沿上,姜彥明將茶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緊捂在雙手間,停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敬王府也遣人送了細米炭醋來,還是……一路敲鑼打鼓送過來的。”

      李丹若一時怔了,頓了片刻才低聲問道:“大伯父怎麼說?”

      “大伯父的意思,覺得大皇子還是想攏絡咱們家。”

      “怎麼可能!”李丹若失聲道,姜彥明眼睛裡閃過絲亮光,驚訝的看著李丹若道:“你也覺得不對?我也是這麼想!”姜彥明拉著李丹若的手,往前挪了挪嘆息道:“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沒敢深說,大伯父也太……有些高看自家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在京城哪里數得上?攏絡咱們有什麼用?再說,這樣大打旗鼓送炭醋,唯恐天下不知,這哪像攏絡?倒像是警告。”

      李丹若微微顫抖了下,看著姜彥明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大哥還告著病假呢?”

      “嗯,今天還忙裡忙外、一身喜氣的張羅,添了長子,他高興的很。”姜彥明皺著眉頭道,李丹若看著姜彥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他想… …他這是怎麼想的?”

      “他的意思,若是敬王知道他是告病不願意再做這個長史,一怒之下斥退了他,那就最好不過。”姜彥明無奈非常的說道,李丹若'哈'的一聲輕笑,敢情是想著佔全好事兒的!

      “那太婆呢?太婆什麼意思?”李丹若又問道,姜彥明搖了搖頭道:“太婆一向不管外頭這些事。”

      “敬王府送炭醋的事,她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呢?太婆怎麼說?”

      “太婆的意思,大哥該回去好好做好這個長史,做人要做的問心無愧,別說這差遣當初還是自己求來的,就是朝廷硬派下來的,如今東主不順,那就更不能棄之不顧,這做人上頭不能虧欠,可太婆這話,大哥從來聽不進去,他一心只想著一步登天,飛黃騰達。”

      “三伯娘也極盼著大哥和三伯父他們飛黃騰達,話不過三句,必提到這個。”李丹若苦笑不已,姜彥明手掌朝上,將李丹若的手託在兩手之間,看著她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三伯娘從前也不是這樣……我聽姑母和姚家大姐姐說起過一回,大伯娘進門,連生了大姐、二姐兩個姑娘,生了二姐後,身子又不好,調理了三四年,才又懷了三哥,這中間,三伯娘倒先生了嫡長子,三伯娘的性子張揚,那些年,太婆就常有意無意的壓著她,大哥兩三歲時,三伯娘父親因瀆職被查,竟一根繩子吊死在獄中,她母親聽說,也一根白綾跟著去了,偏這個時候,廖家開祠堂分了家,將三伯娘兩個幼弟分出來單過,那時候,三伯娘的大弟弟廖大老爺剛成家沒兩年,帶著弟弟分出來單過,沒人管束,學的五毒俱全,沒兩年就敗光了家業,一家人只好時不常的過來尋三伯娘打秋風過難關,時候長了,太婆和大伯娘、二伯娘她們還好,各房的下人難免有些難聽話說出來,三伯娘原本就是個要強性子,那性子就越來越……姑母常說三伯娘也是個苦命的。”

      姜彥明含糊了一句,看著李丹若道:“小時候我們一處唸書,大哥讀書上頭不怎麼好,常被三伯娘打的坐不了凳子,他和三伯娘脾氣最象,聽到什麼話就疑心人家笑話他,有一回我們玩促織兒,我說了一句'你那隻是個不中用的',就被他一拳打的口鼻流血,他疑我笑話他是個不中用的。”姜彥明一邊苦笑一邊搖頭:“就是現在,我也不敢多勸他,雖說不至於揮拳,可還是一句話聽不中意就拂袖而去。”

      李丹若伸手握了姜彥明的手,嘆了口氣道:“他聽不進去,往後也不必多說。”

      “嗯,二哥也這麼說,咱們只過咱們的日子。”姜彥明拉著李丹若的手,仔細看著她問道:“你這兩天好些沒有?還是瘦的厲害。”

      “好多了,要胖回去哪能那麼快。”

      “嗯,你中午飯吃沒吃呢?”見李丹若搖了搖頭,忙接著道:“讓人擺飯吧。”李丹若'嗯'了一聲,抽回手,下炕吩咐擺飯去了。

      兩人吃了飯,姚黃沏了茶上來,姜彥明喝著茶,和李丹若說了半天話,才起身往前院書房過去。

      送走姜彥明,李丹若站在南窗前,看著窗外那一團光亮出神,眼前的局勢也如同隔著這糊著厚紗的窗戶看外面一樣,能看到的,就是一團極亮的、微亮的和黑暗的光團光影,可外面到底景色如何,卻幾乎是一無所知,新皇即​​位也有將近兩個月了,卻幾乎沒有任何動靜,那邸抄上的東西少的可憐,市井間的小報,這一陣子也消沉無聲了,一人未升,一人未降……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樣的反常實在讓人心驚。

      李丹若站在微微有些腿酸,往後退了兩步,坐到炕上,轉頭看著姚黃吩咐道:“請嬤嬤進來說話。”姚黃答應一聲,不大會兒,沈嬤嬤進了東廂,見李丹若神情安然,正對著幾本帳冊子寫著什麼,見沈嬤嬤進來,忙放下筆笑道:“嬤嬤炕上坐。”沈嬤嬤脫了鞋,在炕上坐了,姚黃和魏紫沏了茶,將帳冊放到炕角,端了幾樣蜜餞、點心放到炕几上,李丹若淨了手,掂了塊蜜餞咬著,看著姚黃和魏紫道:“我和嬤嬤說幾句要緊話,你們兩個也聽一聽,魏紫看著些門口。”魏紫答應一聲,站到了東廂門口。

      “奶奶要商量什麼大事?”沈嬤嬤忙放下杯子關切道,李丹若輕鬆的笑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我想趕在年前把姚黃和魏紫嫁了。”沈嬤嬤拍手笑道:“這是好事,也不用趕在年前,這都快十一月中旬了,六禮一樣沒過,哪裡趕得及?我看好日子定在明年三四月裡最好,還一樣,兩個人也不能一齊嫁了,不然你這屋裡不便當,照我看……”

      “嬤嬤,就年前,越快越好,我問過魏紫了,她對平福也中意的,這一樁,就算定下了,姚黃那個自小的鄰居,兩家也都議定了,就臘月中吧,嬤嬤幫我走一趟姚黃家,臘月中,兩個人都得嫁出去。”李丹若語氣輕鬆安然中,卻是不容置辯,沈嬤嬤怔神的看著李丹若。

      李丹若咬完了蜜餞,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轉頭看了看怔怔然的姚黃和魏紫接著道:“這麼急著把你們嫁出去,嫁妝上且委屈些,那些虛面子就不要了,我一人給你們五百兩銀子,那嫁妝,就抬箱銀子過去吧,還有你們兩個的身契,也一併給你們,成了親……就不必進來當差了。”

      “奶奶這是什麼話?這是怎麼了?”姚黃急了眼,魏紫沒說話,只震驚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吸了口氣笑道:“我不是早就說過麼,你們成了親之後,想領差使就領,不想當差就不用再進來領差使,咱們常來常往就是,辛苦了這些年,成親之後,先歇半年,要是還想進來領差使,再進來領就是,你看看你,叫什麼?”

      姚黃狐疑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斂了笑容道:“只一樣,這事,外頭就說是我指了親,這日子也是早就定下的,旁的,一個字不能多說。”姚黃和魏紫忙曲膝答應了,李丹若轉頭看了眼沈嬤嬤吩咐道:“你們兩個到外頭守著,我和嬤嬤說幾句話。”

      “出了什麼事了?”沈嬤嬤面容凝重的問道,李丹若垂著眼簾,半晌才苦笑道:“嬤嬤,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心裡不安,這麼做,不過是防著萬一,脫籍的事讓平福去辦,嬤嬤和平福的,也一併脫了吧,只外頭不要聲張,還有這幾間鋪子,一處田莊,地契、房契都在這裡,嬤嬤拿去收好,備著萬一,還有幾間鋪子和莊子的收成,把銀子先收到你那裡,到明年年中再說吧。”

      李丹若說著,探身取了個極小的黃花梨匣子遞給沈嬤嬤,沈嬤嬤接過道:“奶奶放心,雖說預備預備也好,我看奶奶也是想的太多了。”李丹若歪頭想了想笑道:“嬤嬤說的也是,不過預備下,我就心安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5:4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53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流言四起

      李丹若守著孝,不方便到各處走動,只遣沈嬤嬤去尋了趟梁氏,將臘月裡要嫁姚黃和魏紫的事說了,這都是李丹若陪嫁的丫寰,梁氏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再說年紀也是不小了,不過恭喜了幾句,吩咐封了兩個五兩的紅包讓沈嬤嬤帶給姚黃和魏紫。

      臘月中,姚黃和魏紫低調的嫁了出去,脂紅和豆綠接了兩人的差使,李丹若和魏紫直忙了大半個月,推平了那幾間鋪子一年的帳,又和沈嬤嬤商量著,打發平福悄悄買了一處極小的兩進院子,將幾間鋪子、莊子收進來的銀子悄悄運進那處小院子藏了起來,沈嬤嬤又悄悄將李丹若陪嫁的壓箱銀子也運進了那處小院子,直忙到臘月下旬才算妥當,又嫁了姚黃、魏紫,李丹若干脆吩咐沈嬤嬤連同脂紅、豆綠也一併悄悄脫了籍,到官府備了案,李丹若這才算舒了口氣,好歹留好了一處後路了。

      元旦朝賀大典上,總算下了大赦天下的恩旨,隨大赦恩旨下來的,還有敬王進封為敬親王,其它皇子、皇女、前朝老臣也依例各自晉封的恩旨,得了這個信兒,程老夫人連念了幾句佛,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看這樣子,新朝算是安穩下來了。

      大爺姜彥宏更是一口長氣舒下來,從初一起,就開始四處忙著吃人吃酒、託人托情,想活動著趕緊離了敬王府再尋別的好差遣。

      新年裡,各家輪著請戲酒往來應酬,日子過得極快,李丹若因為守祖母的孝,這個年卻過的極是清靜,連院門也沒出過,只在初七先威遠開國侯夫人、姜彥明姑母姜氏冥壽那天,和姜彥明一起到大相國寺,為姜夫人連做了三天水陸道場。

      眼看著離十五沒幾天了,姜彥明原本想帶李丹若出去坐船沿汴河看燈去,李丹若卻沒什麼興致,姜彥明知道她這個孝守的虔誠,也不再多勸,只在元夕節前兩天,從外面買了幾十盞各式花燈回來,看著人掛了滿院,傍晚,滿院花燈亮起來,隨風而動,搖曳生姿,照的院子裡一片溫暖。李丹若抱著手爐,站在廓下看著琳瑯滿院的各式花燈,脂紅站在後面嘀咕道:“西跨院也掛了一院子的燈……”

      “你說這個做什麼?”豆綠忙捅回了脂紅的話,脂紅拍開豆綠的手頂了回去:“這事又不能瞞著奶奶!”李丹若被兩人吵的心煩,轉身掀簾子正要進屋,只見朱衣引著位穿著大紅織錦緞銀狐斗篷的年青婦人急步進來,是魏家四奶奶盧杏林,李丹若忙將手爐塞給豆綠,急步迎上前去。

      兩人讓著進了屋,盧杏林接過豆綠奉上的茶放到几上,看著李丹若直截了當道:“我跟你說幾句休已話兒。”李丹若忙屏退眾丫頭婆子,意外的看著氣色不善的盧杏林,盧杏林往李丹若這邊挪了挪,劈頭蓋臉的問道:“這家裡老夫人、太太們對你不好?”

      “這是哪裡的話?”李丹若愕然道,盧杏林緊盯著李丹若臉上的錯愕,舒了口氣道:“我就說,必是謠傳,你這一陣子在家守孝,哪兒也沒去過,也聽不到這樣的閒話兒,外頭都傳著程老夫人待庶出房刻薄,說是怕你們分家產,早就把你們五爺過繼給威遠開國侯家,從姜家除了譜了,這事真的假的?”

      “這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李丹若哭笑不得道,盧杏林重重嘆了口氣道:“這誰知道,反正滿京城都在傳這個話兒,也不能怪人家生疑,當初你們五爺以子禮送葬姑母,後來為了守孝,連科舉都誤了,這事就稀奇,前兒聽說你們又給姜夫人做冥壽道場去了?人家正經的親子親女還沒做呢!你們倒上心,也不怪這話傳的快,是讓人生疑,這哪是待姑母?明明是待母親了,連我聽了,也將信將疑。”

      “五郎心裡頭是拿姑母當母親待的,你聽誰說的這話?這話傳了多長時候了?從哪兒傳出來的?”李丹若皺著皺眉頭連問道,盧杏林一邊擺著手,一邊端起杯子連喝了幾口茶才答道:“我哪知道這些?我也是今兒剛聽說的,今兒不是陳翰林家請宴賞雪嗎,我陪母親過去,聽陳翰林夫人和母親她們說起這個閒話,這才知道的,聽陳翰林夫人也驚奇的很,看那樣子,也是剛聽說,這事關著你,從陳府出來,我尋了個藉口,趕緊過來跟你說一聲,想著你必定不知道,看樣子這話也就是這兩天才傳起來的,誰知道先從哪兒傳起來的?謠言哪有根的?反正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真有不少人信這個話,也不怪人信,連我聽了都覺得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好好兒的怎麼傳起這種話?!”李丹若皺著眉頭道,盧杏林喝著茶笑道:“誰知道呢,這京城裡頭亂七八糟的閒話最多,不傳這家,就說那家,許是見你們前兒又給姜夫人做冥壽道場,勾起了閒話兒也說不定,行了,你也別往心裡去,算不得大事,旁的倒沒什麼,就是你們家老夫人和太太們那邊,你得有個主意,這樣的閒話,最容易讓人心生罅隙,再說,你們又是庶出房,到底隔了一層,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說,得趕緊回去了,天也晚了,家裡還有一堆的事呢。”

      盧杏林說著站起來,李丹若也不虛留她,忙起身送她出去。

      傍晚,姜彥明回來,兩人吃了飯,姜彥明歪在炕上翻著本書,李丹若遞了杯茶給姜彥明,屏退眾人,坐到炕沿上,跟姜彥明把盧杏林的話說了,姜彥明挪了挪,伸手攬在李丹若的腰上,稍稍用力,想把她往懷裡抱,李丹若微微蹙眉,往外推著姜彥明的手低聲道:“我跟你說正事呢。 ”

      “我知道,來,讓我摟摟,咱們是夫妻,說正事也要親熱些。”姜彥明又挪近些,將臉湊到李丹若脖頸間,兩隻手一路撫上去,臉貼著李丹若的臉,吹著熱氣、語氣曖昧的說道:“咱們都好些天沒……”

      “你今兒這是怎麼了?”李丹若被他搓揉的渾身彆扭,用力推開他站了起來:“你要是想這樣那樣,去西跨院去,在我這裡,要說話就好好說話。”姜彥明呼了口氣,一臉沒趣的往後挪了挪,雙手扣在腦後,往後靠到靠枕上道:“這話市井坊間也傳的熱鬧,別理它,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這些空穴來風的閒話。”

      “從什麼時候開始傳的?你細打聽沒有?就算是全無來歷的閒話,要傳出來,必定有些緣由,這話傳的蹊蹺。”李丹若側著身子半坐在炕沿上,看著姜彥明擔憂道,姜彥明擺了擺手笑道:“你這一陣子凡事都思慮太過,你說說,傳這個話,能生出什麼事來?就算是誰跟咱們過不去,傳這樣的謠言,也是半分用沒有!你別多想,這朝廷赦也赦了,封也封了,我今天在跟孫七爺一處吃酒,聽他的意思,說是禮部和幾位相公的意思,想推姚相公做明年的主考,你聽聽,是好事吧?若是這樣,你三哥這一科必是能中的。”

      李丹若怔了下,想了想,長長舒了口氣,五郎說的是,自己這一陣子是有些弓杯蛇影,凡事思慮過度了。

      今年的元夕節,因國喪不遠,冷冷清清並不怎麼熱鬧,姜府諸人聚在程老夫人院內熱熱鬧鬧的開宴吃元宵,李丹若有孝不便,守要東廂炕上,將窗略開些,拿著本書,出神的看著院內剛剛點起燈燭的花燈,從一早上起,她這心緒就不怎麼安寧,許是年年元夕節過的太熱鬧了,今年乍一冷清,有些不自在吧。

      李丹若煩躁的扔了手裡的書,下炕穿了鞋就往門外走,脂紅忙取了斗篷給李丹若披上,李丹若拉著斗篷裹緊,站在廊下呆了一會兒,冷凜的寒風吹在臉上,反又平添了許多煩躁,李丹若深吸了幾口氣,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吩咐脂紅道:“吩咐備車,去李府,我去看看母親。 ”

      脂紅格楞了下,忙答應了,叫個婆子吩咐去要車,李丹若又轉頭吩咐豆綠拿了幾根老參,幾包點心,進去換了衣服,剛出了垂花門,正迎上大步進來的姜彥明,姜彥明看到李丹若笑道:“太婆讓我回來陪你,你要出去?”

      “嗯,我想回去看看母親。”李丹若帶著絲笑道,姜彥明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陪你去,嗯,這衣服就行,不用換了,走吧。”

      李丹若輕輕'嗯'了一聲,雖說有些彆扭,還是由著他伸手攬在腰間,一起往二門出去。

      到了李府,姜彥明和李雲直飲酒說話談文,李丹若和母親、嫂子說著閒話,逗弄著小侄兒,心裡漸漸安寧下來,兩人一直耽誤到人定時分,才從李府告辭出來,李雲直和韓三奶奶一直將兩人送到二門,看著車子出了府門才轉回去。

      李丹若打了個呵欠,姜彥明遲疑了下,伸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笑道:“來,靠我懷裡歇一會兒。”李丹若猶豫了下,挪了挪,將頭小心的靠在姜彥明肩上,姜彥明胳膊微微動了動溫柔道:“靠我懷裡來,我摟著你,也舒服些。”

      “不用,這樣就好。”李丹若低低道,她也知道那懷裡溫暖舒服,太婆說過,不能失了本心,她是他的妻,以禮來待就好,往那溫柔鄉里靠的太近,總有一天自己會沉溺其中,軟弱到站不起來。

      “你小時候不是這樣,如今怎麼這麼拘謹起來?”姜彥明不敢多動,只無奈的低聲道,李丹若閉著眼睛,理也沒理他的話。

      離姜府不多遠,車子突然在一陣呵斥中猛然停下,李丹若猝不及防,一頭​​往前衝去,姜彥明急忙一把抱住她,兩個人一起滾倒在車廂裡,姜彥明急摟著李丹若爬起來,順手把她往裡推著低聲道:“我下去看看,別怕,在車子裡等我。”說著,伸手抓起斗篷跳下了車,李丹若急忙撲到車窗前,掀簾子往外看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5:49 PM

第六十二章 禍事

      外面站滿了一身黑色勁裝的虎威軍,燈籠火把照的四下通明,李丹若左右看了看,一眼望去都是黑衣虎威軍,沒等李丹若看明白了,姜彥明跳上車,臉上白的沒一絲血色,沒等他坐穩,車子就往後急退去,姜彥明示意李丹若噤聲,車子退了十幾步,一聲鞭響,又猛往前衝去,姜彥明伸手摟了李丹若,俯在她耳邊,聲音顫抖的低低道:“說是抓捕謀逆之人,閒雜人等迴避,圍的,像是咱們府上。”

      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姜彥明忙摟著她安慰道:“就是看著象,不一定是,車夫路熟,我讓他繞到大門前的小巷子口,那兒僻靜,咱們在那兒看看,看看再回去,許是我看錯了,圍的……不是咱們府上,你別怕。”李丹若深吸了口氣,看著姜彥明苦笑道:“這一條巷子,就住了咱們一家……你說的是,咱們繞過去看看,先看看再說。”

      姜彥明手軟的幾乎要從李丹若身上滑下來,李丹若伸手握著他的手,姜彥明看著李丹若勉強笑道:“沒事兒,必定沒事,咱們家,能有什麼事?”

      “今天還是元夕節……”李丹若恐懼的低低道,姜彥明呆怔的看著她,正要說話,車子猛然停住,車夫隔著簾子低聲道:“五爺,五奶奶,前頭巷子太窄,咱們這車闊,進不去。”

      “我過去看看,你在車裡等我。”姜彥明握了握李丹若的手道,李丹若伸手抓住姜彥明道:“我也去!”姜彥明'嗯'了一聲,先跳下車,回身扶了李丹若下來,拉著她的手,穿過漆黑靜寂的狹小巷子,急往巷口奔去。

      巷子外不遠外,站滿了黑衣虎威軍士,不遠處的薑府大門口,黑衣軍士舉著火把,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府門,大開的府門口,背著手站著名亮甲將軍,姜彥明緊緊摟著李丹若,兩人緊靠著巷壁,小心的看了一會兒,見沒什麼動靜,正要轉身回去,只聽到府門里傳出一陣淒厲的哭叫聲,亮甲將軍瀟灑的甩了下斗篷,小跑下了台階,大門內,三老爺姜奉禮,大爺姜彥宏、四爺姜彥慶、八爺姜彥英被推搡出來,三老爺姜奉禮被推在最前,邊走邊拼命扭頭看著後面,面容扭曲叫喊著,卻聽不清喊的什麼,姜彥宏連連被台階絆倒,兩個軍士架著他拖下台階,姜彥慶拉姜彥英,像是在安慰他,大門裡,三太太廖氏扑出門檻,又被幾個婆子拉進去,再扑出來,又被拉進去。

      李丹若和姜彥明渾身僵硬,眼看著姜奉禮父子四子被推上一輛黑漆漆的車子,在一群軍士的押送下疾馳而去,那名亮甲將軍上馬緊隨其後,人車遠去,圍著姜府的黑衣軍士卻依舊圍著。

      姜彥明手指冰冷的握著李丹若冰冷的手指,悄悄退回車上,姜彥明臉色白的沒一絲血色,看著李丹若低聲道:“我送你回李府避一避。”

      “那你呢?”

      “我得趕緊回去看看,也許……我先回去看看,總得想想辦法。”

      “那個流言……”李丹若緊握著姜彥明的手低聲叫道,姜彥明眼睛亮了下,又暗了下去,李丹若聲音急促的勸道:“像是為了咱們好,你能平安無事,才好想法子……才能想法子,不然……不能讓人一鍋端了。”姜彥明反應極快:“你說的極是,我先送你去李府,這就去尋姑父,這事,得求姑父。”

      “我不能回李家,咱們是夫妻,一體同命,你趕緊去威遠侯府,我回家看看,這事也得和太婆商量商量。”李丹若低聲道,姜彥明怔了怔,突然用力把李丹若摟在懷裡,只摟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姜彥明鬆開李丹若,帶著絲哽咽低低道:“成親到現在,你總遠著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姑父膽小怕事,樹葉落下都怕砸頭,又續了弦,這事,不一定能成,我送你回去,現寫份休書留你手上,若事有不協,也不至連累了你。”

      李丹若搖了搖頭道:“你去威遠侯府,我回去,咱們也別想太多,盡人力,且聽天命吧,若是姑父不肯,你先偷偷躲起來,若要用錢,你去尋沈嬤嬤,我存了些銀子在她那裡。”

      “嗯,你放心,我……”

      李丹若抬手按住姜彥明的唇:“趕緊去吧,讓豆綠跟我一輛車,你坐後面一輛車去。”姜彥明點了點頭,伸手緊摟住李丹若,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下,轉身跳下車,片刻功夫,豆綠抖著手腳爬上車,李丹若掀簾子吩咐了車夫,調轉車頭,不緊不慢的往姜府回去。

      姜彥明急趕到威遠侯府偏門,跳下車,剛拍了兩下門就開了,一個小廝探頭出來,見是姜彥明,驚訝道:“是五爺!五爺快進來! ”姜彥明大步進了門,小廝急吩咐門房道:“都警醒些,清泉回來趕緊給開門!五爺這邊請,”小廝邊引著姜彥明往裡急走,邊低聲道:“小的剛侍候我們大爺回來,知道府上被圍了的事,大爺正急的團團轉,連打發了好幾撥人出去打聽府上的怎麼樣了,五爺竟來了。”

      小廝引著姜彥明急步到了內書房上房門前,緊一步上前稟報了,姚德慶急沖出來,一把拉住姜彥明叫道:“你出來就好!外婆沒事吧?還有大舅他們。”

      “我也不知道,”姜彥明苦笑道,姚德慶急拉著他進了屋,屋裡,威遠侯姚鎮江背著手,微微摳摟著背,擔憂的看著姜彥明,等他說話,姜彥明自己過去倒了杯茶一口喝了,將和李丹若看到的情形說了,姚德慶咽了口口水,看看父親,又看看姜彥明道:“我倒聽到點信兒,說是,敬親王謀反,府裡已經圍上抄檢了。”

      姜彥明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看著姚德慶呆傻住了,姚鎮江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到椅子上,一隻手摀在額頭,重重嘆了口氣,姜彥明半晌才緩過口氣,看著姚鎮江,艱難的開口道:“前兩天,京城有一股流言蜚語,說我過繼給姑母了。”

      “這個我也聽到了,也不知道誰閒著沒事嚼這個舌……”姚德慶的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一下子跳起來搖著父親的胳膊的道:“父親,父親,趕緊,咱們假話真做,快,快!快寫文書!還有族譜!”

      “別吵!”姚鎮江被兒子搖的頭暈,臉苦一團,往下拂著兒子的手:“這是大事,敬王爺說是謀反,那是大罪,今晚上圍上的可不只一家,萬一……”

      “姑父,過繼的謠傳在前,京城諸人十有八九信以為真,侄兒媳婦已經回府和太婆商量,求姑父幫一把,侄兒能脫出大難,也好想方設法營救全家,若是姜家一起陷進牢獄……求姑父看在先去的姑母面上,救救姜家!”姜彥明跪倒在姚鎮江面前,磕頭不已。

      姚鎮江忙拉起姜彥明:“你先起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這……殺頭的事……”姜彥明順從的站起來,姚德慶又要衝上去勸父親,姜彥明一把拉住他,沖他搖了搖頭,姚鎮江背著手,在屋裡來迴轉了幾十圈,才停住步子,看著姜彥明苦笑道:“這是殺頭的事……我不能對不住你姑母,還有你,哪能眼睜睜的……你跟我去開祠堂,這能有什麼法子?”

      姜彥明哽咽著長揖到底,姚德江一把拉起他:“趕緊趕緊!也不知道是誰嚼的這舌頭根子,倒嚼對了,快走!”

      姜府大門外,守門的軍士聽說是姜府五奶奶回來了,當即讓開路,放車子進去,李丹若的車子順順噹噹進了二門,二門里當值的婆子在車前放了踏步兒,李丹若下了車,也顧不得理會那些驚魂不定的婆子們,帶著豆綠,徑直往正院急趕過來。

      正院燈火通明,卻一片靜寂,李丹若急步進了正屋,屋裡擠擠挨挨都是人,聽到聲音,齊齊轉頭看著一身寒氣的李丹若,李丹若匆匆曲了曲膝,算是見了禮,去了斗篷,幾步轉進東廂,東廂炕上,程老夫人臉色青灰,筆直的端坐在炕上,炕沿上坐著大老爺姜奉德和二老爺姜奉義,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周氏一左一右站在炕前,炕前扶手椅上,三太太廖氏頭髮散亂,軟倒在椅子上,失神的抽泣著,大奶奶趙氏和四奶奶唐氏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在廖氏身邊,滿臉悲淒,淚流不止,二爺姜彥書、三爺姜彥志、六爺姜彥承、七爺姜彥道在炕角或站或坐。

      程老夫人直盯著李丹若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沒看到外面?五哥兒呢?誰讓你們回來的?”

      “五郎去威遠侯府了。”李丹若看著程老夫人,聲音平和的答道,程老夫人怔了一瞬,轉頭看著周氏吩咐道:“你扶三郎媳婦回去歇著去,勸勸她,志哥兒媳婦帶妹妹們回去歇下,你們哥幾個也先回去,不要慌,能有什麼大事?回去吧。”

      周氏答應一聲,彎腰扶著廖氏低聲勸道:“你且放寬心,三老爺他們吉人天相,必定平平安安,先回去歇一歇吧。”趙大奶奶和唐四奶奶也忙上前扶起廖氏,梁氏小聲的勸著眾人,又低低的交待了吳三奶奶幾句,吳三奶奶和二奶奶蘇氏帶著眾姑娘,姜彥書等人跟在後頭,見眾人退出正屋,程老夫人指了指炕前扶手椅,對李丹若道:“你坐,五哥兒去威遠侯府有什麼打算?”

      “三伯父他們……我和五郎都看到了,外面現在還團團圍著,只怕這事……不善,前兒不是有流言,說五郎過繼給姑母威遠侯夫人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總要先脫出來一個,才好在外面設法開脫。”李丹若直截了當的答道,程老夫人臉上閃過絲異色,忙轉頭看向大老爺姜奉德。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5:53 PM

第六十三章 暗夜

      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說話,程老夫人卻先開了口:“若能這樣,那可是最好不過,你趕緊去開祠堂,先從族譜上把五哥兒夫婦名字除了,快去,悄悄兒的別驚動人。”姜奉德遲疑了下,程老夫人悲傷的嘆了口氣道:“別做僥倖之想了,這樣圍府不撤,不過是等天明抄檢罷了,趕緊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幾下,艱難的起身長揖到底,答應一聲出去了,程老夫人轉頭看著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兒和三哥兒媳婦,理一理府裡還有多少現銀,都拿出來分給家下諸人,若有身契,一併拿給他們,打發他們走吧,別跟著咱們受了牽連。”

      “母親,何此於……”梁氏說到一半,就哽咽的說不下去了,程老夫人聲音平和的吩咐道:“別哭,咱們自己不能先​​亂了,快去吧,那銀子與其讓人家抄走,還不如分給下人,好歹主僕一場,快去吧,天也快亮了。”梁氏哽咽著曲膝答應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嘆了口氣,轉頭看著二老爺姜奉義低聲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頭……還在不在,有沒有哪一處沒圍嚴實,能出去的。”姜奉義看著母親,答應一聲,垂著頭哽咽了片刻,跪倒在地磕頭道:“都是兒子不孝,母親這個年紀,還受這樣的……”

      “不能怪你們,母親不怪,這是咱們姜家的命,是母親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著兒子,溫和的說道,姜奉義站起來長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悲傷的看著她低聲道:“你說的對,都怪太婆,沒聽進去。”

      “這事還不知道來因後果呢,太婆別這麼說,誰有前後眼,咱們……不會有事的。”李丹若蒼白的安慰道,程老夫人嘆了口氣:“好了,咱們不說這個,後悔能有什麼用?威遠侯膽小怕事,人卻極厚道重情,五哥兒去尋他,十有八九能成,等會兒你回去打點打點,把金銀細軟隨身帶好,那些下人,能託付的別疑心,若有一絲信不過,乾脆打發出去,回去把院門關好,你和五哥兒若能逃出生天,縱不能為姜家開脫,也算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於……”程老夫人說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難過的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揚聲叫了流蘇進來,沉聲吩咐道:“把那隻富貴百年的黃花梨匣子拿過來,再取針線來。”流蘇一句不多問,答應一聲,轉身出去,片刻,抱著只匣子進來,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轉身出去取了針線,端了支五頭燈檯放到炕几上,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開炕頭的立櫃,從裡面摸出只極不起眼的黃銅小鑰匙,打開黃花梨匣子,匣子裡,整整齊齊的放著厚厚一疊銀票子,程老夫人將​​銀票子全部取出來,點了八張出來道:“這幾張留給流雲她們,餘下的,縫到你貼身小襖裡去。”李丹若忙站起來,微微背過身,將貼身的薄綿襖脫下,拿過剪刀低頭拆起棉襖來。

      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手腳極快的拆開綿襖,將銀票子一張張遞給她,李丹若飛快的絮進棉襖,絮一兩張,就用針線從裡面連綴一針縫住,兩人沉默著卻配合默契,一個遞銀票子,一個絮進去縫好,直縫了將近一個時辰,流蘇在外面稟報,大老爺來了,程老夫人沉聲吩咐道:“請大老爺在廂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無旁婺的只顧低頭細細縫著棉襖,又縫了一刻多鐘,才重又將拆開的棉襖縫好,程老夫人看著她重新穿好棉襖,指了指偏門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說著,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襖,低低的吩咐道:“只要護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緊。”李丹若會意,微微曲膝答應了,轉身從偏門出去了。

      李丹若腳下緩了緩,等豆綠提著裙子追上來,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綠這晚上這一連串的變故嚇的已經呆怔住,連害怕也有些遲鈍了。

      滿院的花燈顧自隨風搖曳出喜慶的紅光,脂紅等眾丫頭、婆子蜂湧迎出來,翠羽和紅翎也擠在眾人中間,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轉頭看著眾人,平靜的問道:“人都到齊了?朱衣把院門關上,都進來吧。”朱衣急奔過去關了院門,再提著裙子奔回來,跟著大家進了垂花門,李丹若站到正屋門前台階上,環顧著眾人沉聲道:“姜家有了大難,三老爺和大爺、四爺、八爺都被……帶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軍團團圍著,等到天明,大約就要抄檢了,脂紅,去把那個榴綻百子紫檀木匣子取來。”

      脂紅答應一聲奔進屋,轉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子出來,李丹若示意她打開,伸手點了點裡面的銀票子,轉頭看著眾人道:“姜家若是抄檢,奴僕多半要變賣,咱們主僕一場,我也不忍讓大傢伙跟著我受累,這裡頭除了身契,還有三四千兩銀票子,脂紅、豆綠,你帶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銀子,這院子裡的,有一個算了,平分。”

      “五爺呢?”紅翎驚恐的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這裡,大太太也在遣散舊僕,你和翠羽趕緊去討了身契,脂紅,一人先給她們一百兩銀子。”

      脂紅不情不願的取了兩張百兩銀票子遞給兩人嘀咕道:“平時個個離了爺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紅!”李丹若厲聲呵止了脂紅,轉頭看著臉色蒼白的翠羽和紅翎道:“你們兩人是奴婢身,若是讓人抄檢了去,就是發賣,就是留下,你們也不能和爺在一處,趕緊去討身契吧。”翠羽淚水奪眶而出,撲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轉身就跑,紅翎怔了怔,忙跟在翠羽身後,也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紅、豆綠,好好算著把銀子分了。”李丹若低聲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簾子,轉身進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紅低聲道:“我沒地方去,銀子不用分給我,我去給奶奶沏茶。”說著,轉身進屋給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個不通氣的傻妮子!”脂紅氣的跳腳,轉頭看著豆綠道:“別聽她的,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分出去。”豆綠目光冷冷的瞥著她,​​正要說話,脂紅迎著她目光跺腳道:“你也是個糊塗的!剛才奶奶怎麼說的?若是抄檢,咱們都得都人賣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著銀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頭再去尋奶奶,不是人回來了,銀子也回來了?”

      豆綠長舒了口氣:“是我糊塗了,我當你……爛了心肺呢。”

      “你才爛了心肺!”脂紅一口堵了回去,豆綠好脾氣的笑道:“好好,是我爛了心肺,錯怪了你,趕緊數數銀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

      脂紅和豆綠仔仔細細的將銀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後,卻沒看到她們兩人身契,兩人茫然的對視了一眼,豆綠往屋裡努了努嘴,和脂紅咬著耳朵道:“奶奶必有別的安排。”

      “我覺得也是。”脂紅點了點頭,兩人抖了抖匣子,看著眾人道:“奶奶剛才說了,如今姜家大難臨頭,奶奶不願意連累大家,這身契也給了,銀子也給了,從這會兒起,大家各尋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尋得到的,只看你們的良心吧。”脂紅說完,轉頭看著豆綠道:“咱們進去吧。”

      兩人轉身進了屋,站了滿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會兒,站在角落的一個婆子低著頭轉身出去了,有人開了頭,院子裡很快走的沒幾個人,羽妝、湖月和綠萼三人垂頭站在一處,半晌,羽妝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賣了,奶奶身邊總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乾脆的說道,

      “你還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們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頭照應,這樣才好。”綠萼拉了拉湖月勸道,湖月遲疑不定,羽妝強笑道:“綠萼說的對,這樣最好,哪,這是我的銀票子,你幫我收著。”

      湖月接過銀票子,轉頭看著綠萼道:“那咱們進去和奶奶說一聲,免得奶奶以為咱們棄她走了,要是那樣,她肯定得難過。”綠萼想笑眼淚卻落下來,忙拭了眼淚,連連點著頭。

      三人掀簾子進了屋,脂紅'咦'了一聲道:“怎麼還不趕緊走?不都跟你們說了?怎麼一個個都這樣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眼角濕潤,看著幾個丫寰溫和的笑道:“脂紅都跟我說了,她說的對,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回去吧,若還想跟著我,往後,再來尋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沒地方去,奶奶身邊總得留一個兩個的,我的銀子交給湖月收著了,我不回去。”羽妝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應了,轉頭看著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這片心,先回去,等安穩了,再來尋我,羽妝沒地方去,有她留我身邊就行,你們趕緊走吧,到天亮就來不及了,你們三個,還有豆綠,你們四個一塊兒走,豆綠家離的近,先去豆綠家,讓豆綠父親和大哥送你們回去,快走吧,我這兒有脂紅和羽妝,沒事。”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紅揮手道,豆綠等人也不敢多耽誤,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處出了院門,跟著眾人往角門奔去。

      姜府大門前,一個銀甲中年將軍手指慢慢敲著腰間的佩劍,面無表情的聽軍士回了話,出了一會兒神,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招手叫過個三十來歲的書吏吩咐道:“姜家那幾位爺你都認識,跟過去瞧著,只要……沒有那幾位爺,別的,走就隨他們走吧,唉,樹倒猢猻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趕盡殺絕了。”書吏答應一聲,跟著軍士,急匆匆趕往角門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5: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19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 抄家

      辰正時分,一頂官轎停到姜府大門前,一個五十歲左右、微微發福的紅袍官員彎腰下了轎,仰頭看著沉默的姜府大門,暗暗嘆了口氣,抬手示意了下,幾個刑部小吏緊走幾步跑上台階,大門應聲而開,姜奉德臉色慘白,鎮靜的從門裡出來,紅袍官員忙緊了兩步,上前拱了拱手低聲道:“姜世兄,實在是不得已。”

      “沈兄是來抄檢麼?”姜奉德話音裡帶著顫抖,沈大人垂下眼皮應道:“接了皇上旨意,已查實,姜奉禮父子附逆敬親王謀反,要檢抄姜家,捉拿其餘人等。”姜奉德搖晃著連退了兩三步,看著沈大人,張了張嘴,想喊冤卻沒喊出來,也許……是真的……

      “沈大人……大人……請吧……”姜奉德哆嗦著伸手扶了門前柱子,眼淚一串串往下落,沈大人輕輕嘆了口氣,正要揮手令人進入,大門口急沖過來一輛藍呢轎子,直衝到台階前才停下,轎後,姜彥明和姚德慶緊跟而進,沒等轎子停穩,威遠侯姚鎮江就掀簾從轎裡出來,直衝上台階,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氣喘吁籲道:“沈大人,且慢,且慢,在下有一事得和大人說。”

      沈大人疑惑而警惕的看著姚鎮江,姚鎮江抬手抹了把汗,回手指著姜彥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彥明,早就過繼給在下為義子,這事,早的很了,小兒沒出生前,就過繼了,就因為這個,內子去世,明哥兒才得守這子禮,也是因了老夫人的臉面,本來打算等老夫人百年後,再揭開這個話兒,如今,請沈大人明鑑,明哥兒媳婦還在府裡。”

      沈大人愕然看著姚鎮江,又移過去看了眼姜彥明,再轉頭看向姜奉德,姜奉德急急的點頭道:“是是,是過繼了,早就過繼了,族譜上都記著! ”沈大人輕輕呼了口氣,垂著眼皮想了想,轉頭看著姚鎮江客氣道:“事出意外,這事在下也不能做主,如今也只能先隔開姜彥明和其妻李氏院落不抄,待在下辦好手頭這差使,進宮面上稟呈,得了旨意,才好依旨意處置。”

      “那是那是,”姚鎮江稍稍鬆了口氣,忙陪笑道,

      “明哥兒以先回姚府安心等信兒,姚大人,人就著落到您身上,總要等得了旨意,才好定奪。”沈大人看著姜彥明和姚鎮江建議道,姚鎮江忙拱手答應,姜彥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會兒,他縱是進去府裡,也幫不了誰,姚德慶用力拉著姜彥明就往台階下退,彷彿唯恐沈大人改了主意,再改口把姜彥明先一併關進去。

      沈大人打量著姜彥明,極輕的感嘆道:“當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他那女兒剛剛出生,粉裝玉砌的一個玉娃娃,轉眼也嫁了人。”姜彥明眼睛驟然閃出亮光,一句話沒說,只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沈大人彷彿沒看到姜彥明的重禮,轉頭看著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兄,時辰不早了,請吧。”

      姜奉德直直的看著姜彥明,眼看著姜彥明沖他不停的點頭,才直直硬硬的轉過頭,摳摟著腰背,引著沈大人往府門進去,外面,領頭的刑部小吏揮了揮手,諸小吏軍士熟練之極的往大門上貼了封條,七八人一隊,往府裡各處奔去。

      姜府諸人都已經聚在程老夫人屋內,沈大人跟著姜奉德進來,程老夫人已經拄著拐杖迎出來,沈大人掃了眼滿滿一屋男女老幼,緊走幾步,衝程老夫人長揖到底道:“老夫人見諒,實在職責在身,不得已之事。”

      “沈大人客氣了,能得大人前來抄檢,是姜家的福氣,多謝沈大人!”程老夫人微微頜首,沉靜的答謝道,沈大人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禮父子喪心病狂,附逆謀反,著查抄姜家,姜家諸人收監待查。”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閉了閉眼睛,聲音嘶啞的低聲道: “沈大人,我那三兒荒唐不爭氣是有,謀反他斷不敢有,求沈大人代為轉呈。”

    “老夫人放心。”沈大人恭敬的拱手道:“老夫人,姜家四房姜明彥握言已過繼威遠侯姚家,暫隔開不抄,待在下稟了官家,領了旨意,再做定奪。”程老夫人嘴唇抖動了兩下,感激的看著沈大人,扶著拐杖躬身道:“多謝沈大人周全。”

      “老夫人客氣,老夫人請。”沈大人往旁邊退了退,客氣的讓著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拄著拐杖,慢慢往外走去,後面,左邊,姜奉德居首,後面跟著姜奉義及二爺姜彥書等人,右邊,梁氏居首,抱著一歲多的孫女蕊姐兒,腳步有些踉蹌,吳三奶奶渾央僵硬的緊跟其後,手裡死死揪著五歲的兒子賢哥兒的手,賢哥兒驚恐不安的緊貼著母親。

      再往後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兒姜艷瑩身上,姜艷紛虛扶著周氏另一邊,驚恐的四下張望不停,二奶奶蘇氏緊緊抱著兩歲的兒子,一張臉白的沒有人色。再後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靜,半扶半拖著廖氏,趙氏抱著兩個多月的兒子跟在後面,不時後頭看一眼被姜艷夏抱著的唐氏的女兒、三歲的枝姐兒,和被姜艷秋、姜艷冬牽著的女兒,五歲的葉姐兒。

      一行人淒惶的被押出府門,一路徒步被押往刑部大牢。

      這一趟抄檢極其順當,僕從們要麼走了,要麼已聚在一處,庫房東西和帳放的整整齊齊,各屋的差不多已經空了,沒有哭喊亂叫,刑部小吏只管清點造冊,再順手裝點東西罷了。

      李丹若緊裹著細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身旁,脂紅和羽妝看起來鎮靜,手裡卻下意識絞著帕子,直把帕子絞得沒一絲形狀。

      外面腳步急促錯雜,卻沒人往這個院子裡來,李丹若靜靜站著聽了一刻來鐘,暗暗舒了口氣,轉頭看著脂紅低聲吩咐道:“你悄悄去院門口,從門縫裡往外看看,看看咱們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來了。”脂紅頭沒點完就開始跑,卻一腳踩在裙子上,羽妝忙一把抓住她,脂紅咧嘴想笑,笑出來卻像哭,推開羽妝,提著裙子往外奔去。

      片刻功夫,脂紅氣喘吁籲的跑回來,話沒說出來,先沖李丹若不停的點著頭,李丹若閉上眼睛,雙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看樣子,程老夫人說對了,威遠侯不會坐視不救。李丹若深吸口氣,轉頭看著兩人溫和道:“外頭冷,進去坐著吧,羽妝去燒水沏壺茶,脂紅去看看,還有什麼點心沒有,咱們得吃點東西。 ”

      兩人答應一聲,不大會兒,取了點心、沏了熱茶過來,李丹若吩咐兩人坐下,也吃些點心墊墊,脂紅咬了口點心,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奶奶,您說,老夫人她們怎麼樣了?”李丹若垂著眼簾,慢慢喝著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監,就是不知道三老爺是什麼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聽打聽?”脂紅忙建議道,李丹若苦笑道:“你還敢出去?這抄家的……都是凶神惡煞當慣的,若是……你就是個醜八怪,也能拿了賣一串大錢,還敢出去?”脂紅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話。

      李丹若吃了一塊點心,就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妝取了本書來,裹著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經冰冷的炕上,透過半天的窗戶,呆呆的看著窗戶蕭索的冬意,心裡倒沒有太多的驚恐和不安,母親不知道得了信兒沒有,她讓人帶信給沈嬤嬤,讓魏紫過去遞個信,就說自己沒事,讓母親放心……唉,李丹若臉上露出絲苦笑,母親沒看到自己,怎麼會放心。

      李丹若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從前,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她飄在半空,看著一身烈焰狂笑不停的自己,還有悲痛欲絕的母親……她飄了好些年,看著母親就那麼一直悲傷著,一直悲傷著……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時候,多少人勸過她?要放開放開放開……她還有母親、有朋友、有親人……她聽進去了,到現在,她才聽進去了。李丹若低下頭,脖子發酸,眼底酸澀難忍。

      不能想這個了,這樁禍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誰傳出來的?像是專程要脫五郎和她出來一般,誰在幫他?姚家?不可能,那還有誰?能知道這樣機密大事的,能是誰呢?這是個知情人,五郎說過,軍士說是抓捕謀逆之人,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謀逆!先拿的三老爺、大爺他們,謀逆的,只能是敬親王,大爺從皇上即位就想著另謀差遣,怎麼會跟著敬親王謀逆?這中間必有緣由……那個散佈那傳言的人,是誰?他知道有謀逆的事,他知道謀逆事敗,他知道姜家的大難,他日子算的很準,他是誰?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01 PM

第六十五章 獄中

      忠勇伯世子劉世揚打馬如飛,直奔到李府門前,用鞭子指著門房急問道:“三爺呢?”

      “說是去刑部……”劉世揚不等門房說完,勒轉馬頭,猛抽一鞭,疾往刑部狂奔而去,刑部門口一如往常,劉世揚四下​​轉頭沒看到李雲直,急的眼睛發紅,驀然重重拍了下額頭,急抖韁繩往刑部大牢門口奔去,李雲直必是守在大牢門口看情形的。

      果然,離刑部大牢還有老遠,劉世揚一眼就看到了李雲直,縱馬直奔過去,不等馬停穩,翻身滾落下來,拉著李雲直急往後退了三四步,喘著粗氣低聲道:“威遠侯府姚大郎尋你沒尋到,過來尋我了,前兒那過繼的流言你聽到沒有?不是流言,竟是真的,姜五幼年就過繼給姚家了,兩家族譜都明記著的,姚家已經把這事往上報了,咱們也得趕緊,幫著打點,我母親已經去禮部尚書孫大人府上了,不管有用沒用,先求了再說,你府上不是和刑部郎中盧万林家來往的好?趕緊去走動走動!”

      李雲直眼裡放出亮光,連聲道:“我說怎麼沒看到四妹妹,我這就去,等等,我先回去取了銀票子,還有戴家,也得走一趟!”兩人說著,各自上馬,一往東一往西,飛奔而去。

      午後,宮裡旨意傳下來,姜彥明既已過繼姚家,可令其歸宗,與姜家無礙。

      守在刑部和宮門口的李家、威遠侯姚家和忠勇伯劉家等幾家的小廝急奔回去報了信,內侍到威遠侯府傳了旨意,姚鎮江父子和姜彥明送走內侍,急忙趕往姜府接李丹若出府,姜府門口,李雲直和劉世揚一前一後都已經到了,姜彥明也顧不得多寒暄,衝兩人拱了拱手,徑直往府門進去,看門的刑部管事小吏和軍士頭兒已經得了信了,遣人跟著,一行幾十個人,徑直趕到李丹若院子外。

      敲開院門,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細麻布孝服,裹著斗篷從院裡出來,後面,脂紅和羽妝一人挽了個包袱跟著,姜彥明緊上前兩步握了李丹若的手,仔細看著她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太婆她們呢?”李丹若低聲反問道,姜彥明臉上痛苦的抽動了幾下道:“都在刑部大牢。”

      “旨意雖說……這到底是姜五爺還是姚五爺,還真不好稱呼,雖說旨意讓五爺歸宗姚家,這銀錢東西上可沒給個說法,爺也得體諒,別讓小的們為難。”領頭的吏部小吏掂著手裡的荷包,瞄著眾人,話說的陰陽怪氣,李丹若拉了拉姜彥明低聲道:“院裡的東西不用搬了,捨財求個平安吧,免的生出什麼枝節來,再說,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姜彥明'嗯'了一聲,拉著李丹若下了台階,看著豎著眉梢要發脾氣的姚德慶和還要再塞銀子給小吏的李雲直道:“三哥,算了,銀錢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平安就好,咱們走吧。”

      李雲直看了眼李丹若,衝姜彥明點了下頭,手裡的銀票子卻還是塞到了小吏手裡笑道:“幾位辛苦了,一點散碎銀子,就算我請大家喝杯茶解解乏了。”小吏接過銀票子瞄了眼,見姜彥明牽著李丹若,脂紅、羽妝在後面跟著,竟頭也不回,真不要院子裡的東西,就這麼往府門外出去了,一時竟怔在了那裡。

      車子重重顛簸著跑的飛快,一行人直奔威遠侯府,在二門裡下了車,姚德慶腳下絆了下,差點跌撲倒地,小廝急忙扶住,姚德慶扶著小廝站穩,轉頭看著姜彥明等人鄭重交待道:“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可這回不同一般,這幾天哪兒不能去,那是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用,能保下你,姜家也算有個後,你不能……連累了大家!”

      姜彥明聽的臉色慘白,姚德慶瞄了他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說話,姚鎮江厲聲呵斥道:“還有你!回去讀書去,沒我的吩咐,不准出院門!”姚德慶梗著脖子正要反駁,姜彥明忙推著他道:“姑父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姑父說的對,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有用,你趕緊進去吧,等我安頓下來,過兩天吧,我再過來尋你說話。”姚德慶'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劉世揚站在姜彥明身後,聽的一臉氣惱,李雲直忙伸手拉了拉他,轉頭看了看李丹若,上前半步道:“姑父教訓的極是,五郎夫妻險脫大難,當以自身為重。”姚鎮江臉色微微舒緩,點了點頭,李雲直又笑道:“也得讓他們好好歇一歇,丹若還有孝在身,到哪兒都不太合適,要不,先讓他們夫妻到直順街那處宅子歇下,住不住到府裡,不管住哪兒,他們都是姚家的人。”

      “三哥說的是,我也是這個意思,直順街那處陪嫁宅子雖說小些,可如今……也足夠大了,等丹若除了服,我再來尋姑父商量住處的事。”姜彥明急忙附和道,姚鎮江沉了臉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記著我的話!千萬不可自作聰明!”

      姜彥明連聲答應了,長揖別了姚鎮江,扶李丹若上了車,直奔直順街過去。

      李丹若剛在宅院門口下了車,平福從轉角的茶坊裡衝出來,直衝到李丹若面前驚喜道:“奶奶果然來了!我去跟我娘說!”說著,不等李丹若答話,轉身就跑,李丹若急忙叫住他吩咐道:“跟嬤嬤說,趕緊尋個奶娘,多出銀子,要到獄裡奶孩子。”平福答應一聲,轉身又跑了。

      李雲直站在宅院裡轉了圈看了看,轉身打發小廝雨桐道:“趕緊回去跟奶奶說,姑奶奶在平順街安頓下來了,這邊一應都是不全的,讓她趕緊打發人來收拾,該送的東西也送過來。”雨桐答應一聲去了。

      沒多大會兒,沈嬤嬤帶著平福、魏紫和姚黃夫婦等人就趕到了平順街,李丹若見找來了奶娘,也顧不得其它,忙讓平福從街角分食鋪子裡買了茶飯點心,帶著沈嬤嬤、姚黃和奶娘上了車,和姜彥明、李雲直等一起往刑部大牢奔去,幾個孩子大的不過五歲,小的……大奶奶趙氏的兒子不過兩個來月,大人還好,那孩子,從早上到現在都大半天過去了……

      姜彥明去探看姜奉德等人,李雲直和劉世揚陪著李丹若去女牢,女牢這邊並不怎麼嚴苛,一路銀票子開路,並沒怎麼波折,就見到了姜家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關押的多是官宦讀書之人,那牢裡雖然也腐臭陰森,可每間牢房裡總算有兩張歪歪扭扭的白木床和一張腿腳不穩的白木桌子,姜家的人佔了盡頭四五間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誥封的,一個人關押在最外頭能看到幾縷陽光的牢房裡,往裡幾間空著,再進去是梁氏和吳三奶奶,梁氏坐在床上,斗篷裹在賢哥兒身上,賢哥兒緊緊擠在梁氏懷裡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另一邊床上,吳三奶奶用斗篷裹著一歲多的蕊姐兒呆怔怔坐著,臉上兩道極深的淚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兒姜艷瑩關在梁氏對面,周氏蜷縮在床上,身上蓋著自己和女兒的斗篷,挨著周氏的牢房里關著姜艷紛和二奶奶蘇氏,姜艷紛緊緊裹著斗篷縮在床角,蘇二奶奶用斗篷緊裹著兒子才哥兒,頭倚著欄杆,絕望的蜷坐著。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間,垂著手仰著頭,喃喃的不知道在說著什麼,四奶奶唐氏抱著女兒坐在床上,面容安靜哀傷的看著廖氏,隔壁,趙氏抱著已經餓的連哭聲都低弱不堪了的兒子,絕望的看著牢門口,五歲的葉姐兒裹著姜艷夏的斗篷,死死揪著母親的衣角,對面床上,姜艷豐緊裹著斗篷,抱著肩膀縮成一團,再過去,是擠在一張床上、共同裹著兩個斗篷的薑艷夏和秋、冬兩人。

      牢門'吱呀呀'打開,李丹若背著夕陽進來,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李丹若幾步奔過去,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和後面沈嬤嬤等人手裡的提盒,急指著裡頭道:“孩子,都餓壞了,哪裡吃得下牢飯……快去,我不餓。”

      “嗯,”李丹若忙先尋到趙大奶奶,打點了看守的婆子,看著奶娘接出孩子奶上,趙大奶奶眼看著兒子手腳並用,吃的'咕咚'作響,一口氣松下來,竟癱軟在地上。

      沈嬤嬤和姚黃忙著將提盒裡的吃食點心遞進去,再將一碗碗酥酪小心的遞進去,賢哥兒眼睛盯著酥酪,急的低頭就往碗裡啃,梁氏忙端著碗,小心的將酥酪往他嘴裡倒,吳三奶奶用勺子一口口急餵著蕊姐兒。

      李丹若轉頭看著都是空蕩蕩的床板,忙叫過沈嬤嬤吩咐道:“嬤嬤趕緊去趟李府,讓嫂子尋十幾床被褥,趕緊的再帶過來,這天太寒,若沒有被褥,這一夜可扛不過去,還有大老爺那邊,一併拿些來,記著,要半舊或是舊的棉花被褥,乾淨就行,千萬不要好的,免得……招了眼,反惹了禍。”沈嬤嬤答應一聲急忙奔了出去。

      李丹若取了一碟點心和一碗熱湯,端到程老夫人牢門前,隔著手臂粗的欄杆遞進來,正要說話,後面傳來蘇二奶奶一聲怒罵:“不要臉的東西,哥兒的酥酪你也搶!”李丹若忙轉頭看去,嘴裡鼓的簡直要裂開的姜艷紛正將酥酪碗從裡面扔出來,蘇二奶奶抬腳還要踹,程老夫人沉聲道:“好了,她也是餓壞了,趕緊餵哥兒吧。”蘇二奶奶抱著才哥兒坐回去,過去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姜艷紛垂著眼簾,接過碗熱湯,又抓了兩塊點心,只管低頭吃喝。

      程老夫人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端起熱湯勉強喝著,李丹若盯著姜艷紛看了片刻,才轉頭看著程老夫人低聲道:“太婆且放寬心,這一場有驚無險,必是能熬得過去的。”

      “我也是這麼想。”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你和五哥兒先護住自己,旁的再說,能有什麼大事?”

      “嗯,”李丹若不敢多說別的,只和程老夫人說著些寬心的閒話,等著沈嬤嬤取被褥過來。

      夕陽尚餘一線,沈嬤嬤趕的一頭一臉的汗到了,一床床抱了被褥進來,李丹若不敢再多耽誤,將被褥塞進各間牢房,就急帶著沈嬤嬤、姚黃出去了,看牢的婆子已經陰著臉催過好幾遍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14 PM

第六十六章 疲憊

      李丹若疲憊的坐在車上,姚黃看著李丹若,正要開口勸她,李丹若微微搖手止住她,頭靠著車廂板,心頭亂紛紛只想靜一靜。

      轉進熱鬧的街巷,車子慢下來,車簾處突然閃開條縫,一隻饅頭重重砸在李丹若身上,李丹若驚嚇之下,急掀簾看出去,外面華燈初上,人來人往,已經看不出一絲異樣,李丹若忙放下簾子,姚黃已經揀起饅頭遞過來:“奶奶您看,饅頭掰開過。”李丹若忙接過饅頭,照舊痕掰開,裡面是一粒小小的紙團,李丹若急忙取出紙團,展開來,一張小紙條極小,上面寫著'安心待時'四個字,筆劃清晰,字寫的極好,李丹若緊攥著紙條,又掀簾子往後看了看,慢慢放下車簾,又看了一遍紙條,想了想,將紙條放下嘴裡,慢慢嚼爛咽了。

      姚黃看著李丹若低低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李丹若低著頭,轉來轉去看著手裡的饅頭,這饅頭的主人,和散那過繼流言的,必是一個人,這是誰呢?

      李丹若心亂如麻,剛在二門裡下了車,楊氏已經從裡面急沖出來,李丹若急忙迎上去,楊氏一把將李丹若摟在懷裡,只叫了聲:“我的惹兒……”就哭的說不出話來。李丹若忙和韓三奶奶將楊氏扶進去,院子裡、屋裡已經收拾的溫暖可人,李丹若伸手摸了摸已經燒的溫熱的炕,扶著楊氏坐到炕上,接過朱衣遞過的茶,託給楊氏喝了兩口,伸手拍著母親的後背低聲安慰道:“母親別急,我這不是好好兒的?沒事了。”

      “姜家……滿門……母親對不起你,千挑萬選,竟選了這麼家……”楊氏又哽咽的說不下去了,李丹若踢了鞋坐到炕上,伸手摟著母親溫聲安慰開解著她:“母親怎麼能這麼說呢,哪家沒有落難的時候?很快就過去了,再說,女兒不是好好的麼?五郎也好好的,母親別哭,別擔心,沒事,不管姜家怎麼樣,女兒有母親,有哥哥、嫂子,再難也有過去的時候,母親且安心,女兒沒事。”

      “四妹妹說的對,再怎麼著,四妹妹有五郎,有咱們呢,母親得保重自己,母親若是哭病了,四妹妹豈不是更難過。”韓三奶奶也忙上前柔聲勸道,楊氏連連點著頭,拉著李丹若的手道:“若兒,你跟我回去,咱們回去。”

      “母親!”李丹若疲倦而無奈的低聲道:“嫂子說的對,母親保重自己,別擔心女兒,女兒是姜家婦,這會兒置姜家於不顧……於心何忍?只要母親好好兒的,女兒這後顧就無憂,天也晚了,母親趕緊跟嫂子回去吧,過幾天我再過去看母親,這幾天,母親不要過來了,不管有事沒事,我每天都打發人過去跟母親說一聲。”

      “若姐兒,母親不放心。”楊氏拉著李丹若的手捨不得鬆開,李丹若摟了摟母親,看著母親笑道:“母親且放寬心,沒事兒的,過幾天就過去了,您留在這裡,反倒給女兒添亂,再說,您若是憂心過度病倒了,要把女兒累死麼?母親保重好自己,這就要緊。”韓三奶奶跟著勸道:“四妹妹說得對,您好好兒的,四妹妹才能安心,我侍候您回去吧,四妹妹勞累了一整天,只怕連口熱湯也沒喝上,讓她好好歇一歇。”

      楊氏傷心的嘆氣答應了,李丹若接過斗篷給母親穿上,將她送上了車,楊氏掀著車簾,又忙招手叫過李丹若道:“你還有銀子沒有?若用銀子,母親那兒還有。”

      “我還有,若要用,自然和母親去討。”李丹若笑道,楊氏答應一聲,依依不捨的回去了。

      李丹若長長鬆了口氣,轉身吩咐朱衣道:“有多少人回來了?廚房人手夠不夠?魏紫呢?趕緊讓人備晚飯,吃了飯還有事。”朱衣上前扶了李丹若回道:“姚黃姐姐她們,我和湖月她們,奶奶陪嫁的七房家人,俞家和劉家兩家回來了,別的許還沒聽到信兒,廚房人手不怎麼夠,不過咱們現在也沒幾個人……”

      兩人一路說著話剛進到屋裡,姜彥明也一身疲倦的趕了回來,李丹若接進屋忙問道:“見到大老爺他們沒有?有什麼信兒?”

      “沒見到,說事關謀逆大案,不敢私縱外人相見,也沒打聽到什麼信兒,說是敬親王趁皇上從上清宮返回之際,路架攻城弩,想要行刺皇上。”姜彥明一口氣喝了茶才答道,李丹若呆了片刻,驚恐的看著姜彥明低低道:“攻城弩!”

      姜彥明瞬間明白過來,手裡的杯子'咣'的一聲落到了地上,半晌,才看著李丹若,喉嚨乾澀的說道:“是三伯父……調的弩?”

      “三伯父領著兵部器械庫主事,京城出了攻城弩,自然要疑他,也許……”李丹若臉色漸漸發白:“五郎,三伯父絕不會幫敬親王調弩,大哥從皇上即上位,就稱病不肯去敬王府應差,三伯父年裡年外也正四處活動著想搭上鎮寧公府的門路,怎麼會突然幫敬親王調這攻城弩?再說,就是敬親王謀逆這事……”

      “我也覺得蹊蹺,”姜彥明低低道:“也許三伯父他們真是有驚無險,許是皇上見現了攻城弩,就先把所涉人等拘起審問,這調弩必有別人,一審也就水落石出了。”李丹若低著頭,想著那紙條上的'安心待時'四個字,心亂如麻,若真如五郎所說,那之前的流言,就說不過去,李丹若抬頭看著姜彥明苦笑道:“說你過繼的流言,你說是巧了,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姜彥明緊擰著眉頭,抬手揉著眉間,半晌才苦笑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事,我也想不明白,說不通,像你說的,就是敬親王謀逆這事,若再想到這流言,也說不通,你的意思?”

      “只怕一切早有定論,咱們……你也別太著急。”李丹若低聲勸道,姜彥明直怔怔的出了半天神,突然捂著臉痛哭失聲,李丹若挪了挪,將帕子往他手裡塞了塞,張了張嘴想勸,到嘴的話化作一聲長嘆,姜彥明連帕子帶李丹若的手握住捂在臉上,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了悲聲,抬頭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多虧有你,要不然……”

      李丹若沉默片刻,才柔聲道:“我讓人端水,你淨淨面,晚飯好了,先吃點東西墊墊,太婆她們那邊,孩子小,我得多過去幾趟,你明天也別再四處走動了,咱們這會兒,也怪不得人家,誰家不怕惹了禍事?也別再上門讓人家為難了,明兒一早,我讓沈嬤嬤去趟魏家,看看能不能托盧四奶奶回去打聽打聽,她父親是刑部郎中,正該管著這樣的案子,若能打聽到這案子到底如何了,心裡也好有個數。”

      姜彥明忙點頭答應,李丹若叫了朱衣等人進來,姜彥明淨了面,兩人吃了飯,李丹若叫過回來的諸人,一一分派差使,姜彥明端著杯茶半歪在炕上,看著李丹若有條不紊的安排諸事,見李丹若打發走了眾人,遲疑了下低聲問道:“翠羽她們……”

      李丹若轉頭看著他答道:“和脂紅、朱衣她們一起遣散的,她兩人身契不在我這裡,一人給了一百兩銀子,讓她們兩個去尋大太太討身契去了,剛在獄裡,也沒顧上問這個,明天我再問問吧,看兩人身契拿到沒有,你若擔心,明兒去兩人家裡看看就是,要不,你今晚上就趕過去看看?”

      姜彥明忙尷尬的搖頭道:“不是,不用問,必是拿了身契回去了,刑部那邊沒有姜府下人收案,我是說……也不知道……不知道明兒能不能找到……這裡不好找……”

      “你若擔心她們找不到這裡,就尋個妥當人,今晚上,或是明天都行,過去翠羽和紅翎家裡說一聲就是,我去洗漱了,明兒一早還要去刑部大牢。”李丹若下了炕,徑直往後面淨房洗漱去了,姜彥明也忙起身下了炕,跟在李丹若後面洗漱換了衣服,陪笑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畢竟侍候了我這些年,就是問一句,知道平安就是了,如今這會兒……還想別的,我哪是那樣的人?”

      “你到外間炕上歇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李丹若沒接他的話,指了指外間,滿身疲倦的說道,姜彥明怔了怔笑道:“我不說話就是,也不會擾了你。”李丹若目光沉寂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笑道:“我嫁了你,原本想著你我客客氣氣搭伴做完這一輩子,如今生了這樣的大變,事易時移,我也不必再守那些……從前那些想法,太婆、大伯娘她們待我極厚,我斷不會棄她們不顧,獨善其身,可我身心俱疲,累極了,實在不想再應付你,往後,你我出了這門還是夫妻,可進了門,你是你,我是我,我不願替你打點你的紅顏知已,看著你們卿卿我我,愛意濃濃還要端茶送水,無微不至,今晚來不及收拾外院了,你先在外間炕上過一夜,明天收拾了外院,你就歇在外院去吧。”

      “丹若!”姜彥明愕然而不敢置信,李丹若轉過身,看著他笑道:“等姜家過了這道坎,等你重又得意發達了,你若嫌這樣不好,咱們和離便是,如今,你我只好同舟同濟,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我累了,你出去吧。”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18 PM

第六十七章 難中

      姜彥明呆若木雞,脂紅等人從他身邊來來往往,忙著取了被褥,往來查看了門戶、茶水,一處處熄了燈,不大會兒,屋里黑靜下來,明亮清冷的月光被窗上糊的棉紙暈成一個個光團,姜彥明動了動,往後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步履艱難的挪到炕前,頹然坐下,垂著頭,呆坐了好大一會兒,才往後倒在炕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丹若和姜彥明已經起來洗漱,朱衣和羽妝收拾好外間的炕,擺上早飯,姜彥明喝了碗粥就推開,看著李丹若,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丹若安靜的吃好早飯,屏退眾人,取了個匣子放到几上,看著姜彥明平和的低聲道:“這裡頭有兩萬三千兩銀票子,抄檢那天晚上,太婆讓我把這些銀票子縫在衣服帶出來的,這銀子是姜家的救命銀子,要動用得太婆點了頭才行。”

      姜彥明臉上閃過絲羞惱,看著李丹若道:“我哪是那等不顧大體的人?”李丹若垂著眼簾,顧自接著說道:“你今天有什麼打算沒有?”

      “嗯,昨晚上我想了一夜,你說的極是,若那流言是有意為之……這案子,從敬親王謀逆起,就透著詭異,只怕局中有局,若是這樣,咱們如今一無所知,又不知道誰是真正有用之人,到處亂走只會有害無益,倒不如先靜觀其變,我想還去刑部牢外守一天,看能不能想法子見到大伯父他們,若能見到他們,倒比什麼都有用。”

      “嗯,我也是這麼想,那就這樣吧。”李丹若說著,叫進豆綠收了匣子,吩咐準備啟程去刑部大牢。姜彥明跟著站起來,遲疑了下,往前挪了半步靠近李丹若低聲道:“丹若,昨天……是我不是,你若生氣,就發作出來,別傷了身子。”

      李丹若轉頭看著姜彥明,輕輕笑了下:“我沒生氣,就是厭煩了,累了,再說,我不是說了麼,事易時移,今日不同往昔。”姜彥明怔忡而茫然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想了想,嘆了口氣,轉身面對姜彥明,耐心的溫聲解釋道:“你沒有不是,也別多想,我這性子,看著溫婉,其實內裡最執拗不過,我父親對我母親極好,從不肯傷母親一絲一分,就是母親懷我的時候,他也沒沾過別的女人,他說要真心對我母親好,就不能在她心上捅刀子,我的性子隨父親居多,也是個不容人捅刀子的,可像我父親那樣的人,這世間哪有幾個?我又是個女子,也只能如此,不管嫁誰,不過求個兩相平安,盡人妻之責罷了,如今家裡這樣的情形,我已是身心俱疲,再讓我替你打點那些紅顏知已,我也累了,實在顧不上。”

      “不過兩個丫寰……世情……”姜彥明吃力的辯解道,李丹若瞇著眼睛瞄著他笑道:“自然是世情如此,我也沒說你有不是,可,雖說你生而為玉我為瓦,這人心都是一樣的,若是世情倒過來,我招無數才子美男時時相伴,你這為夫的,能不能心懷歡喜,替我打點一眾才子美男?看著我與他們同床歡好,只要我高興了,你便喜悅無限?”

      姜彥明臉上紫漲一片:“這是什麼話?豈有此理?”

      “我不過說一說,你就豈有此理了,前朝女皇當政的時候,不就是如此?那個時候,不就是這樣的世情?”李丹若嘲諷的看著姜彥明輕笑道:“你也別多想了,如今正是要同舟共濟的時候,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別的事吧,時候也不早了,牢裡有老人也有孩子,我得趕緊過去了。”李丹若說著,轉身出去,穿了斗篷,帶著吃食衣物往刑部大牢趕去。

      女牢這邊一如昨天,李丹若順順噹噹的進去,奶娘接過餓的大哭的敏哥兒餵上,姚黃、脂紅等人忙著往牢裡遞著飯菜、衣服,李丹若提著小提盒,將飯菜遞給程老夫人,眼角瞄著周圍,靠近牢欄,程老夫人吃著飯,眼睛盯著牢門口,側著耳朵湊過去,李丹若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將昨晚饅頭紙團的事幾句說了。

      程老夫人眼睛裡閃過絲亮光,停了片刻,才重抿了口粥,低低的交待道:“這事再不可跟別人說起,跟五哥兒說過?”李丹若搖了下頭,程老夫人'嗯'了一聲:“任誰也不要再提起,就爛在你心裡,若姐兒,姜家若能逃出生天,必是託了你的福份。”

      “太婆不能這麼說,咱們家這都是飛來橫禍。”李丹若低低的勸解道,程老夫人重重的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禍事來了,就來了吧,總得承受,也不怕,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太婆說的極是……”李丹若低聲勸著些閒話,見姚黃等人收好了碗碟,這才離了女牢回去。

      李丹若剛進院門,李雨菊臉色青灰,眼睛紅腫,裹著件灰撲撲的麻布斗篷,從門房裡直出來,撲過來抓著李丹若的手,嘴唇抖了半天才說出話來:“說你沒事,不見著你,我……”話沒說完,李雨菊哽咽的淚水漣漣,李丹若忙扶著她道:“怎麼不進屋等我?這門房裡又沒升炭盆,咱們進去說話。 ”

      “奶奶不肯進去,說坐在這裡,您一回來就能看到。”春妍跟在後面解釋了一句,李丹若心裡酸澀難忍,又軟的不能觸碰,緊挽著李雨菊進了上房,魏紫忙親自端了熱水過來,侍候著李雨菊淨了面,李雨菊長長的吸了口氣,這才說出話來:“我昨晚上才聽到的信兒,再趕進城也來不及了,一夜也沒合上眼,就是害怕,一早上趕過來,先到的薑府,帖著封條,也沒人,我嚇壞了,後來讓春妍打聽了,說你和五爺歸宗威遠侯姚家,又趕到威遠侯府,說你搬到了這裡,到這兒,說你去了牢裡,我不看到你,這心怎麼能放得下?”

      “二姐姐別哭,我沒事,好好兒的。”李丹若溫軟的勸著李雨菊,李雨菊連連點著頭道:“看到你就好了,姜家犯了什麼事?怎麼樣了?往後,你?”

      “只說是附逆敬親王,可到現在也沒個准信兒。”李丹若簡單答道,李雨菊緊抓著李丹若的手低低道:“那是大罪!若姐兒,姐姐也幫不上你,你銀子夠不夠?若要上下打點,我那兒還有些……”

      “不用,銀子我有,除了那些笨重家甚,嫁妝都帶出來了,沒事,二姐姐別擔心,別說你,我也幫不上忙……”

      李丹若和李雨菊說了小半天的話,眼看著臨近中午,李丹若要趕往牢里送飯,李雨菊告辭道:“我也不耽誤你,隔一天兩天的,我讓春妍過來聽個信兒,若要銀子,你只管說,雖說不多,到底能撐些用處。”

      “我知道,大伯父他們不在,二姐姐也要保重自己,等忙過這陣,我去城外看你。”李丹若起身往外送著李雨菊,轉頭看著春妍交待道:“多勸勸你們奶奶,身體最要緊。”

      “是,五奶奶……”春妍答應一聲,正要往下說,李雨菊打斷道:“四妹妹正是焦心時候,咱們先回去。”春妍嚥下到嘴的話,忙曲膝應了,扶李雨菊上了車,看李雨菊和李丹若揮手作了別,放下簾子,才低低的說道:“大爺要讓咱們搬出那院子,這事……拖不得。”

      “搬就搬吧,咱們先搬到婆台庵後院住著去,枯明師太是個好人,咱們這是小事,這會兒不能給四妹妹添心思,這事,別再提了。”李雨菊垂著眼簾,悠遠而淡漠的吩咐道,春妍忙答應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傍晚,寒碧一身靛藍粗布斗篷,沿著牆根閃到院門下,機警的左右看著,輕輕扣了扣門環,不大會兒,門從裡面打開,寒碧將斗篷帽子往後掀了掀低聲道:“是我。”開門的婆子驚訝的看著寒碧,忙讓她進來,回身關了門,引著她往裡進去。

      李丹若和姜彥明驚訝的看著寒碧,寒碧曲膝見了禮,將懷裡一個極小的包袱放到几上,看著李丹若勉強笑道:“我們奶奶原本想過來看看五奶奶,可實在走不開,就打發我過來一趟,逢上這樣大事,正是要用銀子的時候,這裡頭是奶奶的幾件首飾,五奶奶就拿去換些銀子用,也是我們奶奶一片心。”

      李丹若撥開包袱,包袱裡放著幾件赤金簪子、披墜和一對赤金鐲子,姜彥明怔了怔,伸手蓋上包袱正要推辭,李丹若看著寒碧謝道:“回去替我給你家奶奶道聲平安,姐妹之間,我也不說謝了,讓她也保重自己,來日方長。”

      寒碧鬆了口氣,臉上綻放出笑容,曲了曲膝笑道:“那我回去了,五奶奶福大命大,大福都在後頭呢。”李丹若笑謝了,看著姚黃送寒碧出去了,低頭掂起赤金簪,舉起看了看笑道:“這是出嫁前一年添的首飾,我們姐妹三個一人一枝,你看看,到底是一處長大的親姐妹,平時雖有鬧氣的時候,直到有事了,斷沒有坐視不管的。”

      姜彥明呆看著包袱裡的首飾,半晌才苦笑道:“落難見人心。”

      “嗯,”李丹若重新包好包袱,吩咐脂紅收起,轉頭看著姜彥明道:“今天午後,姑姑打發人過來傳了幾句話,她昨天就去了禮部尚書孫大人府上,也面見了孫大人,孫大人的意思,這事沒放到六部議處,聽說是幾位相爺親自處置的,可孫大人的意思,這事只怕是官家聖心獨裁,讓咱們不要四處走動,多走有害無益,你也知道,姑父如今領著永州震武軍節度使,姑姑說她就不過來看咱們了,有什麼事,只悄悄打發妥當人傳話就是。”

      姜彥明凝神聽著,李丹若接著道:“早上我讓沈嬤嬤去尋盧四奶奶,盧四奶奶是個仗義的,當天就趕回去尋父親問了,才剛打發沈嬤嬤回來,也是這樣的說法,這事,刑部上下,統不知情,一應都是奉旨行事。”

      “今天朱五尋我,他託人打聽了,也是這樣的話,六部竟統不知情這事,看來……這事只怕是出自宮裡,只好安心等一等。”

      “嗯,這案子像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怕也快了。”李丹若低低道,姜彥明打了個寒噤,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姜家,只怕兇多吉少。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0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結案

      敬親王謀逆案結案之快,遠超過李丹若和姜彥明的預期,不過四五天,沒等兩人尋到方向,早朝後就下旨結了案,敬親王私調攻城弩欲謀不軌事已審明,敬親王夫婦賜自盡,姜奉禮私調攻城弩,罪不容恕,姜奉禮夫妻賜白綾縊,大爺姜彥宏、四爺姜彥慶斬立決,姜彥英年幼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姜家其餘成年男丁流配八百里,遇赦不赦,家產籍沒,女眷及未成年男丁逐出京城。

      姜彥明得了信,五內俱焚,一邊急打發小廝將信兒遞給李丹若,自己急尋到這兩天剛混熟的一個牢頭家裡,塞了五百兩銀子,要見姜奉禮一面,牢頭紅眼珠子盯在白銀子上,咬牙應了,尋了身獄服給姜彥明換上,帶著他在陰溝一樣的地方鑽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關押姜奉禮的地牢。

      隔著手臂粗細的生鐵欄杆,姜彥明伸手拉著姜奉禮衣襟,淚如雨下,姜奉禮怔怔的看了半天,才認出姜彥明,急撲過來,死死抓著姜彥明的胳膊,嗓子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們……她們……母親她們……”

      “她們都好,太婆沒事,孩子也好,三伯父!”

      “明哥兒,三伯父沒調弩,沒調攻城弩,那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冤哪!不是我調的弩!”姜奉禮聲音嘶啞急促,激憤中充滿了絕望:“明哥兒,三伯父死不瞑目,不是我!”

      “五爺,趕緊走!有人來了!”牢頭警惕著四周,突然回頭催促道,姜彥明不敢耽誤,姜奉禮死死拉著姜彥明捨不得鬆手:“明哥兒,家裡……你不能不管,三伯父冤……死不瞑目啊!”牢頭不敢多說話,拉著姜彥明就往外走,姜彥明擰著頭不停的點著,姜奉禮的臉從欄杆中拼命擠出來,兩隻手用盡全力往外伸抓著,嘶啞絕望的叫著:“我冤!冤哪!冤……”

      姜彥明跟著牢頭又從巨大的老鼠群中穿出來,鑽出陰溝一樣的地道,重又站在陽光下,只覺得頭暈目眩,忙用手扶著牆,乾嘔了幾聲,看著牢頭強笑道:“多謝大叔,您放心,往後,咱們見面亦不相識。”牢頭輕輕舒了口氣笑道:“五爺是明白人,那就好,五爺往前走,再往東拐,就到西後巷了,咱們這就別過。”牢頭拱了拱手,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幾步就轉進了旁邊的巷子不見了。

      李丹若得了信兒,急尋到女牢前,程老太太等人已經被驅趕著往城外出去,李丹若綴在後面,不敢上前,程老太太等人踉蹌撲跌著被驅出陳州門,又往南驅趕了兩三里,幾個衙役才呵斥了幾句,轉身回去,李丹若看著衙役走遠了,才帶著人車趕過來。

      程老太太面色青白,扶著李丹若的手硬撐起來,轉頭看著跌撲一地的諸人沉靜的吩咐道:“上車吧,都過去了。”

      梁氏腿腳哆嗦著勉強起來,彎腰要抱蕊姐兒,卻一頭撲倒壓在蕊姐兒身上,壓的蕊姐兒咧著嘴,想哭卻不敢哭出來,只伸著污臟的手去拉梁氏:“太婆不痛~~”姚黃忙將枝姐兒放下,伸手扶起梁氏低聲道:“大太太先上車,我來抱姐兒。”梁氏借力站起來,扶著車轅站住,示意姚黃去孩子。

      姜艷夏幫姜艷瑩扶著周氏往車上拖,蘇氏緊緊摟著兒子才哥兒坐在地上,遲疑的看看車,又看看城門,姜艷紛早就上車尋個角落半坐半躺下了,姜艷豐坐在地上,手抱膝蜷成一團,傻怔怔的看著陳州門方向。

      李丹若連看了幾遍也沒看到四奶奶唐氏,忙轉頭看著程老太太:“太婆,四奶奶?”程老太太頭微微仰著,聲音枯乾的答道:“以死從夫了,一頭碰死的。”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麼溫溫婉婉的唐四奶奶,李丹若轉頭看著頭歪在姜艷秋腿上,已經累的睡著了的枝姐兒,忍不住悲從心來,留下這麼小的女兒,她怎麼狠得下心來?!

      眾人擠在車上,你靠著我,我靠著你,暈沉沉隨車晃來晃去,直走了兩三個時辰,傍晚才趕到離京城最近的小鎮上,姚黃丈夫張旺包下鎮上一家客棧,眾人沐浴洗漱,總算吃頓熱飯歇下了。

      李丹若、大太太梁氏、二太太周氏、大奶奶趙氏、二奶奶蘇氏、三奶奶吳氏聚在程老太太屋裡,程老太太端坐在床上,慢慢舒了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睛開口道:“好了,都別難過了,總算沒滿門抄斬,這就是幸事,只要有命在,就都好……都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姐兒,五郎那邊……”

      “就早上得了他的信兒,說是要一直守在刑部大牢,那邊……也得守著。”李丹若低聲道,梁氏哽咽一聲哭出聲來,程老夫人轉頭看著她勸解道:“別哭了,出仕為官,起起伏伏都是常事,不過流配八百里。”

      趙大奶奶閉了閉眼睛,眼淚一串串滾落,李丹若忙挪過來,伸手摟了摟她低聲道:“大嫂一定要想開些,你有哥兒,還有葉姐兒和枝姐兒,都仰頭看著你,你得保重自己。”

      “你放心……放心。”趙大奶奶用帕子往回按著眼淚,啞著聲音答應道,程老太太嚥下眼淚,轉頭看著神情怔怔的周氏,暗暗嘆了口氣,轉頭看著眾人說道:“這會兒不是哭的時候,這禍事……秋天裡若姐兒就提點過我,是我昏了頭,如今正是姜家危難之時,里里外外要操心的事情極多,得有個主事的,我看,就讓若姐兒當家作主吧。”

      “就辛苦若姐兒了,母親,我得陪著老爺他們,我不放心,老爺有心悸的毛病,這一路上……六哥兒自小嬌養……這一路可怎麼受?”梁氏淚如雨下,程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半晌才點頭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不攔你。”

      “多謝母親,媳婦不孝……”梁氏起身就要往下跪,程老太太忙拉住她,長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去歇下吧,往後還不知道怎麼辛苦。”梁氏答應一聲,伸手撫了撫李丹若的臉頰:“若姐兒,就辛苦你。”

      “大伯娘放心。”李丹若起身曲膝鄭重道,梁氏點了下頭,低著頭轉身出了屋。

      “你們也都先回去吧歇下吧。”程老太太瞄著神情各異的眾人吩咐道,眾人起身出去,程老太太看著李丹若掩了門,示意她坐到床沿上,拉著她低低問道:“若姐兒,這事你說說。”

      “太婆,三伯父私調攻城弩這事必有隱情,太婆也知道,從年前官家即了位,大哥就不肯再到敬王府當值,年裡年外更是到處托情想另尋差遣,大哥這樣,三伯父怎麼會私調攻城弩給敬親王?還有元夕節前的流言,”李丹若頓了頓,程老太太微微瞇了瞇眼睛輕笑道:“散這流言之人,算的如此之準,難不成他知道敬親王要謀反?不但知道敬親王要謀反,他還知道敬親王謀反不成,知道你三伯父有這調弩之罪!”

      程老太太輕輕打了個寒噤,直直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挪了挪,握了程老太太的手,正要說話,程老太太看著她問道:“他是為了救你,還是為了救五郎?不會是五郎,你可能想出來是誰?”

      李丹若搖了搖頭:“這事我翻來覆去不知道想過多少趟,這幾天我和五郎四處想法打聽,姑姑也幫著想方設法,可六部竟是全無一絲信兒,上上下下只知道一切皆自宮內旨意傳出,太婆,這事……必是聖心獨運,誰能知道?”

      程老太太嘆著氣點了點頭,李丹若接著說道:“太婆且放寬心,這趟……八郎說是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可見上頭網開一面,並不是趕盡殺絕,咱們也只是逐出京城。”程老太太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這已經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嗯,剛才路上我也想了,大伯父他們流配八百里,差不多正好是永州一帶,姑父正領著永州震武軍,咱們先在這裡耽擱幾天,明天我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托盧四奶奶尋尋她父親,把大伯父他們流放到永州去,跟五郎交好的朱五爺,有個哥哥也在刑部做主事,也一併尋尋,若能流配到永州,也能讓人放心些。”李丹若和程老太太細細說著,程老太太輕輕舒了口氣點頭道:“嗯,那兩萬銀子,咱們留三千兩就行,再辛苦也有限,餘下的,都留著給他們爺們打點用,唉!”程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先顧大頭,英哥兒那頭……”

      “八郎那邊,先看看流放到哪一處,我陪房裡俞大早年四處做生意,極南極北都去過,為人靈活,身子也健壯,若是八郎那邊定下來,就讓他帶上銀子一路打點,太婆也別太擔心。”李丹若低聲說著自己的打算,程老太太連連點著頭,伸手拉了李丹若,哽咽了下才說出話來:“你太婆……說的極是,你是姜家的福星,若姐兒,太婆對不住你。”

      “太婆這麼疼我,哪有什麼對不住的?!”李丹若忙笑著岔開道:“太婆勸別人,也要勸自己,您老給我鎮著,我才好當這個家呢!”

      “好好,你放心,太婆一定好好兒的給你做這個鎮山太歲!”程老太太收了淚強笑道。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27 PM

第六十九章 人情

      李丹若辭了程老太太出來,轉樓梯下到大堂,站著想了想,三老爺他們……只怕姜彥明天就帶著棺木過來了,大老爺和八爺要分兩路啟程,大太太也要跟著去,這一處又全是女眷……這些事得和姜彥明商量商量才行。

      自己這一處,孝服等諸事得趕緊準備起來,二太太看著像是有些不對,得請個大夫過來看看,這一群婦孺,要去江寧還是坐船最便當,還得趕緊讓人去尋大船,母親那邊還是過去一趟,當面跟她說一說的好,還有銀子上的事……不能急著趕路,就在這裡多盤恆幾日,等一應事情料理清楚了再啟程才好。

      李丹若打定了主意,叫了姚黃等人進來,一一分派了差使,第二天天剛亮,諸人自去忙碌,李丹若遣了豆綠去程老太太身邊侍候,綠萼隨吳三奶奶照顧賢哥兒和蕊姐兒兩個,湖月隨趙大/奶奶照顧葉姐兒幾個,李丹若辭了程老太太,帶了脂紅等人準備趕回京城。

      轉進客棧後院,蘇二奶奶抱著才哥兒,緊跟著李丹若進了客棧後院,李丹若驚訝的看著她,蘇二奶奶下意識的回頭瞄了眼,努力想大大方方,卻極不自然的說道:“你帶我去京城,我想回娘家看看。”

      李丹若明了的看著蘇二奶奶,遲疑了下,低聲勸道:“二嫂還是過一陣子再回去好,昨兒才剛出城,蘇府只怕難為,再說……”

      “有什麼難為的?有什麼難為的?”蘇二奶奶緊抱著才哥兒,渾身緊張,豎著眼睛叫起來:“往年幫她們多少?整天求著我回去,我這才有點事,她能難為什麼?她有什麼好難為的?”李丹若被她叫的往後退了半步,暗暗嘆了口氣點頭道:“那好,二嫂既打定了主意,咱們走吧。”

      李丹若的干脆讓蘇二奶奶意外的怔了怔,忙撲過去將才哥兒放到車上,自己也忙爬上車,李丹若想了想,讓人又尋了輛車,兩輛車一前一後出了客棧,往京城趕回去。

      進了內城門,李丹若看著蘇二奶奶道:“這輛車就給二嫂用,我讓劉慶家的送二嫂過去,等看著二嫂進了蘇府再回來,二嫂若有什麼事,就打發人到平順街留話。”

      “嗯,”蘇二奶奶擰著頭,似是而非的答應了一聲,李丹若也不多理她,戴上帷帽跳下車,低低交待了劉慶家的幾句,就上了後面一輛車。

      李丹若下了車,蘇二奶奶長長舒了口氣,嘴角露出絲笑意,摟著才哥兒低聲道:“咱們回去你外公家,外公外婆最喜歡咱們才哥兒了。”才哥兒餘驚未褪的仰頭看著母親,蘇二奶奶心疼的親了親兒子:“別怕,到你外公家就好了,等你父親回來咱們再回去,等會兒讓外婆給才哥兒做點酥螺兒吃好不好?”

      蘇二奶奶摟著兒子說著話,不大會兒,車子就到了蘇府門前,蘇二奶奶掀簾看著富麗的蘇府大門,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車子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正要轉進二門,卻被人攔下了,蘇二奶奶忙掀起簾子笑道:“還不趕緊開門,是我!”

      門口的管事婆子往後退了兩三步,警惕的看著蘇二奶奶叫道:“等著,我去回了我們太太。”邊說邊轉身吩咐幾個看門婆子道:“看好了,沒太太吩咐,任誰也不能進來!”幾個婆子忙重重答應,蘇二奶奶怔怔的看著管事婆子,往日里她恨不能跪下給她當踏步兒,今兒這是撞了什麼客了?

      沒等蘇二奶奶怔過神來,管事婆子已經奔了出來,上前推了把車子呵斥道:“趕緊走趕緊走!”

      “混帳東西!”蘇二奶奶又氣又急,放下才哥兒,掀簾子跳下車,揚手就要打在管事婆子臉上,管事婆子敏捷的往後閃過去,再退了兩步,瞇著眼睛看著蘇二奶奶笑道:“我們太太說了,只聽說我們姑奶奶滿門被官家驅出京城,姑奶奶自然是守王法的,哪還敢再進城?若有人敢冒充,只管報官!”

      “你!叫你們太太出來!我當面問她!”蘇二奶奶臉白一絲血色也無,指著管事婆子尖叫道,管事婆子撣了撣衣服,看著蘇二奶奶挑了幾個眉梢笑道:“我們太太是你說叫就能叫的?去個人,到京府衙門說一聲去,有人冒充欽犯呢!”旁邊幾個婆子乾答應著,袖手看著熱鬧,蘇二奶奶往後退了半步,靠著車子,抖的幾乎站不住。

      劉慶家的嘆了口氣,上前扶著蘇二奶奶低聲道:“二奶奶上車,咱們回去吧。”蘇二奶奶用力甩開她:“不用你管!”劉慶家的輕輕一聲'嗤'笑,往後退了半步道:“我們奶奶吩咐過,若是二奶奶覺得我們多事,就讓我別多事,趕緊回去,我們奶奶那邊還有好多事呢,二奶奶,車上還有才哥兒呢,是您抱下來,還是我帶回去交給老太太?”

      蘇二奶奶不敢置信的看著劉慶家的,劉慶家的卻不理她,繞過她走到車前跳上去坐下,轉頭看著蘇二奶奶道:“二奶奶抱不抱孩子?”蘇二奶奶死死拉著車,眼淚滾瓜般落著,車子微微晃動了下,蘇二奶奶急撲到車上,連滾帶爬的上了車,一把摟住滿臉驚恐的才哥兒,正要放聲大哭,劉慶家的掀簾子說道:“這可是京城,二奶奶要是不想再進刑部大牢,還是省點事吧。”

      蘇二奶奶衝到喉嚨口的哭聲硬生生被嚇了回去,緊緊摟著才哥兒,往車廂後退了退,又退了退……

      李丹若回了趟李府,出來又轉到魏家後角門,和盧杏林在車上低低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轉回平順街,剛進院門,一個婆子從門房出來見禮道: “五奶奶,我是二姑奶奶身邊侍候的,姓朱。”李丹若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姜家二姑奶奶姜艷樹身邊侍候的婆子,忙客氣讓道:“是朱嬤嬤,請裡面說話。”

      “五奶奶客氣,不知道老太太她們現在哪一處?”

      “在城外,我一會兒就趕回去,你跟一塊兒過去看看?還是你們……”

      “我去我去,我跟五奶奶去。”朱婆子忙連聲應道,李丹若點頭應道:“那嬤嬤且坐著喝杯茶等一等,我還有幾件事要忙,等忙完了,咱們一起過去。”

      “五奶奶客氣,多謝五奶奶。”朱婆子恭敬的謝了,李丹若點了下頭,徑直往里間進去。

      不大會兒,姜彥明急急趕回來,李丹若忙迎出來,姜彥明一身棉布素服,面色青灰,兩腮塌陷,眼睛裡滿是血絲,看著李丹若點了點頭,兩人進了屋,姜彥明連喝了三四杯茶,連吐出口長氣,看著李丹若低聲道:“都收殮好了,大哥、四哥身首異處,總不能就這樣……尋了好些人都不肯,後來尋了府衙里的劊子手,總算……好了。”

      “棺木,現在何處?”李丹若沉默半晌才低聲問道,

      “沒敢留城裡,現在北婆台寺寄著。”

      “大伯父和八郎那邊有信兒沒有?”

      “嗯,大伯父他們發配永州軍中效力,八郎,去雄南。”姜彥明頓了頓:“大伯父的事,多虧盧郎中,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大伯父他們,不過一路上辛苦些,到了永州就無礙了,就是八郎,剛才我去尋了趟安南侯家三公子,他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處,如今在安南也還有幾房家人,生意往來更多,三公子是個仗義的,答應給我尋幾個常走安南的穩妥家人,一路送八郎過去,只能先這樣了。”

      “這樣已經是萬幸了,太婆她們都好,就是大伯娘,說是要和大伯父他們一起去永州。”

      “嗯,”姜彥明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道:“去也好,有大伯娘一路照應,六郎他們也能好些,大伯父他們明天一早啟程,我今晚上就留城裡打點,你明天讓人送大伯娘到衛州門外等著。”

      兩人又細細商量了一陣子,將銀票子等物備好,李丹若看著憔悴非常的姜彥明,遲疑了下,低聲道:“你歇一個時辰再去吧,別累壞了。”

      姜彥明呆了下,看了李丹若一眼,卻又往下垂了垂視線,溫和的低聲道:“我沒事,這一陣子,難為你了,你保重自己。”姜彥明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李丹若,想再說幾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還跟小時候一樣,笑盈盈的趴在桌子上看他寫字,說話卻像個大人:“……歇一歇吧,看看,臂擱把胳膊都硌紅啦,你姑母看到要心疼的……”

      “有一回,你也讓我歇一歇,說臂擱把胳膊都硌紅了。”姜彥明低聲道,李丹若茫然的看著他,姜彥明莫名其妙的臉上紅了紅解釋道:“從前的事,剛回到京城那年,你母親帶著你到威遠侯府……”

      “噢,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記的了。”李丹若想了想,帶著絲歉意笑道,姜彥明忙解釋道:“我也是剛想起來,從前的事了……你剛才說要走水路,那我這就去趟東水門,那兒船多,得找條穩妥的,你歇著,我去看看。”姜彥明說著,垂著頭下了炕,也不等李丹若說話,抓起斗篷就出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4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6 12:17 AM 編輯

第七十章 途中

      午後,李丹若帶著朱婆子趕回城外客棧裡,剛上了樓梯,俞嬤嬤從程老太太屋裡迎出來笑道:“五奶奶回來了。”李丹若驚喜的看著俞嬤嬤道:“嬤嬤好,怎麼找過來的?這兒可不好找。”

      “我一直讓兒子打聽著,昨天他跟著老太太她們後頭出的城,看到五奶奶接了人安置在這客棧,我就趕過來了。”俞嬤嬤忙解釋道,李丹若又和俞嬤嬤說了兩句話,就引著朱嬤嬤進了屋。

      朱婆子忙上前磕了頭,程老太太讓著在小凳子上坐了,朱嬤嬤眼淚在眼眶裡轉著,低聲稟報導:“出事那天一早,奶奶就得了信兒,就打點著要過去探望您和大太太她們,可爺……爺死攔著不讓奶奶出門,說姜家犯了大罪,奶奶要是敢出了家門半步,就算是棄家而歸,他就休了奶奶,奶奶丟不下兩個孩子,差點哭死過去。”

      程老太太又驚又怒又痛的看著朱嬤嬤,李丹若嘆了口氣勸道:“嬤嬤回去勸勸二​​姑奶奶,也是……世之常情,且保重自己,還有孩子呢。”

      “若姐兒說的是,回去勸勸二​​妮兒,太婆和她母親,都不怪她,讓她先護好自己,往後日子長著呢。”程老太太也跟著勸了一句,朱婆子抹著眼淚,連連點頭道:“我回去勸勸奶奶,勸勸奶奶,奶奶被爺看在屋裡,拘著奶奶的陪嫁丫寰媳婦不准出院門,……奶奶急的滿嘴泡,爺昨兒喝酒沒回來,我才得空出來,老太太平安,太太平安,總算平安。”

      “既是這樣,這會兒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免得你們爺發覺,又生事,回去好好勸勸二姑奶奶,保重好自己就是孝敬。”程老太太嘆了口氣吩咐道,朱婆子不敢耽誤,站起來又磕了個頭,趕緊尋了輛車趕回京城了。

      程老太太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李丹若低聲問道:“見著五哥兒了?”

      “嗯,都收殮好了,現在北婆台寺寄放著,大哥和四哥也……全到了一處。”李丹若艱難的說道:“太婆節哀,我和五郎商量了,咱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女眷,走陸路不順當,不如尋隻大船順河回江寧,那棺木就先寄在北婆台寺。”

      程老太太強忍著眼淚,連連點著頭,李丹若接著道:“大伯父他們流配到永州軍中效力,五郎說,多虧了盧郎中從中周旋,八郎流放到雄南,五郎和安南侯家三公子交好,太婆也知道,安南侯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處,五郎說三公子是個仗義的,已經答應尋幾個常走安南的穩妥家人,一路護送八郎過去,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這就好這就好,你大伯父他們能去永州,這就是菩薩保佑了,八郎福大命大,必定平平安安回來,好好,天不絕姜家。”程老太太用帕子掩著臉,一時淚如雨下。

      隔天半夜,李丹若將梁氏送到衛州門外,遠遠看著梁氏綴在姜奉德等人後走遠了,才和姜彥明一起趕往客棧。

      連忙了十來天,收拾停當,一家人從東水門外上了船,帶著五口棺木,順流而下,往江寧回去。

      一行人不趕行程,晚發早歇,倒也不怎麼辛苦,三月初,船行進了濠州境內,停在一處大碼頭處,姜彥明下了船,尋地方買了邸抄、小報和新科進士名錄回來。

      大船艙裡,眾人做著針線,說著閒話,程老太太抱著枝姐兒教她認字,姜彥明將邸抄等物交給魏紫帶進來,站在船艙外興奮道:“太婆,李家舅爺中了二甲三十四名!真是大喜的事!”

      “是嗎?快拿過來我看看!”程老太太忙摟著枝姐兒吩咐道,豆綠將新科進士名冊遞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遠遠舉著,順著豆綠的指點,瞇著眼睛總算認出了李雲直的名字,忙放下名錄笑道:“真是大喜的事!五郎,快去買些酒肉回來,咱們好好慶賀慶賀!”

      “人家李家中舉,關咱們什麼事!”蘇二奶奶用力抖著手裡才哥兒的春裝褂子嘀咕道,程老太太臉色沉了沉,正要說話,李丹若看著蘇二奶奶微笑道:“三哥這趟能中舉,那就是說姜家諸親並沒有糟嫌棄,下一科,五郎或許也行,這不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麼?二嫂總不會說,五郎的事是姚家的事,不關咱們事吧?”

      蘇二奶奶輕輕'哼'了一聲,心裡有話也沒敢頂回去,這李丹若面上溫柔,其實最臉酸心狠不過,她真不怎麼敢惹她,程老太太生氣的'哼'了一聲,目光又掃過拿著針裝模作樣戳來戳去的薑艷紛和姜艷豐,冷冷的看了幾眼才移開去吩咐道:“扶我到後艙上柱香去。”豆綠忙接過枝姐兒,俞嬤嬤陪著程老太太去後艙上香去。

      朱衣端了周氏的湯藥進來,姜艷瑩忙放下針線站起來接過謝道:“多謝朱衣姐姐。”朱衣笑著將湯藥遞給姜艷瑩,又取了茶水、漱盂過來,姜艷豐重重放下針線,看著朱衣吩咐道:“朱衣,給我倒杯茶。”朱衣回頭掃了她一眼,沒動也沒說話,姜艷豐狠瞪著朱衣咬牙道:“連你也瞧不起我?欺負我是個孤兒?”

      李丹若煩惱的看著她道:“七妹妹若不欺負自己,沒人欺負你,你看看,你們姐妹,哪個使喚丫寰了?大家都沒有,怎麼欺負你了?”

      “我就讓她倒杯茶,順手的事!”姜艷豐硬嘴道,李丹若盯著姜艷豐冷冷道:“姜家敗落了,沒人順手侍候你,這事你學到現在還沒學明白? ”姜艷豐臉色瞬間青白一片,死盯著李丹若,大奶奶趙氏嘆了口氣,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姜艷豐道:“你五嫂說的對,你得學著自己照顧自己,看看你這衣服,做了四五天了,連半個袖子還沒做好。”

      “不用你管!”姜艷豐的怒氣找到了出口,衝趙氏吼了一聲,將手裡的衣服高舉起扔到地上,怒氣沖衝的衝了出去,姜艷紛正興奮的看著熱鬧,見姜艷豐直衝出去,挑著眉梢,斜了趙氏一眼,笑瞇瞇的低下頭,繼續慢騰騰做起自己的春裝來。

      李丹若也不理會兩人,見周氏吃了藥,側身坐到周氏旁邊笑道:“二伯娘看什麼呢?”

      “看水,這不是咱們家,怎麼出來了?見著二老爺沒有?我好幾天沒看到二哥兒和七哥兒了,也不來請安……”周氏突然頓住話,眉頭擰的緊緊的,呆了半晌,眼裡浮出恐慌,看著李丹若急道:“抄家了?”

      “沒有沒有!二伯娘又做噩夢了,沒有的事。”李丹若忙安慰道,姜艷瑩摟著周氏柔聲安慰道:“母親別怕,沒事,父親去衙門了,二哥和七哥,母親又不是不知道,整天會文什麼的,五哥剛不是還來說,他們都去會文了。”

      “噢!”周氏長舒了口氣,緊拉著女兒的手輕鬆道:“看到你,我就知道做了噩夢,瑩姐兒,我這會兒也像做夢……”李丹若悄悄站起來,看著顛三倒四的和姜艷瑩說著話的周氏,一時悲從心來,忙低下頭,悄悄出了船艙。

      姜彥明背著手站在船頭,見李丹若出來,忙解下斗篷遞過去道:“外頭冷,別凍著。”李丹若搖頭推回去,脂紅已經取了斗篷送出來,李丹若接過披上,戴了帷帽,轉頭看著姜彥明低聲道:“大伯娘的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唉!”姜彥明重重嘆了口氣,半晌才低落的說道:“大伯娘最疼六郎,六郎沒了,她哪裡扛得住,六郎……走前我去看他們,就是八郎,也能淡然應變,可六郎……那時我就擔心他。”

      兩人沉默了半晌,李丹若下意識的緊了緊斗篷,轉頭看著姜彥明道:“六郎也是太婆的心頭肉,這事,瞞到江寧,六郎的棺木也就該運到了,到時候…… ”

      “一步步走吧,到時候先請好大夫再跟太婆說。”半晌,姜彥明才低聲答道,李丹若苦笑著點了下頭,也只好如此。

      船離江寧還有十來天的行程,這天剛停靠落下了錨,岸上一個穿著古銅色綢斗篷的中年管事,牽著馬挨船大聲詢問著哪是京城姜家的船隻,姜彥明忙應讓張旺上岸問了,引上船來,中年管事一眼看到姜彥明,驚喜非常,急跳上船,長揖到底道:“五爺安好。”姜彥明認出是大姐姜艷湖府上的大管事,忙拱手還禮,讓進了船艙。

      管事給程老太太磕了頭,雙手撐在膝蓋上,斜簽著身子坐在圓凳上答著話:“……大奶奶知道的晚,還是大爺看到的信兒,大奶奶連夜打發小的回京打聽老太太的信兒,柳管事去了永州,孫管事往雄南去了,小的先趕到姜府,又從姜府尋到威遠侯府上,再尋到平順街,這才知道老太太是水路南下往江寧回來,小的就沿著運河一路追過來,原以為要一路追到江寧,倒是巧了……大奶奶讓小的轉告老太太,且想開些,來日方長,大奶奶說大老爺在永州必是好的,就是八爺,我們大爺已經在尋相識的同年同鄉,看能不能尋到人照應一二,老太太且放心……”

      直說了半個多時辰,管事從懷裡掏出個極小的包袱,遞到程老太太面前道:“這裡頭有兩千三百兩銀票子,大奶奶讓帶給老太太,大爺做官清廉,柳管事和孫管事那兩路也要銀子,大奶奶說讓老太太先用著,回頭她再籌些銀子送過來。”

      “回去跟你們大奶奶說,讓她多操心些八郎那一處,三房就餘了他一個,我想看著他活生生的回來,至於銀子,五郎媳婦的嫁妝保全了大半,我這裡不少銀子用,這些你也帶回去,你們大爺要託人,也要用銀子打點,讓你們大爺和大奶奶放心,我和她母親都好,五郎把我這意思寫封信,讓他帶回去。”程老太太溫和的說道,管事連連應了,跟著姜彥明下去歇息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26 AM

第七十一章 江寧

      三月底,總算進了江寧地界,還有一天,就能到江寧城了,李丹若悄悄起來,裹了灰白麻布斗篷,出了船艙,左右看了看,坐到主桅下,仰頭看著滿天星輝。

      姜彥明見是李丹若,忙熄了燈,穿了斗篷出來,李丹若聽到動靜,忙轉回頭看,姜彥明離李丹若不遠坐下,低聲問道:“睡不著?”

      “嗯,你還沒睡?”

      “看會兒書。”

      李丹若沒接話,雙手抱著膝,著迷的看著岸上青瓦粉牆在星光下靜謐的剪影,輕輕嘆了口氣,這裡,是她從前的家鄉,她愛過無數年,恨過無數年。

      姜彥明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岸上低聲笑道:“江南與京城氣象不同,看這景象,倒像一幅水墨畫兒,京城宏大壯闊,這裡清秀柔美,物產富饒,極宜於居家,咱們要是能在江寧長居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習慣。”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應了一聲,低低的讚嘆道:“比畫兒好看。”姜彥明轉頭看著她,也不再說話,只陪她看著星輝下岸邊的風景屋舍。

      過了好半天,李丹若長長舒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彷彿要把什麼過往甩開,轉頭看著姜彥明問道:“你來過江寧?”

      “沒有,姑母回來過一回,我常聽她說,她極喜歡江寧。”姜彥明解釋道,李丹若慢慢'噢'了一聲,姜彥明接著解釋道:“你也知道,姜家如今分了三支,其實這三支也就是從曾祖時候才分的,”姜彥明頓了下,接著說道:“這些都是姑母給我講的古話兒,曾祖那時候,天下還亂著,長房曾祖帶著幼弟跟了當時的晉王,後來晉王戰敗,曾祖也被俘斬首,臨死前留了遺言,他的子孫,三代之內不得入仕為官。”

      “這也是為了他們好。”李丹若接了一句,姜彥明看著李丹若笑道:“你一聽就能明白這深意,可有人不明白,咱們祖上從長房附了晉王起,就遷居到京城,一心讀書,不問誰王誰寇,新朝立後,祖父進士及第,直做到太子侍讀,參知政事,這中間,三房倒還好,長房進京尋過好些回,想求個進身,都被祖父拒了,怕生出是非來。”

      李丹若皺了皺眉頭,看著姜彥明,姜彥明低頭看著她苦笑道:“咱們這麼回來,就怕萬一。”李丹若看著河裡的粼粼波光,想了想笑道:“也不怕了,不過刁難幾句,又能怎麼?”

      “嗯,我也是這麼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姜彥明看著岸邊,停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在江寧只怕也耽誤不了幾年,大伯父他們是遇赦不赦,可太婆她們不是,我離京前特意尋盧郎中問過這事,太婆她們這麼輕的發落,只要遇赦,必是能赦免的,朝廷的赦免又勤,運氣好,不過一兩年就有大赦,若是那樣,咱們只怕就得趕緊啟程返回京城,只有回到京城,才好謀劃大伯父他們的事,總不能讓他們老死在流放地。”

      “嗯,”李丹若不捨的看著岸邊,有些低落的答應了一聲,姜彥明仔細看著她,低聲問道:“你喜歡這裡?”

      “嗯,”

      “那等這事了了,咱們兩個到江寧來住著?”

      李丹若轉頭看著姜彥明,姜彥明接著道:“我知道你性子恬淡,我也從來沒想過榮華富貴、光宗耀祖,你要是喜歡這裡,等家裡的事了了,咱們就搬到江寧來住著,買幾畝田我去打點,若還有餘暇,再教幾個學生,夏天咱們泛舟湖上,秋天登高遠眺,到冬天擁爐夜話,春天咱們到處看花看柳去,還可以走的遠些,蘇杭都離江寧不遠,你說,好不好?”

      姜彥明期待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眼睫抖動了幾下,垂下去沒有說話,這是她要的生活,可是……

      “丹若,從前是我為人不謹,你的話,這些天我時時想起,”姜彥明有些艱難的接著說道:“往後,我不會再傷你的心,你放心。”李丹若抬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說道:“讓我想想。”

      隔天午後,船在江寧碼頭停下,頭一天就趕到姜家大宅報信的張旺引著兩人往船上上來,兩人中,頭前一個三十四五歲,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留著兩絡鬍子,一件紫醬色織錦緞長衫,腰間繫著根黑玉帶,陰沉著臉,看著倒很有幾分威嚴,看年紀,這個應該是長房嫡長孫,如今的管家人姜彥武了,後面一個二十五六歲年紀,背著手搖著折扇,一件翠綠的織錦緞長衫,沒系腰帶,長衫飄飄忽忽的,很有幾分公子哥兒的派頭,李丹若倒一時辨不出是哪個。

      李丹若隔著簾子看著兩人裝束,微微皺了皺眉頭,都是沒出五服的,明知有喪事,還穿成這樣,看來,昨天擔心的事,倒沒白擔心。

      兩人進了船艙,李丹若悄悄隱在簾後,仔細聽著前面的動靜。

      “老太太安好。”聽聲音應該是年長的姜彥武。

      “大郎安好,一恍又好些年沒見面了,這是三郎吧,長這麼大了。”程老太太溫和的應道。

      “啊?哈!難為老太太還記得三郎,真是難得,啊?難得,我還記得老太太當年,真是威風八面……”還是姜彥武的聲音。

      “大哥這些話,等回到家裡再敘吧。”是姜彥明的聲音,跟著姜彥明的話的,是一聲譏諷的輕笑,應該是三郎姜彥斌:“回哪個家?是你們想回就能回的?”

      “老太太,前兒接了信兒,我就稟報了父親,這是大事,父親也拿不定主意,也只好開祠堂請大傢伙兒議一議,這事也不好議,昨晚上總算議定下來,我們姜家詩書傳家,奉公守法,斷沒有違逆不法之徒!族裡議下了,此等不肖子孫,不得入姜家祖墳,姜家,也不認這樣的子孫,這話,少不得我親自過來傳一趟,還請老太太見諒。”姜彥武的聲音透著極度的痛快和得意。

      “原來姜家還有這規矩,我倒是頭一回聽說,照這麼說,不知道令曾祖要如何自處?”姜彥明答的極快,

      “你!”姜彥武的聲音裡透著怒氣:“敢污辱先祖,我對你不客氣!哼,族裡已經議下了,爺親自過來通傳一聲,這就是天大的臉面,別給臉不要臉!”

      “明哥兒,算了。”程老太太聲音平和淡然:“既是這樣,也不過就是個另立門戶,他們在城南,我們就到城北買宅買地安置就是,墳地買大些,回頭把你祖父也遷過來吧。”姜彥明恭敬答應了。姜彥武一聲冷哼,一陣腳步聲遠,想是拂袖而去了。

      李丹若從簾後轉出來,程老太太示意她坐到竹榻上,嘆了口氣道:“一路上我就擔心這個,唉!”

      “我和五郎也想到了。”李丹若低聲道:“既是這樣,得趕緊去城北尋處合適的宅子,咱們先安頓下來,把棺木在城外找家寺院寄了,正好做幾天水陸道場,趁這功夫,再看著買幾畝地。”

      “好,你和五哥兒商量著去辦,不急,也不過多在船上住幾天。”程老太太拍著李丹若的手溫和道。

      “那我和張旺這就去看宅子。”姜彥明站起來道,見李丹若點頭應了,出去叫了張旺,下船往城北找經紀行看宅院去了。

      連看了兩三天,姜彥明看好了兩處宅院,接了李丹若一起過去​​定奪。

      頭一處是一間五進的宅院,很闊朗,還有處不小的園子,可房屋卻有些舊了,李丹若仔細看著房屋各處,若要住人,不油漆修整怕是不行,第二處是一處三進院子,極緊湊,院子密密蓋的都是屋子,只有中間一個不大的院子,可里里外外都很新,說是剛修成沒兩年,主人家就被接到福州老家去了。

      李丹若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指著垂花門東邊幾間高大的廂房道:“難得這裡有幾間大廂房,回頭讓人把那堵牆拆了,在這裡打一堵牆,就跟裡面隔開,成了個單獨的院中院,你進來也便當,我看,就這一處吧,那邊一處雖好,可若要住進去,修房子的銀子費的銀子只怕比買房子還多。”

      “那好,既這麼定了,我去做房契地契,”姜彥明停了下,低頭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就寫在你名下,用的都是你的嫁妝銀子,丹若,以後,我一定把你的嫁妝補齊。”李丹若抬頭看著姜彥明,想了想笑道:“也好,錢財都是身外物,古人不是說麼,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事,你先別放心上。”

      姜彥明伸手撫了下李丹若的斗篷,忙又縮回來笑道:“那我先送你回船上,回來再去做契書。”

      李丹若看著人收拾宅院,姜彥明雇了人將姜奉禮等人的棺木寄在城外的靈谷寺,連做了七天水陸道場,直忙了十來天,一家人才搬進了新宅院,姜彥明日日往城外奔波著到處看風水之地,還沒等看定地方,永州那邊有人帶著兩具棺木,尋到了江寧城。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31 AM

第七十二章 相煎

      送棺木回來的,是大姑奶奶遣去永州的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斜簽著身子仔細說著六爺姜彥承和大太太延醫送藥的種種:“……小的尋到大老爺時,六爺已經沒了,聽李府的閔管事說,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爺就病倒了,因為離京城近,差役們說什麼也不肯歇幾天讓六爺調養,大太太和閔管事每到一處就緊著延醫診治,可那些大夫,說什麼的都有,那藥吃的也亂,趕了十來天的路,進了衛州府,才算歇了幾天,閔管事尋了當地的名醫葉大夫診了,說是內結鬱氣,外感風寒,又失於調養,當時就說不大好,不怎麼肯開藥,到第三天,六爺就沒了。”

      程老太太輕輕抖了下,低低的問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沒的?”柳管事怔了怔,忙答道:“是。”程老夫人悲傷的一聲長嘆:“我知道,六哥兒來跟我作別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連著三夜夢見他,陪我說話,說他要走了,往後不能孝敬我了,我的六哥兒……”程老太太泣不成聲。

      屋內簾後哭成一片,好大一會兒,程老太太止了悲聲,示意柳管事接著說,柳管事擦了眼淚接著道:“小的尋到大老爺時,大太太已經病的極重了,說是六爺走那天病倒的,閔管事本打算陪著大太太在衛州城歇下來,衛州有葉神醫,必是能調理好的,等好了再去尋大老爺,可大太太說什麼也不肯,說死……也要死在一塊兒,閔管事一路上可著銀子打點的周到,從離了衛州城,一天不過三五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也沒留住大太太,進了河東路地界沒兩天,大太太就暈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震威軍節度使劉大人得了信兒,遣人急帶著大夫趕過來,大夫是黎明趕到的,可大太太,半夜裡就沒了,大老爺給大太太和六爺做了幾天法事,就打發小的送大太太和六爺回來,閔管事跟忠勇伯府上下都極熟,大老爺說有他留在那兒照應就行,讓小的回來跟老太太說一聲,讓老太太別牽掛,他和二老爺,還有其它幾位爺,已經平安到了永州府,身子骨都好,劉大人也極是照應,讓老太太放心。”

      程老太太微微仰著頭,強咽回眼淚,半晌才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回去也跟你們奶奶說一聲,我很好,嫂子侄兒、諸姐妹也好,在江寧也安頓下來了,讓她別牽掛,永州那邊,讓她且安心,就是雄南八哥兒那裡,一定請她煩你們大爺多費費心。”

      程老太太說一句,柳管事答應一聲,見程老太太沒別的吩咐了,才退下去歇息。

      一家人直忙了一個多月,才將六七具棺木入土為安,已經是六月酷暑了。

      李丹若一身寬大的麻布衣裙,戴著帷帽,帶著楊全夫婦,和姜彥明出了院門,往江寧城最繁華處逛去。

      “昨天逛了東和西城,今天咱們咱們把南城和北城逛了,這江寧城,也就逛一遍了,有什麼看中的生意沒有?”姜彥明背著手,看著李丹若笑問道,李丹若點了下頭:“咱們在江寧也不能長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好做些小生意,一來本錢要小,二來流轉要快,開張就能掙錢,也不求多掙,只要能貼補些日常用度就行,你想想,這樣的生意,還能有什麼?”

      姜彥明用折扇敲了敲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生意上的事,我是一竅不通,都得辛苦你了。”

      “唉,你們姜家,從太婆起,都不擅經營錢財,也不怎麼把這個看眼裡,我母親也清高,從前寧氏太婆在的時候,常常說她,縱吟詩作對,那也得吃飽了才能吟得出不是!”李丹若嘆了口氣說道,姜彥明用折扇撓著頭嘿嘿笑著沒話可說,李丹若也不多說,指著前面不遠處一家極小的點心鋪子道:“去那裡看看。”

      鋪子極小,只有三尺來長一條櫃檯,上面放著糙米糕等幾樣剛蒸出來的點心,李丹若示意楊全家的上前細看了,又一樣買了一點,才離了鋪子,又往前逛去。

      姜彥明看著楊全手裡提著的點心,福至心靈的笑道:“你想開家點心鋪子?這倒是,本錢小,流轉快,當天做出來,當天就能掙錢。”

      “嗯,楊全媳婦從小就在李府點心房學工,做點心的手藝極難得,當初陪給我,大伯娘心疼的不得了,也是因為她,才有這個打算的。”

      “三代知吃穿,咱們這樣的人家做出來的點心,肯定能掙大錢。”姜彥明轉頭看了眼靦腆的楊全夫婦,拍著折扇興奮道,李丹若白了他一眼:“不是點心做得好就能掙錢的,一來咱們那是京城的口味,這裡是江寧,十里不同風,這點心得合得上江寧人的口味,再者,也要知道這江寧都是哪些人家常出來買點心,買了點心做什麼用?是自己吃,是待客,還是送人?做生意哪有那麼容易?一點也不比你做文章容易。”

      “那是那是,你的文章也比我做得好,記得有一回,你到威遠侯府,幫我破過一回題,先生贊不絕口,說我有大才,”姜彥明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接著道:“先生誇了我好幾天,我沒捨得說是你幫我破的。”

      “我只會破題,不會寫文章,那文章講究太多,太拘束人,我寫不好。”李丹若笑道,姜彥明挑著眉梢笑起來,兩人說笑著,直逛到夕陽西下,才將江寧城逛了個遍。

      城南姜家大宅,大爺姜彥武蹺著二郎腿,一臉煩躁的喝著茶,衝姜彥斌抬了抬下巴道:“你那頭打聽明白沒有?”

      “沒十分明白,也差不多了,”姜彥斌搖著折扇笑道:“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幫婦人,還有幾個孩子,都小得很,銀子倒看不出有多少,買的那處宅院位置倒是不錯,可就是個三進的院子,連個園子也沒有,倒是買墳地挺大方,周圍一百四五十畝地都買下來了,說是做祭田用。”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小瞧了。”

      “嗯,前兒那姜五在豐樂樓邊上盤下了一間極小的鋪子,昨天開張了,就賣幾樣小點心,我讓人去買了幾樣回來,哪,在這裡。 ”姜彥斌推了推几上包的極好看的白棉紙包道:“貴的很,就這一小包,就用了百二十個大錢,這麼貴賣給誰去?看樣子也開不了幾天,還有,那天她們下船,我特意站在茶樓上看了一天,看樣子,還有六七個丫寰、兩三房家人跟著,那幾個丫寰都戴著帷帽,我是數人頭數出來的,看身形,個個都出佻,大哥說的對,還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姜彥斌搖著折扇,帶著絲興奮道。

      姜彥武緊擰著眉毛,慢慢抿著茶,半晌才冷'哼'一聲,將杯子重重砸在几上咬牙道:“白管事從京城回來了,那個姜五,不是姜五,該叫他姚五!說是過繼給威遠侯姚家,怪不得他敢往官府報姚彥明的名字立戶,我還當他更名改姓做了逃犯……”

      “我就說,他敢明目張膽報姚彥明的名字,這中間必有蹊蹺,大哥還等著白管事帶了文書回來捉人呢,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趕他們出去,留在族裡,就姓姚不姓姜這一樣,就能逼著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無用婦人,還不是任咱們拿捏?這一破門立戶,反倒不好管了。”姜彥斌晃著腿道,姜彥武斜著他,姜彥斌忙陪笑道:“我沒說大哥不是,誰能想到那姜五過繼給了姚家呢?如今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就是,在江寧城裡,咱們想治他還不容易?”

      “嗯,”姜彥武站起來,背著手煩躁的來迴轉了幾圈,姜彥斌看著姜彥武建議道:“要不,我去尋尋海捕頭?就說涉嫌窩贓,先查他個底朝天再說。 ”

      “這是什麼餿主意?那姜五是舉人,舉人!你花多少銀子,海捕頭肯替你出這個頭?”姜彥武一口堵回了姜彥斌的建議,姜彥斌兩根眉頭蹙在一起往上挑著,咳了幾聲道:“咱們不商量嗎,不行,就再想別的法子,還能治不了他?”

      “你剛才說,那點心鋪子開在豐樂樓邊上?”

      “對,就在豐樂樓東邊,再過去是會仙樓,就開在兩家中間。”姜彥斌忙仔細解釋道,姜彥武眼睛漸漸瞇起,錯著牙,陰測測的說道:“豐樂樓可是張衙內常去的地方。”

      “張衙內?”

      “嗯,那可是個無事生非的主兒,你這幾天守著豐樂樓,看能不能尋到機會,把張衙內這個惹事的祖宗往那點心鋪子引一引,借個刀用一用。 ”姜彥武冷笑道,姜彥斌忙撫掌道:“大哥真是妙計安天下,這主意好!惹了張衙內,他就別想在江寧城呆著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36 AM

第七十三章 打算

      李丹若的點心鋪子選在江寧城最大的兩個酒肆之間,楊全夫婦帶上劉慶家的四個人管做點心,沈嬤嬤和俞嬤嬤兩個在前頭看鋪子,兩人都是做慣了管事婆子的,李丹若先頭還有些擔心,怕她們氣派太足,偷偷看了一天,見兩人倒還真是客氣有禮,不鬆不緊待客待的恰到好處,這才放了心,外頭就交給張旺張羅。

      頭天出了點心,李丹若就吩咐張旺拿到豐樂樓和會仙樓,給兩家酒肆從掌櫃到鐺頭到茶飯量酒博士品嚐,酒肆要用點心,本就是替客人外叫,兩家酒肆諸人嚐了點心,贊不絕口,也就肯替張旺向客人推介,這點心的銷路漸漸打開,李丹若卻不讓多做,每天每樣定量那些,有時候吃了午飯就沒有了,也不讓再做,只讓楊全媳婦試做別的點心。

      漸漸的,豐樂樓和會仙樓之間有家極講究的點心鋪子,這名聲漸漸的傳開了。

      七月流火,八月添衣,姜家幹活的人手緊張,剛進七月,李丹若就讓姜彥明買了十來匹江夏白棉布回來,準備裁制秋衣和冬衣,脂紅和朱衣抖開一匹量著幅寬,仔細比劃著一匹能裁幾件大人衣服、幾件孩子衣服,怎麼裁才最划算。

      十娘子薑艷冬一邊逗著枝姐兒玩耍,一邊不時探頭看著脂紅和朱衣商量,枝姐兒原本跟著趙大奶奶,可趙大奶奶親生的葉姐兒今年不過五歲,敏哥兒才不過幾個月,自己又連病了幾場,程老太太原本要把枝姐兒帶在自己身邊,李丹若不放心,乾脆把枝姐兒要到自己院子帶著,從接來了枝姐兒,姜艷冬從原來隔三岔五,就成了幾乎天天呆在李丹若小院裡,陪枝姐兒玩,餵她吃飯,給她洗澡,倒真是幫了李丹若大忙。

      李丹若看著姜艷冬笑道:“等會兒她倆個要動剪刀了,你帶枝姐兒離得遠些,回頭讓她們先給你裁,裁好了,你自己縫件夾衣穿。”

      “好啊,謝謝五嫂。”姜艷冬忙笑應了,抱著枝姐兒往後躲了躲,枝姐兒衝李丹若揚著手,兩隻手在空中轉了轉,膽怯的叫道:“五嬸嬸,抱。”李丹若忙笑著抱起枝姐兒,枝姐兒兩隻胳膊抱著李丹若,連頭臉帶身子緊貼在李丹若懷裡,打了個呵欠,李丹若憐惜的看著她,抱著她輕輕拍著,在屋裡來回走動了幾趟,枝姐兒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李丹若小心的將枝姐兒放到榻上,姜艷冬抱了薄被過來,熟練的給枝姐兒蓋好,李丹若側身坐在榻前看了一會兒,小聲吩咐姜艷冬看著,自己站起來,往正屋尋程老太太商量秋衣冬衣的事去了。

      程老太太住在正屋東廂,周氏住了正屋西廂,周氏如今身體好了許多,就是神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她的記憶像是停留在抄家前,再不肯往前走,偶爾清醒,就驚訝不知身在何處,除了女兒姜艷瑩,就數程老太太待她耐心而溫和,整天陪她顛三倒四的說過往。

      趙大奶奶帶著孩子住在東邊一明一暗兩間耳屋,吳三奶奶住了西邊耳屋,二奶奶蘇氏只帶著才哥兒一個,就住了東廂頭一間,隔牆一間住著姜艷瑩和姜艷豐,西邊兩間廂房則住了姜艷夏等四位姑娘,李丹若和姜彥明佔了那處隔出來的極小院落。

      為了這個,蘇二奶奶有事沒事就得抱怨幾句,三奶奶偏越過她住了耳屋,這是欺負她還是瞧不起她,不過這話,她不怎麼敢在李丹若面前說,程老太太面前更是提也不敢提,不過私底下發發牢騷罷了。

      姜艷夏從通往後廚的月亮門正要進來,一眼看到李丹若,忙閃到月亮門後,看著李丹若進了正屋,又等了片刻,才腳步輕捷的越過月亮門,沿著遊廊幾步進了西廂自己屋裡。

      姜艷秋正坐在榻上低頭做著只極精緻的荷包,見姜艷夏進來,忙站下榻給姐姐倒了杯茶遞過去問道:“怎麼說?”

      “姚黃答應試試。”姜艷夏喝了茶,站在窗下左右看了看,見艷陽下,院子裡寂靜無人,才轉回來,和妹妹並排坐到榻上低聲道:“她肯讓張旺大哥幫咱們買這些料子,我就知道必能說的通。”

      “五姐,你說,姚黃姐姐會不會把這事告訴五嫂?她可是五嫂最得用的心腹管事嬤嬤。”姜艷秋擔憂的低聲道,姜艷夏垂著眼簾,沉默了片刻道:“說了也不怕,又沒有月錢,咱們掙幾個零用錢怎麼啦?公中的活咱們也做好了,也沒耽誤哪一處,還有連公中活也不做的呢。 ”

      “嗯,那倒是,剛我去對面給才哥兒送布老虎,七姐姐正在她那屋發牢騷呢,說這個月中說什麼也要鬧一鬧,憑什麼一分月錢沒有,還得替別人幹活?”

      “哈!”姜艷夏一聲冷笑:“她還有臉說,她替誰幹活了?自己的衣服還是大嫂幫她縫出來的呢,當別人不知道?”

      “可不是,不過她鬧一鬧也好,說不定真能鬧出月錢呢!”姜艷秋笑道,姜艷夏伸手彈了下姜艷秋的鼻子:“別做夢了,你看看五嫂,是鬧一鬧就能鬧出來東西的人?今天五月裡,大家都換了夏天的衣服,就她穿著夾衣到處晃著想扎人眼,五嫂眼角都不掃她,你沒聽五嫂說,她是大人了,衣服裁好了給過去,針線件件齊全,若還是穿不上衣服,就怪不得別人了,她鬧成那樣,說她光著身子五嫂也能當沒看見,這話倒是真的。”

      姜艷秋靠到姐姐身上悶聲笑著:“我看著可解氣了,活該!”

      “解氣是解氣,可見五嫂這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我覺得五嫂這樣挺好,見事明白,一碗水端的平平的。”姜艷秋看著姐姐認真道,姜艷夏瞥了她一眼道:“我沒說她不好,如今這日子雖說窮,可認真說起來,倒比從前舒心,我就是覺得她是個一碗水端平的,凡事看的明明白白,才打了這做針線掙錢的主意,咱們憑辛苦掙幾個錢,想來她不會說什麼,到底……”

      姜艷夏憂慮的嘆了口氣,姜艷秋忙勸道:“姐姐別愁,咱們在孝中,怎麼說親呢?太婆……還有五嫂,總不會不管。”

      “我倒不是怕她們不管,就是管,如今姜家這樣,等出了孝,我也快二十了……算了,咱們先不想這個,好好做些荷包、扇套什麼的出去賣,給你多攢些嫁妝,只要你好。”

      “姐姐,還有六姐姐呢,她跟姐姐同歲,二叔二嬸都好好兒的,她又不用象咱們這樣守孝,咱們且看著她。”

      姜艷夏眼睛亮了亮,,彈著妹妹的額頭,抿嘴笑道:“有時候,你還真能說到點子上,可不是!咱們且看她,不過,你平時離她遠著,別跟她說話,她見誰都挑事,嘴裡就沒一句實話,從前雖說不討人喜歡,可也沒現在這樣惹人厭!咱們不管她,可也不能讓她連累了咱們,可要躲她遠著些。”

      “嗯,姐姐放心。”

      “唉,”姜艷夏長嘆了口氣:“這會兒看起來,咱們姐妹,就數十妮子最精怪,你看看,天天泡在五嫂院子裡,抱著枝姐兒不鬆手,這天天相處的情份落下了,往後五嫂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她年紀又小,等她議親時,姜家這日子肯定就好過多了,五嫂掙錢的本事可沒話說。”

      “這事……”姜艷秋遲疑了下,往姐姐身邊挪了挪,低聲說道:“我跟姐姐說,姐姐就當沒聽到,咱們出城頭天晚上,不是在客棧裡麼,有人在外頭尋冬姐兒,冬姐兒害怕,就拉著我一起去的,來尋她的,就是朱姨娘,姨娘跟她說話,我就在旁邊,聽的清清楚楚,姨娘沒交待幾句話,就讓她跟緊五奶奶,好好侍候五奶奶,當丫寰那麼侍候。”

      姜艷夏驚愕的看著妹妹道:“朱姨娘到哪兒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也沒說,就說了幾句話,車裡一個婆子,兇得什麼似的催她,她就上車走了。”姜艷秋攤手道,姜艷夏呆怔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道:“朱姨娘一手點茶的好功夫,從前也是小有名氣,但願她過得好,怪不得,我想冬妮子怎麼這麼精怪起來了,往後,你也別光埋頭做針線,五嫂那裡也常去玩玩去。”

      “嗯,我聽姐姐的。”姜艷秋忙笑應道。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40 AM

七十四章 小衙內

      隔天,李丹若將姜艷夏叫到自己屋裡笑道:“想請五妹妹幫個忙,五妹妹先聽聽,看看做得做不得。”姜艷夏忙點頭答應,李丹若見她點了頭,這才接著笑道:“咱們家那間點心鋪子,現在也能做出十幾樣點心了,這帳就一天比一天繁瑣難記,我有些顧不過來,想托五妹妹幫我管管這帳。”
姜艷夏呆了下才反應過來,滿臉驚喜的看著李丹若,張口想答應,卻又遲疑道:“能跟五嫂學著管帳,是我的福份,可我從來沒做過帳,連算盤也不會,就怕……”

      “誰不是從不會學到會的,那帳容易,算盤也容易,只要用心仔細,別粗心記錯算錯了就能做好,你若肯,等會兒就跟姚黃先學一學怎麼記帳打算盤,學好了,我再教你點心鋪子裡的那些帳怎麼做。”李丹若笑道,姜艷夏忙連連點頭答應道:“這是五嫂疼我,才肯教我這些,五嫂放心,我必定用心學,好好做​​好這個差使。”

      “嗯,這帳每天要做,連寫帶算的,一天也要些時候,可咱們鋪子本小利薄,請你這個帳房,一個月只能給五百個大錢,你看行不行?”

      “不用給錢,五嫂肯教我管帳,妹妹心裡就感激不盡了,怎麼能要錢?妹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姜艷夏急忙擺手推辭道,李丹若看著她笑道:“要是我自己的事煩你,你要錢我也不給,可這鋪子是公中的,就得公道,你出​​了力,領一份月錢也是應該的,別推辭了。”

      姜艷夏這才應了,臉上泛著潮紅,辭了李丹若走到門口,突然又轉回來,一聲不吭的跪倒衝李丹若磕了個頭,沒等李丹若反應過來,姜艷夏已經飛快的起來,抓著裙子轉身就跑出去了。

      傍晚,黑粗短胖、穿著件半舊的茛綢長衫,如同一隻小黑丸子般的張衙內在豐樂樓前翻身下了馬,將韁繩扔給殷勤迎上前的迎賓小廝,甩著小短胳膊,在眾人簇擁下,昂然進了豐樂樓。

      已經乾守了六七天的姜彥斌急忙擠上去笑道:“可有好些天沒見衙內了。”張衙內被姜彥斌問候的惱怒的'哼'了一聲,往上翻了翻白眼,'嘩'的抖開折扇,一邊大步往樓上去,一邊惱火的嘟嚷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彥斌怔了下,忙伸手拉住一個小廝,順手塞了塊碎銀子,衝張衙內努了努嘴咬耳道:“衙內這是?”

      “府學考試,衙內……又陪了末座,被老爺太太拘在府裡讀書,今兒好不容易才出來,您可真會問。”小廝捏了捏銀子,一邊往荷包裡塞,一邊低聲回道,姜彥斌心裡有了底,忙拱手謝了,跟著小廝繼續往樓上奉承。

      茶飯量酒博士已經擺了四五樣開胃小食出來,姜彥斌忙湊過去笑道:“衙內來了,你們怎麼不把最好的小食拿上來?衙內不知道,這豐樂樓和會仙樓之間,新開了家點心鋪子,做的新鮮樣的冰雪涼水,與別家大不相同,裡頭摻了應季的果子,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那叫一個酸糯爽口!一杯下去,不知道多涼爽舒坦,衙內若是嚐了這個,別的冰雪涼水,就入不得口了,還有他家的黃冷團子、雞頭穰,對了,還一味羊肉餡酥麻餅,嘖嘖,那才真叫入口即化,那味道,嘖嘖,衙內若嚐了,這些點心,這些,就是腳底泥了。”

      一番話只說的張衙內口舌生津,忙用折扇點著茶飯量酒博士叫道:“快去,姜三爺說的這些,都要!”茶飯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狠瞄了眼姜彥斌,忙陪笑解釋道:“大爺聽小的說,那點心鋪子每天做的……”

      “你囉嗦什麼?讓你去叫人送點心,不過傳個話,你這話倒多!別耽誤事,快去!惹了張大爺不快,你還活不活了?”姜彥斌指著茶飯量酒博士厲聲訓斥道,茶飯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垂手退下,飛快的往點心鋪子尋張旺傳話去了。

      張旺幾個人已經將鋪子里里外外打掃乾淨,​​正準備關門回去,如今點心鋪子生意好,不過賣到日昃時分,也就沽清了,茶飯量酒博士和張旺平時來往的熟了,急叮囑道:“要說沒了,那位大爺指定讓你現給他做!要不你現在就趕緊做吧,這張衙內可是個惹不得的,他有點二五眼,性子又暴,好了還好,若擰了筋,一點道理不講,滿城就數他惹不得,一個不好就得砸了你家鋪子,我回去幫你拖一拖,你趕緊。”

      茶飯量酒博士急匆匆回去了,張旺呆站著傻了眼,現做哪做得出來?他家的食材都是當天買當天用不說,那冰雪涼水要發一夜才行呢!張旺忙關了門,飛奔回去尋姜彥明去了。

      姜彥明跟著張旺,一路急往豐樂樓趕去,剛到江寧城沒幾天,他就細細打聽過這江寧城裡的的各樣人物,這張衙內,確實是最惹不得的一個,張衙內是江寧知府張繼文的獨養兒子,張繼文年近四十才生了這個兒子,這張衙內從小簡直是捧鳳凰一般養大的,如今長到十五六歲,文不通武不能,只愛吃喝玩樂,惹是生非,是江寧城頭號禍害。

      姜彥明上了豐樂樓雅間,一眼看到陪坐在下首,幸災樂禍狠盯著他的姜彥斌,目光移過,也不理會他,笑意盈盈衝著滿臉彆扭的張衙內拱了拱手道:“這必是張衙內了,真是豐神俊朗,氣宇不凡!”姜彥斌聽的怔了怔,看看張衙內,又看看姜彥明,這張衙內,哪一處也跟豐神俊朗沾不上邊哪,張衙內打量著真正玉樹臨風的薑彥明,遲疑了下拱手道:“哪裡哪裡,您是?”

      “在下是點心鋪子的主家,剛小廝回報說,衙內想嚐一嘗在下舖子裡的小點心,在下真是榮幸之至,這都是衙內的厚愛,衙內一看就是極有品味的雅緻之人,我這眼睛看人從來不錯。”姜彥明語笑如春風,張衙內忙用折扇點著道:“坐坐,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在下姚彥明,威遠侯姚鎮江乃在下義父,剛從京城隨侍幾位長輩到這江寧城小住,閒住無趣,就開了下面那家點心鋪子,也不為掙錢,不過藉著這美食,結交些朋友,對了,這家豐樂樓與京城豐樂樓倒有幾分形似處,”姜彥明轉頭看著茶飯量酒博士笑問道:“也是京城朱家的本錢?”
茶飯量酒博士怔了怔,恭敬的答道:“回爺,小的東家是江寧本地人。”

      “噢,”姜彥明抖開折扇,轉回頭看著張衙內笑道:“衙內不知道,京城也有間豐樂樓,也是極奢華繁盛之地,那間豐樂樓,是寧國公朱家的本錢,這朱家,就數五公子最講究……”

      “衙內要吃你家的點心、冰水,不是聽你廢話!”姜彥斌忍不住打斷姜彥明的話呵斥道,姜彥明皺了皺眉頭道:“三哥,咱們自家兄弟的事,回去再說,在衙內面前,不可失了臉面。”張衙內驚訝的來回點著兩人,姜彥明往張衙內身邊湊了湊,抖開折扇半掩著臉低聲道:“那是我本家三哥,唉,這中間,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真就跟話本一樣傳奇,這會兒不妥當,回頭我尋了衙內,咱們喝著酒,聽著曲兒,慢慢再細說這個閒話。”

      張衙內忙點著頭,姜彥斌不知道姜彥明和張衙內說了什麼,急的站起來解釋道:“衙內別聽他一派胡言,他……”

      “三哥別吵,再怎麼著也不能失了姜家的臉面!”

      “他沒說你!你別理他,接著說,那朱家五公子最講究什麼?”張衙內的興致只在那奢華繁盛上,姜彥明抿了口茶笑道:“那朱家五公子風流俊逸、錦心繡口,極講究的一個人,平時吃穿用度,絕不肯將就,尤其講究一個吃字,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不知道多少酒肆想得他一句讚賞而不能,我們常一處尋歡取樂,尤愛說這吃食上的講究,這吃一字上,要講究的極多,要合時令,合天時,就是早晚,也有講究,譬如那冰雪涼水,這會兒必要加桃汁,取個溫和之意,不能用冰,也不能加水進去,要喝,只好在正午,早了晚了,不光不合宜。那味道也差得遠呢。”一番話說的張衙內連連點頭。

      姜彥明接著笑道:“衙內也是極講究的人,我看衙內倒和朱家五公子有七八分象,都是一樣的雅緻講究之人,也就衙內這樣的雅緻講究之人,才能品出我這點心的好處來,不如這樣,晚上回去,讓內子親自下廚做幾樣點心,明兒我給衙內送到府上品嚐,衙內看如何?”

      “怎麼好意思?”張衙內黑臉上泛著紅光笑道,這姚彥明把一個吃字說的如此堂而皇之,真是說的他心花怒放,京城真是好,吃也能吃出名堂來,這姚彥明真是我輩同道中人。

      “咱們還客氣什麼?明天巳初,我就到府上拜訪。”姜彥明緊跟著定了時辰,張衙內拱手應了,茶飯量酒博士上了菜,姜彥明也不急著回去,陪著張衙內,一道道的品評著哪裡好,哪裡不好,只​​把張衙內鬨的一臉的相見恨晚。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1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賭好

      直到黃昏將過,姜彥明才回到家裡,李丹若忙迎出來問道:“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事,”姜彥明顯得有些疲倦的坐到榻上,接過茶抿了一口,將事情經過細細和李丹若說了一遍,看著李丹若道:“又是城南尋機找事,這半年,大大小小生了十來件事了,不能總這樣下去,不然早晚生出大事來,咱們這會兒不能出什麼事,免的被有心人趁機利用了。”

      “嗯,我也這麼想,你有什麼主意沒有?三哥雖說求了隔壁無為府丞的差遣,可他再怎麼快,也要秋天才能到任,要不……”

      “你不用擔心,剛才我倒生了個主意,那個張衙內也就是慣壞了,不是個有心機真惡毒的,我乾脆約了明天到他府上送幾樣點心,尋他再攀談攀談,看一看能不能搭上張大人,張大人官聲不錯,他是至和六年的進士,我查過了,那一年是蘇大學士的主考,他就算是蘇大學士的門生,正巧,蘇大學士致仕前,我跟他學過一年,明天尋機見一見張大人,看能不能攀一攀交情,若能時常往張大人府上走動一二,也就不怕了。”姜彥明忙低聲解釋道。

      李丹若鬆了口氣,往後退了半步坐到榻上,輕輕嘆了口氣道:“從前姜家興盛時,也是有些持強太過了,城南這口怨氣也積了好些年了,我原想著,若都是那些零碎小事,就不必理會,退一步讓一讓,隨他們去,也好讓他們出一出那些怨氣,這口氣若能平了,往後就算不能禮尚往來,能彼此相安也好,看今天這事,竟把張衙內這禍水往點心鋪子裡引,咱們有心忍讓,就是不知道人家打的什麼主意了。”

      “嗯,等我明天往張府看看情形,再打算下一步,敬著不行,也只好打一巴掌過去,讓他們也清醒清醒。”姜彥明放下杯子,錯著牙道,李丹若'嗯'了一聲,站起來看著姜彥明道:“好在城南姜家這些年一年比一年敗落,這一輩和上一輩人裡也沒個有出息的,早就大不如前,要打也容易,這事就等你明天回來再商量,你先去沐浴吧,天也晚了,早點歇下。”

      姜彥明低頭下了榻,走了兩步,又站住轉身看著李丹若低聲道:“你上回說要想一想,你~~想了沒有?”李丹若怔了下,看著姜彥明,一顆心提起來猛跳了幾下,一時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這些日子,她一直有意無意的迴避著這事,她不怎麼願意去想,世事易變,從前,那樣哄哄烈烈的愛,也抵不過日積月累下來的一個'疲'字,這多出來的一世,她原本死了心的,若沒有這一場變故……

      “丹若,從前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也沒能看到你的好,是我不好,咱們是結髮的夫妻,這輩子要同甘共苦,白首偕老,往後,我決不傷你的心,你放心,”姜彥明頓了頓,放前挪了半步:“我說的都是心腹話,絕沒有半句虛言,丹若!”姜彥明又往前進了半步,低頭看著李丹若,李丹若移開目光,下意識的想轉過身去,又覺得不妥,滿身不自然的低聲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話,我不是不信你,這會兒都是真心話,可人……跟這世事一樣,總是變個不停。”

      “我這心意不變,丹若,”姜彥明忙接口道:“我知道這樁親事,是你選了我,你既選了我,必是覺得我還有可取可信處,你說的極是,這世事變幻極快,將來怎樣,誰也不知道,就是為了這個,咱們才要好好過好現在這日子,不管外頭怎麼變,我這心意今天是這樣,明天是這樣,往後一直都是這樣,丹若,你就信我一回,一直到我死了,都不會讓你失望。”

      李丹若仰頭看著姜彥明,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姜彥明趁著幾分酒意,伸手握住李丹若的肩膀,聲音低低的溫柔似水:“丹若,你這樣,折磨我,也是折磨自己,你看,若是等你我老到不能動,你縱明明白白看到了,青春已逝,也……來不及了不是?”

      李丹若低下頭,微微動了動,卻沒有掙開,他很會說話,說的都對……是的,她若不賭,就連機會也沒有了,從前自己又沒打算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求個相敬如賓,如今……總比從前好……

      姜彥明見李丹若垂著頭沒有掙開,大喜過望,用力將李丹若摟在懷裡,低頭吻著她的額頭溫柔低語道:“丹若,你放心,我絕不辜負你,不會傷了你的心,咱們少年夫妻,當恩恩愛愛,不能辜負了這大好時光。”一邊說,一邊試探著彎腰抱起李丹若,徑直往屋裡進去,李丹若將頭緊埋在姜彥明懷裡,不說話也不動,再賭這一回,若輸了,從此海闊天空。

      姜彥明抱著李丹若放到床上,低頭吻著她,胡亂脫了自己的衣服,緊貼著李丹若,半邊身子壓著她,慢慢拉開李丹若的衣服,一隻手溫柔的探進去,握著胸前,又往下一點點撫下去,李丹若身子輕輕顫抖了下,動了動,伸手挽在姜彥明脖頸間,姜彥明得了回應,那吻漸漸濃烈而炙熱,從唇間一點點吻下去,李丹若微微有些羞澀的迎合著他,摟著他的脖頸,帶著渴望接納他進來,那一寸寸的充滿讓兩人纏綿而熱烈,在幽暗的光線中,糾纏在一處的兩人如剪影般,動靜之間,有如舞蹈。

      第二天,送走姜彥明,李丹若坐在榻上寫著封信,脂紅笑吟吟的端了杯茶過來,湊到李丹若耳邊嘀咕道:“總算好了,我和朱衣都擔心死了,又不敢說,唉!可算好了。”李丹若臉上泛起層紅暈,輕輕啐了口脂紅道:“什麼好不好的,亂說什麼呢。”脂紅嘻嘻笑著,轉進淨房,抱出換下來的衣物出去洗衣服了。

      楊全家的做好點心,尋了只精緻的提盒裝了,姜彥明一身素白綢長衫,令張旺提著提盒跟著,一路往江寧府後衙過去。

      小廝臉上帶著絲慌張,到正門接了姜彥明,兩隻眼睛不停的溜著左右抱怨道:“姚五爺也真是,你該到後角門,讓人傳個話,小的偷偷帶你進來,這正門上,我們太太專放了人看著我們大爺的,回頭讓太太知道了……老爺太太正拘著大爺讀書呢,不讓出去,昨兒大爺出去的事,姚五爺可千萬別提,姚五爺也別多耽誤,當心我們太太……唉,到了,大爺,姚五爺來了。”

      說話間,到了一處隱在幾棵高大銀杏樹下的書房前,張衙內拖著鞋迎出來驚訝道:“姚五兄真來啦?可可準準的,正是巳正!快進來坐。 ”姜彥明和張衙內讓著進了書房,小廝接了張旺手裡的提盒放到几上,將裡面的點心一樣樣取出來,姜彥明站在書房內,環顧著四周笑道: “大郎果然是清雅之人,這書房真是書香逼人。”

      “別提書,一提這個書字,我頭疼,嗯嗯,這冰雪涼水果然好!好極了!是桃子味,像是有牛乳?不對,怎麼一點羶氣也沒有?嗯嗯,好喝,好喝!”張衙內正喝的眉飛色舞,他對書和學問,半分興趣也沒有,姜彥明收回目光,坐到張衙內對面笑道:“用的酸乳,朱五公子吃的冰雪水,也用的這個法子,你喜歡就好,這個過涼,入了秋冬就不能喝了,回頭我讓人做了姜撞乳,到時候衙內就去鋪子裡嘗,那個要現做現吃才好。 ”

      “這個也好,你果然是個講究的。”張衙內掂了塊點心,一口咬去小半,品了品敬佩道,姜彥明打著呵呵,暗暗盤算著怎麼才能順理成章的見到張大人。

      離書房不遠的正院裡,婆子正垂手和張衙內母親賴太太稟報著:“……這位爺從前從沒見過,說是大爺剛結識的,奴婢原本想上前攔下的,可一恍眼,正看到那位爺腰間繫著銀魚袋,奴婢就沒敢莽撞,先過來請太太示下。”

      “銀魚袋?你看清楚了?”賴太太驚訝的問道,婆子忙應道:“回太太話,奴婢一路跟著,一直看著那位爺進了大爺的書房,看的清清楚楚。”

      “嗯,我去瞧瞧。”賴太太按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帶著眾丫寰婆子,大步往書房過去。

      張衙內一聽小廝說母親來了,嚇的從榻上跳下來,推著姜彥明道:“快走快走!從後門走!我母親是河東獅,快走!”

      “衙內別慌,咱們朋友往來,有什麼好慌的?再說,給太太請個安也極應該,衙內別慌,有我呢。“姜彥明卻拉著張衙內往門口迎出去,賴太太步履極快,兩人一拉一推間,賴太太已經帶著眾人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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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關於魚袋,宋代和唐代不同,簡單說,魚袋的主要功能有二,一是別貴賤,二是別出身,就是說,科舉出來的,能戴魚袋,從小吏熬上來的雜途官,除非皇上特別賞賜,是不能戴魚袋的。銀魚袋是其中檔次最低的。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48 AM

第七十六章 收徒

      賴太太站在書房正中緊盯著姜彥明打量不停,姜彥明笑容如春風,上前長揖到底見禮道:“在下姚彥明,給太太見禮。”賴太太盯著姜彥明腰間偏後掛著的銀魚袋看了片刻,直截了當的問道:“這位爺是官身?”

      “官身倒不是,在下是至和二十一年考的京城秋闈,有幸得了第三,這才得了這銀魚袋的賞賜。”

      “春闈也考過兩回了?”

      “兩回都錯過了,至和二十一年九月,在下養母、威遠侯姜夫人過世,在下守孝誤了一期,今年春闈,在下又奉長輩返江寧小住,這一期也誤了。”姜彥明帶笑解釋道,張衙內驚訝的看著姜彥明,沒想到新交的這姚五爺會吃會玩,書還讀的這麼好!賴太太臉色和緩許多,客氣的讓著姜彥明道:“在京城秋闈能得第三,若是考春闈,必是一考既中的,連耽誤兩期,可惜了。”

      “太太說的是,雖說有些可惜,倒也不是大事,咱們這樣的人家,走科舉雖說是正途,可也不是非考不可,在下內子大伯父,便是恩蔭出身,做到樞密院副都承旨,若不是丁憂在家,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在下好友,寧國公家朱府五公子,自小極惡讀書,世事上卻清明非常,交流廣闊,大前年求了恩蔭,如今已經領了禮部一個主事實缺,堂堂的六品銜,若是非要求著入閣拜相,自然是非走正途不可,不然,這科舉還是恩蔭,區別倒不大。”姜彥明侃侃而談。

      賴太太滿眼欣賞的打量著姜彥明笑道:“說了這半天話,還沒問這位爺家在何處?聽您這話意,是從京城剛到江寧的?恕我這眼拙,看著您眼生,是剛和我們大郎認識的?”

      “在下姚彥明,是威遠侯姚侯爺的養子,先威遠侯姜夫人,是在下嫡親的姑母,今天春天剛奉長輩從京城到江寧小住。”姜彥明帶著恭謹的笑容答道:“在下和大郎也是剛剛結識,那天大郎去豐樂樓,與在下正好遇上,在下見大郎年紀雖小,卻舉止大方,談吐有致,心下極是仰慕,就攀談了幾句,沒想到在下和大郎雖差了幾歲年紀,卻談的極是投契,這兩天正好閒瑕,特上門拜訪。”

      賴太太原本對姜彥明已生了五分好感,再聽姜彥明誇張衙內舉止大方,談吐有致,竟是仰慕兒子才結交,那笑就打心底里透出來,忙矜持的客氣道:“姚爺客氣了,大郎哪有那麼好?”

      “在下行五,太太就稱在下小五吧,大郎年紀雖小,卻錦心繡腸,世事洞明,宅心仁厚,在下和大郎聊的極是投契,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子,這都是太太平時教導的好。”姜彥明接著往下奉承,當娘的,沒個不愛聽人誇獎她自己孩子的,況且這誇獎還直誇到自己心裡去了,賴太太聽的眉眼都是笑,壓著高興,矜持的客氣道:“五郎過獎了,大郎這孩子,聰明盡有,也是極厚道的,就是不肯用功唸書,我說破了嘴皮子,他也聽不進去,唉,為了這個,我跟他不知道嘔了多少氣,背地裡流了多少眼淚,五郎往後可得好好勸勸他。”

      “大郎還小呢,我一見大郎,就覺得他極似寧國公家朱五公子的品格兒,”姜彥明轉頭看了眼怔怔的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張衙內,接著笑道:“讓人一看就覺得親切,也真是越看越象,那朱五也是個不喜讀書的性子,跟大郎一樣,可卻是見事明白,交遊廣闊,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大郎往後這前程也差不了,太太也別太憂心了。”

      張衙內聽的挺了挺胸膛,賴太太連聲笑道:“託你吉言,五郎今天就在舍下用過午飯再走,也見見我們老爺,好好跟他說說話兒,來人,去前院看看,老爺忙好了沒有,若得空,請他見一見姚五爺。”

      旁邊婆子忙答應了出去了,姜彥明暗暗舒了口氣,陪著賴太太說著閒話,只說的賴太太笑聲不斷。

      沒多大會兒,張大人跟著婆子進來,姜彥明急忙站起來,逼著手迎到屋外,長揖到底見著禮。張大人五十四五歲年紀,面容白皙,皺紋卻很密而深,身體微胖,一件深藍色素綢長衫,也沒束腰帶,看起來很是威嚴。

      張衙內擠上去,指著姜彥明得意道:“父親,這是我新交的好友,姚彥明,姚五郎,​​京城來的,秋闈考過第三的!”

      “噢,”張大人上下打量著姜彥明,微微抬了抬手,姜彥明讓過張大人,再跟進書房,分上下落了座,張大人接過茶抿了幾口,才看著姜彥明慢騰騰道:“你姓姚?這江寧姓姚的旺族,我倒沒聽說過。”

      “小可是奉姜氏長輩回江寧小住。”姜彥明恭敬回道,張大人端著杯子的手呆滯了下,直盯著姜彥明,姜彥明坦誠的看著他,張大人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又喝了幾口茶,才看著姜彥明道:“姜家的案子,我聽說了,你是哪一年的舉子?”

      “至和二十一年。”

      “噢?”張大人驚訝的上下打量著姜彥明道:“五郎貴庚?”

      “今年虛長二十二歲。”

      “難得,難得,十七八歲就中了舉人,極是難得!”張大人臉色一下子和緩下來,連聲誇讚道,張衙內得意捅了捅姜彥明嘀咕道:“我父親最喜歡年少有才的。“張大人瞪了兒子一眼,看著姜彥明和氣的問道:”不知五郎師從哪位?能教出五郎這樣的俊才,必是名儒大家。”

      “小可的先生,確是一代大家,姓蘇,蘇大學士,做過一任禮部尚書,如今致仕在家。”姜彥明拱了拱手答道,張大人驚訝的睜大眼睛,轉頭看著賴太太道:“你看看,巧成這樣,我就說,這樣的少年才俊,必是師出名門,原來是先生的弟子。”賴太太眉眼都是笑,連連點頭道:“我就看著這姚五郎是個極好的,這心裡就想著得讓你見一見,你看看,真是巧得很。”

      張大人轉頭看著一臉茫然的薑彥明解釋道:“蘇大學士是我的座師,我是至和六年的進士,那一年正是蘇大學士主考,我得蘇大學士指點極多,可惜這些年一直輾轉外任,說起來,也有十來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先生可好?”

      “先生致仕回家已經有四五年了,我年年打發人過去看他,先生身體康健,精神也好,如今在鄉下教了幾個學生自娛。”姜彥明忙笑答道:“沒想到在這裡遇上先生早年弟子,真是彥明的福份,真是讓人驚喜。”

      “哈哈哈,可不是,讓人擺酒,咱們好好喝一杯,慶賀慶賀。”張大人瞇著眼睛看著姜彥明笑道,姜彥明忙答應了,賴太太忙起身吩咐下去。

      張大人居首,姜彥明和張大郎一左一右打橫陪著,一邊說話一邊喝酒,酒過三巡,張大人看著姜彥明又勸慰道:“姜家這事,你別憂心,不過一場大赦,也就過去了。”

      “多謝兄長寬慰,京城的長輩也是這麼交待的。”

      “嗯,我看你臨事豁達淡然,往後必成大器,兄有個不情之請。”

      “師兄請講!”

      “你看看,”張大人指著兒子嘆氣道:“我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麼個逆子,他母親疼愛太過,如今竟養成了這麼個紈絝性子,我想把他交給你,讓他跟你好好學學。”

      姜彥明手裡的筷子幾乎掉到地上,這是哪跟哪?張大郎瞄瞄父親,又瞄瞄姜彥明,眨了幾下眼睛,看著姜彥明道:“你要是給我當先生,我還真挺服氣。”姜彥明哪敢接這個燙手的熱山芋,這張大郎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沒天賦不說,又半分功夫不肯下,只貪玩愛吃,就是神仙來了也教不好,又是這樣嬌養的獨苗,要是學不好,那錯必定都是先生的。

      姜彥明忙擺手推辭道:“弟自己尚未出師,哪敢託大耽誤了大郎?這江寧府多少飽學大儒,就是師兄,這學問見識也讓弟只可仰視,弟哪敢班門弄斧?實在擔不得。”

      “明弟不必多推辭,唉!”張大人看著兒子嘆氣道:“這孩子小時看著還好,我原本寄他於厚望,誰知道……進學多年,一無所成,如今也不敢奢求太多,不過讓他跟著你學個眉眼高低,知道個深淺,免得日後闖了大禍,也就算是成才了,這孩子性子又倔,難得他肯跟你習學,明弟就別推辭了。”

      姜彥明飛快的轉著心思,看來這推是推不脫了,算了,收就收吧,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走看一走再說,姜彥明站起來拱手道:“兄既吩咐了,弟不敢不從,只是弟才薄德淺,若有不是之處,還望兄長多多海涵。”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52 AM

第七十七章 傳話

      送走姜彥明,張大人轉進屋,賴太太忙迎出來道:“老爺怎麼想到哪出是哪出!這先生說認就認了?”

      “你懂什麼?”張大人接過茶,揮手屏退了眾人,看著賴太太道:“你看看這姚五郎,跟大郎那樣的,說吃說玩,說的投機吧?陪你說話,你聽著也中意不是,再跟我說起文章世事,談吐清雅,極有見地,這就叫八面玲瓏,長袖擅舞,他又有才,京城秋闈第三,往後一個進士出身,也不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這是二,他如今託在威遠侯府門下,娶的又是先頭樞密院副都承旨的侄女兒,我看他早晚能發達,如今先攀上些交情,有什麼壞處?”

      “老爺真是能石頭里擠油。”

      “唉,你我都年過半百,奔六十的人了,大郎今年才十六,又不爭氣……”

      “怎麼不爭氣了?剛才那姚五爺還誇大郎呢。”賴太太最聽不得說兒子不好,張大人氣的咽了​​口氣道:“你就是癩痢頭兒子自家好,生了滿頭瘡你只當看不見,行了行了,我不跟吵,我的話,你還聽不聽?”

      賴太太氣哼哼的點了點頭:“好,我也不跟你吵,你說。”

      “我這把年紀,也沒什麼前程了,大郎,唉,別說進士,舉人都想不得,明年給他要個秀才的虛名,我也就這點本事,你一直想著恩蔭,你也不想想,就我這品級,就是求下來,大郎也不過一個小吏,你說說,有什麼用?他又沒心眼,我思來想去,想想就睡不著覺。”

      張大人攥著拳頭重重捶著高幾,賴太太眨著眼睛想了想,也難過起來:“老爺,那您說怎麼辦?咱們就這一個兒子,總得替他打算好……”

      “我這不就是替他打算嗎!那姜家如今落難到江寧,咱們跟那姚五郎結識結識,讓大郎拜下這個先生,哪有什麼壞處?往後若是姚五郎發達了,不說拉扯,好歹也能照應照應大郎,我這都是長遠打算,你平時糊塗,這事可不能犯了糊塗,回頭好好跟大郎說說,得敬著先生。”

      “我啥時候糊塗過?這事不用交待,我看大郎對​​姚五敬佩得很,說到這個,也真是,你說咱們大郎服過誰?從前請了那麼些先生,別說中過舉的,中過進士的都有,咱們大郎服過誰?就這一條,我看這姚五就是個有本事的,要不然咱們大郎也看不上。”賴太太從另一個方面去看看姜彥明的好處,張大人斜了她一眼,也懶得再多跟她解釋,反正她覺得姚五郎不錯就行了。

      “姜家如今守著孝,也不用多應酬,後天你不是要去城外結社迎秋?下個帖子請上姚五媳婦,你和她也親近親近。”張大人又交待道,賴太太爽快的答應道:“你不說我也想請呢,姚五這麼出眾的人品,也不知道媳婦是個什麼樣兒,要是能配得上,倒真是一對金童玉女了,我就喜歡看這樣年紀青青一對一對兒的。”

      賴太太兩隻手並在一起比劃著,笑的瞇著眼睛,張大人無語的瞄了她一眼,低頭喝起茶來。
姜彥明收了這麼個弟子,只好挖空心思想著怎麼能教導的好歹上點路,這一番辛苦,可比自己讀書難為多了,好在難為了他一個,姜家和那間鋪子卻清靜了,城南姜彥武和姜彥斌就像李丹若和姜彥明議論的那樣,都是沒什麼大本事的,一心想壞,可沒本事這一條限著,實在壞不出什麼花樣來,聽說張衙內拜了姜彥明為師,姜彥斌嚇的躲進城外的莊子,好幾個月不敢露頭。

      李丹若往賴太太處來往了兩趟,這天在正屋陪程老太太就說到了姜艷夏和姜艷紛的親事上:“……五姐兒和六姐兒都不小了,五姐兒有重孝,親事也只好推一推,六姐兒的親事,太婆看?”

      “六姐兒今年也十七了,是不能耽誤了,咱們家如今這樣的情形……她又是庶出,也不能想的太高,家世人品樣樣都好,唉,就是從前也難得,我看,就挑個人品好的吧,日子過得去就成,讓五郎日常留心留心,看府學裡有沒有合適的,人好就行。”程老太太嘆了口氣,低聲交待道。

      李丹若點頭應道:“太婆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咱們如今……大伯父他們罪名未脫,從前往來的那些人家……也不能再提,只求個人品好,若能再有些才華,那就更好了。”

      “你說的極是……”

      兩人說著閒話,旁邊西廂房裡,周氏正沉沉睡著,姜艷瑩到後廚熬藥了,蘇二奶奶舉著只花棚,緊靠在簾子後,支著耳朵聽李丹若和程老太太說話。

      姜艷瑩端著藥進來,蘇二奶奶忙用花棚撣著衣襟笑道:“剛看到隻飛蟲子,一路追過來又看不見了,你怎麼才回來,我正急的不行,才哥兒該哭了,我得趕緊回去了。”蘇二奶奶說著,也不等姜艷瑩答話,掀簾子就出去了。

      蘇二奶奶進了東廂,姜艷紛正歪在榻上半睡半醒的,蘇二奶奶臉色沉了沉,幾步過去床邊仔細看了看熟睡的才哥兒,幫他把踢開的被子蓋蓋好,這才轉到榻前,用力推醒姜艷紛道:“好醒醒了,你猜我剛才聽到什麼話兒了?”

      “能有什麼好話兒?唉!這日子煩透了。”姜艷紛打著呵欠道,蘇二奶奶瞇著眼睛瞄著她笑道:“你的親事,算不算好話兒?”

      姜艷紛一下子翻身坐起來,緊張的盯著蘇二奶奶問道:“說給哪家了?”

      “說給哪家了?”蘇二奶奶學著姜艷紛的話,嘴角眼梢全是嘲笑:“你看你急的,好歹還是姑娘家,你也好意思?”

      “好嫂子,你快說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姜艷紛急的拉著蘇二奶奶道,蘇二奶奶不緊不慢的拍開姜艷紛的手,又過去看了眼才哥兒,這才坐回榻上,看著姜艷紛笑道:“還沒定呢,那位管家奶奶,在跟老太太說給你挑個什麼樣的婆家呢。”

      “挑個什麼樣了?好嫂子,您就一口氣把話說完了,急也急死了。”姜艷紛急切的問道,蘇二奶奶示意姜艷紛倒了杯茶給自己,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說啊,要給你挑個人品好的,”蘇二奶奶頓了頓,見姜艷紛面露喜色,這才慢吞吞接著說道:“人品好就行了,別的統不計較,那位管家奶奶準備從府學的窮酸裡,給你挑個人品好的。”

      姜艷紛臉上喜色瞬間化成愕然,再化成憤怒:“我就知道她不是東西!”

      “你輕點,吵醒了才哥兒!”蘇二奶奶伸手堵著姜艷紛的嘴道,姜艷紛扭頭掙開蘇二奶奶的手,氣的喘氣不均、眼淚汪汪,只盯著蘇二奶奶哽咽道:“我就知道,她這是嫌棄我,這是成心要害死我呢!我可不能由著她擺佈,她說嫁誰就嫁給誰啦?休想!她自己怎麼不嫁?那夏妮子?她也這麼打算的?”

      “人家夏姑娘要守孝呢,等守滿了孝,也攢夠嫁妝了,自然要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這你就沒法跟人家比了,誰叫你傻呢!”蘇二奶奶拖長著聲音,說不出是譏諷還是挑唆,這中間,多多少少還透著股酸味,姜艷紛卻沒心思去品這話裡的味道,只窮酸兩個字,就讓她驚慌而又憤怒了。

      “不行!我不能讓她擺佈我!沒那麼容易!”半晌,姜艷紛錯著牙低聲憤怒叫著,跳下榻,一陣風般跑回自己屋裡了。蘇二奶奶滿眼興奮的看了場戲,舒服的嘆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上,好了,得有好一場熱鬧看了,多點熱鬧,這日子也好打發些。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又是中元節,江寧城的中元節,雖不比京城的奢華繁盛,可也是滿城錦繡,別有一番趣味在,程老太太雖說自已不願意出去,卻打發了眾人都出去看看熱鬧、散散心去,這大半年,姜家經歷的苦難太多,如今總算稍稍安定了些,也該讓大家松泛松泛,賞一賞這江寧城的中元節。

      周氏還是那樣顛三倒四,程老太太就沒敢讓她出門,姜艷瑩陪著母親一步不肯離,趙大奶奶因為敏哥兒小,不敢帶出去,只把葉姐兒交給姜艷夏領著,吳三奶奶雖說萬事沒心思,可耐不住賢哥兒興奮著要出去,只好抱著蕊姐兒,和李丹若、夏、秋、冬姐妹,蘇二奶奶、以及姜艷紛、姜艷豐出門看中元節燈去。姜彥明和張旺、劉慶、楊全跟在前後看護著。

      江寧城里紅男綠女,熱鬧非凡,卻都拎著一點紅羊皮小水燈,往河裡放河燈去,李丹若等人也一人買了一隻,一點紅紅的火光燃著,擠擠挨捱的挪到河邊,小心的放到河水里,再退後,看著浮滿河面的萬盞小燈,在夜幕下如同銀河落到了人間。

      一行人順著人流慢慢沿河逛著,姜艷夏拉著妹妹姜艷秋的手,不前不後的走在眾人中間,姜艷秋一邊走一邊興奮的讚嘆不已。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12:57 AM

第七十八章 情生

      “瞧你個沒出息的樣兒!這有什麼好看的?跟京城比,差了十萬八千里呢!”姜艷豐衝姜艷秋鄙夷不屑道,姜艷秋不客氣的一口堵了回去:“那你去京城看去啊!我說一句好,怎麼就沒出息了?哼!”

      “反了你了,你個小娘養的!”姜艷豐衝上去推了姜艷秋一把,姜艷夏忙擋在妹妹身前,李丹若和姜艷冬牽著葉姐兒和枝姐兒走在最前,人聲鼎沸中,並沒留意到外面的吵架,吳三奶奶抱著蕊姐兒騰不出手,就是騰出手,她也懶得管,見牽著賢哥兒的綠萼要往前勸架,忙一把拉住綠萼道:“好好看著賢哥兒,別一亂丟了!”

      蘇二奶奶和姜艷紛笑不可支的看著熱鬧,脂紅忙衝過去隔在兩人中間,轉頭衝李丹若喊了一聲,李丹若忙回過頭,姜艷夏護著姜艷秋忙往後連退著,姜艷豐被脂紅伸手擋住,一股惡氣沖上來,衝著脂紅揚手就撓過去,脂紅一時躲閃不及,臉上就帶著條血痕來。朱衣急了,撲過去一把把薑艷豐推倒在地。

      姜艷豐呆坐在地上,一時不知道是號啕大哭好,還是跳起來再撲打過去好,李丹若深吸了口氣,衝姜艷豐冷冷的吩咐道:“先起來,這事咱們回去再分辯。”說著,轉頭看著蘇二奶奶和吳三奶奶道:“二嫂、三嫂這是看別人熱鬧呢,還是看自己的熱鬧?”蘇二奶奶滿不在乎的昂頭輕'哼'了一聲,吳三奶奶渾身不自在,只顧低頭和蕊姐兒說著話,彷彿沒聽到李丹若的話。

      “你們都欺負我!沒一個好東西!”姜艷豐從地上跳起來,轉身就跑,姜彥明急追過去,姜艷豐沒跑幾步,一頭撞在一個錦衣小廝身上,小廝一聲怪叫:“撞天婚哪?”姜彥明趕上去一把拉過姜艷豐,忙陪笑道:“這位小哥,真是對不……”

      “姚先生!”沒等姜彥明說完,那小廝已經認出了姜彥明,忙長揖道:“是小的莽撞了,快跟大爺說,小的遇到姚先生了。”小廝忙又轉頭叫了一聲,姜彥明認出是張衙內身邊的小廝,眼光及處,小廝、長隨群中圍著的好幾個慘綠錦衣少年,姜彥明急警告姜艷豐道:“別惹出事來!有話回去再說!”說著,將薑艷豐推到身後,李丹若伸手拉過姜艷豐,正要往回走,張衙內一行人已經呼啦啦衝過來。

      “先生!真巧,我就說,這江寧城就這麼大點,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先生,什麼第幾個?我就認過這一個先生,先生可是京城來的,什麼都懂,可厲害了!先生也出來放河燈,咦,這是師娘?張承福給師娘磕頭……那就長揖,張承福給師娘見禮。”張衙內一眼看到姜彥明一行,興奮不已,跟在張衙內身邊的四五個慘綠少年也跟著恭敬的長揖下去見著禮,眼睛卻溜過去看著李丹若一行人。

      “我給先生介紹,這是上元縣知縣衙內何德慶,這是……”張衙內拉著眾人一一介紹給姜彥明,姜彥明春風滿面的一個個見著禮,說著客氣話兒,最先介紹的何德慶隨眾人打著呵呵,眼睛卻死死盯在姜艷夏和姜艷秋身上,江寧城裡還有這樣的美人兒,真讓人心癢難耐!

      姜艷紛站在姜艷夏側前方,失神的看著那一群彷彿發光一般的富貴錦衣少年,這江寧城有的是錦繡少年,他們和五哥如此熟悉,竟要把她嫁給窮酸!庶出怎麼啦?他老五不也是庶出房的?她決不讓她們毀了她!大不了……有人在看她?

      姜艷紛羞澀的迎向何德慶的目光,卻見那何德慶眼神直怔怔傻了一樣,姜艷紛心頭狂跳,慢慢垂下眼簾,微微側過身子,羞澀溫柔的揪著帕子,她的側面看著最美……

      蘇二奶奶抱著孩子,順著姜艷紛的羞澀看向何德慶,又順著何德慶的目光看到姜艷夏身上,再看住羞澀可愛不已的姜艷紛,眉梢一點點挑起,直挑出個眉飛色舞來。

      八月底,李雲直帶著家眷趕到無為府,信送到姜家,李丹若和程老太太商量了,要過去看望母親,住上一兩天再回來,姜彥明哪裡放心,無論如何也要送過去再陪著一起回來,兩人匆匆打點了行李,姜彥明和張大人說了陪李丹若到無為府探親的事,託了張衙內照看鋪子,這天一早,就和李丹若啟程趕往無為府。

      江寧離無為極近,過去也不過一天半的路程,這一路過去又都是人煙阜盛之地,寬闊的官道上人來車往,原本想捲起簾子看看風土人情的李丹若只好放下車簾,好擋住塵土,只隔著紗簾看著外面隱隱約約的景色。

      姜彥明湊過去一起往外看了一會兒笑道:“這車簾子還是用綃紗做才最好,又能擋土,又看的清楚。”李丹若瞄了他一眼沒說話,姜彥明個手摟了李丹若笑道:“你這心裡又怪我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了?我怎麼不知道?丹若,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這麼苦,你從小到大,哪吃過這樣的苦?”

      “這也不算苦,不就是個車簾子,就是粗茶淡飯,心安神寧,就是享福。”李丹若話裡有話的笑道,姜彥明手下用力摟了摟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放心,粗茶淡飯,錦衣玉食,我都讓你心安神寧,說來也怪,我只要跟你在一處,就覺得心安神寧,從小就這樣,你還記得吧,有一回你到威遠侯府,站在旁邊看我寫字,還幫我磨墨,誇我字寫的好。”

      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搖頭:“你總提從前,我都不記的了,威遠侯府我去的多,真記不得了。”

      “嗯,我記得,你穿著藕合色衣裙,一隻赤金大花戒指戴在小指上,就那麼磨墨,我總擔心那戒指太重,會把你手指壓壞了,又不敢跟你說,你不知道,你來前,我正煩悶的不知道怎麼才好,你給我磨墨,趴在桌上說要看我寫字,你在旁邊,我一下子就覺得安寧了,一直到現在都是,只要你在,我就覺得安寧。”姜彥明摟著李丹若,低下頭,臉在李丹若鬢邊貼了貼。

      李丹若靠在姜彥明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我就記的姚家大姐姐最喜歡教訓你,而且一教訓必以'我是你姐姐'開頭。”

      “可不是,”姜彥明也笑起來:“雖說只比我大一歲,姐姐架子可是足的很,現在還這樣,正月裡事情急成那樣,她也著急的很,訓過我兩趟,一開口也是,'我是你姐姐'然後再往下說別的。”姜彥明頓了片刻,才接著說道:“我是打心眼裡把她當姐姐待的,還有大郎。”

      “嗯,”李丹若嗯了一聲,兩人隨著車子搖晃著,停了好一會兒,姜彥明才又開口道:“我五歲才回姜家常住,那時候難過的很,只要有機會就往威遠侯府跑,後來大了,就有些不學好,也不肯好好讀書,有一回跟人在外頭胡鬧的過了,正好讓二伯父撞見,我現在還記得二伯父那張臉,眼睛都是傷心,臉色青的嚇人,提著我一路回到家,把我往大伯父書房一扔,拿了本書就打,一邊打一邊罵……”

      姜彥明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那本書沒打幾下就散了,二伯父氣的大哭,大伯父請了家法,打的我足足半個月下不了床,從那往後,大伯父和二伯父盯我盯的極緊。”

      “那是為了你好。”李丹若低聲道,姜彥明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就挨了那一頓打,挨完了,心倒安了,大伯父和二伯父待我,跟二哥他們一樣,要不是這樣……咱們就在這江寧安寧富庶之地終老,比什麼都好。”

      李丹若慢慢伸手按在姜彥明手上,姜彥明將李丹若的手握在掌心,臉貼在她耳邊,半晌才低聲道:“我是姜家最有福氣的人,從前我總覺得六郎比我命好,可我娶了你,你是我的福氣,等姜家的事了了,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我都陪你過。”

      “嗯,好。”李丹若低聲應道。

      江寧府衙門口,何德慶在角門前下了馬,不大會兒,小廝出來引著何德慶進去,書房裡,張衙內正百無聊賴的站在廓下逗著雀兒,何德慶湊過去看著雀兒笑道:“新得的?倒挺俊俏。”

      “哪是新得的,你今天怎麼得空?”

      “聽說你那個先生出門了?”

      “是啊,先生出門了,母親就把我拘在家裡,這日子無聊透頂!”張衙內煩惱的嘆了口氣,何德慶眼神左右溜了溜,湊到張衙內耳邊,低低的建議道: “先生出門了,那先生家裡,你得用心照應照應才是,不如,我陪你,咱們到先生府上探望探望去?都說師徒如父子,先生不在家,你得替先生盡盡孝心,先生家,還有位七十來歲的太婆呢。”

      張衙內連眨了幾下眼睛,重重拍了下手道:“對呀!我差點忘了,先生臨走前,還託我照應他那間鋪子呢,還是你想的周到,我去跟母親說一聲,一說指定就能準,這是先生託付的事!你在這兒等我,回頭咱們一起去鋪子裡看看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6 01:01 AM

第七十九章 獵豔

      果然,這事和賴太太一說就準,張衙內帶著眾小廝長隨,和何德慶一起出了門,往豐樂樓邊上的點心鋪子轉了一趟,兩人不分多少,一口氣買光了鋪子裡的點心,問了張旺幾句,眼看著其實也實在沒什麼好照應的了,何德慶和張衙內出了鋪子,捅了捅張衙內低聲建議道:“先生不在,那府上你不也得照顧一二?聽說那家裡不是老就是小,全是女眷,你不多照應點哪行?”

      “府上不用!”張衙內乾脆的揮手道:“先生走前跟我父親說過了,若有事,讓人去我家尋門房說一聲,沒去說就沒事。”

      “你看看,說你實在吧,還真是實在,那是有了大事,那平常些許小煩難,難道也要上門煩張府尊去?這些小煩難不就得你這個學生費心了,你得時常過去看看,問候問候,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事沒有,看到小難處就順手幫一把,這才算你用到心了。”何德慶轉著心思勸道,張衙內歪著頭想了想,伸手拍著何德慶道:“你年長幾歲,果然想的周到,說的有理兒,走,咱們瞧瞧去!”

      何德慶大喜,忙上了馬,一起往姜家過去。

      在姜家門口下了馬,小廝上前扣門,揚聲稟報了,不大會兒,姚黃出來進去,又出來,二門開了一半,在門內衝張衙內和何德慶曲膝見禮道:“我們老太太說了,家裡一切都好,謝衙內費心,五爺不在家裡,家裡如今只有女眷,又在孝中,就不請衙內進屋喝茶說話了,還請衙內見諒。”

      “沒事沒事,我就是來問一句,沒事就好,要是有事,別管大小,千萬別客氣,讓人到我們府上尋我去,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張衙內揮手道,姚黃笑應了,也不多送,見張衙內轉過了身,就關上二門回去了。

      何德慶滿臉失望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二門,磨蹭著不肯往後轉,張衙內轉身出了大門,回頭見何德慶沒跟上來,往後退了兩步,扭頭看著何德慶叫道:“何大,看什麼呢!?走啦!”

      “唉,來了。”何德慶磨蹭著正要轉身,只聽二門里傳來說話聲:“我的帕子!唉呀,掉到門外面去了!”何德慶急轉頭左右尋找,可二門裡只有樹葉,哪有帕子?正四下亂看不停,二門極輕悄的開了條縫,姜艷紛從裡面探出頭來,見果然是何德慶,臉上飛起一片緋紅,忙從二門裡閃身出來,回手將門稍關了些,不敢抬頭,半側著身子,揪著帕子耳語般問道:“衙內可見到我的帕子了?”

      何德慶見不是那兩個絕色女子,正失望間,見姜艷紛如此作派,他可是遊走花叢的獵豔老手,一眼瞄過去,已將姜艷紛看透了十之八九,忙從懷裡抽出自己的帕子道:“小娘子看看,是不是這塊?”姜艷紛瞄了眼何德慶手裡的帕子,扭了幾下身子,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何德慶是多明白的人哪,忙上前一步,伸手抽出姜艷紛手裡的帕子,將自己的帕子塞到姜艷紛手裡,順手又揉了把姜艷紛的手,低低的說道:“若帕子不對,明兒這個時候,我再來尋小娘子,這裡不便當,可有角門?”

      “嗯。”姜艷紛一張漲得血紅,低垂著頭,只用手指往後院指了指,何德慶喜不自勝,他只要她一個'嗯'字就夠了,這角門,他自己會去尋。

      “何大!怎麼還不走?”外面,張衙內已經上了馬,不耐煩的又叫了一聲,何德慶應了一聲音,衝姜艷紛拱了拱手低聲告辭道:“明兒這個時候,小娘子可別忘了。”說著,緊走幾步出來,上了馬,和張衙內大聲說笑著回去了。

      姜艷紛閃身進了二門,東廂屋內,蘇二奶奶靠著門框,笑瞇瞇的看著一張紅漲的粉臉中透著喜氣的姜艷紛。

      隔天午後,姜彥明和李丹若的車子在李雲直新居大門口停下,李雲直得了信,拎著長衫,大步迎出來,和姜彥明見了禮,讓著他往書房說話,李丹若的車子則徑直進了二門。

      韓三奶奶已經迎到了二門裡,李丹若忙下車見禮,也不多客氣,跟著韓三奶奶徑直往後面正院進去。

      “府衙後頭狹小,你三哥去看了,說是住不開,就賃了這處院子,沒想到這無為的房子一點也不便宜,就沒敢賃大院子,好容易挑了這麼個有園子的,母親平時也好有個地方走動走動。”韓三奶奶委婉的和李丹若解釋道,李丹若笑道:“小有小的好處,家里人又不多,也不用那麼大宅子,不然宅子大人少,太空了也不好。”

      “母親也這麼說,前面就到了。”韓三奶奶忙笑道,兩三句話間,兩人已到了正院門口,說是正院,其實就是三間正屋連著左右各兩間廂房,前面一處花架充作影壁,並沒有真正圍出院子來。

      楊氏正站在正屋門口張望著,一看到李丹若,沿著遊廊急趕過來,李丹若忙提著裙子跑了幾步,撲過去摟住楊氏笑道:“母親,見到你真好。”

      “這傻孩子,見到母親當然好!”楊氏臉上泛著紅暈,將李丹若往後推開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長長鬆了口氣道:“雖說瘦了些,還好,精神氣色都好,五郎好不好?”

      “好,太婆她們也好,都好,我還在江寧開了家點心鋪子,生意好得很呢,咱們進去,我跟母親好好說說話兒。”李丹若笑顏如花,扶著楊氏進到正屋,韓三奶奶張羅著沏了茶,擺了滿桌的點心,李丹若也不避她,將這半年來的大事小情一一細說了一遍,楊氏只聽的笑起來:“五郎還收了個弟子?他才多大?”

      “有才不在年高,五郎若不是守孝,早就該中進士了。”韓三奶奶笑道,三人​​笑了一會兒,李丹若笑問道:“三伯娘她們好不好?我在江寧,京城的信兒竟是一點不知。”

      “唉!”楊氏嘆了口氣:“也說不上好不好,從年後姜家出了事,她就不大跟咱們往來,好些事,我和你嫂子也都是聽別人說起的,也沒什麼旁的大事,就是五姐兒的親事,去年不是訂了敬親王側妃岳氏的七堂弟,這趟敬親王壞了事,岳氏一條命也搭了進去,這岳家也跟著倒了黴,你三伯娘因為這個,煩心的很,我來前,聽說岳家上門請期請了好幾趟了,兩家孩子也是到年紀了,按理說,十月裡五姐兒出了孝,這親事也就該辦了,可你三伯娘說今年冬天沒有好日子,明年上半年也沒挑出好日子來,這門親事,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頭,輕輕嘆了口氣道:“當初三伯娘要定岳家這門親,太婆就不贊成,跟敬王親府上的牽連倒不是大事,太婆是看不上岳七的人品,那是個敗家不成器的,三伯娘真要狠下心退了這門親,也不是什麼壞事,這親事可是五妹妹一輩子的事,就是……”李丹若停了停,才看著楊氏苦笑道:“再尋下一門親事,三伯娘別再像這次這樣,光看一時的煊赫,得好好挑一挑人才行。”

      “退親哪是說退就退的,這可不是容易事,岳家一直上門催著,鬧不好,五姐兒的名聲就毀了,算了,不說這個,你三伯娘也是個厲害的,她家的事不用咱們操心,倒是二姐兒,出京前,你嫂子去看過她一趟,二姐兒如今在婆台庵借住著呢,這事你知道吧?”楊氏不願意多說三房的事,岔開了話題。

      “她怎麼住到婆台庵去了?”李丹若驚訝的問道。

      “說是正月十七那天,狄家大奶奶就去了她那裡,立逼著她還出賃院子的銀子來,要不就得搬出去,二姑奶奶就借了婆台庵後面幾間房子,搬到那兒去了。”韓三奶奶接過話頭解釋道:“也就是二月裡​​,你們啟程沒多長時候,三郎回來說,狄家老爺也罷官了,說是回京待參,象是四月裡就回京城了,回來到我去看二姑奶奶,這中間也兩三個月了,沒去接二姑奶奶回去,也沒打發人過去看過一趟。”

      李丹若呆了好一會兒,怪不得那天春妍欲言又止,算了,就算她說了,那個時候的自己,自顧不瑕,哪還能幫得上別人,李丹若慢慢嘆了口氣,韓三奶奶看著她,猶豫了下,接著說道:“三姑爺五月裡點了外任,帶了兩個侍妾上任去了,把三姑奶奶留在了京城,你也知道,三姑奶奶那處宅子是賃的,五月底,三姑奶奶就搬到城外陪嫁的那處小莊子裡住著去了,來前匆忙,我也沒顧上去看她,只打發婆子過去看了一趟,說三姑奶奶正在院子裡餵雞,都認不出來了,我讓人給她送了五十兩銀子,她倒收下了。”

      “三妮子這都是自作孽不是,當初那幾家少年,哪一個不比這姓陳的強?”楊氏嘆氣道,李丹若沉默了半晌,才勉強笑道:“看看,今年我們姐妹個個流年不利。”

      “呸呸呸!”楊氏急忙連'呸'了幾口:“都過去了,哪有什麼流年不利。”

      “母親說的是,往後只能越來越好。”李丹若忙笑道,韓三奶奶也跟著岔開話題,說起京城相熟人家的那些大事小情來。

      李丹若和姜彥明沒敢在無為多耽誤,住了一個晚上,隔天吃了午飯,就啟程往江寧趕了回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2:24 AM

第八十章 得手

      午後,姜艷紛心神不寧的歪在蘇二奶奶屋裡榻上,蘇二奶奶將才哥兒哄睡下,拿了才哥兒一件夾褲過來,也坐到榻上,和姜艷紛說著話兒做針線。

      “又到九月裡了,若是在京城,又得整天往城外跑著登高賞景了。”

      “嗯,”姜艷紛看著窗外,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蘇二奶奶滿眼鄙夷的瞄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瞇了瞇,笑吟吟的接著說道:“這進了九月,我又想起前年聽你二哥說的一件天賜姻緣來,”蘇二奶奶一邊說一邊瞄著姜艷紛的神情,姜艷紛一聽提到姻緣,忙轉頭笑問道:“什麼天賜姻緣?二嫂說給我聽聽。”

      “這是前年九月裡的事,兵部有個小吏,姓艾,就在三老爺手下做事,叫什麼名字我倒沒記住,九月裡,趕著金明池開放,正好又是旬休,這艾小吏就去金明池閒逛去了,這一逛,竟看中了一個年青小娘子,​​巧就巧在那小娘子看他也看對了眼,這艾小吏也是個膽子大的,就上前搭話,請那小娘子到樊樓吃飯說話兒,那小娘子還真跟他去了,兩人關在雅間裡,說了一下午的話,”蘇二奶奶吃吃笑著,曖昧的衝姜艷紛挑著眉梢道:“樊樓你去過沒有?那雅間裡都設著榻呢,一應俱全,說是供客人醒酒用,兩個人,就那麼,關了整整一個正午,到天黑透了出來時,就定下終身了,這艾小吏回去,就託了人到小娘子家求親,都這樣了,自然是一求一個準,沒到年底就成親了,你二哥還特意過去討過杯喜酒喝呢,你說,是不是天賜姻緣?”

      蘇二奶奶舉起褲子比劃了兩下,斜睨著又喜又驚的薑艷紛,姜艷紛眼睛亮閃發光,抬手按在胸口,看著蘇二奶奶裝著不在意的樣子笑道: “真是假的?二嫂肯定說笑話呢,兩人家裡怎麼肯的?”

      “這有什麼不肯的?那艾小吏看中了,他家裡能管得了?肯不肯都是個肯字,這男人哪,只要他就一心要娶,誰能管得了?一個要娶,一個願嫁,這誰能攔得住?最要緊的,就是得兩人看對了眼,只要人家兩個人情投意合了,誰說也沒用,這樁親事,就是天賜好姻緣,這樣的,別說別人家,咱們府上也有,那邊那位,”蘇二奶奶衝著李丹若院子方向努了努嘴道:“當初老太太是替六郎求的親,她沒看中六郎,自己選了五郎,不也是自己做的主?那才是個真正心眼多的,你看看,如今這日子,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五郎見天看著她臉笑。”

      “五嫂自己選的五哥?我怎麼沒聽說?”姜艷紛驚訝道,蘇二奶奶白了她一眼:“你一個未出門子的小娘子,誰跟你說這個?她們李家三姑奶奶,也是自己挑的女婿,大街上看中人家,就上去遞了信物,堂堂一個進士呢,上門求親不就嫁了。”

      姜艷紛聽的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心裡砰砰跳個不停,咬著嘴唇,細麻布帕子在手裡絞來絞去絞了半天,看著蘇二奶奶欲言又止,止了又要說,蘇二奶奶眼角嘴邊都是笑,看著姜艷紛有意無意的打趣道:“看看你這樣了,倒像戲裡的懷春少艾了。”

      “二嫂又笑我!”姜艷紛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像是下了決心般,跳下榻,掂著腳尖,輕快的跳到門口,探出頭左右看了看,見院子裡安靜一片,這才跳回來,坐到榻上,挪了挪,緊挨著蘇二奶奶低低道:“我跟二嫂說,二嫂給我出出主意,這事,可千萬不能讓第二人知道。”

      “你放心!”蘇二奶奶滿口應承道,姜艷紛通紅著臉,扭扭捏捏的將中元節和何德慶兩雙眼睛看對了眼,昨天又撞見找上門的何德慶的事挑能說的含含糊糊的說了,說完,垂著頭,揪著帕子低低道:“二嫂得給我出出主意,我該……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真是……羞死人了!”姜艷紛用帕子捂在臉上,低頭抵在蘇二奶奶肩膀上,直羞的連脖子都是粉紅的。

      蘇二奶奶下意識的往後面挪了挪,推著姜艷紛笑道:“這有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的事,這事兒啊,還真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艾小吏,可不是一模一樣的事兒!”

      “二嫂真這麼覺得?”姜艷紛眼睛亮的發出粉紅光來,蘇二奶奶笑的眼睛擠到一處道:“一個模樣,半分不錯!倒不如那艾小吏還好,怎麼說也是上元縣知縣衙內,這姻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過了這村,可就沒那個店了!”姜艷紛一隻手緊握著胸口,看著蘇二奶奶又是羞澀又是興奮道:“二嫂真是……羞死人了!若真是這樣,往後我若是……若是我好了,必定多拉扯二嫂和才哥兒,大家一起過好日子。”

      “唉喲,那可是托您大福了。”蘇二奶奶這玩笑裡透著鄙夷和不屑,姜艷紛卻沒聽出來,臉色粉漲著跳下榻,垂著頭道:“我先回去了,二嫂……可千萬別跟別人說。”

      “你放心。”蘇二奶奶笑著滿口答應,看著姜艷紛出了門,臉上的笑容一點點之褪盡,衝著門口'啐'了一口罵道:“什麼東西!也不照鏡子瞧瞧自己!哼,小娘養的,就沒一個好東西!我倒要睜著眼睛看看,這姻緣怎麼個好法!”蘇二奶奶挪了挪,將窗前低垂的簾子掀起條縫,有一下沒一下的做著針線,凝神瞄著廊下,只等著看姜艷紛要做什麼。

      沒多大會兒,姜艷紛打扮的嬌豔欲滴,眼睛不停的溜著四周,貼著廊下,輕手悄腳的往後角門溜過去,蘇二奶奶忙閃到簾子後,眼看著姜艷紛轉過屋角,又忙拖了鞋下來,悄悄跟在屋角,眼看著姜艷紛出了角門,一個小廝探頭進來看了看,縮頭帶上了角門,蘇二奶奶高挑著眉梢,悄悄回到屋裡,無聲的大笑起來。

      何德慶坐在車上,車簾半掀,伸長脖子直盯著姜家那扇小小的角門,又回頭瞄了眼車子一角的沙漏,等了有小半刻鐘了,怎麼還不來?難不成不來了?不可能,看她那樣子,必定是要來的,再等一等,何德慶抖開折扇,剛搖了沒幾下,角門緩緩從裡面拉開,姜艷紛滿臉緊張的探出半個頭來。

      何德慶大喜,忙跳下車,幾步竄到姜艷紛面前拱手道:“小娘子,小可等候多時了。”姜艷紛的臉一下子漲的粉紅一片,何德慶一把拉過她圈在懷裡,給小廝打了個眼色,那小廝是跟著他四處獵豔慣了的,往角門裡探頭看了看,拉上角門守在旁邊。

      何德慶半拖半抱著姜艷紛低聲道:“咱們到車上說話,站在這裡,萬一讓人看見,豈不傷了你的清譽?”

      姜艷紛緊挨著何德慶,她從來沒被男人這麼摟著過,只覺得心慌氣短,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何德慶摟著一身柔軟的姜艷紛上了車,回手掩好車簾子,兩隻手緊摟住姜艷紛,低頭就親了下去,姜艷紛更是心慌氣短,心裡亂紛如麻,想掙扎,身上卻沒半分力氣,又覺得不該掙扎,慌亂間,已經被何德慶吻住嘴唇,輾轉吸吮不停,何德慶是老於此道的高手,只吻的姜艷紛一顆心彷彿要從嘴裡跳出來,渾身軟的動不得,心裡亂的早就沒了方寸。

      何德慶壓著姜艷紛倒在車上,香艷纏舌吻著,一隻手從背後探進姜艷紛衣服內,另一隻手熟練利落的拉開姜艷紛的裙帶,只三兩下,就將薑艷紛褪得半裸,伸手拉開自己的褲子,騎到姜艷紛身上就往裡頂,姜艷紛身軟心亂,暈的分不清怎麼回事,何德慶用力往裡頂進去的同時,用嘴滿滿堵在姜艷紛的嘴唇上,把姜艷紛那聲痛呼按在了喉嚨裡。

      這一趟順利的讓何德慶興奮無比,伏在姜艷紛身上喘息著用力大動,姜艷紛痛的緊咬著嘴唇,又不敢喊叫出聲,只拼命忍著,只忍的將要忍不住時,何德慶才渾身一陣抽動,軟軟的壓在姜艷紛身上,痛快的嘆了口氣:“心肝兒,你這身子可真軟,爺痛快得很。”

      姜艷紛滿腔的委屈衝上來,淚流兩行,用力推著何德慶想要坐起來,可哪裡推得動,何德慶用舌尖舔了舔姜艷紛的唇間,滿意的笑了幾聲,這才翻身坐起來,一把將姜艷紛抱在懷裡,低頭看了看墊子上一片鮮紅血漬,輕薄的吃笑著,伸手抓了夾被蓋上,低頭在姜艷紛唇上琢了下輕薄道:“小心肝兒,別怕,你這是頭一回,下一回,你就知道痛快了,男女之道,人生至樂,你放心,下一回,爺保證讓你好好領略領略這至樂是怎麼個樂法,爺的好處,在後頭呢。”

      “你!”姜艷紛聲音發著抖,忍著羞憤,看著何德慶問道:“你什麼時候上門提親?什麼時候娶我?我?!”姜艷紛垂眼間正看到自己赤祼的下身,一時羞憤的說不下去了,何德慶面色呆滯了下,輕輕咳了一聲,低頭吻回姜艷紛的話,一隻手探進姜艷紛上衣裡忽輕忽重的捏著她胸前,含含糊糊的答道:“等我回家跟父母稟明了,就回來娶你,你叫什麼名字?這身子真好,雞頭小乳惹人憐,爺喜歡。”

      “我叫姜艷紛,行六,你什麼時候來我家提親?我身子都給了你,萬一……你須得趕緊。”姜艷紛努力掙開何德慶的嘴唇道,何德慶低著頭往胸前吻著含糊不清道:“那是自然,心肝兒只管放心,來,讓爺好好瞧瞧,膚若凝脂,一點嫣紅,心肝寶貝兒,讓爺再快活一回,再來一回。”何德慶只看的身熱興起,按倒姜艷紛,這一回倒比上回溫柔了一絲絲,可姜艷紛剛受了傷,哪裡緩得過來,只痛的咬牙生受。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2:28 AM

第八十一章 撞破

      何德慶盡了興,姜艷紛抖了手穿了衣服,帶著哭腔問道:“你什麼時候來提親?什麼時候來娶我?”

      “你放心,我哪會委屈了你,這根金簪子你收著,我特意給你買的,你先回去,且等我兩三日。”何德慶從車子旁邊小隔子裡摸了只赤金鏤空花筒簪,順手給姜艷紛插在頭上調笑道:“爺先給你插簪。”

      姜艷紛臉色通紅,伸手摸了摸簪子,心下微定,看著何德慶追問道:“你兩三日就來提親?”

      “嗯?過幾日我再來尋你,咱們再好好說話取樂兒,我若來了,就在那角門縫裡塞條粉綠綢兒,你看到趕緊出來。”何德慶根本不答姜艷紛的話,姜艷紛急道:“你要提親,怎麼到後角門?”

      “卿卿,這事不得先跟你說好了?咱們兩個不得先說好樂好了?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了你,我送你回去,你安心等我幾日。”何德慶又摟又揉的哄著姜艷紛,半拖半抱著她下了車,推著她往角門過去,姜艷紛進了門,又伸手拉了何德慶叮囑道:“三兩日就得上門提親!”

      “卿卿放心,放心!”何德慶將薑艷紛推進角門,順手替她關上門,輕輕呼了口氣,瞇著眼睛回味了好一會兒,才心滿意足的上車回去了。

      李丹若和姜彥明隔天就回到了江寧城,姜艷紛心虛又焦急,推說不舒服,門也不肯出,蘇二奶奶想方設法探問了不知道多少回,可這事,姜艷紛怎麼能說得出口?任憑蘇二奶奶各式各樣的話兒說盡,也沒能從姜艷紛嘴裡套出半點細節來。

      狄老爺去職待查的事,李丹若怎麼也想不起來在邸抄上見到過,問了姜彥明,也是記不起來,兩人回來將今年的邸抄重又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姜彥明一張張捲著邸抄道:“這樣去職待勘,不上邸抄也是常事,明天我去張大人那裡問問,江寧在京城進奏院也放了人,他那兒也許能有什麼信兒。”

      “嗯,不用去問了,不是大事,他那個官職,聽說是敬王薦的,去了職又沒怎麼樣,不會有別的事,再說,”李丹若頓了下才接著說道:“他好不好跟二姐姐也不相干,我只怕他連累了二姐姐。”

      “嗯,”姜彥明應了一聲,沒再多說。

      姜艷紛連等了四五天,後角門一絲動靜也無,心急如焚卻又說不出道不得,只急的夜不能寐,這天傍晚,一眼看到後角門飄著段極細的粉綠綢條兒,一顆心幾乎從嘴裡跳出來,也顧不得梳妝打扮,見四下無人,急急出了角門,何德慶那輛車子果然停在角門不遠的樹蔭裡。

      何德慶一身粉藍長衫,看起來神清氣爽,也不下車,伸手拉了姜艷紛進到車子,摟著就親上去。

      姜艷紛拼命推開他急道:“你說好了沒有?什麼時候上門提親?”

      “心肝兒,別急,爺明兒就回家去說。”何德慶兩隻手已經探進姜艷紛的衣裙下,姜艷紛急的眼都紅了,聲音也尖厲起來:“你還沒回家?你騙我?”

      “沒有沒有,心肝兒,我怎麼會騙你?我從來不騙人,你聽我說,這幾天府學考試,我不是想考個好名次,回去說的高興,咱們的事,也能一求就準,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放心。”何德慶被姜艷紛的尖叫嚇了一跳,一邊掩著她的嘴,一邊陪笑解釋道:“我若是不考試就回去,父親一生氣,怎麼肯答應咱們的事,你說是吧?”

      姜艷紛眨了幾下眼睛想了想,好像有幾分道理,何德慶見她面色和緩下來,陪著笑接著哄道:“你是我心肝上的人,我怎麼會騙你?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家,等我回來就有信兒了,也就三兩天,本來今晚上就要啟程趕回去,我想你想的日夜不成眠,若是不見你一面就回去,只怕就得想死在路上了,卿卿,你就可憐可憐我,讓我好好憐惜憐惜,解解這相思苦。”

      何德慶滿嘴的甜言蜜​​語,只說的姜艷紛紅漲著臉,心裡卻甜甜的如同飲了蜜水般,何德慶見姜艷紛漸漸面柔身軟,甜話兒不住口,兩隻手也沒停下,轉眼功夫,就把姜艷紛脫的干淨,姜艷紛掙了幾下,何德慶下了功夫,輕揉慢捏,咬著耳垂說著情話兒,只揉搓的姜艷紛任他施為。

      何德慶倒不像上回猴急,慢慢進去,慢抽慢送,姜艷紛心裡早就情動,何德慶這回又是用心要奉承,只勾的姜艷紛渾身燥熱難耐,喉嚨裡哽咽作聲,何德慶輕輕笑著,偏又退了出去,姜艷紛急的摟著何德慶緊跟上去,何德慶咬著她耳垂含糊道:“心肝兒,你說進去好,還是出來好?我都聽你的,你不說,我就不動。”

      姜艷紛又羞又急:“我都是你的人了……你~~進來吧。”何德慶得意的輕笑著,猛然壓進去,用力聳動,姜艷紛拼命壓著喉嚨裡的呻吟,緊緊摟著何德慶,兩個人恨不能合到一處去。

      雲收雨散,車廂裡彌散著濃濃的慾念之氣,姜艷紛甜蜜的伏在何德慶懷裡,揉著他的衣服帶子,低低的交待道:“路上要小心,趕緊回來,到我家來提了親,咱們就能日日在一處了。”

      “嗯,你放心。”何德慶打了個呵欠:“安心等我,我送你回去,這隻金竹節釵是我特意買給你的,來,我給你插上,安心等我。”何德慶半推半摟著姜艷紛到角門旁,將她推進去,轉回身,打了個呵欠,上車走了。

      姜艷紛將金釵緊握在手裡,透過門縫看著何德慶的車子走遠了,低著頭剛轉過屋角,迎面撞上蘇二奶奶,蘇二奶奶挑著一隻眉梢,臉上似笑非笑,衝著角門努了努嘴道:“走了?”姜艷紛臉漲的通紅,閃過蘇二奶奶,急往自己屋裡奔回去,蘇二奶奶一眼看到姜艷紛手里金光閃過,上前一把捉住姜艷紛的手,極利落乾脆的掰出了那隻金竹節釵。

      姜艷紛急撲過去要奪回來,蘇二奶奶高舉著金釵咯咯笑道:“這可是好東西,要不……我拿給你五嫂瞧瞧去?”姜艷紛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下意識的往李丹若院子方向看了一眼,不敢再撲,只拉著蘇二奶奶央求道:“好二嫂,給我吧,這玩笑開不得。”

      “那你跟我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也是為了你好。”蘇二奶奶最後一句話拖的長長的,手垂下來,卻緊握著金釵背到了身後,姜艷紛不敢硬奪,只好不情不願的跟著蘇二奶奶進了屋。
姜艷紛日昐夜盼,又盼了四五天,沒盼來上門的媒人,天近傍晚,眼看著夜幕垂落,又看到了角門上的粉綠綢條。

      蘇二奶奶這幾日天天緊盯著姜艷紛,見她躲躲閃閃往後角門過去,壓著興奮,將才哥兒抱到趙大奶奶處,尋個藉口出來,躲在個陰暗角落裡死盯著角門。

      角門處,姜艷紛極慢的走過卻沒停,慢騰騰轉了個圈​​子,經過角門,又沒過去了,再轉了一圈,蘇二奶奶急的簡直要罵出來,姜艷紛連轉了兩三圈,直轉的天色濃黑下來,才在角門前停住,兩隻手揪在胸前,深吸了口氣,拉開了角門。

      何德慶等的不耐煩正要上車回去,見角門打開,大喜過望,忙幾步過來,伸手拉住姜艷紛,姜艷紛一隻手撐著門框,說什麼也不肯往外去,只盯著何德慶低低的一遍遍問道:“你說好了沒有?媒人呢?”

      何德慶左右看了看,見四下濃黑,乾脆閃身進了角門,一把摟住姜艷紛湊上去就親,姜艷紛又氣又急又不敢出聲,這才覺得不出去說話這事更不對,何德慶一把拉起姜艷紛的裙子,抽開褻褲帶子,再撩起自己的長衫,一把抱起姜艷紛就往裡頂,姜艷紛初還奮力掙扎,等到何德慶頂進去,就全身酥麻的動彈不得,她是嚐過味的,所謂食髓知味……

      偷情這事,越驚險刺激越令人興奮,何德慶偷香偷進了人家院子,抱著美人頂著牆成就好事,這還真是頭一回,心跳膽顫之餘,又覺得別有一番野趣,七下八下中興奮異常,摟著姜艷紛正奮力衝撞,突然一隻​​燈籠挑的四周大亮,蘇二奶奶尖聲叫的簡直整條街都能聽到:“來人哪!有小偷哪!快來人哪!”

      尖叫聲未落,張旺、劉慶和楊全提著朱漆棍,從後院直衝過來,姜彥明也從院子裡衝出來,李丹若緊跟其後,厲聲吩咐道:“都在屋裡別出來!關好門。”

      趙大奶奶和湖月攏著幾個興奮的要往外跑的孩子,急忙關上了門,吳三奶奶關好門,掀起簾子伸頭往外看著熱鬧,姜艷夏拉回姜艷秋,栓上了門,姜艷豐和羽妝輕聲安慰著滿臉驚恐的周氏,程老太太示意豆綠別跟出來,自己拄著拐杖,穩穩的站到門口,往角門看去。

      角門口,何德慶頂著姜艷紛,褻褲掉在腳踝處,四條腿光溜溜的亮在燈光下,傻若泥塑木雕。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2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彌補

      衝出來的諸人也傻住了,這種香豔的捉賊場面,滿院子眾人,連程老太太在內,都是頭一回遇到。

      李丹若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推了把姜彥明:“把他拉開!”姜艷紛和何德慶還糾纏緊貼在一處,姜彥明立時明白了李丹若的意思,一步上前用力拉開何德慶,李丹若抱住羞憤欲死的姜艷紛,轉頭看著提著燈籠、滿眼興奮緊盯著姜艷紛和何德慶的蘇二奶奶厲聲吩咐道:“把燈籠放下,過來幫一把!”

      蘇二奶奶不敢違了李丹若的話,不情不願的將燈籠放下到地上,上前和李丹若一左一右拖著姜艷紛送回屋裡,李丹若揚聲叫了姚黃和沈嬤嬤過來看著姜艷紛,推著蘇二奶奶出去道:“你回屋看著才哥兒,別出來了,當心嚇著孩子。”蘇二奶奶惱怒的死盯了李丹若一眼,卻不敢頂回,氣哼哼的從趙大奶奶屋裡抱著才哥兒出來,'咣'的一聲關上了門。

      角門前,張旺提起地上的燈籠,劉慶和楊全兩人已經扭住何德慶,踢著他跪在地上,程老太太往後退了兩步,扶著門框站穩了,指著何德慶吩咐道:“帶他進屋。”

      劉慶和楊全將何德慶拖進正屋,姜彥明和李丹若跟進來,李丹若轉頭吩咐張旺道:“取紙筆。”說著,拉了拉姜彥明示意道:“先讓他落了筆。”姜彥明會意,程老太太也垂了垂眼皮以示贊同。

      片刻功夫,張旺取了筆硯過來,姜彥明將筆塞到何德慶手裡厲聲道:“先把今兒這事寫下來,若慢一慢,打斷你的腿!”何德慶偷情多年,也僅限於私窠和那些丈夫不在家的風流媳婦,偷黃花姑娘能得手的時候極少,得了手又被捉,這是頭一回,片刻功夫,從偷情至樂落到被捉被打,只暈的找不著北,聽了姜彥明的話,提著筆的手抖如篩糠,哭喪著臉哀求道:“爺,饒了小的,小的寫不成字,求爺饒了小的,小的再不敢了。”

      “那好,我替你寫,你畫押按指印。”姜彥明伸手從何德慶手裡抽出筆,筆走龍蛇,寫的極快,片刻功夫就寫了好,拉著何德慶的手畫了押,又按上了紅紅的手印,站起來將紙交給李丹若,李丹若仔細折好收在荷包裡,程老太太看著何德慶冷冷道:“朝廷是有律法的​​,強姦良家女子,是什麼罪過?”

      “革了功名,服刑兩年。”李丹若緊跟了一句,姜彥明拉了拉何德慶還纏在腳踝上的褻衣示意道:“先穿好衣服,我記得你是上元知縣之子,姓何?”

      “小的何德慶。”何德慶抖著手胡亂穿了衣服,看救星般仰頭看著姜彥明哀求道:“小的撞了邪昏了頭,求姚先生救命。”

      “你做下這樣的事,誰能救你?你是瞎了眼還是壓根沒長眼珠子?偷到我姜家,你真當姜家落了魄?姜家就是落魄到了這江寧,姜家大姑爺如今領著信陽府,二姑爺、三姑爺都是京城仕宦之家,你又犯下這樣的大罪,誰給救得了你?你說說,這事若告到張大人案前,張大人是幫你壓了我姚彥明,替你挑下這重罪,還是要治了你這罪?”姜彥明不急不慢卻極陰狠的說道。

      何德慶急的只是磕頭不已,姜彥明抬頭和李丹若、程老太太交換了眼色,抬手拍著何德慶道:“這事,只好一床錦被蓋雞籠,你多大了?成親了沒有?”

      “姚先生救救小的,小的今年二十一,成親兩年了,有一個女兒還沒滿周歲,求求姚先生救我。”何德慶磕頭不止,姜彥明'忽'的站了起來,臉色難看之極的看著程老太太和李丹若,程老太太臉色青灰,閉了閉眼睛,手裡的拐杖重重的地上捶了幾下,李丹若忙上前耳語道:“太婆別生氣,我先去問問六妹妹。”程老太太無奈的點了下頭,李丹若沖姜彥明示意了,轉身往姜艷紛房子過去。

      姜艷紛癡呆呆的坐在榻上,姚黃和沈嬤嬤一個站在榻前,一個站在榻角看著她,李丹若推門進來,示意兩人道:“到門口看著。”姚黃和沈嬤嬤出去,李丹若坐到榻上,看著傻子一般的姜艷紛,停了半晌,才低聲道:“別難過了,這會兒最要緊的,是後頭的事,那人,你認識?”

      姜艷紛困難之極的點了下頭,直直的看著李丹若,突然伏身在榻上求道:“求五嫂成全,我跟他……情投意合。”

      李丹若咬著嘴唇,看著姜艷紛不知道說什麼好,頓了半晌,才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既認識他,他家有妻室,還有個女兒,這事你也知道?要怎麼成全你?”姜艷紛愕然呆住,半晌,才直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李丹若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閉嘴!”李丹若厲聲喝斥道,姜艷紛餘下的尖叫在喉嚨里卡的咕嚕著,頭搖的如撥浪鼓般,李丹若深吸了口氣,看著姜艷紛道:“從前的事我也不問,這會兒我只問你,你打算怎麼辦?他是有家有室之人,你若跟他,只能為妾,若不跟他……我先找個庵堂送你進去避避難堪,等過了這一陣子,再想法子給你尋門親事,只是,往後也沒什麼好親了。”

      姜艷紛無聲抽泣的渾身顫抖,抖了好一陣子,漸漸安靜下來,眼裡的羞憤一點點沉下去,轉頭看著李丹若低低道:“我跟他,跟他……”

      “你仔細想好了,一腳踩出去就沒有回頭路。”

      “我那一腳……都這樣了,我哪還有路?我……就跟他。”姜艷紛頭垂下去,兩隻手住肩膀,寒縮成一團。李丹若也不多勸,站起來退後半步道:“那好,我跟太婆說說。”說著,轉身出了門,吩咐姚黃和沈嬤嬤依舊好好看著,站在院子裡想了片刻,示意張旺叫出姜彥明,兩人低低商量了幾句,姜彥明點頭應了,這才一前一後進了正屋。

      李丹若站到程老太太身邊,彷彿給程老太太捏著肩膀般示意了下,看著何德慶道:“這事,一床錦被蓋雞籠是沒辦法的事,既然你成了親,這法子也行不得了,我家六妹妹是個性子烈的,寧一頭吊死了,也要你身敗名裂,償她還欠,拖他去府衙。”

      姜彥明抬手叫過劉慶和楊全,手臂反扣,架著何德慶就往外走,何德慶急的眼睛都紅了,姜彥明忙示意他別急,一行人出了大門,姜彥明示意劉慶和楊全放開何德慶,指著不遠處幾個滿臉恐慌的小廝道:“是你的小廝?”何德慶忙點了點頭。

      幾個小廝奔過來,姜彥明也不理會,只看著何德慶道:“你放心,再怎麼著,你也是上元知縣衙內,在牢裡這兩年,總能混個飽暖,兩年也快,不過一晃。”

      “姚先生,您是好人,求求您,救救學生,求您救救學生,家父明年這一任就滿了,這兩年學生熬不過去,求求您!”何德慶急的拉著姜彥明跪在地上,姜彥明拉起他嘆氣道:“你這聰明勁兒都用到偷香竊玉上去了?這事誰能救你?就你自己能救你,我不是跟你說了,這事,一床錦被蓋雞籠,萬事皆休,除此之外,姜家怎麼肯善罷幹休?就是虎落平川,也不是隨隨便便哪條狗都能欺負的,至少你就不行,我的話,你聽明白了?”

      “聽……好像明白了,先生,我家媳婦是個賢惠人,沒法休啊!”何德慶哭喪著臉道,姜彥明氣的咽了口悶氣,看著何德慶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沒讓你休你媳婦,你把六妹妹接回去做個貴妾什麼的,不也是一床錦被蓋上雞籠了?”

      “那成那成!”何德慶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衝著姜彥明長揖不停:“學生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只要六娘子肯。”

      “六妹妹怎麼肯?就是她肯,姜家老太太也不能答應!”

      “先生您明說,學生愚笨,您指點指點,學生該怎麼做?”何德慶被姜彥明說的一頭霧水,姜彥明無語的看著一臉白痴相的何德慶,悶了半晌只好指點道:“人家姜家就是要張臉,你回去,讓你母親上門來求,擺上酒宴,吹吹打打接六妹妹進門,除了那正妻之位,旁的讓你母親都應下,不就得了!”

      何德慶恍然大悟,轉而又滿臉苦相:“先生,父親能打斷學生的腿,母親……”

      “若是你父親執意要你和在牢裡住上兩年,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這認罪文書你可都寫下了,這事,已經做到了板上釘釘子,你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到時候往張大人案子上一遞,你就收拾收拾東西,等著進府衙大牢住著吧!”姜彥明背著手冷冷道。

      何德慶哆嗦了下,姜彥明停住步子,轉頭看著何德慶問道:“我給你指了條明路,走不走在你……”

      “我走,我走,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何德慶帶著哭腔道,姜彥明暗暗鬆了口氣:“嗯,這事可是我私縱你的,回去還沒法跟姜家交待呢,我也幫不了你多長時候,上元縣離江寧快馬不過半天,明天未正前,若不見何家太太過來,我也替你拖不得了,這狀子就只好遞進江寧府衙門。”

      何德慶一張臉苦成一條苦瓜,不停的點著頭,連和姜彥明告辭也忘了,垂頭喪氣的叫過小廝,上馬就往上元縣方向急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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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關於宵禁,普及下,大家都知道,唐代的宵禁制度,非常嚴格,明和清都有宵禁制度,但在宋,卻沒有這個規定,城門日夜洞開,夜生活極其豐富。

      另:關於偷情,蘇二奶奶講的那個故事,是宋人筆記裡記的真實事件,有名有姓,東京的樊樓,在當時,就以浪漫著稱,成就過很多好事,有過很多故事和傳說。

      唐代的開放,是在皇公貴族間,比如唐代的公主,但宋代的開放,在民間,就連說親,也有相親一關,男方看中了,將一支金簪插在女孩子發間,謂之插簪,如沒看中,就送一匹絹,謂之壓驚,這可是男方當事人,看女方當事人,一般約在酒店裡。所以,何德慶拿了支金簪給姜艷紛,戲稱插簪,姜艷紛安心和高興,就源於此。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2:38 AM

第八十三章 子息

      第二天午後,何德慶母親錢太太趕到姜家,給程老太太陪了無數好話,能應下的都應下了,當天就定了日子,擺酒抬姜艷紛進門做貴妾。

      李丹若和姜艷紛說了,取了五百兩銀票子遞過去道:“這是太婆給你的,原本是給你備嫁妝用的。”姜艷紛紅著眼接了銀票子,李丹若又取了三百兩銀票子遞過去道:“這是我添給你的,收著吧。”

      姜艷紛攥著銀票子,淚眼汪汪的看著李丹若:“五嫂,我……”

      “往後凡事仔細些,你這過去……”李丹若輕輕嘆了口氣,低聲交待道:“何家也是……也不是歡天喜地抬你進門,何德慶成親才兩年,小夫妻正是要好的時候,她是妻你是妾,你萬事小心,錢太太這麼樣上咱們家陪禮求情,心裡還不知道怎麼惱火,也要小心,做姑娘時是嬌客,一旦……出了娘家門,就得多忍讓,別由著自己性子,說話做事前,多想一遍。”

      姜艷紛連連點著頭,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衝李丹若連磕了幾個頭,李丹若忙彎腰拉起她,姜艷紛淚如雨下哽咽道:“五嫂,從前是我不好,聽了別人的調唆,也是我自己不成器,我對不起姜家,對不起……”

      “別哭了,過去的事,多想無用,往後過好日子,你自己過得好好就好。”李丹若暗暗嘆息,又安慰了姜艷紛幾句,才轉身回去了。

      隔了兩天,何德慶帶著小廝、婆子,一頂小轎抬走了姜艷紛。

      這一年的春節,姜家過的靜悄悄沒有半分喜氣,只有臘月末接到的雄南姜彥英的來信,說一切皆好,算是灰暗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月末,吳三奶奶寫給母親的信總算得了回復,說是因為母親身子不適,沒顧上打發人過來看望,吳三奶奶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去請程老太太示下,要帶著賢哥兒和蕊姐兒,跟著來看望的婆子回娘家侍候患病的母親去,程老太太沉默了好半晌,才看著吳三奶奶道:“你想回去我也不攔你,替我問你母親好,等三郎回來了,我讓他去接你回來。”停了停,程老夫人才接著說道:“若住的煩了就回來,到底,這裡是你的家。”

      吳三奶奶垂著頭答應了,轉身出來,回去收拾了東西,隔天一大早就啟程回娘家了。

      二月初,李丹若就診出了身孕,這讓灰暗了一年的姜家添了無數喜氣,姜彥明親自跑了趟無為府報了喜信,楊氏又喜又怕,當天就要跟姜彥過來江寧府看望女兒,韓三奶奶好說歹說勸住,隔天準備了些吃的用的,李雲直告了幾天假,陪著到江寧走了一趟,住了兩天才回去。

      傍晚,沈嬤嬤早早從點心鋪子裡回來,掀簾進來,李丹若正坐在榻上縫著件小衣服,見沈嬤嬤進來,忙笑讓她坐下,沈嬤嬤探頭看了看笑道:“這樣的精細活就別做了,當心累著。”

      “沒事,嬤嬤今天回來的早,鋪子裡都忙好了?”

      “還差點尾,我有話跟你說,就早回來一會兒。”

      “嗯?出什麼事了?”李丹若驚訝道,沈嬤嬤忙擺手道:“沒事沒事,什麼事也沒出,我就是……”沈嬤嬤起身到門口左右看了看,這才坐回來,看著李丹若道:“本來,我不該說這個話,可我怕奶奶沒經過這樣的事,就多嘴一句。”

      “嬤嬤有什麼話只管說。”李丹若笑道,沈嬤嬤眼睛盯著李丹若還根本看不出來的腹部,輕輕咳了一聲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五爺身邊侍候的人,得挑一個才行。”

      李丹若怔了怔,看著沈嬤嬤低聲問道:“多前母親懷我的時候,也給父親挑身邊侍候的人了嗎?”

      “那是,這小一年的光景,爺們身邊沒個人侍候哪能行?是太太陪嫁的丫頭,你三四個月的時候,老爺就讓太太就打發她嫁人了,那時候老爺在任上,就嫁到了任上,如今咱們在江寧,早晚也得回去,等你出了月子,給她尋個好人家嫁在江寧就是了,照我看,就讓朱衣過去侍候,脂紅一來性子強,二來,她往後倒比朱衣有用,朱衣性子綿,又隨和,長相也過得去,最合適不過。”沈嬤嬤說開了也乾脆了,一番話說到了底。

      李丹若手裡捏著小衣服,垂著眼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看著沈嬤嬤搖頭道​​:“我不給他安排,我從懷了孩子到現在,就沒一天好受過,聞到什麼都難受,這還是小事,回頭要生了,你也說過,那就是一腳生一腳死,我受這樣的大罪給他生孩子,他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忍?我不給他安排,我的丫寰個個都是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不給他糟蹋,他若忍不得,自己想法子去。”

      沈嬤嬤深吸了口氣,又長長的嘆出來點頭道:“那成,我是怕奶奶忘了,我也覺得沒這個理兒,可滿世間都是這個理兒,有什麼法子?算了,我不多說,你自小有主意,我看五爺也算是個好的,如今這樣的日子,也能過的安安穩穩的,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這針線活別做了,好好歇著,我還得讓人明兒多送幾斤蓮子過來,今天張府來人,說明兒讓多送幾斤蓮子酥過去,我下去了,你好好歇著。”

      李丹若送走沈嬤嬤,低頭扎了幾針,​​就煩惱的將小衣服放到一邊,下了榻,來回走了幾趟,倒了杯茶慢慢喝著靜心。

      晚上吃了飯,李丹若有些心不在焉的對了帳,交給脂紅收了下去,轉頭看著歪在榻上看著本書的姜彥明,猶豫了片刻,側身坐到榻上,看著姜彥明漫不經心的問道:“我倒想起來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姜彥明放下手裡的書問道,李丹若不怎麼自然的從姜彥明手裡拿過書翻了翻道:“我這會兒有了身孕,你看看,要不要給你安排個人侍候,你自己有看中的人沒有?”姜彥明滿眼意外的看著李丹若,怔了片刻才笑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我沒事,你不是說……”姜彥明停了停,拿過被李丹若拿在手裡折來折去的書笑道:“我這會兒收了房內人,就不傷你了?”

      李丹若看著姜彥明沒有答話,姜彥明將書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笑道:“三年的孝我都守過,這才一年,你也別……想的太多,你今天好些沒有?明天我去一趟放生橋早市,說那裡有新鮮的瓜菜賣,看看能不能給你買些回來。”

      “好些了,這會兒新鮮的瓜菜多貴呢,算了,你昨天帶回來的酸棗吃著好,明天再買幾斤回來,我讓姚黃試著做些點心嚐嚐。”李丹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姜彥明點頭應了,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才洗漱歇下。

      十一月底,李丹若順利生下長子,楊氏搶在程老太太頭里抱起外孫,心疼的摸著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看著李丹若安慰道:“不怕瘦,越瘦長的越快,喲,你看看,這就睜眼睛了,這眼睛多黑多亮啊,看的外婆心都酥嘍。”

      直到天近中午,四下收拾乾淨,姜彥明才被放進屋裡,急的三步並作兩步就要進屋,卻被沈嬤嬤伸手攔住:“五爺別急,那兒有衣服,先去換了衣服,淨了手臉再進去,大人​​孩子都嬌弱,一絲臟東西都不能帶進去。”

      姜彥明雖說心急如焚,還是老老實實被沈嬤嬤盯著淨了手臉,換上衣服,這才轉進里屋。

      屋裡,李丹若已經倦極睡沉了,姜彥明輕手輕腳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輕手輕腳的退出屋。

      西廂,程老太太、楊氏守著孩子,正稀罕的不行,程老太太見姜彥明過來,忙笑著招手道:“快過來看看,這孩子必是個聰明的,從生下來到現在,這眼睛就四下看個不停,你說說,這麼大點孩子,他能看見什麼?這精神頭真是好,剛往他嘴裡滴黃連,他咂著嘴,吃黃連也吃的香甜。”
姜彥明探頭看著榻上錦繡包袱裡那張巴掌大、皺巴巴的小臉,忍不住驚訝的低聲叫道:“這麼小!”

      “不小啦,雖說瘦,個子可大!這還算小?”楊氏目不轉睛盯著外孫笑道:“你看看,那眼睛生的多好,跟若姐兒一個模樣。”

      “還是像五郎多,你看看,這小臉,跟五郎就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就是一個小,一個大。”程老太太看看孩子,再看看姜彥明笑道,姜彥明抬手撫了撫臉笑道:“前兒丹若也這麼說,說孩子一生下來最象父親,好告訴大家,誰才是他爹。”

      “看看這說的什麼傻話,這誰是他爹還用看?我看你是歡喜傻了,對了,趕緊扶我去給觀音菩薩上柱香,都是菩薩保佑,平平安安。”程老太太想起大事,忙示意豆綠道,豆綠扶著程老太太過去正屋上香,楊氏和姜彥明看著孩子,越看越覺得好看。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08:46 AM

第八十四章 返京

      楊氏直住了四五天,才戀戀不捨的返回無為府。

      平靜的日子過的飛快,隔年姜家剛除了服,京城就傳來喜信,劉美人平安誕下皇長子,大赦天下,姜家女眷也是赦免之列,一家人得了信兒,就忙著打點行李,準備啟程趕回京城。

      諸事妥當,只餘下宅院和那間鋪子,李丹若和趙氏商量了,到正屋和程老太太商量道:“前兒五郎問過幾個行老,說是出手不易,當初買的時候就便宜,這會兒自然也賣不出什麼價錢,還有那間鋪子,雖說掙錢,其實沒什麼本錢,我和大嫂商量著,想把這兩處留給六妹妹,咱們一回京,就她一個人在這兒了,她們母子兩個也不容易,留給她們,也是個傍身,太婆看呢?”

      “這是你對六姐兒一片心,難為你能掂記著她,都好,你和大郎媳婦商量過的事,都妥當。”程老太太傷感的點頭答應道。

      李丹若出來,打發人到上元縣接了姜艷紛過來,辦了書契,又吩咐楊全夫婦在江寧多留一個月,將姜艷紛尋來接管點心鋪子的人教得差不多了,再啟程返回京城。

      一路上極順當,七月初就進了京城地界,算著還有一兩天就趕到京城了,這天傍晚,一家人吃了飯,程老太太留下李丹若和姜彥明商量道:“眼看著就進京城了,有件事,我想了這幾天了,進了京,咱們得分開住。”

      “分開住?”李丹若驚訝的看著程老太太,還沒等她再說話,程老太太嘆了口氣止住她道:“我知道你要說的話,這一門老弱婦人,一來無以為生計,二來家裡連個頂戶應門的男丁都沒有,這分開了,日子怎麼過?可不能不分開!”程老太太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五郎必是要下場的,若住在一處,指不定生出什麼變故枝節來,只怕要耽誤了五郎的前程,這是大事,五郎得了前程,才好籌劃後頭赦免的事。無論如何耽誤不得。”

      姜彥明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想了想道:“太婆想的周到,要不,我看這樣,就買兩處連在一處的宅子,這樣,分也是分開了,平時也好照應,太婆看呢?”姜彥明忙點頭道:“這樣最好,若離得遠了,我實在放不下心。”

      程老太太猶豫了下點頭道:“也好,門最好另開在一處,大門總要離遠些,這樣的宅子不好挑……”

      “一來不是急事,二來,京城必竟不比江寧,買宅院、賣宅院的都多,也不至於太難買,不過多費費心,進了京,五郎安心讀書,讓平福跑一跑就是。 ”李丹若忙笑道,程老太太應了,又細細囑咐了姜彥明幾句,兩人才告退出去。

      隔天進了京城,姜彥明只趕著天黑後,往威遠侯府和忠通伯府各去了一趟報了個平安,旁的,也沒敢多走動。

      一家人直忙了一個來月,才挑到處正好後園隔了堵牆的一大一小兩處宅院,程老太太四下看了,堅持住了那處小的兩進院子,李丹若和趙氏看著人將各處修整收拾停當,又在後園開了個角門方便兩個院子往來,直到八月將末,李丹若和姜彥明搬進大些的三進院子,程老太太帶著趙氏等人搬進了隔壁的二進小院。

      這天一早,李丹若就坐車出了門,往城外婆台庵看望李雨菊。

      車子出了陳州門,又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婆台庵前停下,沈嬤嬤上前打聽了,一行人跟著個小尼姑,出了庵堂,沿著庵堂牆外走了一刻多鐘,才到了一處簡陋的青磚院子前,小尼姑引到院子前,雙手合什行了一禮,轉身回去了。

      李丹若站在院子前打量著,跟這院子緊挨著的,大約是庵堂的後廚間,有處角門開著,門外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菜地,幾個女尼正彎腰勞動其間,院子就是鄉下的青磚小院,門前掃的很乾淨,油漆斑駁的兩扇小門緊閉著,小小的一個門樓有一角已經露出了檁條,李丹若站了好一會兒,才示意朱衣上前敲門。

      沒過多大會兒,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春妍從門裡探出頭來,朱衣忙笑道:“春妍姐姐,是我,我們奶奶過來看二姑奶奶了。”春妍怔了怔,忙往後看去,一眼看到李丹若,臉上驚喜交加,轉身就要奔進去報信,剛轉了身卻又硬生生扭回來,將兩扇門推的開開的,幾步奔出去,連福了兩福,卻說不出話來,李丹若伸手拉了她道:“不必多禮,咱們進去說話。”

      “唉!”春妍答應一聲,忙又掙開李丹若,三步並作兩步奔進院子叫道:“奶奶,奶奶!奶奶!四姑奶奶回來了!四姑奶奶來了!”

      話音剛落,屋裡衝出三四個人,李丹若忙緊走幾步迎上去,李雨菊沖在最前,看著李丹若又像哭又像笑:“四妹妹……你平安就好……”話沒說完,就淚如雨下,哽咽的說不下去了,李金蕊上前兩步,輕輕拍了拍李雨菊的後背,看著李丹若道:“我和二姐姐正說著你,你就來了,剛回來的?咱們先進屋,進屋說話,寒碧去沏茶,看看還有什麼點心沒有。”

      李丹若跟著兩人進了屋,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了,李雨菊用帕子按著眼角,眼睛紅紅的看著李丹若道:“剛和三妹妹說起你,也不知道你在江寧好不好,這些年連個信也沒有,你就回來了,什麼​​時候進的京?安頓好了沒有?”

      “我都好,七月初到的,要現買宅子,一直忙到現在才安頓下來,二姐姐一直住在這裡?”李丹若接過茶,先遞了杯給李雨菊道,李雨菊點了下頭道: “先頭住在後面庵堂,後來三妹妹搬過來,我們兩個商量著,就借了這處院子搬出來了。”

      李金蕊苦笑接道:“我和二姐姐是一個藤上結的苦瓜,二姐姐是命不好,我是……唉,”李雨菊拉了拉她,李金蕊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不說了,我是自作孽,你離開京城那年,陳大郎走了鎮寧公……現在改了,叫鎮定王了,走了鎮寧王鄒家的路子,求了外任,就帶他那兩個小妾上任去了,走了這兩年,一封信沒有,一個大錢沒往家捎過。”

      李丹若雙手握著杯子,凝神聽著李金蕊的話,李金蕊哂笑了一聲:“我早就猜到了,那是什麼貨色,這幾年我早看的明明白白,要想不餓死,只能靠自己,他走後,我就退了京城的院子,搬到了陪嫁的那處莊子。”李金蕊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那個莊子,就幾戶莊戶人家,總算……人都樸實,雖說中間… …總算平平安安,那屋子一下雨就漏水,沒多長時候,我就病了,也多虧三嫂讓人送了五十兩銀子……後來我就搬過來和二姐姐一處住著了。 ”

      李金蕊幾句話說了自己這幾年的事,李丹若卻聽的驚心動魄,半晌說不出話來,李雨菊憐惜的看著李金蕊,低低的嘆了口氣道:“三妹妹吃的苦頭多,我還好,一直就這樣。”

      “聽說狄老爺早就回京城了,打發人過來看望過沒有?”李丹若看著李雨菊,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問道,李雨菊臉上的表情一時無法形容,半晌才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回來了,他回不回來,不都那樣。”

      “那也是頭惡狼!”李金蕊咬牙道:“他回來,我和二姐姐還是聽庵里的師太說的,回來就讓春妍回去報個信,門房上沒人給通傳,春妍守在大門口,等著他在門口下車,誰知道他看見春妍,跟沒看見一樣,昂著頭就進去了,我跟二姐姐說了,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就當他死了,我和二姐姐都是守孝的未亡人!乾脆!”

      李丹若一時心裡五味俱全,半晌說不出話來,三個人一沉默了好一會兒,李雨菊強笑道:“咱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四妹妹回來了,咱們姐妹能聚在一處,都平平安安,這就是大喜的事,四妹妹這幾年好不好?有孩子沒有?”

      “有了,是個哥兒,去年十一月生的,到今年十一月就滿周歲了。”李丹若應道,李金蕊轉頭看著李雨菊笑道:“我就說,四妹妹是個有福氣的,你看看,都好好的吧,四妹妹往後指定有大福!”

      “托三姐姐吉言。”李丹若笑起來,三個人說笑了一陣子,那股子憤然和郁氣漸漸淡薄。

      不大會兒,春妍和寒碧等人擺了飯上來,姐妹三個說笑著慢慢吃了飯,重又歪在榻上,李丹若捧著茶,看著李金蕊笑問道:“二伯父他們還好吧?”

      “還好,大伯父走了沒多長時候,他那差使就不好做,父親是個好脾氣、綿性子,和母親商量了,乾脆求了城外看草料庫的差遣,連家也搬過去了,五月裡我去看過一趟,他在後面園子裡種滿了菜,草料庫又閒,日子也過得去。”

      “那五哥兒?”

      “他原本就沒什麼出息,前年母親厚著臉皮求了姑奶奶,讓他補進兵部做了小吏,父親乾脆把他求到草料場,如今跟著父親管草料場,也沒什麼不好。”李金蕊神情微微有些冷漠的平平說道。

      “那也好,平安是福。”李丹若停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李金蕊重重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李丹若道:“從前我總覺得父親和六哥兒委屈,這會兒才知道,也沒什麼委屈的,祖父留了福蔭,像大伯父、三伯父那樣的,藉著點兒福蔭,就能一路青雲,父親這樣的,他就是那樣,這幾年我常想起從前,父親除了衙門就是家,到了家,就是侍候那些花草,再沒別的事做,他從來就沒上進過,他就盼著六哥兒出息,給他爭臉,可六哥兒,脾氣性子,跟他竟是一模一樣!”

      李金蕊重重長長的嘆了口氣,李丹若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雨菊推了推李金蕊道:“你不是說想開了,二叔二嬸自己覺得好就行?你看看你。”

      “你說的是,沒事,我早想開了,唉,這人,要是能重活一​​回該多好……”李金蕊轉了話題,三個人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眼看著天色漸晚,李丹若告辭出來,上車回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08:51 AM

第八十五章 故舊

      隔天,李丹若去李家三房府上給嚴三太太請了安,在客廳喝了好一半天的涼茶,嚴三太太才匆匆出來,和李丹若抱怨了幾句家事繁難,也沒問什麼時候到的京,住在哪兒,就客氣的將李丹若送了出來。

      忠勇伯府裡,姑母李綰細細問了起居,聽說依著程老太太的意思,如今算是分開居住,嘆了好幾口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五郎過繼這事,也算是呈過上的,在江寧也就算了,如今京城是非多,你們老太太想的周到,如今姜家也就靠五郎了,明年春闈,無論如何五郎得得個彩頭才好,你姑父這一任滿了,只怕要調任,再說他年紀也大了,我也不想讓他老在外頭,你們大老爺得趕緊想法子脫了罪才成,不然你姑父回來了,唉,後頭的事就沒法說了。”

      “嗯,說起來真快,姑爺鎮守永州,這一晃竟三年多了,還有兩年,回去我和五郎商量商量,得趕緊把人周旋出來。”李丹若忙應道,李綰擺了擺手道:“這會兒別去煩五郎,讓他安心唸書,春闈是大事,等考出來才好周旋呢,你別急,我明兒進宮,看看能不能託一托劉貴人,她若肯幫一幫,這事就容易了。”

      “劉貴人?是劉家的姑娘?”

      “真不知道這該怎麼算,五月裡劉貴人生了皇長子,皇后突然把我宣進宮裡,說劉貴人身世坎坷,就知道姓劉,別的,父母家鄉一概不知,如今生了皇長子,總要有個歸宗附族才好,挑來挑去,高了不行,低了也不好,就挑中了咱們家,讓你姑父認了侄女兒,這麼算,這劉貴人,算是忠勇伯府的姑奶奶了。”

      李丹若聽呆了,心裡突然湧起股奇異的感覺,忙盯著李綰追問道:“劉貴人長的什麼樣?是個什麼樣的人?”

      “長的極好,不好也不能得了皇上歡心,什麼樣的人,我也說不上來,雖說見過三五次面,有禮法拘著……就沒有禮法拘著,我跟她素不相識,也沒什麼話說,話不多,很和氣,聽說學問極好,連太傅都誇過她,學問見識讓人敬佩。”

      李丹若心裡湧起股失望,學問極好,那必定不是她了,她沒讀過什麼書,見識也許有,學問能讓太傅誇獎……自己想多了。

      李綰留李丹若吃了晚飯,才送她回去,隔天又到了李丹若處,穿過後角門,給程老太太請了安,陪著說了好半天的話,才告辭回去。

      往大姑奶奶姜艷湖處報平安的信剛送出去沒兩天,程老太太就收到了姜艷湖送來的書信,大姑爺孫民華這一任滿,求了京城六部之職,年底是到京城了,程老太太大喜過望,姜家上下皆一團喜氣。

      李丹若和程老太太、趙氏三人商量了,又和趙氏坐著車四下看了幾天,決定開間南北貨舖子,在江寧那個點心鋪子,因為賣的是京城的時新點心,這才生意興隆,如今在京城,這樣的點心鋪子就讓人看不上眼了,旁的利潤大的行當,姜家也沒有懂行的人手,兩人看了好幾天,能開的,也只有南北貨舖子,只要用心和氣些,總能掙些油鹽錢,程老太太並不多話,只任由兩人拿主意。

      又忙了幾天,兩人看好鋪子,商量了大半天,乾脆買下了那處鋪面,李丹若又從自己的鋪子裡挑了個穩妥的掌櫃過來幫忙,直忙了一個來月,鋪子總算開張了,開張幾天,生意不算好,可也不壞,趙氏很是滿意,這南北貨舖子原本做的就是口碑,只要價低貨好,這生意必定會越來越好。

      李丹若忙過這一陣,打發沈嬤嬤去魏家尋了趟盧四奶奶,盧四奶奶聽說李丹若已經回到京城,驚訝非常,忙約了李丹若在會仙樓見面。

      李丹若帶著脂紅、朱衣,跟著茶飯量酒博士進了雅間,盧杏林已經到了,李丹若進了屋,取下帷帽,盧杏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好好好!總算還是那樣,沒脫了形!”

      “瞧你說的,我不過到江寧住了兩年,又不是發配邊疆,哪能脫了形?”李丹若笑應道,盧杏林長長的嘆了口氣,伸頭湊到李丹若面前,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道:“哪有什麼分別?行了,咱們不說這個,你回來就好,五郎明年春闈考不考?”

      “哪能不考。”李丹若邊說著話,邊和盧杏林讓著坐下,盧杏林看著李丹若笑道:“阿彌陀佛,一定要保佑他一舉得中!你也好脫脫晦氣,你看看,當初你、我,還有戴七,三個最要好不過,你那時上門求親的人最多,也最順當,我也還好,雖說魏家不比當時的薑家門第兒……唉,後來的事誰也沒長前後眼,那時候就覺得戴七不好,挑來挑去,攤上明遠侯家那檔子噁心事,如今倒數她最好了,嫁了個良人,生了長子,這會兒又懷上了,是男是女都好,你看看,世事難料,誰知道再過兩年又是什麼樣子?你也想開些。”

      “我哪有想不開?”李丹若抿嘴笑道:“雖說姜家出了事,我倒覺得因禍得福了呢,說起孩子,這兩年沒見了,是兒是女?”

      “女兒,要是兒子就好了。”盧杏林笑道,

      “先女後子是大福氣,正好一個好字……”兩人說笑著,慢慢吃了飯,撤下飯茶,重又上了茶水點心,盧杏林彷彿想起什麼笑道:“你跟你三伯父家,走動的可好?”

      “還過得去。”李丹若含糊道,盧杏林明了的挑了挑眉梢,接著道:“他家五娘子的事,你聽說沒有?”李丹若忙搖了搖頭:“我進京這幾個月,先是忙著置辦收拾房子,後頭又忙著鋪子的事,什麼事?”

      “嘿嘿!”盧杏林乾笑了幾聲道:“敬親王壞事前,她和岳家定了親,聽說那岳七爺見過她兩回,極看中她的品貌,一出了孝就趕緊上門求娶,可這一求,就求到了現在,那個岳七爺原本就是個無賴,這幾年失了勢,越發往爛泥裡滾,”盧杏林笑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什麼無賴招儿都使出來了,天天纏在李府,可去年六月裡,這門親事突然就一拍兩散了,這是好事,岳七那樣的污糟貨,也配不上李五娘子,可誰知道,後頭連說了幾門親,都被人回了,上個月我跟戴七去姚大人家賞花,這才從戴七那兒聽說,那岳七到處跟人說,去年六月,李五娘子往觀音院進香時,他混進去跟李五娘子早就成了好事了,你聽聽,這算什麼事兒!”

      李丹若一口茶嗆出來,咳了幾聲才氣憤道:“這不是胡說麼!五妹妹身邊從不離人,哪能讓他得了手?再說,若真得了手,三伯娘再怎麼也只能捏鼻子嫁了五妹妹,這是壞人名聲。”

      “可不是,我和戴七也這麼說,可這事兒到底太難聽,這親事也沒什麼非娶不可的,你三伯娘也真是,當年瞎了眼還是讓人給騙了?怎麼能定了岳七這樣的人?別說敬親王壞了事,就是……這樣的潑皮無賴也不能嫁。”

      盧杏林臉上帶著絲幸災樂禍,李丹若皺了皺眉頭道:“這算什麼事?就由著他這麼污人名聲?”

      “這事也是難辦,又沒說到明面上,再說,嚴太太和李五娘子知道不知道還是兩說呢。”盧杏林笑道,李丹若歪頭看著她,盧杏林忙擺手道: “你別看我,我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跟嚴太太說這個話去,我也不瞞你說,咱們歸咱們要好,我可不喜歡嚴太太和你那個五妹妹,李五娘子跟你一點也不一樣,品貌出眾,才華出眾,處處要出到眾人頭上,就連說話,也必定要壓你一句才行。”

      李丹若重重呼了口氣,盧杏林愛說愛笑,性子要強,若跟她相處,得會聽她說話才行,李凌波跟她是合不到一起去,可這事也不知道三伯娘知道不知道,那岳七一個落魄子弟,也沒什麼難對付的,設個局讓他流放個幾百里也就結了,可這事,怎麼跟三伯娘說?上回去她也是待搭不搭的……

      “你想什麼呢?”盧杏林推了推李丹若道:“怪我啦?”

      “沒有,這哪能怪得著你?我就是覺得女人難為,雲英未嫁時還好,一朝嫁了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多少為難處。”

      “可不是!”盧杏林一下子感慨起來:“你不知道,我剛成親的時候,背地裡不知道哭過多少回……”兩人再沒提李凌波的事,又牽七雜八的說了好半天話,眼見天色漸晚,才從酒店出來,各自上車回去了。

      李丹若回到家裡,叫了沈嬤嬤進來,屏退眾人,將盧杏林的話低低的說了,接著交待道:“嬤嬤看看能不能尋到三太太心腹的婆子或是丫頭,把這話透過去,既知道了,總不能坐視不理。”

      “這話是,怎麼說都是一個李字,這事容易,五娘子身邊的教引嬤嬤週婆子和我熟,我就去尋她,就說聽魏四奶奶身邊的心腹婆子說的,奶奶就別攪進去了。”沈嬤嬤乾脆的應道,李丹若舒了口氣點了點頭,沈嬤嬤也不耽誤,這就出了門尋週婆子去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08:56 AM

第八十六 章大姑奶奶

      李丹若託了盧杏林幫著留心姜艷夏和姜艷豐的親事,盧杏林倒也上心,可連說了不少家,不是姜家看不上對方人品門風,就是人家嫌棄姜家的門第,姜家如今也沒有什麼門第可言了,姜艷夏又是庶出,更難了幾分,姜家守著人品門風不肯鬆口,這門第一條上就一路往下落。

      直到進了臘月,盧杏林又打發婆子過來,說魏家有個遠房親戚,叫魏延書,自幼失怙,只有母子兩人,家境雖說貧寒了些,可難得這魏延書是個懂事肯上進的,李丹若先和姜艷夏商量了,見她並不嫌棄這貧寒二字,這才和程老太太說了這事,兩邊回了話,約了在大相國寺彼此見個面。

      魏家母子雖然衣飾簡陋,卻是知書達禮的明白人,這魏家是貧寒無依,可難得魏延書和魏母兩人言談舉止都沒有挑處,程老太太、趙氏和李丹若都看的滿意,魏家母子也看中了姜家和姜艷夏,貧寒之家也不多講究,兩家當場就換了八字,各自回去尋人合吉凶。

      四個人擠了一輛車回來,剛進巷口,遠遠就看到狹小的巷子裡擠擠挨挨塞了輛華麗的大車,四個人在院門口下來,沒等程老太太看清車子掛著的銘牌,侍立的車旁的婆子已經滿臉笑容的迎上來見禮道:“老太太可回來了,我們奶奶到了有一會子了,正等老太太等的著急呢。”

      程老太太見是大姑奶奶姜艷湖的陪嫁婆子,喜不自禁,也不用人扶,幾步就上了台階,剛轉過影壁,姜艷湖已從小跑著從裡面迎出來:“太婆回來了!正要打發人去尋您呢,等得我急死了。”說話間,姜艷湖已經衝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一把摟住姜艷湖,話沒說出來就泣不成聲,姜艷湖眼淚一串串往下落,摟著程老太太安慰不停,勸了好一會兒,才和趙氏一起,將程老太太扶進屋裡。

      姜艷瑩侍候著周氏坐在榻前扶手椅上,程老太太和姜艷湖坐到炕上,趙氏和李丹若沏了茶,端了點心上來,程老太太和姜艷湖兩人長篇大論的細說了這兩年各自的種種。

      姜艷湖轉頭尋到李丹若笑道:“若姐兒沒大變,就是比小時候好看了,過來我瞧瞧。”李丹若忙笑著上前幾步,側著身子坐到炕沿上,姜艷湖拉著她的手笑道:“這兩年多虧了你。”

      “大姐姐可別這麼說……”

      “我知道,雖說是一家人,可一家人能做到你這樣的也不多。”姜艷湖截回了李丹若的話,李丹若笑著沒再多說,這個大姑姐姐的脾氣,她從小就領教過,最是說一不二脾氣大的,好在待人真誠仗義。

      垂手站在炕角的蘇二奶奶嘴角往下扯了扯,忙又陪出滿臉笑容,這個大姑姐,別說落魄成現在這樣,就是從前,她也不敢招惹半分。

      “對了,說你們剛才去大相國寺了?要給母親他們做道場?”姜艷湖笑問道,李丹若忙解釋了姜艷夏的事,姜艷湖皺了皺眉頭道:“這也太小題大做了,五姐兒的親事又不是什麼大事,別說太婆,就是你和大奶奶也是多去的,人家差不多就行了,倒是豐姐兒和瑩姐兒的親事,得好好上上心,正好我回來了,明兒我就打聽打聽,一定得尋個好人家。”

      “我現在不嫁。”姜艷瑩接過話道:“母親……離不得我。”姜艷瑩握著周氏的手,周氏點了幾下頭,一字一句說的極慢:“瑩姐兒還小呢,到她十六七歲再說親也不遲,她這會兒才多大?也太早了!”

      周氏的話說的姜艷湖一臉愕然,李丹若忙低聲解釋道:“二伯娘記不清年月,瑩姐兒在她心裡,才十四五歲。”姜艷湖怔了怔就明白過來,忙看向程老太太,程老太太嘆著氣點了點頭,姜艷湖呆了片刻才低聲道:“我記的太醫院有個姓宮的大夫,治這……病最拿手,等我回去就託人去請。”

      “已經請過了。”李丹若低聲道:“一到京城,就托姑母去請了,來看過幾趟,如今正吃著宮太醫的藥。”

      “那好些沒有?”姜艷湖轉頭看著姜艷瑩問道,姜艷瑩點了點頭解釋道:“好多了,母親知道自己忘了些事。”

      “瑩姐兒跟我說了,我忘了好些事,也不知道還想得起來不。”周氏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咬的重而慢,姜艷湖看著周氏,連眨了幾下眼睛,才將湧到眼眶的眼淚眨回去,姜艷瑩看著姜艷湖笑道:“母親離不得我,等父親和哥哥她們回來,我再嫁人。”

      “咦,三奶奶呢?”姜艷湖忙轉頭問道。

      “她哪受得了這樣的窮日子,早回娘家了!”蘇二奶奶酸溜溜接了句,趙氏橫了她一眼,轉頭看著姜艷湖笑道:“三奶奶母親病了,讓人捎了話過來,她牽掛母親,帶著賢哥兒和蕊姐兒回去侍候母親了。”

      “去了多長時候了?”姜艷湖緊擰著眉頭道,程老太太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姜艷湖的手道:“你呀……這母女連心,母親病了,這當兒女的,哪個不是心揪成一把?你看看瑩姐兒,不都是這樣?是我讓她回去的。”姜艷湖不情不願的'哼'了一聲,看著程老太太皺眉道:“我昨兒就打發人到二妹妹府上傳了話,說我今天一早進了京城,就回家來看您,讓她一塊兒過來,她竟沒過來。”

      程老太太張了張嘴,嘆了口氣,指著李丹若道:“你跟你大姐姐說說。”

      “嗯,”李丹若斟酌了下才開口道:“家裡出事那天,二姐姐就急著過來看看,胡家給攔住了,這也是常理,三伯父定的是謀逆的大罪,太婆她們出城那天,二姐姐身邊的朱嬤嬤偷偷出來看過一趟,今年七月回到京城,我讓人往胡府打聽過,說二姐姐如今在家廟清修,不見外人。”

      “胡昆這個混帳東西!”姜艷湖氣的罵了出來:“當年二妹妹嫁給他,多少委屈!就他胡家那樣的門第兒,若不是他家費盡心思苦求,二妹妹能嫁了他?這會兒一張臉竟翻成這樣,他還是不是個人哪?枉披了一張人皮!”

      “要不是二姐姐給胡家老太太守過孝,說不定就給休回來了。”蘇二奶奶滿眼的興奮,忙在旁邊添了一句,趙氏惱怒的狠盯了她一眼,李丹若轉頭掃了蘇二奶奶一眼,不冷不熱的接道:“攀高踩低,落井下石,人之常情,那婆家遭了難,回娘家連門都不讓進的,也有的是,不算什稀奇事。 ”

      蘇二奶奶臉色鐵青,擰著頭一聲不吭,姜艷湖掃了眼蘇二奶奶,又轉頭看了看正溫聲軟語餵周氏喝著紅棗湯的姜艷瑩,目光再移到蘇二奶奶身上問道:“你母親病了,平時都是誰侍候的?”蘇二奶奶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低低的嘀咕道:“才哥兒小,二房可就這一個男丁……”

      “二弟和七弟都好好兒的,難道不是男丁?二伯父也好好兒的呢,怎麼叫就一個男丁了?”姜艷湖盯著蘇二奶奶道,程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姜艷湖,示意她別再說了,蘇二奶奶臉漲的通紅,卻不敢頂回去,姜艷湖餘怒未消的'哼'了一聲,轉頭看著程老太太道:“太婆如今脾氣倒好了。”

      “大家都不容易,算了。”程老太太傷感的低低嘆息了一句,姜艷湖臉色變了變,呆了半晌,跟著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李丹若道:“明兒你若有空,陪我去一趟忠勇伯府,我想去給忠勇伯夫人磕個頭,多虧了她,要不然,父親他們……”

      “那我這就打發人過去忠勇伯府跟姑母說一聲。”李丹若忙笑應道:“姑母前兒還過來和太婆說話兒,見了大姐姐必定高興,姑母從小就喜歡大姐姐。”

      “兩個炮仗麼。”姜艷湖接了一句,程老太太跟著笑道:“可不是,你這脾氣跟忠勇伯夫人年青時一個樣,你也得收斂些,如今到底不比從前。”

      “太婆放心,我知道,你孫兒女婿是個好的,這趟回六部任職,也是他自己提的,還想想活動活動,基能在刑部求個差遣就最好不過了。”姜艷湖笑道,眾人這話題又轉到了差遣和京城的各種八卦瑣事上,姜艷湖只待到吃了晚飯,才辭了眾人回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09:00 AM

第八十七章 私語

      李丹若回到自己院子,掀簾進屋,姜彥明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炕上,一手拿碗一手執勺餵姜敬默吃酥酪,姜敬默剛滿周歲,已經學會搖搖晃晃的走路,也會說些不成句的話了,這會兒穿著件寶藍色江夏細布薄綿襖,一條同色褲子,推著姜彥明的胳膊,將那勺子酥酪往旁邊枝姐兒推著叫道:“姐姐。”示意枝姐兒吃那勺酥酪。

      姜彥明本就笨手笨腳,再被兒子用力撲推在胳膊上,那勺子酥酪就扑出去撒在枝姐兒裙子上,朱衣忙上前幫枝姐兒拭乾淨衣服笑道:“還是我來吧。”

      一旁邊看邊笑的沈嬤嬤見李丹若進來,忙上前侍候她去了斗篷笑道:“你看看,爺非要餵哥兒吃酥酪,這一碗酥酪都撒了大半碗了。”姜敬默看到李丹若,胖胖的雙手撐著地,撅著屁股站起來,奔著李丹若跌撞著撲過來。

      李丹若忙抱住姜敬默,枝姐兒也奔過來笑道:“五嬸回來了,默哥兒非讓我吃酥酪,還要五叔吃,我說吃過了,他還讓我吃。”邊說著,邊緊挨著李丹若坐下,李丹若一隻手抱著姜敬默坐在自己懷裡,騰出手摟了摟枝姐兒笑道:“大姑娘給你的那套金頭面讓你脂紅姐姐給你收好了沒有?”

      “收好了!脂紅姐姐說,以後可以放到嫁妝裡。”枝姐兒歡快的脆聲道,沈嬤嬤'噗'的笑出了聲,抬手指著脂紅又笑又氣道: “哪能教姐兒這麼說話的?姐兒不懂事,回頭說出去,豈不惹人笑話?”脂紅縮了縮肩膀,沒敢答話,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摟著枝姐兒道:“剛才枝姐兒跟大姑娘見禮說話兒,說的多好啊,大姑娘也誇枝姐兒了是不是?”

      “嗯!枝兒知道,嫁妝就在屋裡說,不能出去說!出去照嬤嬤教的說話。”枝姐兒被李丹若誇的臉兒紅撲撲的答道,李丹若低頭親了下枝姐兒笑起來,姜彥明將碗遞給朱衣,接過濕帕子擦著手道:“默哥兒長大了必定性子寬厚,像你的很,這一碗酪,讓了枝姐兒,還得讓我吃,枝姐兒說吃過了,又不肯多吃,真是難為我。”李丹若抱著姜敬默親了下笑問道:“默哥兒喜不喜歡吃酥酪?”

      “嗯嗯!”姜敬默窩在李丹若懷裡,重重點著頭。

      “那下次你和姐姐一人一碗,自己吃,好不好?”

      “好!”姜敬默仰頭看著李丹若,拍著手,奶聲奶氣的答應道。

      “我餵弟弟吃!我最喜歡餵弟弟吃東西,弟弟最聽我的話!”枝姐兒又是興奮又是得意的叫道,姜敬默看著枝姐兒不停的點頭,直點的李丹若和姜彥明都笑起來,李丹若將姜敬默放到旁邊道:“枝姐兒哄著弟弟玩一會兒吧,再玩一會兒就該歇下了。”

      姜彥明愛憐無比的盯著咿咿呀呀和枝姐兒說著話的薑敬默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著李丹若笑道:“大姐姐回去了?”

      “嗯,你回來的這麼早?”李丹若接過紅棗湯喝了一口應道,姜彥明伸手摸了摸李丹若的手道:“手還是涼,光喝紅棗湯只怕不行,明天還是請個大夫過來診一診。”

      “沒事,我自小這樣,身子寒,一到冬天手腳就涼。”

      說話間,脂紅已經送了手爐進來,李丹若接過捂著,和姜彥明說著閒話,看著姜敬默和枝姐兒玩了一會兒,看著奶娘和脂紅等帶兩人下去歇下了,才和姜彥明洗漱更衣,準備歇下。

      李丹若出去看了趟姜敬默和枝姐兒轉回來,姜彥明忙將手爐遞過來,看著李丹若接過手爐,才低聲說道:“孫大郎這趟回來,是想在刑部求份差遣,我陪孫大郎去了趟盧郎中府上,盧郎中說刑部現在沒有合適的空缺,倒不如往戶部和吏部尋尋,這兩處今年空缺都多,品級又相當。”

      “嗯,我聽大姐姐說了,大姐姐說是為了大伯父他們,才想在刑部求個差遣。”李丹若靠著姜彥明,半坐半躺著應道,姜彥明點頭道:“大郎也是這麼說,我覺得倒不必,刑部有盧郎中仗義援手,就是自家人也不過如此,大郎不過正六品,就是進了刑部也難說得上話,再說如今也沒有合適的差遣,我勸了他,先以自己的前程為重,他有了前程才能幫得上姜家。”

      “嗯,八郎那邊有什麼信兒沒有?”

      “他那邊收到的信和咱們收到的差不多,不過他府上有個管事跟在雄南侍候著,前兒傳了信回來,說八郎跟侯將軍往西南追擊阿蠻部去了。”姜彥明擔憂的低聲道,李丹若急抬頭看著姜彥明,沒等她說話,姜彥明忙輕輕拍了拍她安慰道:“別急,八郎不是個莽撞的,再說,八郎和管事信裡都說了,侯將軍極常識八郎,這回跟著他出征,必是做幕僚或是文書,不過在中軍跟著辛苦一趟,八郎連馬都騎不好,又是個書生,哪會衝到前頭去?他衝上去有什麼用?你放心,這事別跟太婆她們說了,大姐姐也知道,太婆年紀大了,別讓她擔驚受怕。”

      “大姐姐今天沒提這事。”李丹若慢慢躺回去,頭枕在姜彥明胸前,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什麼時候大家都能回來,像從前那樣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姜彥明一隻手枕在腦後,一隻手慢慢揉著李丹若的頭髮,半晌才嘆息道:“敬親王的事,蹊蹺處極多,三伯父斷不會做這調攻城弩的事,這中間是誰動的手?敬親王的事,不能多想,除了……今上,也生不出這樣的大事,這個不能多想,可三伯父必是有人藉機生事,可這人是誰?誰能在敬親王的事中藉機生出事來?我最怕這個,他在暗,咱們在明。”

      “能在這事中生出事來,必定身在中樞。”李丹若低聲接了一句,姜彥明憂慮的嘆了口氣,李丹若看著姜彥明,遲疑了片刻,低低的將從刑部女牢回來那晚,饅頭中藏紙條的事低低說了,姜彥明'呼'的一下坐了起來,李丹若嚇了一跳,姜彥明忙摟了她,眼睛裡閃爍著亮光,盯著她道: “這過繼的流言,那時候我就覺得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救我,他把紙條扔給你,你可能想起來是誰?跟大伯父有關?大伯父身居樞密院副都承旨,必定……”

      李丹若看著姜彥明搖著頭,姜彥明呆了片刻,摟著李丹若倒在枕上,嘆了口氣道:“是我急了,散佈那流言的人知道敬親王要謀逆,知道要牽連到姜家,再看這紙條,他連姜家諸人的下場都知道,大伯父……就是不丁憂,也不能清楚至此!丹若,我真想不出,除了今上,還有誰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白?”

      “有許多人,聽說今上脾氣寬厚柔和,身子也不大好,皇后常常幫著處置政務?”

      “嗯,皇后懷了身孕,現在正全心保胎,聽說如今是劉美人在勤政殿侍候筆墨。”姜彥明低低的應道,李丹若想了想低聲道:“我從前在娘家時,認識一個極不一般的風塵女子,她待我極好,也姓劉,那天我聽姑母說劉美人附族忠勇伯府,就猜著也許這劉美人就是我認識的那個風塵女子,可後來聽姑母說,這劉美人學問極好,連太傅都讚過好幾回的,我認識的那個姐姐,她就識幾個用來記帳的字,沒讀過什麼書。”

      姜彥明凝神聽著李丹若低低的話語,望著窗外的清冷月光想出了神,好半天,才低頭看著李丹若道:“忠勇伯府一來子嗣不豐,二來,這兩三代人,也就姑父是個能幹出色些的,雖貴卻無勢,姑父雖領著永州節度使,可到了這個年紀,也指不得了,幾家姻親,也就是李家還算好些,如今大伯父丁憂在家,三伯父……不足為慮,只要再壓大伯父幾年……劉美人生了皇長子,也就附上這樣的人家,皇后才能放心。”

      李丹若輕輕嘆了口氣,他說的極對。

      “可世​​事難料,這劉美人能生下皇長子平安至今,這會兒趁著皇后懷孕,又進了勤政殿侍候,也不是個簡單的,皇后佔盡天時地利,鄒家如今更是如日中天,國丈鄒應清無功封王,長兄鄒書瑞封了福遠侯,鄒書明也封了福清侯。”姜彥明輕輕嗤笑了幾聲:“身無寸功受此大祿,這不是福兆,如日中天自古都不是好兆頭。”

      “嗯,”李丹若輕輕應了一聲,姜彥明眼睛亮亮的看著屋頂,半晌才輕笑道:“這鄒家風水只合女子,鄒家父子三人加一起,也抵不上皇后一半。”李丹若微微抬頭看著姜彥明,姜彥明伸手攬著她道:“丹若,這天下之事,沒有無緣無故,那人肯這樣幫咱們,要麼是前緣今報,要麼……就是要咱們報還這份大恩,若是明年春闈我僥倖得中,你就寫信請大伯父進京吧。”

      李丹若沉默半晌,伸手摟著姜彥明,輕輕'嗯'了一聲,如今的他們和姜家,退不得停不得隱不得,也只好放手搏一回。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12 AM

第八十八章 安心

      姜艷夏和魏延書的八字合的大吉大利,魏家老太太請了媒人,年前就下好了細帖子,準備明年四五月份就給兩人成親,姜艷夏過了年就二十歲了,魏延書還要大兩歲,都算年紀不小,也是該早些成親了。

      春節安安靜靜的過去了,二月初八日,天還沒亮,程老太太就到大相國寺燒了頭香,初九半夜,李丹若將姜彥明送到貢院門口,遠遠的看著那盞小小的紅燈籠淹沒進​​貢院門口那一片燈籠之中,再也分不出了,才放下簾子,吩咐車夫回去。

      這一考就是九天,貢院開門那天,平福早早就擠在貢院門口,伸長脖子一個個看著出場的那些囚犯般的舉子們,看了好半天,才看見姜彥明蓬頭垢面,臉色青灰,提著籃子從貢院出來,平福忙揮著手叫道:“五爺!這邊!這邊!”姜彥明聽到平福的聲音,忙擠過去,將籃子遞給平福,平福忙接過籃子,一把扶著有氣無力的姜彥明,擠出眾人,往旁邊一條僻靜的巷子裡上了車。

      李丹若等在二門裡,見車子進來,忙打發豆綠回去跟程老太太報平安,自己上前扶了姜彥明,姜彥明靠在李丹若身上,打了個呵欠苦笑道:“可算熬過來了,這漏夜趕考場真不容易。”李丹若仔細看著臉色青灰、明顯瘦了一圈的姜彥明,心疼的笑道:“這考試也真是,怎麼能考這麼多天?這不是考文章,是考體力呢。”

      “可不是,身子弱的,熬死的都有,還好還好,三篇文章總算做了個花團錦簇,照你說的,盡了人力,餘下的且聽天命。”姜彥明打了個呵欠道:“那號房闊三尺,深六尺不到,今年這天真是冷的邪乎,我這幾夜就沒睡好過,中間還下了兩天雨,我得好好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氣,然後好好睡一覺,真比囚徒還不如!”姜彥明一路走一路感慨。

      李丹若看著姜彥明沐浴好睡下,這才穿過角門,和程老太太稟報去了。

      姜彥明直睡到第二天一早,才起來吃了飯,往隔壁給程老太太請安,陪著細說了一陣子考試的事,直到近中午才回來。

      剛轉進垂花門,迎面撞到正和枝姐兒玩的跑的咯咯笑個不停的姜敬默,姜敬默看到姜彥明,眼睛睜的溜圓,滿臉驚訝的看著姜彥明,突然撲過去一把揪住姜彥明的衣襟,轉頭看著枝姐兒興奮的大叫道:“呀!父!”

      枝姐兒笑著奔到姜彥明面前,伸手拉了姜敬默,仰頭看著姜彥明,每個字都裹著笑,清脆的往外蹦的飛快:“五叔你去考試,我跟默哥兒說,他就是聽不明白,拉著我到處找你,桌子底下也找,櫃子裡也找,銅錢大的角落都得找找,連針線筐里也要翻翻,一邊找一邊唸念有詞'父呢?'可好玩了!”

      姜彥明蹲下身子,一手摟著姜敬默,一手摟著枝姐兒笑道:“默哥兒想父親啦?”

      “嗯!”姜敬默大腦袋往後仰的連身子也往後傾在姜彥明手上,仰到仰不下去了,再重重的點回來,以示想的很厲害,姜彥明被兒子這頭點的心軟的要化開去,笑著親了親兒子,又捏了下枝姐兒的臉頰,一隻手抱起姜敬默,一隻手牽著枝姐兒,往屋裡進去。

      李丹若進來時,姜彥明正和姜敬默、枝姐兒在炕上玩笑成一團,沈嬤嬤掀簾子讓了李丹若進來,衝姜彥明抬了抬下巴道:“你看看,默哥兒把他當馬騎了半天了,人家都說抱孫不抱子,他這倒好,往後哥兒大了,哪還有個怕勁?這無法無天可成不了才,你也勸勸他。”

      “這有什麼勸的,沒事,怕也不在這上頭。”李丹若去了斗篷,看著炕上笑道,沈嬤嬤接過斗篷,呼了口氣道:“就知道跟你說沒用,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哥兒性子純良,人又聰明,往後再怎麼著,斷不會不成才,這榜什麼時候放?平福說得半個多月,得那麼長時候?我記得前些年沒兩天就放榜了。”

      “都是這麼長時候,沒放榜還有個盼頭,放了榜……”

      “呸呸呸!奶奶這話說的,放了榜必定高中,名列前茅!”

      李丹若笑起來:“我也這麼想,託你吉言。”

      程老太太和沈嬤嬤一樣數著日子,到了放榜這天,天還沒亮,程老太太就摸黑起來了,豆綠剛推開門,趙氏就穿戴整齊的從廂房出來,看著豆綠笑道:“老太太起來了?今天早了快一個時辰。”
“大奶奶也早呢。”豆綠笑道,趙氏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今兒放榜,天倒也好。”

      “放榜也是那院的事,大清早就吵得人睡不好覺!”隔壁廂房裡,蘇二奶奶沒好聲氣的嗆了一句,豆綠嘴角往下扯了扯,趙氏沉下臉張嘴想堵回去,轉念又想到今天要求個吉利喜慶,大清早也不犯著為這點子事拌嘴,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只當沒聽見,轉回頭看著豆綠笑道:“我跟老太太說說話去,二伯娘醒了沒有?”

      “還沒呢,不過九娘子已經起來了,正在後頭茶房看著熬銀耳羹呢,大奶奶陪老太太說說話,也省得她等的心焦。”豆綠笑著讓過趙氏,幫她掀起簾子,看著她進了屋,才往後面看早飯去了。

      隔壁院子,上房已經亮起了燈,李丹若洗漱好進來,姜彥明也起來了,看著李丹若,微微有些不安的笑道:“好了,今天就得准信兒了,若是……”

      “我前兩天悄悄讓沈嬤嬤換了一筐銅錢,也不知道夠不夠。”李丹若像是答非所問,姜彥明高挑著眉梢笑道:“你就這麼篤定?”

      “嗯,我的夫君,自然是人中龍鳳。”李丹若笑語盈盈,姜彥明怔了怔,伸手按在李丹若肩上,低頭看著她,張了張嘴,卻又笑起來,李丹若抿嘴笑道:“從前寧氏太婆託人給我批過命格,說我是難得的旺夫幫夫命,你看看,我這麼好的命格,你這麼高的才華,不中豈不是沒天理?就是不中,那也是天時未到!”

      姜彥明大笑起來,一把摟住李丹若,抱起她轉了半圈笑道:“既是這樣,為夫定要給你掙個一品夫人回來!”

      “夫人不夫人的,有最好,沒有也好,你只別讓我悔勸夫婿覓封侯就行了。”李丹若輕輕的滑過一句,姜彥明低頭在她額頭點了下,聲音低而慢:“不會,我姜彥明立過誓,這輩子絕不辜負你。”

      “你什麼時候立的誓?”李丹若驚訝的仰頭問道,姜彥明一隻手點著自己胸口道:“從你說你我夫妻同體,要一體進退那天起。”李丹若慢慢抬手點在姜彥明胸前,低低的含糊道:“傾城之禍,只為成全一對人?”

      “你說什麼?”姜彥明將李丹若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問道。

      “沒什麼,你去洗漱吧,早飯也該好了,吃了飯,咱們安安心心等著好信兒。”李丹若抽出手笑道,姜彥明高挑著眉梢:“安安心心等著?你能安下來心?”

      “嗯,”李丹若認真的點了下頭,姜彥明擰著眉頭,身子往後稍傾看了她片刻才長長嘆了口氣道:“好吧,安安心心,我也安安心心。”

      姜彥明心神不寧的吃了飯,出門看看天色尚早,站在院子裡想了想,跟著李丹若去了隔壁院子,陪程老太太沒說幾句話,就被程老太太趕了回去,萬一報喜信的來了,姜彥明不在家可不好。
再轉回來,眼看著天色大亮,太陽明晃晃的一點點升上來,離放榜的時辰越來越近了,姜彥明背著手在院子裡看了會兒天,又進屋拿了本書,看了幾頁又實在看不進去,扔下手,研墨鋪紙,提筆蘸了墨,呆了半天,又將筆架起,甩著手在屋裡轉了幾圈,乾脆又出了屋,站在院子裡,凝神聽著遠處的動靜。

      遠遠的,一陣歡呼聲中夾雜鞭炮聲響起,姜彥明的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團,放榜了!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15 AM

第八十九章 新科

      程老太太也坐不住了,扶著趙氏從後角門轉進來,李丹若忙接進正屋,朱衣上了茶,程老太太側著耳朵笑道:“你聽聽,鞭炮聲響起來了,咱們離的遠,要過來是得一會兒。”趙氏糾著手,焦灼的的看著垂花門外,其實她什麼也看不到,不過這麼一直盯著,總覺得好像不那麼焦躁。

      “可不是,咱們這裡只怕也不好找……”李丹若被兩個人緊張的也跟著心神不寧起來,一句話沒說完,院門口已是一片喧囂,李丹若兩步出了屋,程老太太'呼'的一聲站起來就往外走,趙氏忙上前去扶,卻在平平的地上絆了下,連撲了兩步才穩住。

      三人出到門口,魏紫已經提著裙子飛奔進垂花門,隔著院子叫道:“五爺中了!中了!”

      “中了第幾名?”程老太太喜氣盈腮,忙指著魏紫問道,魏紫怔了怔笑道:“忘了問了,我去問!”話沒說完,又飛奔出去,不等她回來,姚黃已經奔進來笑叫道:“五爺中了第十七名,在頭一張榜上,門口全是人,這一會兒功​​夫,來了四撥報喜的了!”

      程老太太長長透了口氣,雙手合什,嘴唇抖了半天,話沒說出來,眼淚卻湧了出來,李丹若忙遞過帕子笑道:“太婆早上說今天必定有喜信,果然如此,咱們進屋去吧,五郎只怕還要忙一陣子才能進來給太婆磕頭。”

      趙氏用帕子按著眼淚,哽咽著說道:“過去了,往後就好了,我扶太婆……進屋坐著說話。”

      程老太太重又進屋坐下,長長嘆了口氣,這才說出話來:“十七名,這名次殿試多數不會動,這是二甲進士出身,我原想著,能考中就行,這兩年,出了那些事,都是五郎在外頭奔波,這書本也荒廢的差不多了,我沒敢多指望,能中了就行,沒想到,還是二甲,你們不知道,這進士出身和這同進士出身,可差的遠!”

      “進士是正房,那同進士就是如夫人。”趙氏滿臉喜色的說了句俏皮話,程老太太哈哈笑道:“這話雖俗,可把這分別說的再明白不過,就是這樣,二甲十七名,一個進士出身是穩穩的了,阿彌陀佛,天不絕姜家,若姐兒,等會五郎進來,看著他,這幾天哪也別去,好好準備殿試,雖說殿試多是過場,可也不能大意了,哪一年都有大意失了功名的。”

      “瞧太婆說的。”趙氏輕輕推了推程老太太嘀咕道,程老太太忙笑道:“我年紀大了,這話就亂說,不作數不作數,你看著五郎,這幾天也別太用功,別把眼睛熬摳了,回頭官家看了不歡喜,人要精精神神的,五郎學問這樣好,再怎麼考也沒什麼怕的……”程老太太興奮的叮囑個不停,說一句李丹若笑應一句,程老太太叮囑的話還沒說完,魏紫額頭帶汗的掀簾稟報導:“老太太,奶奶,大姑奶奶來了。”

      李丹若忙迎出來,大姑奶奶姜艷湖喜氣洋洋,提著裙子,大步溜星的直奔進來,看到李丹若笑道:“一早上我就讓人備好車子,就等著放了榜,趕頭一個上門賀喜,就是這巷子太窄,外頭都是人,不然我還能早些!”說話間,姜艷湖已經拉著李丹若進了屋,程老太太指著姜艷湖大笑道:“看你伶俐的,你就知道五郎必是中的?”

      “那是,五弟那樣的學問,不中豈不是沒天理了?父親從前一誇起五弟就停不下來,我料的準準的,若姐兒,這是五百兩銀子,你拿去用,回頭殿試放了榜,那才是大賞呢,早上我和大郎說,要替五弟買點筆硯送過來,大郎淨笑我了,說人家上門討的是新科進士的彩頭,倒討了我買的假貨去,回頭考不好,全得怪我,我一想可不是,就沒敢買。”

      “銀子我這裡有,大姐姐……”

      “拿著!”不等李丹若客氣完,姜艷湖將裝著銀票子的紅封硬塞到李丹若手里道:“就這紅封兒,那可不是誰都能封的!多少人想封還沒機會呢!”李丹若也不再多讓,收了紅封,曲膝謝了姜艷湖,看著人上了茶,叫過姚黃吩咐準備宴席。

      緊挨在姜艷湖後面,威遠侯府、忠勇伯府、盧郎中家、魏家等各家賀喜的管事來過,婆子又過來一趟,李丹若連軸轉著答禮封賞道謝,這中間,還有狄家賀喜的婆子,李丹若一樣的答禮封賞,婆子回去沒多大會兒,狄老爺一身青衣,親自上門道了賀,和姜彥明親親熱熱說了好長時候的話才回去。

      四月裡初還有殿試,省試放榜也就喜慶了一天,隔天考中的繼續埋頭溫書,沒中的,哀嘆之餘,各尋門路。

      殿試卻快,也就一天功夫,隔天,天還沒亮,宣德樓左掖門外就聚滿了等著看榜的人眾,平福擠的滿身都是汗,再怎麼掂腳,怎麼跳腳同,一眼看去,還都是烏壓壓的人頭和各色襆頭,平福急的轉身四下張望,一眼看見旁邊樹上爬滿了小廝、隨從,頓時搥胸跺足懊惱不已,怎麼忘了這個?
      自己來的那麼早,要是想到這個,指定能在樹上佔一席之地,如今……平福四下張望了半天,能看到榜的樹,上頭全都佔的滿滿的。

      正當平福急的擠來擠去,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時,宣德門方向響起一陣尖叫和騷動,人群叫喊著,'哄'的一聲往宣德門方向湧過去,衙役厲聲呵斥聲此起彼伏:“後退!後退!都後退!”剛湧到前面的人群又擠在一處潮水般往後退,再'​​哄'的一聲往前湧去,平福在人群中前進後退再前進,也顧不得那些講究了,緊咬著牙,擰著身子拼命往前擠,擠掉了襆頭,又掉了一隻鞋,總算擠到近前,那張一丈多長的大金榜已經張帖好了,平福正好擠在大金榜末尾外,忙將脖子伸的老長,睜大眼睛仔仔細細一路看過去,看到目光盡頭處,沒有姜彥明的名字,五爺省試是第十七名,肯定在前頭,可要再往前面擠,哪裡擠的動,平福只好擠出去,飛奔到前頭,再厚著臉皮,忍著推搡呵罵,只管用力往裡擠,只擠的衣衫零亂、渾身汗透,這一張榜總算看完了,可從頭看到尾,就是沒看到姜彥明的名字。

      平福呆傻住了,光著隻腳站在稍遠處,兩隻手用力揉著眼睛,他看的仔細,肯定不會看錯,五爺哪兒去了?

      平福怔怔的呆站了好一會兒,這回去怎麼跟奶奶稟報?平福有氣無力的往後跌撞出人群,一邊退到遠處的福澤橋邊,半靠半坐到橋頭欄杆上,正垂頭喪氣怔神間,宣德樓下又傳來一陣歡呼,又是一陣呼呵聲,平福目光無神的斜著人群,靠著城牆處,一群衙役群裡護著的官吏內侍,又張出小小的張金黃的皇榜來,帖在了那張大金榜前頭上面。

      沒等平福反應過來,一聲尖細的聲音從人群中透出來:“三鼎甲……”後面的聲音不等傳出來就淹沒在喧囂非常的叫聲中,對啊,還有一甲呢!平福從橋欄上竄下來,剛跑了沒幾步,就聽到前面整齊起來的念誦聲:“……一甲第三,姚彥明……”平福眼睛睜的溜圓,呆站了片刻,突然跳起來叫道:“是我家五爺!”說完,也顧不得周圍驚訝羨慕妒嫉等等目光,光著一隻腳,飛奔而回。

      平福沒跑過頭一撥報喜的,連那第七八撥報喜的,也都趕在了他前頭,沒巷子還老遠,就聽到巷子裡面鞭炮鑼鼓喧天,空氣中彌滿了喜慶的硝煙味,離巷子口幾十步遠,就擠滿了看熱鬧討喜氣的人群。

      平福從宣德樓擠出來,再用力擠進巷子擠回去,等他擠掉了另一隻鞋,擠進院子,那幾大筐筆硯都已經派光了。

      垂花門內歡聲一片,程老太太臉上泛著紅光,她原本只打算著能考中就行,能考中二甲最好,沒想到姜彥明竟名列三鼎甲,成了這一科的探花郎,這份喜氣中又摻雜著更多的期盼,朝廷既然讓名為姚彥明,實是姜家人的姜彥明中了探花郎,那姜家的罪責,是不是有鬆動的意思了?

      這一天直熱鬧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姜彥明就往禮部報到,這殿試過後,還有無數的榮耀要領。

      姜艷湖一大早就趕過來,直接尋了李丹若悄悄道:“咱們去接艷樹去,這麼大喜的事,她若遠也就罷了,就在京城,你陪我去一趟,這事從去年臘月裡我就想著了,無論如何得把她接出來。”

      李丹若怔了怔道:“這得看二姐姐自己的意思……”

      “我和她從小一處長大,最知道她,你放心,必是她自己的意思,走,咱們這就去,我都讓人打聽好了,不過一兩個時辰就接回來了,走吧。”姜艷湖拉著李丹若就往外走,李丹若忙叫了魏紫等人跟著,出門上了車,跟著姜艷湖往胡家奔過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20 AM

第九十章 搶人

      兩人各坐各的車,到了胡府門前下了車,李丹若緊走幾步上前,拉了拉姜艷湖低聲問道:“咱們到底怎麼個章程?”

      “跟他們還要什麼章程?就是來接個人,他好就好,不好我也不怕他!他胡家算什麼東西!”姜艷湖一邊示意婆子上前通傳,一邊錯著牙狠狠道,李丹若聽的連眨了幾下眼睛,敢情這是打上門了?

      “大姐姐,咱們把二姐姐接回去,那還送不送回來?若是送回來,就得講講章程,不然豈不是讓二姐姐為難?”李丹若拉著姜艷湖急忙道,姜艷湖惱怒的回道: “這樣的混帳人家,有什麼好回的?”李丹若怔了下,正要說話,姜艷湖轉過身,和李丹若面對面道:“這事從去年臘月我就盤算了,因為五弟要考試,那個時候不便當,你看看,艷樹在家廟裡住著,那是什麼日子?這事我不能不管。”

      李丹若嘆了口氣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是,先把二姐姐接回去,若是胡家來接,咱們也就有話說了。”

      “哼!”姜艷湖冷哼了一聲正要說話,大門口急步出來兩個穿戴講究的婆子,堆了滿臉笑容迎上前道:“原來是兩位奶奶來了,請進請進,我們大太太在二門裡候著了。”姜艷湖昂臉而進,李丹若沖兩個婆子微笑示意了,跟在姜艷湖後面進了胡府。

      胡家大太太袁氏已年過四十,微微發福,麵團團的一張臉上全是笑,卻眼神警惕的看著兩人見禮道:“不知道兩位奶奶來,也沒先打發人說一聲,我好迎出去,恭喜李奶奶,這樣大喜的事,滿京城誰不驚嘆?兩位奶奶請。”

      “我妹妹呢?”姜艷湖聲音不高,卻極不客氣、直截了當的問道:“我和丹若是來看我們姑奶奶的,袁大太太不必客氣,只帶我們去見我們姑奶奶就成。”

      袁大太太只猶豫了半瞬,就爽快的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四太太如今在家廟小佛堂清修,平時我也不敢多打擾她,我帶兩位奶奶去。”

      “嗯。”姜艷湖冷著臉應了一聲,李丹若卻含笑道:“煩勞大太太了。”袁大太太忙笑著還著禮,在前頭引著,轉了幾轉,從一門僻靜的角門處出去,沿著條兩邊都是一人多高灰白圍牆的夾道走了一刻多鐘,才又進了一道角門,這是個幽靜的有些荒涼的小院子,袁大太太走到一扇漆色有些發舊的月亮門前,用力拍了拍門。

      “誰啊?”過了片刻,裡面才傳來一聲顯得很悠遠的問話聲,袁大太太答應了,裡面響起陣腳步聲,門一下子拉開,一個臉上生了幾絲橫肉的粗壯婆子堆著滿臉笑容急迎出來:“大太太來了,大太太怎麼來了?大太太快請,快請進!”

      “你們太太呢?”袁大太太並不理會婆子的殷勤,只管微微探頭看著院子裡問道,姜艷湖打量著院子裡那幾間簡陋敗落的屋舍,眼裡發熱,心裡酸澀無比,抬腳就要衝進去,李丹若一把拉住她,轉頭看著袁大太太笑道:“這院子破敗成這樣……二姐姐大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得這樣苦修才能贖了大罪,我們就不進去了,煩您請二姐姐出來見一見吧,就在這裡說話還能好些。”

      袁大太太臉色的尷尬閃了閃,看著婆子吩咐道:“去請你們太太出來說話吧,是姜家來人看她了。”婆子驚訝非常、極沒分寸的上下打量了幾眼姜艷湖和李丹若,往後退了幾步,一腳絆在門檻上,才忙轉身跑進去叫道:“四太太快出來,姜家來人看你了!”

      姜艷湖聽的滿臉惱怒,連喘了幾口粗氣,李丹若輕輕拉了拉她,有意無意的轉頭看了看,見姜艷湖帶過來的幾個粗壯婆子都跟過來了,這才暗暗舒了口氣。

      那婆子話音剛落,東邊廂房裡不知道什麼東西跌落地上,一聲響之後,一個頭髮花白,瘦削憔悴非常,一身灰黑輜衣的中年婦人扑出來,奔了兩步,又呆站住,怔怔的看著敞開的院門,姜艷湖試探著叫了一聲:“艷樹?”

      姜艷樹急奔出來,撲在姜艷湖身上,頭抵在姜艷湖肩膀上一動不動,不哭也不說話。

      “這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咱們出去說話吧。”李丹若看著袁大太太道,袁大太太乾脆的笑道:“李奶奶說的極是,咱們回去說話。”

      姜艷湖摟著姜艷樹轉身就走,一行人回的比來的還快,疾步出了夾道,進了角門,袁大太太往裡讓道:“四太太,兩位奶奶,咱們到那邊花廳喝茶說話吧。”

      “不用了,既然你們胡家把我妹妹不當人看,這人,我就先接走了,咱們回頭再好好說說這話。”姜艷湖緊拉著姜艷樹的手,看著袁大太太咬牙道,袁大太太笑道:“姜大奶奶可不好這麼說話,至少我們這一頭,沒人敢拿四太太不當人看,這進家廟佛堂清修,是四太太自己的意思,至少是四房自己的意思,我雖當著家,可也不能管到人家院子裡頭去,姜大奶奶您說是不是?您要接人,總得有個接人的說法,一來,四太太是夫有子,這事,總得四老爺點了頭才行,二來,就算來接,也得姜家人來接吧?您雖姓姜,這會兒可是孫家的當家大奶奶,李奶奶那夫家可姓姚,這事……”

      “大太太替我們想的真是周到,我和大姐姐雖說算不得姜家人,卻是得了姜家長輩委託的,我和大姐姐算不算得姜家,姜家若不說話,別人也不好替姜家發這話,您說是不是?至於四老爺,我們都是內宅婦人,您縱是讓人把他叫回來了,我們也不能見他,若有什麼事,請四老爺到姜家說話吧,他到底是姜家女婿,和姜家又一個城住著,過去給七十多歲的太婆請個安,也是應有之理之情,大姐姐,我們走吧。”李丹若見姜艷湖氣的臉色發白,忙接過袁大太太的話,不客氣的堵了回去。

      袁大太太目光閃了閃,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挪,從前兒聽說那個名姚實姜的五爺中了探花,她就知道早晚得有今天這事,老四那個半分眼光沒有,只知道巴高踩低的貨,當初這事做的也是太過了,這是四房的事,老爺子不發話,她也不犯著當沖頭,反正該說的也都說了,人家這是有備而來,這老四怎麼還沒回來?

      姜艷湖見李丹若堵回了袁大太太的話,橫了她一眼,扶著姜艷樹低聲道:“咱們回家。”姜艷樹眼淚流個不停,咬著嘴唇,半晌才點了下頭,李丹若看著姜艷湖扶著姜艷樹出了二門,和袁大太太客氣道:“多謝大太太款待,胡四老爺若有什麼話,請他到姜家來說就是,先告辭了。”

      “李奶奶真是客氣,等四老爺回來我就跟他說,都是一家人。”袁大太太客氣著跟著送到二門。
李丹若和姜艷湖的車子都停在大門外,姜艷湖扶著姜艷樹剛出了大門,胡昆帶著兩個小廝,騎著馬疾衝到門口,在大門口翻身下了馬,將韁繩扔給小廝,幾步衝到姜艷湖和姜艷樹面前,迎著姜艷湖惱怒的目光,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調轉目光,盯著姜艷樹道:“這是要去哪裡?沒我的話,誰讓你出來的?”

      姜艷樹扭過頭,不答話,也不看他,胡昆火氣上沖,黑著臉,豎著眉毛吼道:“你給我回去!”這一聲吼的姜艷樹輕輕抖了下,把姜艷湖氣的臉都白了,一隻手直指著胡昆尖叫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瞎了你的狗眼!”

      胡昆惱怒萬分,連喘了幾口粗氣,上前就要拉姜艷樹,姜艷湖推過姜艷樹,護在她身前尖聲叫道:“人呢?給我打!打死這個混帳王八東西!”

      姜艷湖帶的那些個粗壯婆子,大約來前就交待好的了,聽到一個打字,七八個婆子衝到車前抽出烏油油的水火棍,衝著胡昆就打將過去。

      李丹若晚​​了幾步,要攔已經來不及了,那群羅剎般的婆子揮著棍子已經衝前打下,李丹若急忙高聲尖叫道:“四老爺打人啦!大姑奶奶被胡四老爺打死啦!”緊跟在李丹若身邊的魏紫反應極快,接著李丹若的聲音尖叫不停:“不得了了,胡四老爺打人啦,我們大奶奶要被打死了,快護住大奶奶!快上車!快來人哪,別讓他跑了,胡四老爺打女人啦!”

      袁大太太比李丹若還晚了兩步,目瞪口呆的看著大門口外的亂棍齊舞,李丹若不停她反應過來,上前推著她一邊搖一邊大哭大叫:“我們大姑奶奶被胡四老爺打死了!一個大男人打女人哪,他憑什麼打我們大姑奶奶?我們大姑奶奶要有個好歹,我跟你們胡家沒完!孫家也跟你們胡家沒完!大姐姐呀!快來人哪,快請太醫!”

      李丹若一通大哭,鬆開袁大太太,彷彿站立不穩,往下連退了幾下,直退到台階下,抬手點著袁大奶奶哭叫道:“咱們見官!我們大姑奶奶要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公堂上見!”

      袁大太太暈的扶著個婆子,指著已經被打的撲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胡四老爺叫道:“快去!快去叫人!快去救四老爺!快去!”

      泥塑般看傻了的門房和眾婆子們聽了吩咐,你往裡我往外,人擠人連撞倒好幾個,門口,姜艷湖和姜艷樹早上了車,魏紫推著李丹若跳到車上,車夫不等吩​​咐,一聲響鞭,車子只往前竄去,那群婆子提著棍子奔在車後,魏紫急的叫道:“棍子扔車上,快!”

      七八個婆子七手八腳將棍子扔上車,車子駛的飛快,上是上不去了,只好跟在車後跑的狼狽不堪。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31 AM

第九十一章 變色

      胡昆被一通亂棍打的血淋淋暈迷在地,一家人亂成一團抬了人進去,袁大太太只吩咐趕緊請大夫,旁的卻一點不敢多作主張,只等老爺子和大老爺他們商量章程去。

      李丹若和姜艷湖回到姜宅,忙遣人盯著各處,警惕萬分的等著應對胡家的反應,誰知道夜幕垂落後,袁大太太竟親自上門來了,帶著不輕不重的四樣禮,先和程老太太陪了沒及時來請安的不是,又慰問了姜艷湖和李丹若,再說了胡昆的傷勢之重,含含糊糊的透了意思,這事,就這麼算了,大家夥誰也別再往大了鬧。

      程老太太早聽說了這事,和李丹若交換了下眼色,滿口答應下來,這事姜家也沒吃虧,再不提起對姜家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

      姜彥明回來,聽李丹若說了早上的事,凝神想了想笑道:“這是家務事,清官難斷家務事,真鬧開了,一來也難分出個結果,二來,這事真細說起來,是他胡家行事為人上頭有虧,姜家遭了難,胡家袖手遠避這事且不說,胡昆如此苛待二姐姐,這是大忌,像這樣娘家失勢的,照常理,應該更加厚待,以免落人口實,就衝這一件,咱們接回二姐姐,誰也不好說什麼,胡家老爺子是個明白人。”姜彥明頓了頓,看著李丹若低聲感嘆道:“就是胡家袖手旁觀這事,做的,可說不得,真說出來計較上了,胡家必招人詬罵,人都是這樣,責人嚴待已寬,只要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責備起別人來都容易的很。”

      李丹若嘆了口氣'嗯'了一聲,可不是,古往今來,世情皆是如此,雖說自己也做不到,可責備起別人來,照樣義正辭嚴。

      “還有件事,”姜彥明斟酌了下,帶著絲謹慎接著說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在巷子轉角那家茶坊門口碰到翠羽了,看樣子她一直在茶坊裡守著我。”李丹若怔了下,一顆心彷彿停頓了片刻,茫茫然開始往下飄忽墜落,姜彥明小心的看著李丹若,見她垂著眼簾,臉上彷彿有表情,又彷佛什麼表情也沒有,忙接著說道:“我就站在茶坊門口跟她說了幾句話,她一家子都逃出來了,如今家裡開了間生藥舖子,說是生意還不錯,看她穿著神情,日子過的不錯,她說一直打聽咱們的信兒,昨天看了榜才知道咱們回來了。”

      李丹若心裡一點點往外湧著酸澀,嘴角輕輕扯了扯,一直打聽?姜家的信兒可打聽的地方可多的很,她若有心,哪還用等到看榜?姜彥明留神著李丹若的神情,見她彷彿露出絲譏笑,忙緊跟著解釋道:“隨她怎麼說,不過聽聽罷了,也不會認真理會。”

      姜彥明頓了下,李丹若墜落的心停了停,若不關已,自然不必認真理會,姜彥明掂量著接著道:“我看她那意思,是想回來,我已經回絕了她,讓她挑個好人家嫁了,往後好好過日子。”李丹若抬頭看了姜彥明一眼,眼裡閃過絲意外和驚訝,姜彥明笑道:“我從前是有些荒唐,那時候也沒人管束,如今有妻有子,與家與族都擔著重責,哪還能像從前一味胡鬧,這事,本來不想跟你說,今天遇到的若是紅翎,這事我就不提了,可翠羽心眼多,主意又大,我怕她又來尋你,​​回頭生出誤會來,我這日子就難過了。”

      李丹若飄忽的心漸漸落定回來,暗暗舒了口氣,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只笑著點了點頭。

      新科進士風光忙碌了幾天,開始各尋門路以求個前程遠大的差遣,一甲三人,榜眼邵明誠外放了淮陽通判,狀元呂正元和姜彥明都進了翰林院任翰林學士、知制誥。

      姜彥明領了差遣喜之不盡,這翰林學士雖說品級不高,卻是極好的晉身之處,何況又兼了知制誥的差遣。

      傍晚回來,吃了飯,姜彥明和姜敬默玩了一會兒,看著奶娘抱走姜敬默,接過李丹若遞過的茶,抿了一口笑道:“今年真是順當的不能再順當了,這翰林學士、知制誥的差遣,我真是想都沒敢想過。”

      “可不是,”李丹若笑盈盈接道:“原來就想著不做外任,能在六部尋個差遣就好,沒想到能做了知制誥,只是……”李丹若頓了頓,委婉的笑道:“越順當越要小心,這知制誥隨侍在官家身邊,有好處,也有壞處。”

      “嗯,”姜彥明斂了臉上的笑容,沉思了半晌才低聲道:“要擱過去,就求個外任……如今沒有辦法,姜家這樣,不能不搏一搏。”

      “嗯,”李丹若慢慢嘆了口氣低聲道:“姜家的罪……連在敬親王謀逆上,極不易脫,就是能脫身回來,這仕途上也不能想了,只能盼著賢哥兒他們了,你這一踏進去,要卸下來就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可又沒辦法,也只好如此。”

      姜彥明沉默了好半天,伸手拉過李丹若道:“別想這個了,榮華富貴,是天下人都夢想的事,你放心,我不是莽撞之人,這當官,也有當官的樂趣。”李丹若聽的笑起來:“可不是,一呼百應,威風凜凜,大丈夫當如是!”一句話說的薑彥明跟著笑起來。

      隔天,李丹若剛送走姜彥明,小丫寰跑進來稟報說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來了,李丹若忙迎出來,剛出了門,就看到魏紫引著李雨菊和李金蕊,已經轉進了垂花門。

      李丹若讓著兩人進屋落了坐,脂紅和朱衣忙著奉了茶,擺了滿桌點心上來,李金蕊探頭看著滿桌的點心笑道:“四妹妹別笑話,早上出來的早,正餓著呢,若有薄粥,也給盛碗來。”

      “快去備早飯。”李丹若一聽,忙站起來吩咐道,

      “不用,就這些就行。”李雨菊忙攔道,魏紫聽了吩咐,忙親自過去廚房吩咐了,不大會兒,就帶著個婆子,端上了銀絲卷、素包、雞肉酥餅等四五樣點心和兩碗粳米粥上來。李雨菊和李金蕊吃過,脂紅帶人收拾下去,重又沏了茶上來,李金蕊歪在炕上,長長的舒了口氣道:“都是託你的福。”

      “這一頓飯就托上福了?”李丹若笑道,李雨菊雙手捧著杯子,抿嘴笑道:“不光這一頓飯,真是託你的福,該說托五爺中了探花的福。”李丹若驚訝的看著李雨菊,忙直起上身問道:“狄老爺去接你回府了?”

      “嗯,”李雨菊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兩頰的肉抽動了幾下,垂下眼簾,李金蕊重重嘆了口氣:“我跟二姐姐在城外,什麼事都知道的晚,那天狄家大奶奶突然就來了,非要接二姐姐回去,你想想,平白無故的,二姐姐嚇壞了,我也嚇的不輕,好容易把狄家大奶奶打發走,趕緊讓春妍和寒碧進城,本來想尋你問一問,可那天你們府上人山人海,那兩個妮子硬是沒擠進來,當天回去一說,我和二姐姐就猜到怎麼回事了,狄家大奶奶要接二姐姐回去,那也是看在五爺中了探花的份上。”

      “那二姐姐?”李丹若一句話沒問完,李雨菊就連連搖頭道:“那府裡,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想再進去,我這心也死了,從哥兒沒了,我這活著都是多活的。”

      李丹若看著李雨菊,又轉頭看向李金蕊,李金蕊笑道:“我不勸她,你也別勸她,各隨心意吧,說不定過一陣子,那陳清邁也要打發人接我去呢,哈!”李金蕊的笑聲酸楚而淒厲,李丹若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金蕊看著她笑道:“不用開解,我想得開,這天下男人,有情有義的許是真有,可多數是那沒情沒義的,我和二姐姐也算命好,早早看明白了,正好孑然一身,了無牽掛,若是像……姜家二姑奶奶的事,我和二姐姐也聽說了,若是像姜家二姑奶奶那樣,一頭受著折磨,一頭又牽掛著孩子……”

      “別說了。”李雨菊用帕子緊按著眼角道,李金蕊嘆了口氣,看著李丹若笑道:“你看看,我和二姐姐是來道賀的,一句喜慶話兒沒說,淨說這些個事了。”

      “嗯,”李雨菊忙按回眼淚強笑道:“那天晚上,我和三妹妹聽到這個喜信兒,高興的一夜沒睡好,隔天就想過來,想想又不合適,五爺剛中了探花,到府上道賀的人必定極多,我和三妹妹……不便當,昨天讓寒碧先過來看了一趟,說看著跟平時差不多了,我和三妹妹這才趕過來。 ”

      “二姐姐想的太多了,哪有什麼便當不便當的,你和三姐姐想來就來,哪還有比你們兩個更要緊的人了?”李丹若笑著嗔怪道,李雨菊臉上微微泛起絲紅暈道:“我知道,我也得替你想想,還有五爺,真是不合適,我和三妹妹……”

      “四妹妹也沒怪你,你看看你,”李金蕊白了李雨菊一眼,轉頭看著李丹若道:“這趟來,一是道賀,二來,還有件事想尋你商量商量。”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38 AM

第九十二章 進宮

      李丹若點頭示意李金蕊只管說,李金蕊看了看李雨菊,李雨菊低聲道:“你說吧。”

      李金蕊轉頭看著李丹若道:“是這麼回事,昨兒個狄家大奶奶又過去了,好說歹說說了半天,見二姐姐咬死口不肯搬回去,就退了一步,說讓二姐姐搬到原先的院子裡去住,或是搬到狄家一處莊子裡住,說莊子那邊也是新修的屋子,二姐姐先是一口回絕了,我就勸著狄家大奶奶先回去,我的意思,二姐姐還是搬到原先那個院子裡住著好,一來日子也好過些,二來,二姐姐再怎麼說也是狄家太太,不肯回府,再不肯搬過去住,一味這麼苦著,倒成了咱們一味固執失了禮。”

      李丹若看著僵硬的扭著頭的李雨菊,想了想,看著李雨菊笑道:“二姐姐的意思呢?”李雨菊轉過頭,汪著滿眼淚嗚咽道:“你不知道,這些年,一想到哥兒,我就悔的夜不能寐,是我沒護住他,我再想想你的話,那時候我竟沒聽進去,沒聽進去……我對不起哥兒,這麼苦著,我心裡好受……好受些。”

      “二姐姐別這麼說,”李丹若心裡湧起股濃烈的自責和懊悔,當年都怪她想的太多,她若是把話說明白了,二姐姐也不是一味愚倔固執的人,那個可憐的孩子,李丹若嚥下那股自責和懊悔,嘆了口氣低聲道:“二姐姐想開些,都說父母子女是前世緣,哥兒走了,這都是命,就是沒這事,也會有那樣的事,二姐姐也學了這些日子的佛法,要想開些,再說,你總掂記這事,對自己不好,對哥兒也不好,哥兒早該投生到福氣之家了,你保重自己,就是替哥兒積福。”

      “四妹妹說的是,過去了,就別想了,還是想想眼前,咱們還年青著呢。”李金蕊跟著勸道,李雨菊用帕著按著雙眼,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放下帕子,看著李丹若,長長的透了口氣道:“我聽你的,為哥兒積福。”

      “這就對了,三姐姐說的有道理,你搬到原先那個院子裡住著好,我看這樣,三姐姐若是也搬到那個院子裡,聽起來不好,我記得那院子隔壁還有個院子,不如賃下來讓三姐姐搬進去住,這樣,說是兩個院子,其實和一個院子住著也沒什麼分別。”李丹若邊想邊說道。

      李金蕊眉毛飛起又落下,看著李丹若正要說話,李丹若看著她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賃院子要銀子,這銀子我先墊上,說到銀子,我正要去尋你們,五郎中了進士,這進了仕途就得用銀子,我盤算了好長時候了,光靠莊子那點收益不行,還是得做做生意,兩位姐姐要是信得過我,也入個股吧,三姐姐早先給過我一包金子,就折做五百兩,我再藉給你五百兩,算一千兩入股,二姐姐要有就多拿些。”

      “信得過,怎麼信不過?求之不得,就是……”李金蕊一下子直起了上身,李雨菊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點頭道:“我也一千兩。”

      “那就這麼說了,”李丹若面容輕鬆的笑道:“還一樣,往後想來就來,咱們是嫡親的姐妹,沒人比​​咱們再親了。”

      李金蕊忙笑應了,李雨菊遲疑了下,也笑著點了點頭,三個人直說到天色將晚,李金蕊和李雨菊才起身告辭回去了。

      四月裡,李丹若和趙氏忙了大半個月,將姜艷夏嫁了出去,這邊滿月酒還沒喝過,四月底,皇后生下了嫡子,喜信剛從宮里傳出來,鄒府就響起震天的鞭炮聲,鞭炮聲還沒響完,宮裡又下了旨,為了賀今上這頭一個嫡子的出生,文武百官三品及以上準加恩蔭一人,四品及以下加發一個月俸祿,京城開放關撲、縱情歡慶三日。

      姜彥明忙到很晚才回來,一進門,將託在手裡、包了塊明黃綢的匣子遞給李丹若笑道:“這是宮裡賞給翰林院的,一人一隻。”李丹若接過打開,掂起裡面那串紅通通的翡翠平安串兒,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讚歎道:“這樣上佳的翡翠珠兒真是難得,這也……”

      “嗯,奢華的很,”姜彥明低聲道:“內司諸人、庫子醫官等人的銀絹除了常例上翻倍,每人又加了一對金錁子、一對銀錁子,今天掌院就諸翰林都得寫一份淨胎髮祝壽文,要挑出篇最出彩的。”

      李丹若手指撫著翡翠串兒,看著姜彥明,沉默了半晌才搖頭道:“一個小孩子……”

      “是啊,生在天家,也不脫天地之道,惜福才好,”姜彥明從李丹若手裡接過翡翠串兒,對著燈光舉起來,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將翡翠串兒扔到几上,轉頭看著李丹若低低道:“聽說皇后難產,這一番大慶,只怕和劉美人脫不開干係。”

      “就是皇后自己安排,也要這麼大慶大賀吧?”

      “嗯,皇后……”姜彥明頓了頓,嘆了口氣道:“鄒家張揚太過,皇后若是有大智慧的,哪能容鄒家如此?二皇子滿月,宮內必定大慶,可惜我品級太低,你若能入宮見一見這位劉美人和皇后就好了。”

      “要我去相面麼?”李丹若笑起來:“我相中了哪個,你心裡就有底了?”姜彥明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笑著點頭道:“對,特別是這個劉美人,皇后還有鄒家可看,這劉美人就沒法子了,忠勇伯府跟她其實不相干。”

      “那政務上頭?不是說她幫著官家理政的麼?”

      “我如今還夠不上這個,分到我這兒的,都是些抄抄寫寫的活。”姜彥明苦笑攤手道,李丹若仔細想了想道:“姑母常去宮裡請安,要不,我跟姑母說一聲,看能不能跟她進宮一趟,總能見一見劉美人。”

      “若能這樣最好。”姜彥明忙點頭道,

      “那我明天去一趟忠勇伯府。”李丹若笑道。兩人又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洗漱歇下了。

      二皇子滿月禮前兩天,李綰讓人急叫了李丹若過去笑道:“真是巧了,剛我進宮給劉貴人請安,正想著怎麼說才合適,劉貴人倒先提起這事了,說一甲三人,就五郎是位少年郎,五郎她看到過了,風流俊俏,是個極難得的,就想看看這探花娘子是個什麼樣的,要我滿月酒那天帶你去見見她,你說說,是不是正巧了?真是心想事成。”

      李丹若也是喜之不盡,回去和姜彥明說了,滿月禮這天一早,就趕到忠勇伯府,和李綰一起,扣著時辰往宮裡去了。

      李綰的車子一路進了會通門才停下,李丹若扶著李綰下了車,早有小內侍迎上前笑道:“小的給夫人見禮,劉貴人吩咐了,夫人若到了,先請到和鳳閣喝杯茶。”

      “煩勞你了。”李綰帶著端莊的笑容客氣道,李丹若上前半步,不動聲色的從袖子裡順了隻小荷包塞到小內侍手裡笑道:“煩您等了這些時候。 ”小內侍手指夾過荷包收進袖內,看了李丹若一眼,恭敬熱情的引著兩人往裡走去。

      李綰一邊和周圍相熟的眾命婦微微點頭致意,一邊低低的說道:“和鳳閣是劉貴人的起居之處。”李丹若低低的'嗯'了一聲,落在李綰後面半步,低眉垂手,樹著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目光卻分毫不斜,恭謹非常的跟著李綰進了和鳳閣。

      侍女迎出來,接了李綰進了和鳳閣,奉了茶,李丹若垂手侍立在李綰身後,李綰端坐在扶手椅上,端莊的抿著茶,李丹若微微低著頭,只轉動著眼珠,打量著自己周圍那小小的一片。

      地上鋪著的墨綠地氈非常厚軟,地氈上幾乎沒有花紋,看著素淡簡樸卻很是舒服,李綰坐著的扶手椅大方簡單,卻厚重樸拙,配著地氈極是搭配,離扶手椅不遠,是一張比一般的榻寬大許多的紫檀木流雲萬字透雕羅漢榻,榻上的坐墊、靠墊都是半舊,微微有些褪色,看起來卻更加柔和悅目,榻角放著張直角矮几,几上堆著五六本書。榻前靠牆處,放著只高腳花架,架上一盆濃綠碧透的佛珠撲垂而下,流溢著濃濃的生機,榻的另一邊放著只不大卻極厚重的古鼎,鼎上輕煙裊裊,看來是香爐,香爐鼓起處閃著柔和的光澤,凹進去處卻有著一塊塊微綠的銅鏽,這是件久遠的古物,原先大約不是做香爐用的。

      李丹若的目光在香爐上停了片刻,才移回來,垂目看著李綰椅子上的靠墊,垂下的手指輕輕觸了觸那靠墊,果然,這是素紋緙絲,怪不得看上去厚實非常,李丹若暗暗讚嘆不已,這裡看著簡樸,處處透著非同一般的家常和舒適,可從地氈到這靠墊,卻是處處精心非常,只怕這靠墊的半舊,也是洗出來的,這份簡僕,是奢華到了極處的簡樸,這個劉美人,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43 AM

第九十三章 重逢

      一杯茶沒喝完,就有內侍過來請了李綰和李丹若,往前面大殿觀滿月禮。

      轉了個彎,一個三十歲左右、穿著入內省副都統服飾的內侍迎面而來,李丹若一眼掃見內侍臉面,滿眼愕然,腳步滯了下,忙低下了頭,這不是那年替紅雲要三千兩銀子的婦人麼?難道……此劉真是彼劉?

      李丹若愕然間,內侍已經客氣的和李綰見了禮:“李夫人安好,好一陣子沒見您了。”

      “郭都統安好,可是有一陣子沒見了,來了兩回都沒碰到郭都統。”李綰忙陪笑客氣道,郭都統微微蹙著眉,心事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大哥兒病了大半個月了,時好時不好,真讓人憂心。”

      “大哥兒還沒好?”李綰急道,郭都統苦笑道:“可不是,大哥兒一直這樣,這大半年,好的時候少,唉,時辰不早了,李夫人別晚了,您先請。”郭都統往邊上退了半步,側身客氣的讓著李綰,李綰謝了,微微側身過去,李丹若跟著李綰,經過郭都統時,腳步似有似無的慢了下,抬頭往郭都統看去,郭都統正背著手,帶著笑看著她,眼睛裡彷彿什麼表情也沒有,又彷佛什麼表情都有,李丹若垂下眼簾,越過了郭都統。

      “這是入內省副都統,皇后身邊的紅人。”走了十幾步,李綰慢了慢步子,低​​低的和李丹若解釋道,李丹若'嗯'了一聲,他是入內省副都統,是皇后身邊的紅人,大皇子病了,他去看護……

      他替紅雲尋自己要過銀子,紅雲必定極信任他,才遣他尋自己,他又是皇后面前的紅人,這不是個簡單之人,他在這裡碰到自己,不可能是巧合,那他,為什麼要選在這裡遇到她?是要告訴她什麼?難道是要先提醒她,此劉就是彼劉?

      紅雲在這宮裡,只怕不容易,自己不知道她是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她這會兒突然要見自己,必定不是平白無故,她出什麼事了?有什麼危機?李丹若心裡七上八下,面上卻絲毫不露,依舊低眉垂目的跟在李綰後面,進了行滿月禮的大殿。

      大殿四周的門和窗戶後都掛著大紅厚實的實地紗,這已經是五月中了,尋常洗兒禮,多半要設在外頭,這洗兒禮在大殿內,還掛了這樣厚重的實地紗簾子,是誰經不得風?二皇子,還是皇后?
殿內的內侍引著李綰站在右邊隊伍中間,李丹若落後一步,站在李綰側後,她沒有品級,沒有資格站在隊伍中,後面又進來七八個衣飾華貴鮮亮的貴婦,中間夾著幾個同樣光鮮的年青小娘子,​​從中間穿過已經站好的隊伍,都站到了最前面。

      等這七八個貴婦站好,贊禮官柔和的聲音響起,李綰等人跪下再起來,再跪下再起來,行著三磕六拜大禮,李丹若等沒有品級的隨侍家人也在隊伍外跟著跪拜。

      一時禮成,殿內諸人三兩成群,在紅綢圍成的木台前圍成半圓,台上正中放著只描金嵌寶的赤金浴盆,赤金浴盆靠近眾人這一面,轉成半圓放著三隻素銀盆。赤金浴盆側後兩三步遠,放著張寬大非常、雕刻精美的金絲楠扶手椅,皇后一身盛裝端坐其上,鄒後濃眉大眼,眼睛極是明亮,只下巴略方,使整個臉看起來多了絲剛強,少了分柔美,這會兒,嘴唇上嫣紅的胭脂和兩頰那一片胭脂打出來的紅,顯得整個人精神而喜慶,金絲楠扶手椅旁邊侍立著一個穿著桃紅裙子、長身玉立的美人兒,正是紅雲。

      李丹若若有其事的移開目光,侍立在李綰身後,看向那裝飾奢華的洗兒台。

      最後進來的七八個先沖鄒後福了福,這才依次走到赤金浴盆前,將那些或亮光閃爍、或古樸非常的洗兒禮輕輕丟進盆裡,這些,必定是鄒府女眷了,大約只有她們才有資格把洗兒禮放下那隻要給二皇子沐浴的赤金浴盆裡。

      果然,等她們放好洗兒禮,後面的貴婦開始依次將各自準備的洗兒禮放進那三個素銀浴盆中,李丹若跟著李綰,也將一隻赤金嵌寶麒麟放進銀浴盆,放完洗兒禮就到了吉時,李丹若眼角瞄著紅雲和鄒後,鄒後專注而愛憐的看著抱在奶嬤嬤懷裡的孩子,紅雲正從侍女托盆中托起只蓋盅,彎下腰,恭敬的遞給鄒後,鄒後蹙著眉頭,彷彿很不情願的抿了幾口,頭也不回的將蓋盅遞給了紅雲。
奶嬤嬤抱著二皇子,不過沾上赤金浴盆裡的​​水在孩子額頭點了下,就算是成了禮,抱起孩子衝鄒後行了一禮,在眾嬤嬤女侍的簇擁下退了下去。

      紅雲滿臉笑容的彎腰和鄒後說了幾句,鄒後點了點頭,紅雲直起身子,笑容燦爛的宣佈道:“娘娘說了,今天是喜慶事兒,請大家不必拘禮,都玩得高興才是。”

      眾人恭謹非常的應諾了,內侍引著眾人往後殿宴飲,李丹若不敢多張望,只跟在李綰後面,剛走了兩步,一個小內侍幾步過來,衝李綰和李丹若拱手道:“劉貴人吩咐了,請李奶奶到這邊飲宴。”李綰正要說話,李丹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那我過去了,一會兒再過來侍候夫人。”李綰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看著李丹若跟著小內侍出了大殿,才和相熟的貴婦說著話,一起往後殿過去。

      李丹若跟著小內侍穿過四五個門,轉進一處五尺見方的抱廈間,小內侍侍立在門口,李丹若進了抱廈間,抱廈間內陳設簡單非常,正中一桌,桌旁對放著兩把椅子,屋角放著花架、熏爐等物,李丹若站在桌前,桌子前已經擺了幾碟小菜,一碗米飯,只有一雙筷子,邊上暖窠裡有茶壺,旁邊放著兩隻杯子。

      李丹若暗暗鬆了口氣,垂著眼簾坐下,端起碗,慢慢吃著飯,剛吃了大半碗飯,厚重的簾子突然掀起,一條桃紅裙子閃進來,紅雲神采奕奕的站在靠門處,眼睛亮亮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已經站了起來,雙手扶在桌子上,怔怔的看著紅雲,紅雲衝李丹若調皮的眨了眨眼,綻放出滿臉笑容,雙手叉腰,衝李丹若抬了抬下巴道:“過來,讓姐姐瞧瞧!”

      李丹若想笑又想哭,兩步奔到紅雲面前,微微仰頭看著她,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紅雲輕輕笑著,伸手攬過李丹若摟了摟,鬆開她,推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輕捷的轉到另一面落了坐,伸手提了暖窠裡的茶壺,倒了兩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推了一杯給李丹若笑道:“先把飯吃了,吃好咱們再說話。”

      “我吃好了,吃不下了,你怎麼?你扔下個紙片,說回家了,把我嚇壞了,不知道你回了哪個家……”李丹若看著紅雲又是感慨又是抱怨,紅雲被她一句不知道回哪個家說的差點嗆著,放下杯子,指著李丹若嗔怪道:“死妮子,什麼回哪個家?我哪是那樣想不開的人,那時候艱難,沒法說。”

      “你到底?”李丹若看著紅雲疑惑道,紅雲端起杯子,垂下眼簾喝了茶,嘆了口氣道:“人生際遇最讓人難料,官家……那時候還是端王,也不知道哪兒聽說我胡旋跳的好,去看過一回,就讓人悄悄問我,願不願意到他府上,你知道我,原本沒打算過給人當小星,可那會兒,神使鬼差吧,我就答應了,也沒敢跟任何人說,拎著包袱就跟人家進府了。”

      紅雲笑著搖了搖頭:“真是神使鬼差,進府後端王對我很好,官家是個寬厚溫和的,待人體貼,很能替人著想,我能跟他,是我的福份,後來……出了點事,我只好暫時出府……沒有銀子,多虧了你那三千兩銀子,我在外頭住了一年半,後來總算又回去了,再之後,官家成了官家,我就做了劉美人。”

      李丹若伸手按在紅雲手上,她說的輕描淡寫,這中間卻不知道有多少驚濤駭浪、生死毫髮,紅雲抽出手,輕輕拍了拍李丹若的手道:“後來我生了兒子,”紅雲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才不得不再多打算些。”

      “嗯,”李丹若心裡無數疑問卻不敢多問半句,只看著紅雲,等她說話,紅雲看著李丹若問道:“你大伯父什麼時候進京?”

      “五郎考中後,我就寫信給他了,前兒接到回信,算著日子,後天就能到京城。”

      “那就好,阿若,我一個人不行,你和五郎得幫幫我。”紅雲的話極其乾脆直接,這話在李丹若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怔神的看著紅雲,一直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紅雲深吸了口氣:“別人我信不過,我只信得過你,我知道你性子恬淡,不過這一回是我的事,我有兒子,你不能不幫我。”
李丹若看著紅雲,簡直哭笑不得,這話怎麼聽怎麼透著股子賴皮味兒,她有了兒子,她和她兒子,自己就不能不幫,唉,也是,還真是不能不幫。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4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3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謀事

      可她要自己幫她什麼?她是宮裡的貴人,能幫官家理政的貴人,她有了兒子,李丹若目光凝重的看著紅雲,紅雲眼睛亮亮的看著她抿嘴笑道:“你明白就行,這事是長遠打算,從內到外,都得一步步走好。”

      李丹若聽的驚心而亂,這新一輪的爭鬥又開始了麼?自己和姜彥明,真要牽在中間?她有兒子,自己也有兒子……還有姜家,風雨飄搖的姜家,還有李家……這一腳踏進去,可就是生死難料,鄒後精明強幹,佔著天時地利,也許還有人和……可是,那天晚上,姜彥明和自己是怎麼說的?姜家既然不能退而守其田,那也只好放手搏一回……

      “嗯,你這會兒叫我進來,是有打算了?”李丹若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聲音卻極平穩,紅雲愉快的低聲笑起來:“我就說,你是個能謀大事的,”紅雲頓了頓,凝神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才接著說道:“聖人三十多歲才生孩子,雖說百般小心,可還是差點血崩死了。”

      紅雲不知道想起什麼,眼睛輕輕瞇起,嘴角露出絲譏笑來,李丹若恍然悟道:“怪不得殿里四處掛著實地紗簾子,我還以為是怕二皇子受了風。”

      紅雲抿著嘴只管笑,李丹若看著她疑惑道:“皇后成親十幾年無所出,我還以為她不能生,怎麼等到現在才生孩子?女人過了三十,骨頭漸硬,再生頭胎太險了。”

      “這是她精明處,”紅雲慢悠悠的聲音裡帶著絲譏諷:“若是早些年就生了,子大夫壯,豈不是禍端?這會兒生了兒子,到兒子成年,官家也五十開外了,皇家……能活過五十就是高壽了,官家身體又弱,她是要佔這個好處,可惜忘了另一條,眼看著要把命搭進去。”
李丹若聽的皺著眉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樣的打算確實極有道理。

      “她不生,也不讓別人生,倒便宜了我。”紅雲挑了挑眉梢,帶著絲得色低低的笑道:“雖說費了無數周折,可大哥兒到底平安生下來了。 ”

      “對了,來的路上遇到郭都統了,聽他說大哥兒病了?”李丹若關切道,紅雲擺著手道:“沒事,這一兩年我一直讓他病著,病著才好呢。”李丹若立時明悟過來,看著紅雲露出絲明了的笑容,可不是,一個病病殃殃,幾乎不能長成人的孩子,也好讓那些眼睛盯著他的人,安心的等著他病死。

      “這事多虧郭樹,嗯,就是郭都統,就是他。”紅雲看著李丹若,彷彿知道她的疑惑,接著解釋道:“他原是端王府小黃門,因為做事穩妥仔細,話極少,得了聖人歡心,聖人不喜歡話多之人,當年就是賴他援手,我才能平安出府,又尋到你要了那些銀子,後來再入府,也是他一力所成。”

      李丹若擰著眉頭看著紅雲,紅雲攤手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下死力的幫我,早先問過兩回,他一個字沒答。”李丹若眉頭展開,卻沒說話,紅雲接著道:“姜家的信兒,是郭樹透給我的,聖人性子猜忌霸道,是個臥榻旁不容人酣睡的,官家能容得下敬親王,她可容不下,那時候我還沒得她十分信任,這樣的事沾不上邊,姜家也牽在其中的事,因為關著你,郭樹就過來和我說了,那時候我也沒有旁的法子好想,好在你福大命大,總算逃出來了。”

      “姜奉禮沒有調過攻城弩。”李丹若低聲道,紅雲並不怎麼在意的點了點頭:“嗯,敬親王也沒謀反,李玉靖丁憂回鄉了,要不然,只怕也得一窩子進去,聖人要把樞密院握在手裡,樞密使、副都承旨得是自己的人,容不得擋路之人。”李丹若輕輕打了個寒噤,紅雲看著她道:“李玉靖為人謹慎,長袖善舞,人緣極好,也算是個能用一用的,這一趟回來,我看還是讓他回樞密院好。”紅雲停了停,看著李丹若道:“你出城去接一接,探一探他的意思,若肯就這麼打算,若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那也就算了。”

      “嗯,”李丹若點了點頭,紅雲看著李丹若接著道:“姚彥明機敏通透,很有見地,有幾份書呈官家很欣賞,過不了幾天,官家許要召他見一見,朝廷如今也就那幾件大事,讓他好好想一想應對,記著,官家是個極寬厚溫和的性子。”見李丹若點頭應了,紅雲接著道:“這是一,還一件,如今聖人生了嫡子,立了太子才最好,讓他上密摺吧。”

      李丹若怔了下才點了點頭,紅雲站起來,雙手叉著腰回來急轉了幾圈,重又坐下來,看著李丹若道:“你如今那處宅院太小,換處宅子吧,最好離禁中近些。”李丹若苦笑著攤手正要說話,紅雲抬手止住她笑道:“我知道,姜家抄家,把你的嫁妝也抄​​去了不少,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也缺銀子用,缺的都要咬人了,姚彥明上了立太子的密摺,必能得了聖人的歡心,鄒家若示好,這也不用我多教,你們夫妻都是聰明人。 ”

      紅雲往李丹若這邊探過身子笑道:“聖人倒不是小氣之人,咱們就把茶牌接下來。”

      “那洪家?”

      “嗯,洪家也驕橫張揚的太過了,這兩三年惡行累累,都在我手裡,這一趟,李玉靖若有雄心最好,若沒有,還得再挑個人出來,洪毅中這個樞密副使也做到頭了。”紅雲氣定神閒的說道,李丹若聽的眨了眨眼睛,紅雲側頭看著她笑道:“聖人今天連話都不肯說,怕人聽出來她氣息虛弱,到今天,這都一個月了,她那下紅還沒止住,若能立定太子名份,她必定歡喜,旁的,於她就都是小事了。”

      “嗯,”李丹若呼了口氣應道,紅雲想著說著,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紅雲這才站起來道:“好了,不能再多說了,你這趟趁著觀禮進來,下一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了。”

      “你小心……保重自己。”李丹若也跟著站起來低聲道,紅雲笑著拍了下李丹若的肩膀,轉身掀簾子出去了。

      李丹若慢慢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小半杯茶,引她過來的小內侍掀起簾子,引著她往前殿過去。

      前殿宴席已經散了,李丹若尋到李綰,兩人一前一後出宮上了車,李綰將簾子掀起條縫,看著越來越遠的宮門,直到轉個彎看不見了,才放下簾子,轉頭看著李丹若道:“引你去哪兒用的飯?沒事吧?”

      “沒事,能有什麼事?就在後殿抱廈間裡。”

      “就你一個人?”

      “嗯,”李丹若點了下頭,李綰皺了皺眉頭道:“我總覺得今天不怎麼對勁,聖人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宴席上,鄒府老夫人和夫人陪聖人進去就沒出來,往常陪侍進來的女眷也就是抽空進幾塊點心,今天倒都請到後殿用飯了。”

      “聖人妝畫得濃,許是身子還沒太好,畢竟是三十多歲的人,又是頭胎,”李丹若斟酌著陪笑解釋道:“至於用飯,今天是二皇子滿月喜事,自然不好讓客人站著吃點心。”

      “還客人呢,”李綰笑道:“你呀,進宮的哪有敢把自己當客人的?你這話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不過可別外頭說去,聖人沒說自己身子不好,她身子好不好不知道,脾氣是真不好。”李丹若一邊笑一邊點頭應了,兩人只挑著誰家添的什麼禮之類的閒話說著,一路到了忠勇伯府,李丹若將李綰送進後院,才告辭出來回去。

      晚上,李丹若屏退眾人,將遇到紅雲的事低低說了,姜彥明愕然了半晌才恍過神來:“這劉美人經歷竟曲折至此,明遠侯家老六的事,竟也是她的手筆!”姜彥明抬手連連拍著額頭感嘆道:“真是奇女子,後天我休沐,陪你去接大伯父他們,正好和他好好聊一聊。”

      “嗯,”李丹若把頭埋在姜彥明懷裡,半晌才嘆了口氣道:“今天劉貴人讓我問問大伯父,我也沒多說,我知道大伯父……一心要做個使相,那是翁翁的心願,你勸勸他,就算往後劉貴人得了勢,這個使相也不容他多想,大伯父雖長袖善舞,卻不夠精明強幹,擔不得這使相之責。”

      “嗯,你放心。”姜彥明撫著李丹若的頭髮答應道:“昨天鄒府文會,也差人送了張帖子給我,看來,明天得去好好應酬應酬。”李丹若沒答話,只往姜彥明懷裡擠了擠,姜彥明伸手摟住她,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下低聲道:“別多想,你不是常說因果天命,這也是因果天命,爭也罷,不爭也好,那禍事福事若在那裡,就在那裡。”

      “我知道。”李丹若仰頭看著姜彥明苦笑道:“就算不爭,姜家不也遭了無妄之災?我就是覺得,人人都像是棋子,卻不知道執棋子的手在哪裡。”

      “在天道,別多想了,睡吧,照你說的,盡人力,且聽天命。”姜彥明手指撫著李丹若的面頰,溫柔的低聲安慰道,李丹若'嗯'了一聲,挪了挪,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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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關於聖人的稱呼,唐代時,稱呼皇帝為聖人,到宋代,聖人這個稱呼就是稱皇后的了,皇帝改稱官家。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0:53 AM

第九十五章 病

      隔天,李丹若和姜彥明一早出城接了李玉靖一家離了驛站,不緊不慢的走了兩個時辰,中午包了間小分鋪子用午飯歇息。

      劉夫人和戴氏等人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已經很是疲憊,吃了飯就回車上小睡歇息去了,李丹若和先寧老夫人心腹陪嫁婆子黃嬤嬤坐在分茶舖子窗下,喝著茶,微微有些傷感的說著往事。

      “先老夫人常說,十分的福享七分,福不可享盡,這話……”黃嬤嬤話說到一半,見李丹若微微欠起身子,蹙著眉頭、疑惑而驚訝的看向窗外,忙住了口,也轉頭看著窗外,她們坐在分茶舖子朝外的窗戶旁,後面是小一片不怎麼茂盛的林子,林子後面,是大片的農田,這會兒,樹林裡跌跌撞撞跌出個五十歲左右,鬚髮皆白,乾瘦矮小的老頭來,老頭穿著件有點像道服的寬大白袍子,若是乾乾淨淨站著,應該很有幾分道骨仙風,可如今長袍污臟,左下角還劃了個大口子,雙臂緊緊縮在懷裡抱著隻小包袱,滿臉倉惶的站在林子外四下張望,,看起來狼狽中帶著幾分滑稽。

      “咦,這不是姚天師嗎?!”黃嬤嬤驚訝的說道,

      “姚天師是誰?”李丹若轉頭看著黃嬤嬤問道,

      “姚天師是京城出名的相師,都說他是神算子,批八字卜吉凶,從來沒說錯過。”黃嬤嬤一邊說一邊笑一邊搖頭:“都說他算得準,我看是都是瞎傳,您剛出生那時候,先老夫人就讓我帶著您的八字​​尋他批過,他說您是夭折命,活不過五歲,您看看,這不是胡說八道?”

      一番話說的李丹若手裡的茶差點撒出來,李丹若深吸了口氣,放下杯子,看著黃嬤嬤笑道:“五歲上我可不是大病了一場,沈嬤嬤說,我都死過去好大會兒才又緩過來,照他們算命的說法,這就算是死過一回了。”黃嬤嬤拍手笑道:“姑奶奶倒替他說話,照這麼說哪還有個算不准的?”

      一句話說的李丹若笑起來,轉頭又看向窗外,姚天師滿臉驚惶的左右看著,往分茶舖子奔過來,臨近分茶舖子,長隨忙攔上去,姚天師勉強扯著嘴角,往後退了一步,卻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下,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急亂不堪的掙扎了半天才爬起來,垂頭縮腦,抱著包袱就往旁邊跌撞過去,李丹若心裡微微一動,忙轉身吩咐婆子道:“趕緊去請姚天師進來喝杯茶。”

      婆子答應一聲急忙出去傳了話,兩個長隨兩步追上姚天師,不大會兒,兩個長隨一邊一個,連拉帶拽,將驚恐不安的姚天師拉進了分茶舖子。

      李丹若看了黃嬤嬤一眼,黃嬤嬤會意,站起來福了福笑道:“天師安好,不知道還認得我不?”姚天師睜大眼睛,半張著嘴盯著黃嬤嬤看了一會兒,合上嘴唇重重抿了下,眉毛跟著高抬起,喉結動了幾下,重重點了下頭道:“角樓大街李府的。”

      “正是!”黃嬤嬤笑應道,姚天師彷彿鬆了口氣,連包袱抬起在臉上抹了把,也不等人讓,一屁股跌坐到旁邊凳子上,接過婆子遞上的茶,仰頭喝了,示意還要,婆子又滿上,姚天師連喝了四五杯,才咂著嘴舒了口氣,放下杯子,看著李丹若,微微皺了皺眉頭,黃嬤嬤看著他笑道:“這是我們姑奶奶,早先尋您批過八字,不知道天師還記不記得,您批的可是五歲上頭不好。”

      “噢!”姚天師一臉的恍然而悟,點著李丹若道:“怪不得我看她面相不對,哪位高人給姑奶奶改的命?真是神仙手段!”

      “天師這是要往哪兒去?怎麼……象逃荒一樣?”李丹若沒接姚天師的話,卻笑著反問道,姚天師臉色連變了幾變,緊緊抿著嘴一聲不吭,李丹若頓了下,揮手屏退了旁邊侍立的丫頭婆子,只留了黃嬤嬤,這才看著姚天師笑道:“出了什麼事了?也許我能幫你一把。”

      姚天師緊盯著李丹若,沉默了好半天,才左右轉頭看了看,看著李丹若道:“今天天剛亮,有人拿了兩個八字來批,我只好避一避。”

      “那兩個八字你看到了?”李丹若怔了下才追問道,姚天師依舊盯著李丹若,慢慢點了下頭,李丹若呆了下低聲道:“什麼八字能把天師嚇走?”姚天師還是盯著李丹若,緊緊抿著嘴一聲不吭,李丹若一隻手下意識的緊捏著杯子,心念電轉:“能把天師嚇走了……禁中?”

      姚天師垂下了眼皮,李丹若輕輕吸了口氣,緊接著問道:“那八字有什麼說不得處?”姚天師抬頭看著李丹若,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說話,李丹若轉頭看著黃嬤嬤低聲道:“煩嬤嬤到外頭看著些。”黃嬤嬤忙站起來,走到門口站著去了。

      “天師號神算子,咱們今天相遇,也是天道緣份,還請天師指點一二。”李丹若停了停,接著直截了當的問道:“禁中,能讓天師如此倉惶,是後麼?”姚天師抬眼皮看了李丹若一眼,眼皮又慢慢垂下去,李丹若屏著口氣緊問道:“天師既遠遁避禍,後……不祥?”

      姚天師抱著包袱站起來,緊盯著李丹若道:“你是改命之人,何不尋替你改命之人細問?小老兒告辭了。”說沒說完,姚天師轉身就走。

      李丹若站起來追了兩步又退回來,呆呆的靠著桌子出了神,看來,尋姚天師卜卦之人來麼來自鄒后宮中,要麼,就是鄒府心腹……不會是鄒府,鄒府沒有鄒後能託付之人,看那天鄒府女眷滿身的喜氣,只怕一樣不知道鄒後的病情,……困頓不得轉機之人,最想問問前路,鄒後病重至此了麼?還有一個八字,只怕是二皇子,母親若是病重,最憂心放不下,就是自己的骨肉,紅雲說她產後血崩,到現在血沒止住……姚天師逃了……若有吉音,自然不用逃。

      鄒後必定極憂心自己的病,不然也不會讓人出來問卜,問卜不問欽天監,卻問到姚天師……紅雲說她那天不肯說話,是怕別人聽出她中氣不足……鄒後一定是不願意讓人知道她的病情……

      “姑奶奶?”黃嬤嬤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李丹若恍過神來,忙擺手道:“我沒事,想出神了。”
“姚天師說的……沒什麼事吧?”黃嬤嬤看著李丹若試探著問了句,李丹若搖頭道:“沒事,大約是八字沒批好,怕人家尋事罷了。”

      黃嬤嬤眼裡閃過絲憂慮,卻點頭笑道:“可不是,都說他是神算子,可人這命在天,哪是他能算得準的,人家尋事也是常理,看他那樣子,也是逃慣了的。”李丹若重又坐下,笑著點了點頭。

      傍晚,李丹若和姜彥明將李玉靖一家送到府門口,車子往回走到御街,李丹若突然拉了拉姜彥明道:“我得去一趟郭樹府上。”姜彥明疑惑的看了李丹若一眼,正要說話,李丹若低聲道:“回去再說。”姜彥明點了點頭,掀簾子往後看了看道:“我陪你去,坐後面的車吧。”李丹若看了眼後面脂紅和朱衣那輛青油布小車,點了點頭,自己這輛車圍著墨綠綢,還是顯眼了些,那輛滿街都是青油布小車才最好。

      車子轉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裡,李丹若吩咐脂紅和朱衣先回去,和姜彥明上了後面一輛車,往郭樹府第處趕去。

      隔了兩條巷子,姜彥明叫停了車子,扶著李丹若下來,兩人連穿了幾條巷子,到了郭樹府後角門,姜彥明上前扣了兩下門環,片刻功夫,門從裡面打開,一個長相極清秀的中年內侍探頭出來,姜彥明忙拱手笑道:“郭都統可在府中?”

      “在,你是?”中年內侍上下打量著姜彥明,姜彥明笑道:“在下姓姚,內子李氏,有事要尋郭都統。”中年內侍輕輕'噢'了一聲道:“都統交待過,您稍等。”

      角門輕輕關上,不大會兒,門又悄無聲息的從里拉開,郭樹站在門後一兩步處,中年內侍探頭招手道:“都統說,進來說吧。”姜彥明轉身拉著李丹若進了角門,李丹若轉頭看著小內侍關了角門,這才回頭看著郭樹道:“能不能給洪毅中府上透個信,就說聖人身體不適,需用極品阿膠,越多越好。”

      郭樹背著手,面無表情的看著李丹若,半晌才點了下頭道:“好。”

      李丹若見他應了,拉了拉姜彥明,姜彥明笑容可掬的衝郭樹拱手告了辭,這才拉著李丹若出了角門,穿過幾條巷子上車回去了。

      郭樹看著內侍鎖了角門,背著手慢騰騰的往回踱去,給洪毅中府上透話送阿膠,她想做什麼?一石二鳥?聖人忌諱別人知道她的病情,自己也是從用藥上猜測出來的,也只跟劉貴人說過,她怎麼知道的?劉貴人?只能是劉貴人,她和她是患難之交,透話誘洪毅中送阿膠,聖人會有什麼反應?

      “去,透話給洪毅中夫人,咱們的阿膠不夠好,聖人要用極品阿膠,要小心,別漏了行蹤。”郭樹停住步子,轉頭看著中年內侍吩咐道,中年內侍一句不多問,低聲答應了,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奔了出去。郭樹站著呆了片刻,叫了車回宮裡去了,這事,得和劉貴人說一聲。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1:27 AM

第九十六章 內外

      回到府裡吃了飯,李丹若將中午遇到姚天師的事和姜彥明說了,姜彥明皺起眉頭,看著李丹若低聲道:“你的意思?”

      “嗯,洗兒禮那天,鄒後連話都不肯說,鄒府女眷又只有一身喜氣,她這病情,必不欲讓外人知道。”

      “你說的是,鄒府日日歡宴,不是文會,就是賞茶賞景,若是知道鄒後病重,鄒王爺必定沒有這日日宴飲的心情。”姜彥明點頭道,李丹若遞了杯茶給他,接著道:“窮卜卦,富燒香,鄒後必定心情煩躁困頓狠了,才會讓人尋姚天師批八字,如今能讓鄒後困頓的,也就這病了,看來,鄒後這病只怕比咱們想的還重,困頓之際,脾氣必定不好,再說,鄒後本來就是個性子剛硬急躁的。”

      姜彥明眉毛挑起又放下,看著李丹若笑道:“讓洪毅中呈阿膠,是要他碰這個碰不得的地方去?嗯,”姜彥明一邊思量一邊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劉貴人雖有洪毅中不法之據,可洪毅中囂張不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他最早投靠鄒後,今上即位後,他從一個六品禮部堂官直升樞密院副使,這幾年不知道多少人彈劾卻毅立不倒,可見恩寵,再說,鄒後是個極精明的,這會兒病重,當以穩為重,若沒什麼意外之事,斷不會容人動了洪毅中這個樞密院副使。”

      “嗯,上回我跟姑母去鄒府賀鄒大爺小妾生子,洪家禮送的極重,洪毅中夫人最是巴結不過,重禮奉承必是有所求,洪毅中必是盯上這樞密使的位置了,樞密使海大人病了一個多月了,誰不想做這個使相呢,有欲有求就要鑽營,也許能把他套進去。”李丹若聲音平緩的低低道,姜彥明輕輕呼了口氣,半晌才點了下頭道:“洪毅中不是個很聰明的人,那個郭樹,我一直不怎麼放心​​的下,他是鄒後的心腹,怎麼倒幫上劉貴人了?讓人想不通。”

      李丹若抬手揉著眉間苦笑道:“我也想不通,可看劉貴人的樣子,很是理所當然,這是她的人,我信得過她。”姜彥明伸手攬過李丹若,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下,攬著她靠在自己懷裡,李丹若伏在姜彥明懷裡,沉默了半晌,姜彥明輕輕拂著李丹若的臉頰,幾乎貼到她耳邊,低低的問道:“沈嬤嬤已經啟程了?”

      “還沒有,跟外頭說是回鄉養老,倒不能急,已經卜了吉日,十六日啟程,路上報個病亡,再折往南方,唉!”李丹若伸手圈在姜彥明腰間,傷感的嘆了口氣:“但願用不上。”

      “肯定用不上,別多想。”姜彥明低頭吻著李丹若,溫柔的安慰道,李丹若圈著他沒有說話,她知道他在寬解她,她也希望用不上,一想到那個天天歡樂的只知道笑的柔軟小人兒一朝沒了父母……她這心就如刀絞一般,她的孩子,就是託付給假死以遁的沈嬤嬤,她也放心不下。

      “嗯,不想了,大伯父明天去鄒府?”李丹若有些生硬的轉了話題,她不願意想這件可怕的事,姜彥明點頭道:“大伯父為人和氣,丁憂前就和鄒王爺有幾分交情。”李丹若輕輕應了一聲,沒再多問,兩人相擁著坐了好大一會兒,才起身進屋歇下了。

      富麗耀眼的宮殿內,層層簾幔低垂,鄒後歪在鬆軟的榻上,背後墊著幾個大小不一的明黃緙絲靠墊,腰以下蓋著條明黃龍鳳呈祥薄被,瘦削的臉上蒼白的沒有血色,連嘴唇上也褪的幾無血色,因為瘦而顯得分外大​​而亮的眼睛緊盯著女使手里托著的那一堆黑裡隱隱透著紫色的一塊塊阿膠,盯了半晌,鄒後抬了抬手指,示意女使退下,這才轉頭看著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心腹女官咬牙問道:“她還說什麼了?”

      “回聖人,別的沒說什麼,就說這是陳年極品阿膠,呈給聖人補身用。”女官小心翼翼的躬身答道,鄒後閉了閉眼睛,搭在錦被上雪白的手指緊攥著被子又慢慢鬆開,女官驚心不已的看著鄒後十指溢滿怒火的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攥緊,鄒後乾脆閉上眼睛,調整著已經有些不穩的氣息,是誰把自己的病情洩漏出去的?誰這麼大膽子?

      “她怎麼知道我要用阿膠,問過沒有?”半晌,鄒後虛浮的聲音滿透著寒意問道,女官躬身道:“回聖人,奴婢未奉旨,沒敢直問,只和洪毅中夫人說,聖人一向不喜這些東西,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吃,洪毅中夫人說,阿膠乃補血之物,正合聖人這會兒食用。”

      鄒後眼底閃過絲厲色:“正合這會兒食用,她倒篤定!”鄒後一句話說急了,止不住咳了幾聲,女官忙倒了杯熱水端過來,鄒後煩躁的揮了揮手:“阿棠,你說說,這是誰把信兒漏給洪毅中的?”

      “奴婢也說不好,”阿棠小心謹慎的答道:“不過,奴婢覺得必定不是咱們宮裡的人,一來咱們宮裡的人進出不易,二來,不瞞聖人說,這些人,奴婢都信得過。”

      “嗯,我也信得過,除了這宮裡侍候的人,那就只好太醫院了。”鄒後聲音冷靜平緩的說道:“你說胡太醫要和洪家攀親?”

      “回聖人,奴婢是昨天聽郭樹說起的,郭樹和奴婢閒話,說等胡太醫家三娘子和洪毅中堂弟家四子相好親插了簪,又得破費破費,備份厚禮送到胡府了。”阿棠小心回道,鄒後眼睛一點點瞇起,目光狠厲的看著屋頂的藻井,半晌,突然輕輕冷笑道:“胡濟深暈了頭了!去,傳我的旨,調胡濟深至西北軍中服役,即刻啟程!”

      阿棠嚇了一跳,糾結了片刻小心道:“聖人,胡太醫最擅婦科,聖人的病離不得他,還是……”阿棠話說到一半,後頭的就被鄒後凜厲非常的目光掃了回去,只掃的阿棠下意識的退了半步,曲膝恭敬答應道:“是!”說著,阿棠退出大殿,到門口叫內侍過來傳了話,又輕手輕腳的回到榻前。

      鄒後白的如一張紙般靠要靠枕上,閉著眼睛彷彿睡著般沉默了好半天,才突然低低問道:“姓姚的還沒找到?”

      “回聖人,還沒有。”女官屏氣斂聲,小聲的回道,鄒後睜開眼睛,惱恨異常的看著阿棠,喘了好一會兒,又往後靠下去,聲音裡沒了狠厲,透著濃濃的虛弱無力,彷彿自言自語般低聲道:“阿棠,你說,是不是我……不都說那姓姚的是神算子,他是不是算出什麼了,這才跑了?你說我能不能……”

      “聖人一定能好,肯定好好兒的,您這幾天不就比前幾天好多了?聖人千萬別亂想,那姓姚的誰知道為了什麼事,這樣的江湖騙子本來就信不得… …聖人肯定好好的,過幾天就能好,還有哥兒。”女官急急的安慰寬解道,鄒後閉著眼睛,靠著靠枕,彷彿睡著一般,半晌才睜開眼睛咬牙道: “你說得對,我有兒子,有兒子,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阿棠膽怯的看著鄒後,沒敢接話,鄒後長長的吐了口氣,往後靠著沉默了半晌,突然輕輕笑了一聲,又像傷感又像自嘲的笑道:“聽說鄒府日日歡宴?哈,哈,阿棠你看,你家姑娘多可憐,攤上這樣的父兄,這樣的蠢貨,怪不得先皇傳位給官家,說外戚無憂,這樣的蠢貨,有什麼憂的?可憐哥兒……”鄒後淒涼的笑著,聲音漸漸低不可聞:“這樣的父兄,這樣的夫君,都是混帳。”

      阿棠聽的臉色發白,大氣不敢出。

      李丹若帶著脂紅,穿過後角門進了姜宅,剛轉進正屋旁邊的月亮門,正迎上往後院去的豆綠,豆綠見是李丹若,忙曲膝福了福道:“奶奶來了,大姑奶奶也剛過來,這會兒正發脾氣呢。”

      “怎麼回事?”李丹若停下步子問道,豆綠癟了癟嘴道:“還不是為了七娘子的親事,前兒大姑奶奶又給說了一個,還是嫌不好,大姑奶奶正發脾氣呢。”李丹若'噢'了一聲,讓過豆綠,示意她去忙,自己在月亮門下停了片刻,才往正屋過去。

      李丹若示意脂紅守在門口,自己掀簾子進了正屋,就聽到大姑奶奶姜艷湖怒氣沖衝的訓斥聲:“……姜家如今不比從前,我跟你說過幾百遍了?你怎麼就聽不進去?你說說,家裡從上到下,哪一個薄待你了?你看看你……”

      “五妹妹來了。”側身坐在炕沿上的姜艷樹一眼看見李丹若進來,忙起身招呼道,姜艷湖嚥下後面的話,看著李丹若先招呼道:“五妹妹來的正好,你看看她! ”姜艷湖錯著牙點了下滿身彆扭不服的七娘子姜艷豐,程老太太歪在炕上,滿臉無奈傷感,微微欠身示意李丹若坐,看著七娘子姜艷豐嘆了口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前前後後給她說了五六戶人家了,她不是嫌這個就是嫌那個,你倒說說,你想嫁個什麼樣的?”姜艷湖這口氣還沒順下來,姜艷豐擰著頭,頂著姜艷湖的目光看回去叫道:“那都是什麼人家?再說一百戶有什麼用?我知道你們嫌棄我,欺負我是個沒父無母的孤兒!我都知道!誰也不是傻子!我就是孤兒也不能由著你們欺負!”

      “你!”姜艷湖氣的指著姜艷豐說不出話來,姜艷樹忙上前勸道:“有話好好話,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姜艷樹轉頭看著姜艷豐薄責道,姜艷豐眼淚滾珠般掉著叫道:“我怎麼不能這麼說?你們能做,我就不能說了?別當我傻,誰欺負我,我心裡明鏡一樣!”說著,姜艷豐用力甩開姜艷樹,轉身哭著奔了出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1:32 AM

第九十七章 怒火

      “你看看,你看看!”姜艷湖氣的嘴唇抖著、語成不句,姜艷樹忙遞了杯茶給姜艷湖勸道:“大姐姐消消氣,等會我去勸勸她。”

      “算了,別勸了。”程老太太疲憊非常的揮了揮手:“隨她去吧,從她父親母親沒了,不知道多少人勸過她,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唉,這是姜家的命,有這樣的子孫,姜家……”程老太太喉嚨哽住,連連眨著眼睛咽著眼淚扭過頭。

      “老祖宗別急,七妹妹脾氣是執拗了些,也不用急,她還小呢,我看這樣,往後我和大姐姐出去會客什麼的,就帶上她,七妹妹心裡存了偏見,咱們的話,她自然聽不進去,出去看看,四處碰一碰,許就能碰醒了。”李丹若忙笑勸道,程老太太點了點頭,姜艷湖氣惱的呼了口氣道:“這話是,她不信,就出去看看,如今她這個姜家七娘子和從前的姜家七娘子到底一樣不一樣!別說她,就是我,因為姜家落敗,這日常應酬往來……”

      “大姐姐!”姜艷樹瞄著臉色青白的程老太太,語帶責備的輕聲打斷了姜艷湖的話,姜艷湖醒悟過來,忙陪笑道:“誰家沒有個起起伏伏?你看看,現在五郎中了探花,又做了知制誥,誰不知道這知制誥是最難得的好差遣?五郎又有才,不過幾年就出息了,說不定還能做了咱們姜家頭一個相公呢!”

      程老太太強笑著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誰家沒個起起落落。”

      “就是就是……”姜艷湖殷勤的說著吉祥話兒,姜艷樹和李丹若也挑著高興的話兒陪程老太太說了半天話,才告退出來。

      轉過正屋屋角,姜艷湖伸手拉了李丹若站到月亮門角落裡,左右探頭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有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這事,唉,都怪我急躁了,胡家,那個胡昆,說是昨天到府衙備了案底,把身邊一個姓黃的姨娘提了貴妾,那姓黃的生了庶長子,我讓人打聽過了,她還是良家出身,你看看這事……我也沒敢跟艷樹說,這事,唉!”

      “咱們到我屋裡說話吧。”李丹若左右看了看,這宅院極小,不是說話的地方,姜艷湖點了點頭,兩人穿過角門進了李丹若正屋,李丹若看著滿臉煩惱的薑艷湖道:“二姐姐的事,大姐姐是怎麼想的?二姐姐自己是怎麼想的?跟大姐姐說過沒有?”

      “我哪想到這胡昆是這麼混帳的貨!原本以為他怎麼也得過來接幾趟,咱們給你二姐姐撐足了面子,讓胡昆往後不敢亂來,這事也就過去了,可現在……他竟然一聲不吭的提了個貴妾!這混帳王八羔子!”姜艷湖氣的錯著牙道,李丹若怔神而無語的看著她,她當初那樣氣勢洶洶的上門搶人打人,她以為她一條兩條拿定了主意,原來竟是先搶了打了再說!

      “那現在呢?大姐姐是什麼主意?”李丹若苦惱的揉著太陽穴道,姜艷湖攤開雙手道:“這會兒再送你二姐姐回去……不行,這會兒送回去,你二姐姐這條命都保不住!可也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長住娘家,再說,還有兩個孩子呢!我這不是找你商量來了。”

      “我看這樣,”李丹若低頭想了想,看著姜艷湖謹慎的建議道:“這事得聽二姐姐自己的意思,這是她的事,咱們不能一味越俎代庖,這黃姨娘升貴妾的事,也不好瞞著她,大姐姐不如都跟她說了,聽聽她自己的意思,二姐姐若是牽掛兩個孩子,覺得還是回去好,那咱們再謀劃下一步,看怎麼讓二姐姐體體面面的回去胡家,二姐姐若有旁的打算,咱們再想別的法子,二姐姐的事,她覺得好才是好。”

      姜艷湖皺著眉頭思量了半晌才點頭道:“也是,那我去問她。”

      “大姐姐,”李丹若伸手拉住即刻就要下炕的姜艷湖,委婉的提醒道:“二姐姐性子柔,和大姐姐不一樣,大姐姐別著急,先把事說給她聽,讓她自己好好想想,她的日子要合了她的心意。”

      “我知道了,我不逼她,她要是有我一成脾氣,也不用受這樣的腌臢氣!”姜艷湖點頭應道,李丹若跟在姜艷湖後面,將她送出月亮門,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回來。

      胡府,鄒後的諭旨自宮裡出到刑部,這一趟轉的極快,那一道雷霆般的諭旨打的胡府上下驚恐一片,寂靜一片,胡太醫呆若木雞的坐在正屋,直直的看著面前的諭旨,他無論如何想不出這諭旨的緣由,為了鄒後的病,他耗盡了心血,若不是他冒險下針,鄒後產子那天,也許就血崩而死,這一個多月,他幾乎不眠不休,全部心神都在鄒後的病上,他吊住她的命,再一點點治回來,如今眼看著一點點往好了走了,卻接到了這樣的諭旨,這是為什麼?

      夜幕一點點垂落,胡太醫茫然無覺的被人侍候著躺下,大睜著眼睛看著那團黑暗,他已經快六十歲了,也許走不到軍中了……他到底錯在哪裡?

      靜靜的胡府,靜靜的正屋,窗口像是人影,又像是樹影閃動不停,一道黑影鬼魅般貼到門上,片刻,門悄無聲息的移開條縫,黑影蹲下縮成一團,將一支頭上亮著點螢蟲之光的線香小心的放到門內地上,輕輕帶上了門。

      過了一刻鐘,黑影又閃到門前,推開門飄了進去。

      綿長的呼吸明示著屋內諸人的沉睡,黑影緊貼在門外,凝神聽了一會兒,這才輕悄的如一片樹葉般滑進內室,湊近胡太醫床頭仔細看了看,將一撮粉末散在胡太醫鼻下,胡太醫毫無知覺的任他施為,黑影直起身子看了一會兒,從旁邊衣架上挑了條長長的絲絛甩到樑上,綰了結,轉身掀起胡太醫的被子,攔腰抱起他,利落的將脖頸掛進了絲絛裡,胡太醫只微微掙扎了幾下,就繃緊腳尖,渾身一陣抖如篩糠沒了動靜,黑影彷彿舒了口氣,轉身尋了張凳子,放到胡太醫腳下比劃了下,將凳子輕輕放倒,閃身出了屋,沒入了陰影中。

      富麗的福寧宮內,鄒後疲憊的半躺在床​​上,皺著眉頭一口口喝著苦澀難吞的湯藥,女官侍候鄒後漱了口,鄒後含了粒蜜餞,閉著眼睛往後靠著,也不睜眼,含糊的問道:“還是胡濟深的方子?”

      “回聖人,是,劉醫正說,這個方子最對聖人的病症。”女官小心的回道,鄒後皺了皺眉頭,彷彿在思量什麼,沒再說話,女官悄悄退後幾步,垂手侍立在榻前。

      “去,看看胡濟深啟程了沒有,帶他來見我。”過了好半晌,鄒後吩咐道,女官答應一聲,退出宮殿,剛招手叫了個內侍要傳鄒後的諭旨,阿棠急匆匆進來,看著女官低聲問道:“聖人醒了沒有?”

      “醒了。”女官忙應了一聲,阿棠隨口'嗯'了一聲,剛走了半步,就聽女官吩咐道:“聖人要見胡濟深。”阿棠猛的停住步子,轉頭看著女官苦澀道:“不用去了,我去跟聖人說,不用讓人去傳胡濟深了。”女官怔住了,看著阿棠三步並作兩步進了正殿,呆了一會兒,揮手屏退內侍道:“等會兒再聽吩咐吧。”

      阿棠進了正殿,放輕腳步走到榻前,看著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鄒後試探道:“聖人?”

      “嗯,什麼事?”鄒後閉著眼睛應道,阿棠曲了曲膝回道:“回聖人,胡濟深昨天夜裡吊死了。”

      “你說什麼!?”鄒後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這一下起的太猛,鄒後只覺得兩眼全是金花,只恍得她幾乎要暈死過去,阿棠急撲過去抱住鄒後:“聖人,聖人!您不能這麼急,您別急。”

      “怎麼死的?”鄒後強忍著眩暈,咬牙問道,阿棠扶著鄒後躺好,小心的回道:“說是自己吊死的,奴婢趕著來稟報聖人,沒來得及細問。”

      “讓郭樹……讓郭樹去一趟,仔細給我查,他怎麼會死了?快去!”阿棠答應一聲,急奔出去傳了話,再轉回來,鄒後面白氣弱的躺在榻上,阿棠一聲不敢吭,半晌,鄒後突然開口道:“我讓你問的事,問清楚沒有?”

      “回聖人,奴婢尋了洪毅中夫人細問了,洪毅中夫人說,是宮裡一個小內侍到她們藥舖尋極品阿膠,說是聖人要用,藥舖掌櫃稟了她,她這才進上了。”

      “內侍!?”鄒後雙手抓緊薄被又鬆開:“這宮裡……是了,她翅膀硬了,我小看了她,好好好!好一個劉美人!算計到我頭上了!郭樹回來沒有?胡濟深是怕死之人,他會自己吊死?好一個劉美人!郭樹回來沒有?”

      鄒後聲音尖厲的叫道,阿棠驚恐的搖了搖頭,鄒後抬手抓住胸口,一時間,被欺騙後的羞惱和憤怒在身體內膨脹,直沖得她頭目森森,下身一股熱流猛然湧出,鄒後喉嚨'咯咯'了幾聲,直直的往後倒在榻上。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1:36 AM

第九十八章 後隕

      中午,姜彥明急匆匆回到府裡,屏退眾人,拉著李丹若坐到炕上低聲道:“胡太醫昨夜裡懸樑自盡了。”李丹若嚇了一跳:“出什麼事了?”

      “沒怎麼打聽清楚,說是昨天正午左右,刑部轉了鄒皇后的諭旨,責胡太醫到邊地從軍,當天夜裡,胡太醫就懸樑自盡了。”姜彥明陰鬱的解釋道,李丹若眉頭蹙起,看著姜彥明道:“胡太醫曾得翁翁照拂,先寧氏太婆在的時候,他常到李府診脈說話,我從小就認得他,胡太醫和氣膽小,寧氏太婆常說他是那種最惜命的人,不過是到邊地從軍,怎麼會懸樑了?”

      姜彥明眉頭漸漸擰起,握著李丹若的手,煩惱的嘆了口氣道:“咱們能聽到的信兒太少,照你這麼說,胡太醫之死必有蹊蹺,是誰下的手? ”

      “胡太醫死了,誰利益最多?”李丹若暗暗嘆了口氣,垂下眼簾低低道,姜彥明握著李丹若的手僵直了下,突然伸手攬過她道:“我早該想到,能從市井舞伎爬到如今的高位,豈是簡單慈悲之人?看來鄒皇后……”

      “嗯,我也這麼想。”李丹若輕輕嘆了口氣道:“胡太醫那麼和善的人,他的醫術,活人無數……”

      “別想這些了,”姜彥明柔聲安慰道:“都說伴君如伴虎……”李丹若轉身將頭埋在姜彥明懷裡,姜彥明輕輕拍著她道:“別怕,放心,等這些事了了,我就辭官,咱們回江寧住著去。”

      直到午後,鄒後才在幾個太醫的驚恐忙亂中悠悠醒來,下身還在緩緩的往外流淌著細細的溫熱,鄒後動了動手指,阿棠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倉惶恐懼,低聲問道:“聖人,您醒了?喝兩口參湯吧?”鄒後想搖頭,卻發現頭沉的搖不動,銀匙輕輕遞到嘴邊,鄒後煩躁的閉了閉眼睛,卻張開嘴咽了參湯,她得活著,好好的活著,她有兒子。

      連喝了幾口參湯,鄒後閉上眼睛喘著氣,下身在的溫熱還在細細的流淌,她從來沒這麼清晰的感受到過這種流淌的滋味,不是血,是生機,她身上的生機,正這麼細細的從身子裡流出去,雖慢,卻一刻不停……

      “太醫呢?”鄒後氣若游絲,

      “下官在。”太醫正和幾名太醫抖著身子躬身應道,鄒後問了這一句,後面卻沒了吩咐,能銀針下去止了這生機流淌的,只有胡濟深,胡濟深……死了!

      鄒後突然急咳了幾聲,阿棠紅著眼睛盯著束手無策的太醫正和幾個太醫,又急轉回身,跪在榻前,輕輕拂著鄒後胸前,鄒後咳過一陣,睜開眼睛,目光淒厲的盯著阿棠道:“去,取鴆酒,傳我的旨,劉美人自裁!殺了她!去!給我殺了她!”

      阿棠嚇的臉色雪白,喉嚨咯咯了兩聲,指著太醫道:“聖人,您?”她要提醒鄒後,這殿內還有外人,鄒後連喘了幾口氣,用盡力氣抬手打到阿棠胳膊上道:“快去!殺了她!她死了我才能死,快去!”阿棠被鄒後拼盡力氣的一巴掌打的倉惶失色,急退了幾步,連聲答應道: “奴婢知道了,奴婢領旨,奴婢這就去!”

      太醫正和幾個太醫個個臉白如紙,只恨不能縮到地縫裡去,聽到了這等皇室秘辛,說不定自己就​​是下一個胡太醫!

      阿棠取了鴆酒,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往劉美人宮裡急步趕去。

      劉美人不在宮裡,劉美人在勤政殿侍候筆墨!

      阿棠不過躊躇了片刻,就帶著兩個婆子,轉身往勤政殿急步過去,她侍候聖人快二十年了,她是最明白聖人的人,聖人病的極重,也許……真活了了,劉美人得死在聖人前頭,劉美人死了,哥兒才有活路……

      勤政殿內,劉美人端坐在榻上,轉身看過來,滿眼的譏笑,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了一樣,阿棠直直的站在榻前,直直的盯著劉美人,身後,兩個婆子跟她一樣直直的盯著劉美人,劉美人笑的如春花綻放:“阿棠怎麼有空到這兒來?聖人好點沒有?”

      那春花般的笑容裡藏的全是毒箭,阿棠瞇起眼睛,抬了抬手道:“聖人吩咐了,劉美人辛苦,喝杯酒解解乏吧,侍候劉美人飲酒!”

      劉美人的笑容不減,兩個婆子撲過來,侍候在劉美人身邊的丫頭尖叫著撲攔在前面,和兩個婆子扭打在一處,劉美人端坐在榻上,好整以瑕的端起杯子抿著茶,卻彷彿神思不在殿內,阿棠鐵青著臉,正要過去幫忙,卻見劉美人突然將杯子砸在几上的一堆折裡上,伸手拉​​過護著自己的丫頭往後倒在榻上,驚恐的哭叫起來。

      沒等阿棠反應過來,後殿門'咣'的一聲被人踢開,皇上怒氣沖衝急沖進來,一眼看到榻前的混亂和淒慘的哭叫著的劉美人,只氣的渾身哆嗦,抖著手指,指著榻前,急氣之下,話也說不清楚了:“賤奴!滾!拉開,拉開!”

      兩個婆子不等內侍撲到跟前,已經抖成一團跪在地上,劉美人渾身驚恐,抖的如風中的樹葉,死死拉著丫頭,淚水盈睫看著皇上,委屈的干哭說不出話。

      皇上幾步奔到榻前,伸手摟著劉美人溫聲安慰道:“別怕,有朕在,誰也傷不了你!別怕,你放心!”劉美人依賴的伏在皇上懷裡,抽泣哽咽著點了點頭,皇上又摟著她柔聲細語的安慰了一會兒,見她漸漸止了抽泣安穩下來,這才鬆開她,走到跪在地上的阿棠面前,抬腳衝阿棠胸口踢了一腳道:“你和你的主子,眼裡都沒有朕是吧?好,朕成全你,你也給朕嚐嚐這酒!”

      內侍悄無聲息的揀起酒壺,將壺里餘下不多的酒倒了半杯,兩個內侍熟練的卡住阿棠,端著酒的內侍將酒穩穩的倒進阿棠嘴裡。

      “送回去!”皇上陰陰的吩咐道,兩個內侍抬著還在掙扎的阿棠,一溜煙往鄒后宮中送了回去。
當天,鄒皇后留下了剛剛滿月的兒子,撒手西歸了。

      姜彥明跟班辦理鄒皇后喪禮,直忙了四五天才回到府時。

      李丹若忙接進去,侍候著姜彥明沐浴淨了頭臉,姜彥明換了身家常舊衣,舒服的嘆了口氣正要躺倒,彷彿想起什麼,又忙直起身子問道:“對了,那張折子?這事來得太突然。”

      “我已經替你理過一遍了,那份折子已經燒了。”李丹若笑著應道,姜彥明這才輕鬆的往後倒在炕上,先前那封請立太子的折子已經用不上了。

      姜彥明躺下不過幾息,呼吸就漸漸綿長,李丹若輕輕探頭過去,一禁笑起來,看來是累極了,這眨眼功夫竟睡著了,李丹若示意朱衣取了被子過來,輕手輕腳的給姜彥明蓋好。

      鄒皇后的喪禮很快就過去了,鄒家依舊煊赫,可進進出出卻沒了底氣。

      宮裡那個剛剛滿月的嬰孩抱進了劉美人宮裡撫養,劉美人升了婉儀,鄒後一直強勢非常,她為美人時,是除了鄒皇后外品級最高的宮人,如今鄒皇后西歸,升不升婉儀,她都是宮內品級最高的那個,除了幾乎代批皇上九成的折子,她還一如鄒皇后產後那樣,兼管著宮內大大小小的事,只是,如今沒了擎制……

      從早到晚,她幾乎沒片刻空閒,可她忙碌中神采奕奕。

      姜彥明經常被召到皇上身邊草擬詔書,偶爾也應對些政務,姜彥明的謹慎讓皇上很是欣賞。

      寬敞的壽成殿裡,皇上作疲憊的歪在榻上,手指輕輕揉著眉間,看著恭謹端正的坐在圓凳上的集賢殿大學士、門下平章事範文浦和中書平章事、司空魏仁樸道:“中宮空虛,劉婉儀溫柔恭順、明悟通達,曉書明禮,朕意立劉婉儀為後。”

      “陛下,臣不敢苟同,”範文浦欠了欠身子,沉聲答道:“劉婉儀出身卑賤,難當母儀天下之任,再則,”範文浦頓了頓,拱了拱手接著道:“劉婉儀乃再嫁之身,若立為後,有損皇室體統臉面,臣以為不可!”

      皇上陰沉著臉,轉頭看向魏仁樸,魏仁樸欠了欠身子道:“劉婉儀生了皇長子,如陛下所言,性情柔順,知書達禮,若立為皇后未為不可。”皇上面色微善,魏仁樸看著他接著說道:“劉婉儀雖說出身寒微,卻才智出眾,機謀過人,陛下若要立劉婉儀為後,還要立了大皇子為太子才好,如此,與國與君,才好穩妥些。”

      垂手恭謹侍立在魏仁樸身後的薑彥明幾不可見的打了個寒噤,都說魏仁樸是蜜裡藏毒,果然名不虛傳,這幾句話看似附和,卻直指劉婉儀立後後將生不臣之心,也是,如今政務多半數出自劉婉儀,若立為後,只怕尾大不掉……皇上身體虛弱,性子疏懶,卻不是笨人。

      “姚卿覺得呢?”姜彥明正思量著,只聽皇上問了上來,姜彥明忙躬了躬身子,沉聲應道:“臣也覺得不妥,皇后之位母儀天下,當自名門望族中挑選為好。”

      皇上陰沉了半晌,冷'哼'了一聲,起身下了榻,拂袖而去。

作者: pumacoco    時間: 2014-10-27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3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三分秋色

      姜彥明匆匆回到府裡,抱起撲過來的姜敬默,敷衍的親了下道:“默哥兒乖,跟姐姐們出去玩,父親有要緊的事和母親說。”脂紅忙上前接過姜敬默,李丹若屏退眾人,姜彥明附耳過去,將剛才壽成殿的爭論細細說了,看著李丹若著急道:“你得趕緊想法進趟宮,一是把這事告訴劉貴人,二來,要勸勸她,現在立後不是時機,範相公性子方直倔強,先皇在時只認先皇,今上即位又只認今上,位居中樞多年,位高權重,聲望顯赫,不能硬頂,魏相公心機陰沉,鄒皇后將他從六部郎官一舉提到副相之位,這份知遇……現在不是時機。”

      “嗯,我現在就去忠勇伯府。”李丹若凝神聽了姜彥明的話,乾脆的答應道,姜彥明扶著李丹若的肩膀,關切的看著她囑咐道:“小心些,劉貴人今非昔比,那些舊情份……不能太依持,若實在勸不動就算了,回頭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我知道,見機行事吧。”李丹若仰頭看著姜彥明低聲應了,叫了朱衣進來,吩咐套了車,換上衣服出門往忠勇伯府尋姑母李綰去了。

      李綰帶著李丹若在宮門口下了車,遞了請見折子進去,不大會兒,小內侍一溜小跑迎出來,接了兩人,往劉婉儀居處過去。

      李綰坐在榻上,和兩個女官喝著茶說話,劉婉儀和李丹若轉到後面靜室,兩人落了座,女侍送上茶,退出去遠遠侍立著,劉婉儀端起茶讓了讓李丹若,看著李丹若問道:“這麼急著見我,出什麼大事了?”

      “姐姐肯定已經知道了,就是今天壽成殿的事。”李丹若抿了口茶,直截了當的說道,劉婉儀毫不遲疑的點了下頭,李丹若放下杯子,看著劉婉儀笑道:“五郎也在,中午到家就著急讓我進宮來跟姐姐說一聲,他附議了兩位相公的意思。”

      “說一說?是怕我怪他?”劉婉儀的話說的直接乾脆,李丹若心底微微鬆馳了些笑道:“是,這是一,還有其二,五郎讓我來跟姐姐說,現在立後不是時候,範、魏兩位相公位高權重,左右著朝廷絕大部分官員,範相公方直,眼裡只有皇上,魏相公是先鄒皇后一力提拔上來的,這份知遇之恩算得上罕見,立後這事上,兩位相公是一個主意,姐姐根基尚淺,又是以一對二,硬拼不合適,不若暫時避讓,且等一等。”

      “嗯?”劉婉儀未可置否的應了一聲,將杯子舉到嘴邊,咬著杯沿卻不喝那茶,瞇著眼睛出了好一會兒神,臉上浮起層冷笑道:“哼!一條線,我看未必。”劉婉儀放下杯子,看著李丹若接著道:“我知道,這事哪有那麼容易?這一趟就是試試深淺,也沒什麼避不避的,只是,”劉婉儀頓了頓,挑著嘴角,帶著絲譏笑道:“先讓他們鬧去,好好鬧一鬧,看看各自有多少本錢。”

      李丹若暗暗鬆了口氣,劉婉儀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轉頭看著李丹若道:“這事確是急不得,好在來日方長,五郎……”劉婉儀輕輕蹙著眉頭,看著李丹若道:“我信得過你,自然要信得過他,往後你想見我,自己過來就是,如今沒從前那些忌諱了。”

      “我知道了。”李丹若笑應了,也不多說,喝了茶,站起來告辭回去了。

      傍晚,姜彥明聽了李丹若的回話,來來回回細品了半天,長長的舒了口氣道:“照這麼說,這一場立後的風波才剛開始,劉貴人要看本錢,必定要鬧到各家不得不露出​​本錢,沒想到劉貴人能讓官家寵幸至此,官家性子溫厚,聽範相公說,這還是頭一回見官家如此執拗。”

      “性子溫厚之人倔起來最難說服。”李丹若低聲接了一句,姜彥明'嗯'了一聲,出神的想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李丹若道:“刑部郎中孫先忠今天特特過來尋我說了半天閒話,還一定要約我明天樊樓宴飲。”

      “孫先忠?”

      “嗯,刑部呂尚書病了大半年了,一直不見好,他這個年紀其實早該乞骸骨了,魏相公和官家說過一回,刑部不能一直無人主事,呂尚書就算病好了,這個年紀也該靜養去,刑部要新委一個尚書,其實這小半年,孫郎中和盧郎中就各走門路,兩人年紀相當,在刑部資歷相當,刑部沒有侍郎,兩位郎中幾乎平分秋色,這一趟若能選上刑部尚書,這一步就進了中樞之地,若選不上……大約也就在郎中位子上終老了。”

      “盧杏林嫁進江南魏家,江南魏家有位姑奶奶嫁的就是范相公堂弟,盧郎中和範相公算是有點拐彎親戚。”李丹若想了想道,姜彥明點頭笑道:“盧郎中走的就是范相公的門路,刑部雖說是魏相公分管,可範相公畢竟是左相,聽說早年魏相公曾為兒子求娶過孫郎中女兒,孫郎中嫌魏相公門第不高就沒答應,魏相公最記仇,大仇小恨,不管多久遠,件件記的清楚,看樣子孫郎中也是急了,不然也不能找到我這裡。”

      “那你?”李丹若看著姜彥明若有所悟,姜彥明點了點頭道:“我想給他指條明路,你看看,如今朝里三分秋色,劉貴人雖說勢單根淺,可佔著天時,由官家在背後撐著,足以和範相公、魏相公三分秋色。”

      “嗯,劉貴人需要外廷的支持,孫郎中需要上頭的提攜,倒是兩全。”李丹若低聲道,姜彥明直起上身,眼睛亮亮的看著李丹若道:“就看這刑部尚書花落誰家了,劉貴人若能提攜孫郎中做了這個尚書,有這個先例在,想依附過來的人就多了,你看看,”姜彥明說的興奮:“範相公為人方正冷峻,極難交接,魏相公睚眥必報,他在官場上沉浮多年,為人又不討喜,得罪過他的人極多,這會兒躲他還來不及,哪敢湊上去巴接,劉貴人佔著天時,正好揀了這個人和!”

      李丹若側頭看著姜彥明笑道:“這話要不要跟劉貴人說一說?”

      “不用,劉貴人能生了皇長子,做到婉儀,又……獨寵宮內,這事她自然能看明白,不用咱們多話,劉貴人是聰明人,跟著她,笨點好。”

      李丹若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姜彥明伸手摟住她,臉貼在她臉上蹭了下,柔聲安慰道:“別想太多,有我呢。”

      “嗯。”李丹若應了一聲,往後挪了挪靠進姜彥明懷裡,她和他跟在劉秀身後,已經上了戰場,也只好一路殺出去。

      隔天午後,李丹若哄著姜敬默歇了午覺,輕手輕腳從廂房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姜艷樹轉過來,姜艷樹看到李丹若,忙緊走了兩步,兩人見了禮,李丹若讓著姜艷樹進了正屋,朱衣奉了茶,瞄了眼李丹若,帶人退了出去。

      姜艷樹抿著茶,見朱衣等人出了屋,放下杯子,看著李丹若苦笑道:“本來不想過來煩五妹妹,可我……”姜艷樹難過的哽了哽,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大姐姐那天跟我說了,可我……真不知道怎麼說,大姐姐罵我沒窩囊,我也知道,我是個沒用的,可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姜艷樹用帕子掩著臉無聲抽泣。

      “二姐姐別哭,”李丹若柔聲安慰道:“有什麼話慢慢說。”

      “嗯,大姐姐問我往後的打算,我也知道……”姜艷樹抽泣一聲,用帕子按回眼淚,才接著說道:“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在娘家住著,也不是長法,可我……能有什麼打算?”

      “這裡是二姐姐的家,只是二姐姐和胡家,總是有個說法的好。”李丹若勸道:“說難是難,可說簡單也簡單,二姐姐只要想想,還要回胡家過日子,還是留在娘家。”

      “你也知道,我性子懦弱,沒心眼沒本事,從前……家裡沒出事前還好,他雖寵黃姨娘,可再怎麼著沒亂了妻妾尊卑,到後來……如今又提了貴妾,一提回去,我就怕,怕得夜裡睡不著覺,可不回去,哥兒和姐兒怎麼辦?”姜艷樹淚眼盈睫的看著李丹若哭道。

      李丹若抬手揉著眉間,也是,回去吧,姜家如今落魄不能替她支撐,胡家又是那樣的混帳人家,她又沒本事轄制黃姨娘和那些妾侍,回去也是受罪,可不回去吧,就是和離,兩個孩子她再也別想見到了,再說,一旦和離,兩個孩子只怕更苦。

      “二姐姐多長時​​候沒見到兩個孩子了?”

      “大半年了,就過年的時候見過一回,連話都沒說幾句,姐兒瘦了,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了……那黃姨娘……”

      “二姐姐別多擔心,胡家又不是黃姨娘當家主中饋,胡家老太爺和大太太不是那種糊塗到底的人,哥兒和姐兒是胡家正經的嫡出子孫,再怎麼也不會刻薄他們,要不這樣。”李丹若一邊說一邊盤算道:“這事也確實纏手,回頭我和大姐姐再商量商量,咱們先打發人時常去看看兩個孩子,有外家照應,兩個孩子日子也許更好些。”

      “那煩勞五妹妹了。”姜艷樹忙欠身謝道,李丹若忙拉著她坐下道:“客氣什麼,就從我這邊打發人過去,五郎雖然說起來是過繼到姚家了,可這血脈之親斬不斷。”

      姜艷樹忙連聲謝個不停,李丹若送她出了正屋笑道:“我等會就讓姚黃走一趟,回來讓她去尋你說說話兒。”姜艷樹忙答應了,告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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